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玥在地下跪得有些久了, 她忍不住抬眼,想要去看一眼赵卓的神色, 却不期然和他看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却被其中的隐忍的压抑看得一怔。
赵卓极快地敛了眼中的异色,他站起身来,走到梁玥跟前, 亲将她扶了起来,语气却并未有什么异样, “此次破刘,梁主簿立了大功, 升迁之日指日可待如今,司空手下又是缺人之际, 梁主簿怎好如此自称”
“主簿”这称呼, 实在是久违了,梁玥几乎生出些陌生感来, 她在刘家呆得时日愈久,就愈发明白在这个时代,赵兴到底算是怎样一个异类。
他选人,不问出身、不拘门第,甚至连男女之别都不甚看重。
无论哪一条在这个时代看来,都称得上一句荒谬了,可他确实是土生土长的晋人。
或许,总有些人, 天生便与旁人不同, 能看他人不能看、敢为旁人所不能为。
梁玥心情复杂地应了这声“主簿”, 又垂首道“蒙司空、大公子不弃,玥惶恐大公子若有吩咐,玥在所不辞。”
赵卓似乎笑了笑,“并非什么麻烦事只是司空不日将归,我这里着实抽不出什么人手,只得劳烦梁主簿安排迎接一事。梁主簿久未归兖州,也好借此机会熟悉一番政务,不知梁主簿可否愿意”
梁玥初回兖州,也确实一些事情需要熟悉一下兖州政务,迎接归来的大军,总要协调各方,这也确实是桩再合适不过的事儿了,梁玥对此自然是应下的。
赵卓召她过来,似乎就是为了说这一件事儿,吩咐罢后,甚至给她指了几个人,说她可以去其府上请教。
如此种种,实在是体贴得过了,不像是普通的上司,倒像是不放心孩子独自去买东西、千叮咛万嘱咐的爹爹
丝毫不知自己被脑补成爹了,赵卓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惶恐渐生,差点想要开口叫住她。
“大公子”赵卓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面容普通的青年,他低低道了一句,唤回了赵卓的神志。
他回了神,转头看去,“是子仪啊。”
他又顿了一阵儿,才缓道“那事儿啊”他缓缓阖上了眼,又隔了一会儿,才轻道,“就算了罢。”
“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刻,我若是在此时将矛头对准兄弟,只怕是惹得父亲不快况如今外敌环伺,若因我之顾,又招致内乱,那我便当真是罪人了”
张礼垂首应了下,并未多说什么。
赵卓倒是察觉了他的隐隐松了口气的姿态,他眼神闪了闪,歉然道“子仪乃是君子,却因我之顾,行此鬼蜮伎俩,卓当真是心中难安”
张礼忍不住看了赵卓一眼,眼中不觉露出些钦佩与感动来,他咬了咬牙,开解道“大公子这是何话此事本就是季朗公子的门客所为,季朗公子因私情包庇。大公子不过仗义为那对苦命人家伸张”
赵卓似是苦笑地摇头,“子仪,你当知道的。”
这可不是因为什么伸张正义。
因先前的屯田之制,赵兴曾下令,严禁兼地之事。当年尚在战时,情况尚可,但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便有人自恃军功,视这条法令如无物。
赵兴得知后,对此整治力度之大、惩罚之重,简直震惊朝野,一时也无人敢触他的霉头只不过,人的总是没有止境的
这次最先将手捞过界的,便是朱家的小儿子,朱棋大家都心知,这不过是被人推出来当出头鸟的傻蛋罢了,但这人乃是赵昙的门客,更同他是至交好友,赵昙便替他将事情遮掩过去了。
可偏偏被夺了地的有一家人,竟辗转求到了赵卓面前。
赵卓替他们指了条明路,让他们在赵兴班师回东平之时,在百官面前、诉说自己的冤屈,如此赵兴定会彻查、严办
朱棋是保不住了,而庇护他的赵昙,也必将被重罚。
刘家兄弟阋墙的惨剧尚在眼前,但这种事情,却从来不会因为前车之鉴而有所收敛
毕竟,谁都觉得,自己才是那最后的胜者。
不过,如今外敌环伺、赵家亦在存亡之际,赵卓总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看着退下去的张礼,赵卓眯了眯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主子,可是疑心张掾属有二心”说话的人,是赵卓府上的总管侯均。
赵卓看了侯均一眼,笑摇头,“若他日,我当真不幸败落,这世上最不会弃我而去之人,子仪当排得上前三罢。”
“那主子为何”
“子仪太过坦荡,有些事儿,总不方便让他知晓。”
就比如说,先前那蓄意将事情捅到赵兴面前的做法,张礼虽最后从未明说,但那隐隐的抗拒是做不得假的。
侯均那一条缝儿似的眼睛极快地眨了两下,小心地觑着赵卓的脸色,压着声音道“小的知道主子手下缺人小的瞧着方才出去的梁主簿”
