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四月, 最是一年春好处, 百般红紫斗芳菲。
冷清了许久的徐府, 终于热闹了起来, 府里处处披红挂彩, 这一日是给薛府送嫁妆的黄道吉日,正门大开, 抬嫁妆的成员一色红色衣帽,训练有素, 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开来望不尽头。路两边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民众,皆议论内阁次辅嫁女儿排场到底不一样,琳琅满目晃花眼, 有外乡人路过瞧着这天子脚下的热闹,直说开了眼界。
嫁妆分为帽冠首饰、衣物布匹、家具摆设、古董字画、珍稀药材、田产铺子、陪嫁奴仆。光金银珍珠美玉点翠等首饰就装了十几抬;衣物布匹皆是缂丝江绸妆花缎等名贵品种,足有五六百匹;家具摆设多是紫檀木、黄花梨木, 朱漆描金煞是惹眼;古董字画多来自宋朝,随便拿出一个官窑瓷瓶都是价值连城的;药材多是从西域天山而来的珍稀品种,有些只闻其名如今全部见了实物;还有良田十顷, 铺子八间, 宅子五座,庄子二个,奴仆百人。
最前头的嫁妆进了薛府大门,后头还没出尚书府, 真正的十里红妆,叫人艳羡。
冯夫人觉得这些还不够, 怕女儿去了婆家吃亏,又私下拿出五千两银票给徐观岚做体己钱,并不登记入册。
冯夫人说:"这钱,成亲以后你可千万别告诉他,自己藏好。"
徐观岚不解其意,问:"为什么?"
冯夫人笑着说:"傻孩子,哪个女子不藏几个私房钱,你将来自会知道妙处,多几个心眼总不会有错的。"
徐观岚胡乱地点了点头,心想,你这哪是几个私房钱,明明是一笔巨额财富,良田也就一二两银子一亩,据说普通人家一年收入也就二三十两,一下子给五千两,数额如此之大,叫她如何睡的安稳。
正想着,有人来报说金陵外祖家也给她送来了嫁妆。等人抬进来,正是两只樟木大箱子,想必外祖父把那两棵香樟树砍了,做成了箱子给她做嫁妆。
如此良苦用心,不禁让她动容,想起那日离开金陵时外祖父依依不舍、老泪纵横的样子,还有表哥……想到表哥,她的心就一阵揪痛,算了,还是不想他了,免得大喜的日子又心酸起来。
打开箱子,里头果然装满了时兴的丝绸,寓意"两厢厮守"。抬箱子的人说有些沉,像是里头还有贵重物品。冯夫人往下翻了翻,一阵金灿灿的光直晃人眼,原来箱子底部铺满了实心金元宝,难怪这么沉。
财大气粗就是任性啊!原来她母亲是冯府做派,简单粗暴给钱就对了。她知道这些嫁妆里头,很多都是冯夫人当年的嫁妆。她再一次感叹,外祖父家真有钱!比她所能想象的有钱多了。
徐观岚看着这些嫁妆,不禁有些恍惚,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一夜暴富,拥有如此数量庞大的财产,感觉几辈子都用不完了。
到了婚礼前一天,该准备的也全部准备妥当了。入夜之后,徐观岚正想早些休息,冯夫人派了个婆子过来,耳提面命,说要讲一些重要的事情,还神神秘秘地把人都遣了出去。
徐观岚靠坐在床边,婆子二话不说,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她手中,说:"四小姐先看一看,若有不懂的问我。"
她心里纳闷,这嫁人还要考学还是怎么地?她翻了个白眼,毫无防备地翻了开来,正想说花花绿绿的啥玩意儿,定睛一看,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这……这……你给我看这些干什么!"她脸色通红,慌忙把小册子扔到一旁,唯恐避之不及,远远地退开一步。
婆子走过去把册子捡起来,重新塞回她的手上,说:"这事关小姐将来子嗣大事,虽说脸皮子薄,还是要耐着性子学一学的,否则明晚洞房花烛夜可怎么应付哟。"
徐观岚是拒绝的,闻言拼命的摇头。不过那婆子显然不吃她这一套,站在他一旁,径自翻开了一页给她看。
徐观岚的内心是崩溃的,明天就要早起忙碌一天,都这个点了为啥不让她早些休息攒些体力。她欲哭无泪,只好硬着头皮看。
每看一页,她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震惊、惊叹、害羞、啧啧、叹为观止。她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心想,这是什么鬼书,一个个男男女女都衣不蔽体的,从前看本西厢记都要遮遮掩掩,如今居然这样光明正大地叫她看这个。
这些都是些什么高难度动作,腿掰成那个样子不痛吗!一想到,她就有些头皮发麻,弱弱地问:"你是说这些都是……新婚夜要做的事?"
婆子一脸正经地点点头,说:"小姐要多看多学,把姑爷服侍高兴,牢牢抓住了,早些立子,将来日子才好过。"
"……"为什么叫她服侍他,他才收了她巨额的嫁妆,应该叫他来服侍她才是,她忿忿不平地想。
见她走神,婆子不忘耳提面命:"小姐看得用心一些才行呢!"
这是什么鬼书,越看心跳得越快,脸越红,她把头往旁边一别,小声地说:"我不想看了。"
"三小姐出嫁时也认真看完了,小姐还是耐着性子看完吧,不然我也不好和夫人交差。"
"姐姐也看了?"
"看了,每个女子出嫁前都要看的。"
既然如此,她也只好看下去了。她每看一幅,脸就更红一分,偏偏婆子还翻得极慢,偏要她看看细节。
此时此刻实在是太煎熬了!
