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看到采莲妹妹这个架势, 吃了一惊。
她眼珠子一转, 也增加了筹码。
“林淑娴, 我也答应走,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林淑娴感到头大。
本来,她把三位叫到一起是很有把握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跟她通过气了,大太太想留下, 二太太想走, 三太太是个软乎的, 随便捏。可没想到三太太的这番举动, 又掀起了波澜,甚至引发了一场家庭革命。
林淑娴按下火气,耐着性子。
“婉珠妹妹啊, 不是都说好了嘛?”
“林淑娴,我也没变卦啊, 不过, 我也要一套小房子, 外加上五小姐和六小姐的安置费……”
二太太乔婉珠本就是个厉害的,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房子?上哪里去找房子去啊?”
“林淑娴, 长江路北里不是有一套吗?我搬过去刚刚好……”
“你,真是太不像话了……”
林淑娴撕下了伪善面孔, 气得直冒火。
长江路北里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一碰就会疼。那是大太太做外室时, 继昌买下来的, 后来被她收回,现在二太太提起这个,就等于揭开伤疤,令她疼痛不已。
“婉珠啊,你怎么能提这个呢……”
大太太也气得伤神。
她是商户的女儿,也曾娇养过,可惜家里破产败落下来。母亲带着她,依附于阔亲戚打着秋风,遇到沈继昌就想钓个金龟婿。
那时她才十七岁,年轻貌美,清丽脱俗,很得继昌的欢心。
她以为继昌真心喜欢她,就跟了他。
其实,沈继昌早有婚约,家里给他定下了林家长女林淑娴。那是申城有名的淑女,门当户对,哪里是宋家这种破落户可以比拟的?
可她却迷了心窍,一心想着高攀。
继昌成亲后,她就成了外室。
林淑娴怀孕时,她也怀上了。
就像比拼似的,林淑娴生下嫡长子,她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前后只差了三个月。那时,林淑娴还不晓得,直到孩子一岁了,继昌冒出了接她进门的想法,才闹开来。
“孩子可以抱回来,娶姨太太没门!”
林淑娴有林家撑腰,毫不畏惧。
她也抱着儿子,死活不依。
继昌就带着她和儿子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发了话,沈家的骨血得要回来,孩子太小没有娘咋办?
就这样,继昌娶了二房,还下了聘礼摆了酒,宴请了宾客,给足了面子,把大夫人气得病了一场。那套房子就搁在那里,除了定期派人打扫,再也没有住过。
这是家中的隐秘,任何人不得提起。
二太太为了弄套房子,就这么揭开来?
大太太宋慧如也不是好惹的,她腾地站起身来,冷着脸离开了小客厅。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
沈奕宣刚从外面回来。
他见太太伤心落泪,就追问起来。
听闻此事,气得浑身发抖。
“姆妈,咱们也和离,带着两个妹妹离开这里……”
“奕宣啊,你还在上学,还没开始做事,姆妈又能去哪里呢?”
“姆妈,出去就是辛苦一点,等我毕业了,就找事做,养活您和妹妹……”
“奕宣啊,你这个傻孩子,哪里晓得过日子的艰苦?”
宋慧茹知道那种滋味,这才想法设法进了大公馆,好给儿子谋个前程。现在看看,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姆妈,跟爹离婚吧?看看您跟爹过了二十一年,就换来了这个结果?”
在儿子的鼓励下,宋慧茹也动了离婚的念头。
她要为自己和孩子们谋取利益,绝不能轻易罢手。她对着镜子补了妆容,又回到小客厅继续谈判。
林淑娴被吵吵得头疼。
这是闹起了家庭革命?她本来出于好心,拿出那么多钱来打发姨太太,结果却被反咬一口?
沈晓月听着壁角,乐开了花。
发动群众,跟资本家做斗争。
斗争的结果,二太太乔婉珠不但拿到了遣散费,还有一套公寓,五小姐和六小姐可以继续住在公馆里,吃穿用度都由沈家负担。
大太太宋慧茹也不甘示弱,她拿到了和离书和生活费,还给三小姐和四小姐要了一笔嫁妆,她也住在公馆里,说要陪着儿子。
“今天把文件都签了,明天上午去银行开保险箱……”
林淑娴解决了这桩麻烦事,累得精疲力竭。
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公馆的地契和房契都收起来了,大房那边跟她这边结伴一起走。林家那边也装船了,她说服了兄弟辞去警察局的职务,赶紧逃命。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逃离这座城市。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林淑娴是恋恋不舍,愁绪满怀。
这里有着浮华之梦和权势地位,去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渔村,就跟这些告别了。多少年后,再回到这里已是头发斑白,年华不在了。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
太太们忙着闹革命,沈晓月也没闲着。
等陈律师一走,她就溜进了小书房,想把那份留存的财产文书偷出来。
要知道,两千块现大洋是个大数目,也很招人眼。
解放前夕,通货膨胀急剧恶化,银元是非常值钱的。市面上的金圆券贬得一塌糊涂,两沓子钞票买不了一个烧饼,市民们领到薪水的第一件事就是背着一麻袋钞票去米店买米,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换成实物。
这笔现银太扎眼,后续如果有人拿来说事,会很麻烦。
那文书上面盖了章,签了字,赶在运动时期就是证据。她要消除一切隐患,不留下任何书面东西。
沈晓月找了一通,却没找着。
那文书一式三份,太太拿了一份,陈律师存一份,另一份应该在大夫人手里。
沈晓月又顺着暗道溜回了小客厅。
她透过百叶朝外瞄了瞄,见大夫人还坐在那里发呆,手边有一只红木匣子,估计文件都在里面,就想撬开来看看。
“夫人,您喝茶……”
李阿娣端了茶水进来,林淑娴抿了一口。
“阿娣,后天就要出发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夫人,阿娣陪了您三十多年,一刻都不想分开,如果不是为了那几个孩子,我真想跟您一起走……”
李阿娣也很伤感。
她跟着夫人走了,家里咋办?带着丈夫和孩子是不可能的,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留下来。
“夫人,您就放心走吧,公馆我帮您看着,只要有我在,谁也拿不走……”
林淑娴知道阿娣心意已决,也不再勉强。
上一世,阿娣看着屋子,直到她回来。这一世,交给阿娣依然很放心。只是自小跟阿娣一起长大,蓦然分开,很是不舍。
“阿娣,暗室里还有一点东西,遇到困难就拿出来用吧……”
“嗯,夫人,我都记下了……”
李阿娣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林淑娴拿着帕子给她擦拭,就像回到了孩童时代。
那时阿娣是她的玩伴,也是她的丫鬟,常常代她受过,还被打过板子。她们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这一别就是数十年,怎不令人伤感?
