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些眼睛死死地凝视着柯良缘, 柯良缘身上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他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感觉自己有些冷，
那些眼睛，死气沉沉的, 没有一点光彩，在黑暗的夜晚，就有那么一种幽深幽深的光，死死凝视着柯良缘的模样，让柯良缘汗毛直立, 竟然忍不住想要后退，
“这……”柯良缘咬了咬牙，看向洛三千，洛三千倒是十分镇定, 只含笑道，“说了不让你来。”
柯良缘一梗，心里更苦, 也不是他非得要来啊，上面派了任务他能不来吗！
这真的是人吗……？
柯良缘心里只打鼓，他加入特殊部那么多年, 走南闯北见过无数妖魔鬼怪, 人类更是见了不少，大奸大恶之辈也是见了无数，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这哪里像人？这分明就是行尸走肉！
……柯良缘将她们与曾经那些电影上的画面联系在一起，竟然诡异地发现这一幕与电影出奇的相似，
……不会要咬人了？？？
柯良缘只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一片寂静之中，洛三千突然抬起手来，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微微欠身，似乎是做了一个充满歉意的动作，“我们无意打扰你们的生活。”
“给你们带来的惊吓，非常抱歉。”
“如果不介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一点帮助……”
洛三千轻轻地开口，语气格外诚恳，但是那些眼睛的主人依然是那般死气沉沉地看着她们，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柯良缘心惊胆战。
面前这一些，真的是人类吗？
洛三千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微微歪了歪头，语气平和地询问道：“……那你们介意，我给这个小家伙讲个故事吗？”
柯良缘此时也不在乎洛三千口里的小家伙了，他真的觉得这一幕诡异极了，那些人就像是那些电影中的丧尸活尸一般，没有任何生气，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双眼睛死死地凝视着你，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破你的血管一般，
没有生机，没有生气，似乎连呼吸都察觉不到。
柯良缘心底暗暗警惕，他虽然对付妖魔鬼怪很有一手，但是不代表他擅长对付人类啊！直接动手的粗鲁功夫怎么会是高雅的狐妖所学习的呢？
这些人手里都有刀子之类的东西，默不作声地将他们包围起来，仿佛如果今天不给她们一个满意的答案，她们就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一般，
……呜呜呜部长你在哪里啊？！快来啊啊啊啊救命命命——！！！
“你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吗？”
在一片寂静之中，仿佛连喧嚣的风声都静止的时候，洛三千突然开口了。
柯良缘仰头看向洛三千，洛三千却没有看向他，她的目光极为悠远，虽然凝视着前方，但是柯良缘却觉得洛三千在凝视着更遥远的地方。
“绝望就是……”
洛三千微微一顿，声音陡然低沉下来，风声呼啸，莫名地带来几分阴森，仿佛在做什么背景音乐一般。
……你感受过真正的绝望吗？
“你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刚刚经历过高考的摧残，十二年寒窗苦读，终于考入了现在的这所学校，你很兴奋，也很激动，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爱与热情，真诚与善意让你在看到有人求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过去帮忙，虽然有些疑惑，但是看到两个老人虚弱又无力的模样，你还是心软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那么多的报道，你知道单纯的觉得这两个老人很可怜，他们的身上还有着伤，你做不到其他的，但是你可以请他们吃一碗热饭。”
“然后，你倒下了，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面包车上，你的手脚被紧紧地绑在一起，周围那些男人们又下/流而卑/鄙的眼神望着你，你很害怕，你很慌乱，你百般哀求着他们，许下无数金钱，却只得到了男人的蔑视与粗鲁……”