婆子又道:"小姐的嫁妆里头,装新婚夜贴身衣物的那个箱子里有一只小箱子,里面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明晚你和姑爷一起慢慢看吧。"
"……"居然这玩意儿还有一箱子,她竟无言以对。
婆子是不是认为她不表示,就觉得她承受能力强?不仅如此,还和她细细地说了一通注意事项。虽然她一脸正经严肃,但她觉得没有谁比她更不正经了!
纵然这样,她还是听到了一个关键词,急急问道:"你是说会痛?"她可是最怕痛的人,"有多痛?有割破手那么痛吗?还是崴了脚的痛?"
这下婆子难住了,什么样的痛她可说不好,谁也不知道姑爷是个什么样的呀,若他是个有经验的可能好一些,若没有的话,那估计够呛。婆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忍忍就过去了,叫姑爷温柔一些。"
都是因为婆子给她看了一晚上的春宫图,害得她躺在床上脑海里浮想联翩,总是蹦出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又因为要马上要成亲了,心情难免复杂激动了一些,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愣是没睡着。等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早有人来喊她起床沐浴了。
一时沐浴洗漱停当,还来不及喘口气,就有全福之人来给她梳头,一边梳一边颂:"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头发梳好天已大亮,丫鬟们伺候她穿嫁衣,里面是宝蓝色竖领金扣对襟短衫,下面系同色马面裙,裙襕上绣鸾凤。外面是一袭正红色圆领大袖四兽麒麟通袖袍,衣身织五彩云肩,绣着麒麟、獬豸、狮、虎四兽,以及花卉、云纹、寿山福海等。袖襕、膝襕处织着多只憨态可掬的小麒麟,腰间束三品官员妻革带。一时,又有两个人上来帮她戴凤冠,凤冠上头,她立刻觉得头上重的动弹不得。
苏红缨她们几个要好的闺中密友进来,见她一副端庄的模样立刻叹道:"眉眉,你今日端庄的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徐观岚连忙说:"我这不是端庄,是头上的重量不允许我乱动,这要是戴上一天,脖子还不得断掉。"
孙妈妈在旁边立刻呸了几声,说:"大喜的日子,小姐不要口无遮拦。"
苏红缨她们围上去摸摸她的凤冠,又摸摸她的嫁衣,说:"怪不得人人都想当新娘子,这是什么神仙衣服,简直太好看了。"
"眉眉今日这样美,就是神仙也要动心,这薛大人可如何招架得住!"
"你好不害臊!"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说着,喜气一片。
徐观岚道:"你们别贫嘴了,等下他来迎亲你们可想好对策了?"
苏红缨打着保票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
不多时,鞭炮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新郎官迎亲来了!"一叠声从大门外一直传到了后宅。徐观岚心头一阵紧张,说:"你们快去吧。"一屋子闺中好友全涌了出去。
薛盛从高头大马上下来,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吉服、足蹬皁皮靴,春风得意一路进了徐府大门,却在二门处遇到了拦门虎。
苏红缨为首,守在那儿,说:"薛大人,你今日要想把眉眉娶走,还得过我们这一关。"
薛盛挑了挑眉,说:"接招,只要别误了吉时就成。"
苏红缨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搬了桌凳过来,上面摆着一副骨牌。苏红缨道:"薛大人,牌九不知你会不会,你若是赢了我,就让你进去。要是输了的话……"
一起来迎亲的几个小伙子立刻激动了,说:"你们可别太过分了,今儿个可是大日子。"
薛盛摆了摆手,坐了下来。一大群人都围过来看热闹,迎亲日赌牌九,场面真刺激。苏红缨自认为牌九玩的不错,以为薛盛书生一个定然不懂,可是她没想到他脑子聪明,会算,没几把,她就输得溃不成军。薛盛站起身,拱了拱手,说:"承让了。"
下面人起哄说愿赌服输,快让新娘子出来吧。
她们几个要好的哪里肯就这样放手,商量了一番,决定比武。大将军的女儿武艺自然不差,出来应战,他一介文官,看着文质彬彬想来弯弓射箭定是不行的,那就比射箭。结果没多久,他三箭全部正中靶心,众人一阵喝彩。
"承让!"
大将军女儿没想到这个结果,握着弓,小声地说:"今儿他是新郎官,连老天都帮他,运气非凡,还是算了吧。"
苏红缨与她们窃窃私语,"你们这些没出息的,怎么能算了,眉眉交待的还没做完呢。"她急的一团乱,说:"武的不行,那就比文吧,婉婉你不是诗书好吗,与他比作诗。"
"你是不是急昏头了,他是状元出身,比诗书你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这……"
"我看还是算了,眉眉也就闹着玩的,你真把他弄输了,回头眉眉来找你算账。"
薛盛见她们几个嘀嘀咕咕,说:"众位姑娘还有什么要比的吗?若是没有,薛某就要进去接新娘子了。"
苏红缨只得作罢,笑着说:"薛大人实力非凡,我等甘拜下风。薛大人请!"
徐观岚在里屋看不到,只听得一阵热闹,只是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要不是这身行头太沉重,她都想去瞧瞧热闹。她正想问问情况,映月急匆匆进来,说:"快给小姐盖上红盖头,姑爷来了!"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还没来得及舒口气,薛盛已进来了,喜娘拉着红绸的一端放到徐观岚手中,在一阵鼓乐欢呼声中,被喜娘搀扶着慢慢走了出去。
等拜别了父母,离开徐府大门,坐上花轿的那一刻,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姐姐当日的心情。
那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是对父母、对府里一景一物的不舍,是从此将告别从前的迷茫,是对新婚生活的憧憬,是对无法预知未来的惴惴不安。多种情绪在这一刻全部交杂在一起,尤其是她转身离开,父母不舍而偷偷抹眼泪的动作,触动了她心弦,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