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已敲过许久, 西洋挂钟也“当当当”敲了八下, 天已黑透, 暑气却并未散去, 像一只蒸笼一样笼罩在天地间, 没有一丝的风,蝉鸣阵阵丝毫不减。
徐观岚看着桌上一碗隐隐还冒着热气的大补汤, 微微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婆婆是怎么想的,大热天的给他们夫妻炖什么补汤, 抱孙子心切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不过,她可不想喝,怕太躁热流鼻血, 她想了想,端起碗往书房走。
就这一段路,她的背心里就沁出了一层汗, 这鬼天气,她暗自骂了一声,一脚踏进书房, 凉意扑面而来。屋子里放了许多冰, 凉凉的正好。
薛盛抬头见是她,说:“你怎么来了?我快忙完了。”
徐观岚走到他跟前, 把碗往他桌前一搁, 就兀自寻了个椅子坐下摇着扇子。她也真是佩服他,这么热的天气,虽说屋里有冰块镇着, 但在这书桌前一坐就是大半天,也着实需要些耐心的。
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见他头微微低垂着,墨发高束一丝不苟,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抿着,衣襟整齐没有丝毫凌乱,手下毛笔洋洋洒洒未有半分迟疑。他认真正经的模样真让人有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错觉。
“眉眉,你再盯着我看下去,我怕承受不住。”
果然只是错觉而已!
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一手轻轻给他摇着扇子,说道:“这碗汤是娘给你炖的,说你连日来公事繁忙太辛苦了,给你补补身。”
她的腕上戴着他送的那只镯子,球形花囊里装着龙脑香,驱蚊避虫,随着扇子的摇曳散发出阵阵提神醒脑的清香。
鼻翼间皆是这股清香,他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搁下笔,靠坐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笑着说道:“看来娘是要我们继续努力,尽快给她生个大胖孙子的意思。”
“去你的!”她用扇子打了他一下,在他伸手捉住她之前,她转身绕到他身后,轻轻给他按捏着肩膀,他舒服地喟叹一声眯起了眼睛。
她道:“长松,你什么时候得空,咱们去避暑庄子住一阵子,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她的嫁妆里有两个庄子,一个是避暑山庄,一个是温泉山庄,她还没去看过。
他把她拉到腿上抱着,柔声说:“最近忙了些,朝中好多大事,实在抽不开身,”他摸了摸她的脸,道:“要不你和娘先去山庄避暑,等我忙过这一阵再来,你看可好?”
“不好不好!”她往他怀里一偎,嗔道:“我不要与你分开!”
他听了心底满足不已,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唇,说:“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一张象牙席来,说睡在上面凉而不寒很是舒服,回头就叫人铺上,解解暑热。”
象牙席,她听过却没见过,据说十分名贵,是用象牙经过特殊处理后制成的,一头大象才两根象牙,一整张席子需要多少象牙可想而知。象牙席历来是十分珍稀的贡品,如今得了一张,可见求他办事的人还挺舍得下本钱。
她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空,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忙吧,别忘了把娘辛苦炖的补汤喝掉。”
他无奈地笑了笑,他这血气方刚的年纪还需要进补?这还不得夜夜苦了她?他道:“我就快忙完了,你在旁边等一等,咱们一起回房。”
她欣然点头,起身走到书架前,闲闲地翻着书。他的书多为治国策略的,文史类的也多,还有一些琴谱,倒没有什么通俗的话本。单看他这书架,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去写脑洞大开的话本,可见人都是多面性的。她哑然失笑,抬眼瞥见角落里有只雕刻得十分精美的红漆匣子,不知里头藏了什么宝贝,她偷偷看他一眼,见他专注着手头的事情,无暇顾及她。她把匣子取了下来,打开来,里头有几本册子,名为《竞春芳》,作者的名字是大名鼎鼎的山水画家。莫非这是名家典藏画?她连忙打开来,正想一饱眼福,结果傻眼了。
这不是别的,还是春宫图!如此大名鼎鼎的山水画家居然这样不正经,还画这种东西,她觉得以后都无法再直视他的画了!她正想合上册子,见图上似乎还有几行字,细细地看去,气得差点没晕倒。只见上面写着“此姿势妻甚喜,娇媚无边”,她的脸轰地一下红了。下面还折着角,她又翻了几页,折角的画面上无一不有批注,皆是她相公的笔迹。
她气得手抖,狠狠把书摔到了他面前,气急败坏:“这……你……这……”气得她话都说不连贯。
他的反应比较淡定,闲闲地翻了翻,说:“同僚送给你我的新婚贺礼,虽然比不上你的压箱底,但也是不错的。”
这朝堂官员男人之间竟然如此的不正经吗?这种东西送得如此正大光明?是她太单纯,还是这世道太复杂?她脸红红地说:“暂且不说这个,我是问你,你在上面写的什么鬼话,太不要脸了。”
他拉了她一把,她跌坐在他腿上,他紧紧搂着她的腰,邪邪地说:“我如此良苦用心不都是为了我的眉眉更快活?”