“你不明白为什么，难道善良有错吗？不过是因为看着两个老人可怜，所以请他们吃一顿饭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你被卖入大山深处，无数人对你评头论足，你被迫和一个恶心的男人在一起，日日夜夜生不如死，你逃跑过无数次，被无数次暴打，你从一个前途光明、善良快乐的小姑娘沦为一个发泄品，被打、被骂、夜里被无数次折腾，很多时候甚至不是一个人。”
“在那里，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
“你知道活活被咬下来一块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你知道被烧火棍砸到身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你知道看到狼狗群活生生撕扯吞噬一个女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全村的女人都被逼迫去围观那一场饕餮盛宴，这个村子里人人养狗，盛传那些狗是狗与狼的后裔，先天凶狠无比，只忠于一个人，那个女人被一群狼狗围在中间，男人们一声令下，那些狼狗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用尖锐凶猛的牙撕扯着女人的肉/体，那惨烈的叫声几乎响彻整个山涧，让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土地。”
“你亲眼看着，那个女人被那群狼狗分食，她到底是痛死的，还是被咬死的，没有人知道，她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来。”
“你吐了一天，什么都吃不下去，脑海中都是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敢跑了。”
“你再也不敢跑了。”
“你不怕死，但是你怕这么死，在嫉妒痛苦中久久挣扎，感受自己的血肉骨头被狼狗一点一点地撕扯下来，痛不欲生，让人胆寒。”
“你怀孕了。”
“他们终于对你放松了警惕。”
“十几年了，你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机会。”
“你骗了你的儿子，终于逃了出来。”
“但是你怕，你怕他们再找到你，你怕你的儿子……哦不……在你心里，那从来不是你的儿子，只是一个小禽.兽而已……”
“你怕被找回去，你太怕了，因为你知道，只要你被找到，被任何一个那里的人发现，你就会被抓回去……”
“然后被那些狼狗……生生分食……”
“你绝不要这样的结局，你隐姓埋名，躲躲藏藏，不敢走在光下，不敢出现在街头，不敢跟人有交流，更不敢回去找你的父母，你连身份证都没有，你只知道躲远一点……躲远一点……再躲远一点……”
“你在黑工坊里做工，后来就下海，不过是个破烂身躯，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这么想着。”
“你还是怕，很怕很怕，生怕会被找回去，辗转流离之间，你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你短暂安歇的地方，你终于找到了一个属于你的圣地。”
“你以身体为生，白天绝不出门，夜晚才会露面，阴森、黑暗、冷落成为你最佳的庇护所，这里不会有人，这里可以保护你，”
“……怨灵，也可以保护你。”
“你愿意奉献属于自己的一切，去饲养它，然后让它来庇护你。”
“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可笑，笑你宁愿去饲养一只怨灵，怨灵连人都不是，你又怎么能保证它不会害你？”
“但是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从来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心。”
“所以，你宁愿去相信一只怨灵。”
随着洛三千轻柔的近乎缥缈的声音，柯良缘脑海中竟然渐渐浮现出那一幕一幕的场景，挣扎、折磨、绝望从他的脑海中一一上映，让他的心都沉到谷底，
那一瞬间，连他的脑海中都不由自主浮现出几个字来，
……好可怕，
而紧接着，就是庆幸。
庆幸那个人，不是他。
但是洛三千的声音，还没有停止。
“你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之前的二十几年，你一直被剥削、被压榨、被抢走一切只为了填补弟弟，你不敢谈恋爱，不敢结婚，不敢交朋友，唯恐连累了别人。”
“你不敢出去社交，不敢参加聚会，不舍得给自己买任何化妆品，超过一百块的裙子都不会买，很简单，没有钱。”
“你的钱呢？被家里抢走了。”
“那是你的父母，你的弟弟，但是你却觉得他们是一群强/盗，以任何不合理的理由将你的钱抢走，从来不管你的死活，你不过是他们的提款箱而已，但是你摆脱不了他们，他们来你的公司里闹，哭天抢地，仿佛要被你活活逼死了一般。”
