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扫了追命一眼,追命会意收敛。他方才对风秋颔首道:“当然,这是接风宴。”
他吩咐冷血:“四师弟,还麻烦你领着少楼主去老地方,饭菜他们应该都已经备好。”
冷血闻言起身,沉默地站在了风秋的身前。
风秋瞧着这阵仗,心里琢磨着神侯府这大家相处的模式还真是效率第一,大家都不爱说废话的。
她向无情和追命质意,也不问他们俩为什么不跟着先一起去——反正坐轮椅的人都没那么单纯,不要靠得太近反而比较好。
风秋来神侯府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看过这宅子。如今神侯府和她彻底摊牌,她心里也就没什么事了,跟着冷血走的时候,也就更多的去看起这座宅子。
这座有点像官邸的宅院修的其实也要比寻常官邸风雅的多。风秋对这些懂的不算多,但她活在京城,被花大三天两头盯着教,这么多年教下来,糊弄个人还是足够的。比如她就瞧出了这院中廊窗奇怪的位置其实是在取景,一路行一路景,这回廊上有三十六个窗户,正对着的那处花园呈现的便是三十六景。
风秋正一户户窗户瞧着,瞧见了自己不认识的植物,顺口也就问了句:“冷四爷,这院中摘的是什么竹子?”
前方领路的冷血忽然听见风秋出声,脚步顿住。他顺着风秋的眼神也见到了那处竹林,诡异的陷入了沉默。
就像风秋先前觉得不回答神侯府的问题不妥当一样,冷血大约也是觉得在金风细雨楼都答应帮忙的情况下不回答风秋不太好,他想了很久,方才硬着头皮回答:“是竹子。”
风秋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过也是一会儿,冷血有些发红的耳根让她很快明白了自己这个问题的不妥当,她即刻笑道:“冷四爷说的是,是我迷障了,可不就是竹子。”
她也不再去看景,甚至多上前了两步,回头问道:“饭厅是在这前头吗?”
冷血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但领着风秋快要到饭厅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口。
“大师兄没有恶意。”
“我知道啊,有恶意不是这样的。”
风秋不明白冷血怎么突然说这个,神侯府是正派角色啊,她当然清楚无情没有恶意。西叶决战这事,也的确是世界融合才带来的麻烦。一定要怪,只能怪风秋太合适了。说实话,连她自己都想不到除了自己之外,还能有谁更能解决这个困境。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燕南天做大哥哒!
风秋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得意。
冷血侧眸一瞥,便见风秋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睛微微眯起,不知是在避夕阳有些刺目的余辉,还是在笑。不过不管是因为哪一个,她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或者说,她的心情似乎一直都很好。从冷血在城墙上瞥见她开始,一直到神侯府里无情向她提出了条件——她瞧着都没什么不高兴的,哪怕燕南天都有些生气了,她看起来却都还好。
她好像不会生气。
冷血曾在江湖中遇见过花家七童,那似乎也是个不会生气的侠客。他的双目失明,却反倒比双目明亮的人还要温平宽和。他对生活的热爱给冷血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江枫应该是和花满楼截然不同的人,她和在江湖又不在江湖的花满楼不同,她就是活在江湖里的,是用着手中的斩刀帮着金风细雨楼在京中快速扩张,是浸在争斗纷争中的人。
她为什么不会生气?
追命在城墙上和他说,等他见了江枫,就会明白燕南天为什么会迁怒。他见了江枫,除却觉得对方确实美得有些不似尘世中人外,倒也没觉得别的什么。直到无情说完了计划,她也应下了计划,冷血瞧着对方还是没什么波动的情绪,忽而就明白了一二分。
江枫不是不生气,而是她不太在乎。
她并不在乎自己的得失,因为她不求这个。
她总是很高兴,因为她不计较。
燕南天跟她关系亲密,自然是要比一般人更了解她。就好像花满楼遭遇了不公,他身边的人会为他鸣不平一样。燕南天觉得她遭遇了不公,自然也要替她鸣个不平。
追命不在意燕南天的这一剑也是因此,你劫富济贫了一个为富不仁的富商这事或许还能称道,但你要抢劫一个只差把钱袋子打开任你挑的仁商——但凡还有点良心的人,都会觉得过意不去的。
冷血的脾气硬,但有时候却又很软。
他想到不出意外风秋很快就会是神侯府里的小师妹了,随后便又想到自己在城墙上的冷言冷语。冷血沉默了一会儿,虽然知道风秋根本就不知道,还是开口接了她的话,努力释放出善意:“你见过恶人?”
风秋听见冷血说话有些讶然,她很快回道:“这些年我替我师父出过不少远门嘛,自然也见过不少。”她琢磨了一下冷血和无情的关系,还可以夸赞了一下无情:“有恶意的人不会盛大人那样还会摊开和你说的。”
冷血顺口:“那是什么样?”
风秋:……什么你要问这么细吗?那你给我几秒让我编一编瞎话。
冷血听见她笑了一声,声音像天上的云:“如果有恶意,该是掩藏掉自己的目的,让我自己去猜着做。这样不管做的对还是错,都会和你们没有关系,全部都是我一人的责任。如今盛大人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其实也有着万一不行,我可以借用神侯府名义行事的意思在内。”
“嗨,我都明白的。冷四爷还放心,我们金风细雨楼是诚心诚意来结盟的。”
冷血看着江枫,他实在是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如果不是饭厅就要到了,冷血差点就要把自己逼的问出“你明白什么”来继续话题了。
饭厅到了,风秋松了口气,冷血也松了口气。
两人走了进去,宴席果然如同无情说的那样已经摆好了。
风秋问冷血:“我们先坐没问题吗?”