瞧见赵卓微变的脸色,侯均立刻就咽下了剩下的半截话,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响声清脆、但使得力却不大。
他显然是惯常如此,给自个儿掌了嘴,下一瞬就挂上了谄媚讨好的笑,“瞧小的这张破嘴,主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这么滑不溜手的,当真让人想发作都难。
赵卓也知道他这些小花招,只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阵,他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有些事,只要搅进去,就再难脱身我知道季朗的性子,他本不是爱求权势的人,只是一步踏错,之后便是身不由己”
赵昙醉心琴棋书画、诗词亦是当世一绝,性子亦带着些才子的清高他更适合当一个文人,而非政客。
可那一步只要踏出去,之后,便是他不想走,他身后的人亦会推着他走下去这条路,本就没法子回头。
他抬起头来,眼神虚虚地落在远处,似乎在看着当年弟兄友恭模样,良久,又语气虚幻道“这趟浑水,我不想她也拉下来”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梁玥。
侯均眼观鼻鼻观心地噤声有时候他觉得自个儿主子当真是惨,明明这个大哥做得无一处不是,可弟弟们就是一个个比一个坑哥。
一同长大的二弟,和他抢女人;关照爱护的五弟,和他抢权力;最小的那个幼弟,也在和他抢司空的宠爱咳
当然他家主子都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缺爹爹那点宠爱了。
却说那边的梁玥,在领了活后,倒也没急着去府衙,而是备了礼到张礼府上拜会。
赵兴是战场上起家,便是到了如今这地位,他亲征亦是常事,而惯常被他留下守着大本营的,便是长子赵卓。
而每次大军归来,定然是要迎接的。以往操办这事儿的,便是张礼。
梁玥当年和张礼也有些共事的情谊的,如今前去拜会到也不是太过冒撞。
只不过五年不见,希望张掾属还记得她这个人罢。
梁玥递了拜帖,不多时,便有小厮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将她请到了里面,又奉了茶点,“我家公子本是在等着姑娘的,只是不巧来了位客人姑娘还请在此稍待,我家公子送走了人就来。”
梁玥有些意外张礼在等她难道是赵卓的吩咐
心中思绪万千,但面上丝毫不露,她含笑冲那小厮道了句谢,便耐下心来等着了。
那小厮本谨遵着自家公子的吩咐,恭敬地低着头,听到那道谢的软语,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一眼。
就只那一眼,思绪便满满地被占满,脑中像是断了片。
脚底下发飘,整个人都是荡着出去的,恍恍惚惚走出去院子十几米远去,直到“砰”地一声撞到了树上,才“唉哟”地惨叫一声,总算是捂着额头缓过神来
这姑娘,好看得简直邪性了。
屋里没有其他人,梁玥坐得无聊,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她看着窗外的布局,总觉得有些眼熟,但这确实是她第一次来张府拜会。
梁玥仔细回忆了一阵儿,总算察觉出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布局了姚章府上。
说起来,这两人还是同门师兄弟来着
她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看见那边张礼出到院子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中年男人想来就是张礼的客人了。
梁玥有些意外,她着实没想到,张礼的客人会是这个人。她看着那中年人突然顿住了脚步,冲着张礼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张礼中间伸手去扶他,却未搀得起来。
张礼似乎有些无奈,他半躬下身,同那人说了些什么,距离太远,梁玥听不太清楚。但那中年人却似乎被他说服了,情绪肉眼可见地平稳了起来。
梁玥看着这情形,不由感慨,果真是时过境迁,每个人都与当年不同了
她还记得,当年的张礼可是个一开口就磕巴、再害羞不过的少年人。
经年再见,倒也能游刃有余地安慰人了。
她又瞧了一眼这与姚府有些相似的布局,不觉默想
可别成了姚章那个讨人嫌的性子:玫瑰网,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277600208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