“公司里的人都有异样的眼光看你，流言蜚语很快淹没了你，你终于受不了了，你决定一走了之。”
“你不敢告诉你的父母，你知道要是告诉他们，你去哪里都没用。”
“你甚至不敢收拾的东西，唯恐被他们发现异样。”
“你心惊胆战地等了好多天，终于等到离开的日子，你小心翼翼地跑了，奔赴了自由的生活，你父母两天后才发现你跑了，你接到他们的电话，报了个平安，就把电话挂了，还把手机卡收了起来。”
“你知道，如果你不做的绝一点，你永远也不可能自由，你永远只能是个提款机，你不甘心做个提款机，你想要自由的生活。”
“这些年来，你只是给他们打钱，然后三个月给他们打一次电话，只有这个时候，原来的那个手机卡才派上了作用。”
“你将一切都瞒的死死的，什么都不肯跟他们说，你终于攒下了一笔钱，即使只有一两万，对于别人来说并不算多，但是你也心满意足，”
“你展望自己的新生活，觉得自己的未来那么美丽，你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有了希望，有了奔头，”
“那一天，你那么兴奋，还破天荒地给自己买了一条二百块的裙子，第一次去吃了火锅，虽然仅仅只花了不到一百块，但是你依然十分高兴，只是你第一次下馆子。”
“后来，你又到了给你父母打电话的时间，这时候你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你瞬间就慌了，你虽然不想跟她们联络，但是你母亲依然是你母亲，她曾经对你那么好，虽然比不上弟弟，但是也是你长久以来唯一的温暖，你之所以能够上学，还是你母亲的坚持呢。”
“你母亲被父亲打得头破血流，你父亲愧疚之下，才答应让你去上学，你一直记得这件事情，心中对你的母亲，到底是有一些感情的。”
“你的母亲告诉你，你的父亲和弟弟出车祸了，现在都在医院，已经是第三天了，还在icu抢救，家里的存款已经花光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哭着求你救救她，那么撕心裂肺。”
“你打听清楚医院，当天就乘飞机飞到了那个城市，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在门口看到了你的母亲，她哭成了一个泪人，你又心疼又愧疚，急忙去安抚她，然后跟着她进了医院，然后……”
“你完了。”
“你被人层层围住，你的父亲、弟弟还有母亲都在旁边看着，然后那些人摁住你的手脚，将线搭在你身上，很快，你感觉到一股彻骨的疼。”
“你仿佛还闻到皮肉被电焦的声音，你疯狂地求饶，你大喊着放过我放过我，你甚至想要寻死，你对你的母亲求教，但是她只是哭。”
“有人在引导你，有人在骂你，你承认你错了，你哭着喊着求饶，你大声说着对不起，你想要求他们放过你。”
“太恐怖了……太可怕了……你宁愿死……你宁愿死……”
“但是你死不了。”
“你进入了噩梦般的地狱。”
“你明明已经是成年人了，却决定不了你自己的命运。”
“你的神经永远高度紧绷，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被送入电击室，那里太疼太疼太疼了，疼的你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万次，但是你偏偏还活着，还活着忍受这痛苦。”
“你连死都不能，咬舌都死不了，只能是更恐怖、时间更长的电击。”
“你好怕……你太怕了……短短一周，你就失去了一切。”
“什么梦想，什么自由，什么未来，什么朋友，什么金钱，这些统统算什么？”
“只要不被电击，你什么都愿意。”
“不管是勾.引那些恶心的教官，还是曲意逢迎下跪磕头哭天抢地，你都无所谓。”
“什么自尊，什么骄傲，什么尊严，那些算得了什么？那些什么都不是！”
“只要不被电击，什么都无所谓。”
“不到一个月，你彻彻底底地变了，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怪物。”
“但是你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只要不被电击，什么都无所谓，那种皮肤都发焦、痛苦道抽搐的滋味，你真的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你将一切都丢掉，乖乖做一个人偶工具，只要他们不再对你使用电击，什么都无所谓，你什么都愿意忍受。”
洛三千的声音更加虚无缥缈，柯良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着洛三千的声音，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些画面，那些画面吸引了柯良缘全部的注意力，连另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巷子里，他都没有看见，