冷血:“嗯。”
风秋看冷血坐了,也干脆地坐了。她坐下后冷血又看了她一眼,搞得风秋很莫名,只能又问:“位置我又坐的不对?”
冷血移回视线,说:“没有。”
风秋忍不住看他。冷凌弃是四大名捕里最小的一个,也是和她年纪最接近的一个。风秋想了想,干脆坐到了对方的旁边去,又问:“不介意吧?”
冷血抿紧了嘴角,没说话。
风秋:……不说话就是默认吧,我要是现在再回去,可不是有点尴尬?
好在这场面也没尴尬多久,就在风秋无聊到差点要问冷血玩不玩成语接龙之前,无情和追命到了。
追命笑嘻嘻说:“唉,迟了点,还请少楼主不要责怪。”
风秋连道:“哪里哪里,神侯府本就公事繁忙,为我特意腾出一天来,我还挺过意不去的。”
追命道:“少楼主这就过谦了,毕竟再过一两个月,您也要住过来不是?”
这话其实潜意思很明显了,风秋闻言双眼亮起,知道自己这一上午没白忙,至少她用她的办法,将金风细雨楼和神侯府算是锁死了。
她听见追命的话,也笑嘻嘻地回:“唉,到时候诸位不嫌我麻烦才好。”
无情的侍童服侍他落座,无情落了座,对风秋道:“多虑了。”
而后又对大家说:“开饭。”
追命和冷血很自然的拿筷子吃饭,还准备拿酒杯敬酒的风秋:……?
留饭,还真就是留饭啊?
风秋默默也拿起了筷子,夹了自己先前就瞧着不错的一块卤肉。她放进嘴里嚼了嚼——嗨,汁多味美,比花大府里头从扬州带过来的厨子做的还好吃。
风秋吃的高兴,追命还开了他买回来的酒,直接倒了风秋杯子里的,给她重新倒。
追命道:“那酒淡,不好喝,哥哥请你喝这个。”
风秋闻言,耳朵一竖,瞧见冷血也默默把杯里酒倒了换成追命买回来的,只有无情会喝那杯里的淡酒,缓慢道:“崔三爷……”
追命:“怎么?”
风秋道:“我先前说我带回来那两壶酒是送您和冷四爷的。”
“……我现在改口说是给盛大人的成不成?”
风秋拿酒的时候根本没在意太多,白楼的那家酒楼当然也是拿最好的给她。但现在想想,因为苏梦枕身体不好,白楼的产业最好的酒……也都是淡酒哦。
追命起先没明白什么意思,无情倒是一眼明白了。
他似是觉得有趣,也不提醒追命,只是向风秋遥遥举了一杯:“那就多谢少楼主了。”
追命:等会儿,府里是我态度比较好吧?怎么一眨眼我的酒就没了?
这种典型不经心的礼物,风秋自己也不好意思多说,她低头喝酒。而追命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看了看自己杯中的酒笑道:“我哪有那么挑剔。”
风秋:你先前才刚倒了酒!
风秋说:“论烈酒,我家酒楼酿的倒还是不错。崔三爷你今日买的这酒,就有点像我家的英雄醉。”
追命闻言好奇:“你家的英雄醉?”
风秋道:“景阳楼是我家的酒楼啊,你不知道吗?”
追命:“……”
追命看向了无情,追命以眼神示意:这姑娘家里有酒楼,你居然不提前和我通个气,还这个态度?
无情道:“吃饭。”末了,他还是回了追命一句:“她姓江。”
追命:“……”
追命问:“那岳阳的洞庭楼?”
“我家的。”
追命试探:“徐州的红酥手?”
“我家的。”
追命睁大了眼:“那、那江南的金风玉露!?”
“啊,这个不是我家的。”追命正要松口气,风秋已经说:“这是我姨母家的。”
追命:“……”
无情已道:“江南十铺九花,江北十铺九江。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是江家独女这事,我以为你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打探到了。”
追命:“……”金风细雨楼在前,谁还会在意江是哪个江?
风秋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对追命道:“作为赔礼,崔三爷和冷四爷日后若是想要喝酒,只管去我家的酒楼提吧。算是江某送二位的接风礼,只需江家不倒,这话就永远有效。”
追命肃然,他敬了风秋一杯:“妹子,瞧你这话说的,日后你有需要,三哥绝对不吝相帮!”
这话其实说的有些过了,尤其是风秋现在就在麻烦的当口。无情的筷子碰了一下酒杯,追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风秋倒是不太在意,她笑着道:“崔三爷太客气,您若是真想帮我,不如有空的时候指点指点我的轻功,我知道您的轻功极好。”
追命笑道:“这有什么,你若想学,我教你也行。”
追命和风秋其实都是有些爱玩闹的性子,他们两个在,这顿饭也算吃的宾主尽欢。风秋当晚便在神侯府歇了一晚,一晚过后,第二日一早。她背好了自己的长刀,同神侯府的众人告辞,便一人一马离开了京城。
不过为保万全,她没有立刻往太原去。
她往南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