“别说,求你了,别说!”他说的人不害臊,她听的人可没那么脸皮厚。
“不说就不说,那就用做的……”
他扯了扯唇角,一手撅住她的头,往前一压,吻了上去。他的气息灼热,激烈地纠缠着她的唇舌,丝毫不给她退却的机会。她的衣襟一下被他扯了开来,一片白皙晃人眼,他目光深沉,埋首吻了上去。
“嗯……”
突如其来的刺激,叫她忍不住一声娇吟从唇齿间滑落。
看着娇媚异常的妻子,他一手扫落了桌上的障碍,将她置在案桌上,欺身压了上去。
纸笔散落一地,墨水贱在雪白的纸上,却无人在意。
不多久,书房里传出深深浅浅的娇喘声来,听得侍候在门外的下人们更加燥热,连忙退避三舍远远地退开数丈。
锦衣卫举着火把砸开大门冲进薛府的时候,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锦衣卫们个个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凶神恶煞地把府里所有人都赶到了一片空地上。众人见了这阵仗,皆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喘一声,心里惶惶不安,不知自家大人犯了什么大事。
“眉眉,别怕。”薛盛轻轻握了握徐观岚的手,给了她些许安慰。他上前一步,道:“赵大人,不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锦衣卫指挥使赵勉皮笑肉不笑地说:“薛大人,我等奉皇上圣谕前来彻查,得罪了!”
“搜!”赵勉没有过多的废话,一声令下,锦衣卫们皆雷厉风行地行动了起来。
听着各种翻箱倒柜的声音,薛母的心都揪了起来,她从没见过如此阵仗,吓得腿都软了。薛盛负手站着,腰背挺得笔直,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徐观岚偷偷往旁边挪了挪,想要溜回娘家去搬救兵。
“薛夫人,您这是要上哪儿去?”赵勉的眼神毒辣的很,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说:“夫人要是想回尚书府的话,我劝您还是早些打消念头,徐阁老早在一刻钟前就被收监了。”
什么?徐观岚心下一慌,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流月扶住了她。这是出大事了呀!
很快,锦衣卫捧着一叠账本与一箱银票走了出来,说道:“大人,东西已找到。”
赵勉冷眼看了看,说:“薛大人,走吧,回衙门里好好说道说道。”
徐观岚急了,冲上前几步,却被他们用刀挡着,她喊道:“赵大人,是不是弄错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别伤了她,我跟你们走。”
薛盛转头看着泪眼朦胧的徐观岚,说:“眉眉,别担心,你和娘在家好好的。”
锦衣卫们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连推带搡地将他带走了,就差没有给他上枷锁。
薛母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带走,一头晕倒在地。府里乱做一团,徐观岚看着凌乱的府邸,敞开的大门,来不及悲伤,转头叫人备了马车赶往娘家。
到了徐府,果然也是乱成一团,冯夫人还算镇定,坐镇中堂。
徐观岚见了母亲,一头扑进冯夫人怀中,哭道:“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半夜还和夫君耳鬓厮磨无限柔情的,怎么一眨眼就被锦衣卫抓了起来,这变故实在是太快了,快得她来不及反应。
冯夫人道:“你先别哭,我已派了人去公主府、永平侯府、成国公府打探消息。”
她忙擦了眼泪,母女两人静静地坐着,内心焦急万分,眼睛盯着门口一眨也不敢眨。很快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母女两几乎是弹坐了起来。冯夫人盯着来人急切地问:“怎么样了?”
那人道:“成国公说阁老是被人状告勾结党派以权谋私,薛大人则是贪墨。皇上正在气头上,传出话来谁都不许求情,否则共问罪。”
贪墨……徐观岚想起那个装满银票的食盒,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冯夫人比她看得长远一些,明白这是政敌倾轧,所谓罪名不过是按个由头,恐怕那些人是想搞掉薛盛,折了徐道成的左膀右臂。
那锦衣卫指挥使赵勉是林远斋的人,落入他手里,那还能有好果子吃?冯夫人连忙吩咐人去打点,只求他们爷俩少受点苦。
不多时前往公主府以及永平侯府的人也都回来了,统一的回复皆是先不要自乱阵脚,等明日进宫面圣再做定夺。
冯夫人看着一脸无措的徐观岚,轻轻拍拍她的手,说:“眉眉,你先回府去,你是女主人,得把人都镇住,切不可自乱阵脚,一切都等撑过今夜再说。”
徐观岚急匆匆地又回了薛府,薛母晕倒刚苏醒无力地躺在床上,府里上下乱作一团。她心里虽然抖的不行,还是听了母亲的话,竭力镇定往正厅一坐,严肃地命令府里众人该睡觉的睡觉,当差的当差。若有人敢乱谣言,制造恐慌,立刻打断腿逐出府去。
众人从来都只见过她被大人放在掌心娇宠的小女人模样,如今一板一眼,恩威并施,有了当家主母的姿态,果然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嫡女风范,大事临头,丝毫没有哭哭啼啼之态。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你们想多看甜甜日常,还是多走剧情推进,还是要不要虐一下?虐呢还是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