穿着黑袍的少年在街道上掠过, 宽大的衣帽遮盖住了他的脸, 他紧紧地抿着粉唇,步履踉跄,不小心撞倒了好些过路的行人。
椿紧紧跟在他身后, 一直蹙着眉头担心地看着他, 心里止不住生出一抹涩意。
自从华笙同楚俏道歉后,他便再也没有做出过夜闯闺房的事来, 但也因此没有什么机会见到楚俏,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悄悄会爬上承恩伯府那面高墙,坐在墙垣上望着楚俏的院子,他什么也看不见,在听见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吴侬软语时, 脸上便会露出开心的表情来。
夜晚的风很大, 雪花飘落下来, 沾在衣裳上,顷刻便湿透了。
少主就静悄悄地坐在那,低垂着头, “我想看看她。”
他还是很贪心, 就这样听着她的声音却觉得不够, 他想看她。
前些日子他们便回了巫族, 踏进了她和无本该到死都没有资格踏进去的禁地去找自疗少主眼睛的秘术。
椿自小在殷长老手下做事,华笙是殷长老最完美的实验品,他从小被扔在禺山林中,
无人问津,十岁之前甚至不能吐出完整的话来,那个时候是由椿负责给他送饭的,但那个时候华笙的眼睛是好的。
殷长老每月都会派人去杀他,椿去送饭的时候,微风吹过便能闻到丛琳深处的腐尸味。
他想将华笙训练成杀人武器为己所用,他也会教华笙秘术,甚至是一些他自己没法学会的秘
术,因为华笙的巫族血脉是最纯的,巫族的秘术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得看天赋和血脉。
椿记得,少主的眼睛是在使用魂术的时候毁了的,也是在那天,少主忽然暴走,将殷长老他们全数杀了,巫族的人被他屠了一半,猩红的血浸透那一片土壤。
事到如今她甚至都不敢回想那日的惨状。
他们在禁地待了好些日子,前几日华生才苏醒过来,他一睁开眼,血便从眼眶里渗出,顺着苍白的脸滑了下来,形成一道血痕,那双透蓝色的眸子微微觑了觑,椿在那双无神的眸子里看见了久违的情愫,他抿着唇笑了起来,很开心地道,“我能看见阿俏了。”
但他的世界其实是模糊的,他只能隐约看清人影。
他手里握着那颗有些发霉的蜜饯,“我想阿俏了,我们回去吧。”
少主兴冲冲地跑回来,听到的却是她要同闵汐成亲的消息,她将会成为七皇子妃。
当少主呆呆地偏着头问她,“什么是成亲?”椿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只觉得心底发涩。
“少主,楚俏在几天前就失踪了。”无从承恩伯府里打听出了消息,犹豫了一会才告诉华笙这个消息。
华生脸色煞白,有些失魂落魄,“我要去救阿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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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驶向承恩伯府,伯府大门口已经有下人在门口接迎,林管家一见马车停了下来,连忙殷勤地小跑到马车旁边等着,他伸手帮忙将车帘撩开,热络地道,“三爷总算是回来了。”
楚麟迈开腿下了马车,长了一副好相貌,已经四十来岁了,但看起来却是三十出头的模样,面盘如玉,细眉长目,看起来有些斯文,即使身上穿着甲胄,周身也透着儒雅之气,怎么看都像是个文人。
但三老爷的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在战场上以一敌百,被人们叫做玉面将军。
“娘和大哥呢?”楚麟的声音粗犷,同他偏秀气的长相很是违和,若不是他就杵在面前说
话,倒还以为是旁人在开口说话。
“都在大厅里等着三爷呢。”林管家弯着腰恭敬地道。
楚麟点了点头,面色微沉,径直进了府邸,他步履急促,很快便到了大厅,一进屋子,便看见坐在正中央的老夫人和站在下方的大老爷。
“娘,大哥...”楚麟先跪在地上给老夫人磕头问了安才起来。
“三弟是先去面圣了?”承恩伯问道。
“是,大哥,可有阿俏的消息?”楚麟点了点头问道,他是跟着军队回来的,自然要先去面圣回话。
“那..陛下可有向你提过什么事?”
“大哥是说阿俏的婚事?我已经回绝陛下了...”
他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老夫人的茶杯摔在他的脚下,滚烫的茶水打湿了棉靴。
“孽障,那是陛下,是圣旨,你说回绝就回绝?”老夫人气急,他怎么敢...怎么敢当面抗旨。
“你这是要拉着伯府一道去死!”