沈晓月看着,也颇为感慨。
大夫人是个奇怪的女人,相比起书中她变了不少,也大度了不少。按照书中的描述,大夫人逃离前是啥都没给太太留下,拍拍屁股就走了,这突发的善心,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楼下的座钟响了,该吃晚饭了。
“夫人,下楼吧……”
林淑娴和李阿娣离开了小客厅。
沈晓月赶紧溜过去,想打开箱子。刚才大夫人把匣子放在了里面,还上了锁,她打不开,只好原路返回。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
晚饭过后,沈晓月又挎着花袋子,大着胆子摸了过来。
小客厅里,林淑娴围着壁炉烤着火。
现在已是二月底,天没那么冷了。可她依然怕冷,把壁炉烧得旺旺的,恨不得把那堆劈柴一下子都烧光。
能享受一天是一天了,以后这种生活就没有了。
李阿娣陪在一旁说着话儿。
沈晓月忍不住犯困,就打起了盹。
等她醒来时,小客厅的灯已经熄灭了。
沈晓月打着手电筒,用细铁丝捅开了箱子。她拧开木匣子,拿着手电筒照了照,找到了三份财产文书,就一并揣进了花袋子里。
把证据都收起来,就没有实锤了,这也给大太太和二太太省去了麻烦。她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省得相互揭发。
检查无误后,沈晓月把匣子放回了原处,锁好了箱子。这是大夫人要带走的东西,已经核查过了,不会再轻易打开了。
江采莲在屋里提心吊胆的。
见娇娇从壁柜里爬出来,才松了口气。
“姆妈,这个文件要收好了,谁也不能给……”
江采莲把文件藏在了密室里。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拿到银行保险箱就搬出去。那边的公寓是现成的,家具什么的都很齐全,打扫一下就能入住。
她想赶在大夫人走之前,就离开公馆。
可娇娇说,大夫人后天就要出发了,等她走了可以多搬点东西。
第二天,吃了早点。
林淑娴从林家找了一部汽车,拉着三位太太去银行。
沈晓月也跟了过去。
那是一家外国银行,银元都存在保险库里。如果搁在刮民党的银行,这些钱早就变成金圆券了,也就一钱不值了。
这几年为了打内战,货币天量超发,国库里的黄金白银都被运走了,整个国家被搜刮一空,这是刮民党对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也注定了旧政权的分崩离析。
这一点,不得不佩服林淑娴。
她是个掌家能手,精于算计,也很谨慎。要说,她也不是坏人,也是旧制度的受害者,跟三个太太斗来斗去的,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当然,也是思想狭隘的一种表现。
“妹妹啊,一人一个保险箱,来核对一下数目……”
三位太太的户头已经开过了,钥匙交手,就算了结清楚了。
林淑娴早有准备,一切都谋划好了。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碗水端平,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大善事,再也不会被家里埋怨了。
三位太太打了收条,领了钥匙。
至于大太太索要的嫁妆,那是口头之说,林淑娴答应了并不代表要立即兑付。二太太的要求更好办,那五小姐和六小姐就住在公馆里,吃喝不愁,真交给二太太倒不大放心。
大太太和二太太相互看了一眼。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再闹下去已无任何意义,就收了心思。
沈晓月心说,原来两千块早就备好了。
这是爹爹的安排,还是大夫人的意思?真不好说哦。
三位太太拿到钥匙,就回了公馆。
至于这笔钱怎么弄出来,那就各想办法了。反正钱不能一直搁在银行里,那样很不保险,林淑娴做了最后提醒,就不再言语了。
太太们的事情了结了,佣人们也要被遣散了。
第二天中午,沈管家给大伙儿结了月钱,吃了一顿散伙饭。公馆里的仆妇裁减了一多半,只剩下厨娘赵妈、门房张伯、崔阿婆和一个使女,都归李阿娣管着。
阿花也在裁减之列。
她不肯走,就找到太太哭诉。
“太太,我不想回乡下,我要跟着你一起走……”
江采莲有些为难,她养不起佣人。
“太太,我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行……”
江采莲知道一个小姑娘回到乡下意味着什么,就点了头。她想,以后她出去做事,让阿花带着豆豆。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