洛三千对着那个人遥遥一笑，一双眼眸深黑，但是却又亮的出奇，那人微微一愣，眉心不由皱起，
……这个姑娘，可不一般啊。
洛三千并没有理会这个小插曲，而是扭头看向那几双眼睛，那几双眼睛里仿佛有了一点点生气和痛苦，又仿佛没有，
洛三千的指尖微微一动，生机盎然的绿色从她的指尖中流淌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地渗透进这黑暗之中，在那些人周围摇晃，有一些还缓缓渗进了那些人的身体里，
巷子口的那个人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蹙起眉来，眼前这个姑娘，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几分，
就不知道是敌是友，
不过拥有这样眼熟的姑娘，还真是少见啊。
洛三千的语气更加低沉起来，“你从那里待了好久，久到你以为自己过完了一辈子。”
“你终于被接走了，那时候你痛哭流涕，百般表达着自己的不舍，但实际上你那么兴奋，你终于能够离开了。”
“你被接回了家，在家里当年作马，勤勤恳恳，诚惶诚恐，将他们每一个人都当成主人一般看待，他们都非常满意。”
“你挣得每一分钱都交给他们，然后在他们的示意下去接近某些男人，为了让那些人多给一点彩礼钱，但是也恰恰在这个过程中，你有了那么一点点钱。”
“你还是想要逃，但是你不敢表露出来，你怕有一天你又被她们送到那个鬼地方，你真的怕了。”
“你怕的……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对你越来越放心，你这一次不打算再走火车，因为那需要身份证，他们会知道你去了哪。”
“在那个天蒙蒙亮的时候，你终于抓住机会跑了，坐着长途汽车离开了这里，然后一刻不停地换了其他的长途汽车，你也不知道这些汽车是去哪里的，你只知道要走的远一点，再远一点，不能用身份证，不能用一切可以表明你身份的东西，你就要像人间蒸发一般逃走，免得被他们再抓回来。”
“你用了全部的钱转了那么多长途汽车，来到了一个你完全陌生的城市，你不知道该怎么活，只能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流浪汉，让任何人都不能发现你。”
“然后有人……找到了你……她一眼就看出……你们是一样的。”
“你来到了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你和那些姑娘一起保护着怨灵，然后怨灵保护着你们，你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而不是时刻警觉害怕，唯恐第二天又在那可怕的地方醒来……”
“而渐渐的，你也发现了其他人，也有人千里迢迢来投奔你，只为了换一个安宁……”
“这种阴沟里老鼠般的日子，或许在其他人眼里是极为不可思议，根本就没有办法忍受的，但是对你来说，却是难得的伊甸园。”
“你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任何人！”
“人，远远比妖魔鬼怪更可怕。”
空气里一片寂静，只有徐徐的风声，那风声之中，都带着一股子凄厉的味道。
柯良缘通体发寒，但是洛三千的嘴还没有停，她似乎又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是被柯良缘惊恐地打断了，“……别别别说了！！”
“你们人类……竟然这么可怕的吗？！”
他们妖，从来都不会对自己的同类下毒手，更不用说这么毒的手段了，
这是对同类还是对仇敌呢……？
“你让我缓缓……你让我缓缓……”
最恐怖的是，里面竟然还有自己的亲生父母的参与，要知道妖类的生育力非常低，每一个幼崽都是全族的宝贝，别说什么电击了，就是幼崽磕了碰了，全族都担心的不行，要是有幼崽被欺负了，那绝对是全族一起出动的大事，
而人类……
怨不得妖魔神灵四族都没落了，而人族却“兴兴向荣”，
就这个狠劲，他们四族加在一起都比不得啊，
就是魔族毒辣，也都是对其他种族，绝不会对自己的族人下手，
而人族却……
柯良缘觉得自己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可怕的种族。
“小不点，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就这么弱？”洛三千扬了扬眉，然后淡淡道，“怨灵是她们的铠甲，是她们的护身符，是她们唯一可以让自己安心的存在，如果没有怨灵，她们就会陷入绝望与恐惧之中，日夜寝食难安，应该有不少人会为了一劳永逸，而干脆自杀，免得日日夜夜活在崩溃恐惧之中，每天都在担心头上的长刀掉下来，让她生不如死。”
“你说，你还要除掉那怨灵吗？”
洛三千抬起头来，柯良缘还以为洛三千在说他，微微楞了一下，正想要说话，便听到洛三千轻声道：“那边的那位先生，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