“娘!哪有你想的那般严重?阿俏她不能嫁过去,儿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阿俏跟皇家有任何
牵扯,儿子已经跟陛下说了实情,阿俏她已经失踪了...”楚麟的眸子带着坚决,“陛下没有生气。”
“七皇子病危,太医说是撑不过这两天了,陛下眼下根本顾不上阿俏的事。”
“娘,北祁近来动作频频,陛下不会在这个时候逼儿子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将阿俏找回来。”
老夫人指着楚麟,手指发颤,“你是不是真当以为自个儿聪明绝顶你真以为能万无一失?你这是将伯府全家的性命都推在悬崖边上!”
“你全了你的大义,却要拿伯府的前途去赌!你真以为你永远能护住她?”
这一回陛下已经提起了楚俏,就算这次逃过去,倘若下一次陛下记起,他能保证楚俏一辈子都不进宫?
“娘,儿子能护着阿俏,等过了年,儿子便带着阿俏去北地,在北地给阿俏找户好人家就是。”
“你将阿俏失踪的事透露了出去!阿俏的如何能找好人家?”
“娘!便是阿俏名声尽毁,也不能嫁进皇家。”楚麟坚决道。
承恩伯站在旁边,满脸困惑。
他怎的有些听不懂娘和三弟在说什么?
他一脸懵地开口,也着实搞不懂为何三弟会和老夫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三弟,不是不嫁七皇子么?怎么不嫁皇家?”
他一开口,楚麟和老夫人才意识到还有个第三者在场,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全数吞进嘴里。
半晌老夫人对着承恩伯开口,“滚出去。”
承恩伯被撵出了屋子,一脸尴尬。
他有说错什么话么?娘做甚么发这么大的火?
承恩伯背着手悠悠叹了口气,一转头便看见了楚明曦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
“明曦啊,”承恩伯心里一喜,摸了摸腰间的荷包,“爹这里有两百两银......”
他话未说完,楚明曦转过头径直离开。
“明曦...”
承恩伯离开后,大厅里又是一番激烈地争论,伴着劈里啪啦摔碎杯子的声响。
最后楚麟离开的时候,身上都是溅起的茶水,额头上还被老夫人扔过来的茶杯砸得有些红
肿,纵然一身狼狈,那张好容颜看起来仍旧是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三夫人早早就收拾打扮好在屋子里等着他来,捏着手帕,手心微微出汗,徐嬷嬷看着她的打扮忍不住蹙起眉头。
“夫人还是换一身衣裳吧。”她开口劝道,眼下三夫人身上穿着的是绛紫色绣着一簇簇海棠花的衣裳,这衣裳是很好看,也很适合她,但为什么偏偏是海棠花呢。
“老爷会喜欢我这身打扮的。”三夫人摇了摇头,往着门口的眼神有些期待。
徐嬷嬷欲言又止,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
老爷喜欢的不是这副打扮,喜欢的是人啊。
楚麟将近两年没有回府,从大厅里出来后便打算去三夫人的院子里看看她,他一踏进门,三夫人的面上便带了欣喜,迎了上去,见他额头有青淤,心疼地问道,“老爷这是怎么受伤了?”
她举着手帕想替他擦擦伤口却被楚麟躲开,三夫人眸子黯淡了些,低垂着头,捏着手帕,朱唇微抿着,一副委屈又要强的模样。
楚麟看着她,思绪恍惚了一下,眼前的人与记忆里的另一个似乎重合了起来。
“老爷。”
他的神色沉了下来,心底生出烦闷,冷冷地开口,“我没事,忽然想起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我先去趟书房,晚些再来看你。”
“老爷。”三夫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恨恨地咬牙。
“两年才见一次,他就这般不待见我。”三夫人捂着唇,眼泪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夫人。”嬷嬷无奈地唤了她一声。
…………
天色渐晚。
楚麟坐在书桌前盯着一张白纸默默发神,他在书房里待了一段时间了,手上也无事可做,但到底对回三夫人的院子的事有些抵触。
“叩叩叩”书房外忽地响起敲门声。
楚麟抬头,隔着门板瞧见一抹有些高瘦的影子。
他蹙了蹙眉,会是谁?
楚麟亲自去打开门,看着眼前的人愣了半响,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明曦?”
“三叔,我能跟你谈谈吗?”楚明曦道。
楚麟看着她,觉得有些陌生,从前的楚明曦在他记忆里应当是个很腼腆害喜的姑娘,绝对没有眼下这般清贵之气。
“谈什么?”
“谈谈楚俏的事。”楚明曦抬眸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