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紫金山里的阳光绵而不辣,江沅吃饱素餐便有些犯懒,推开居士寮房的后窗,任由阳光洒下,斜斜靠在卧榻边,流绪微梦。
梦里…江沅回到了小渔村,落日余晖中,男孩踏着晚霞余光自还边朝她走来。
他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睫毛纤长而浓密,眼眸纯澈而黑亮,似宝石般闪着光,着一身好看的绯衣,仿若谪仙下凡缓缓归矣。
“江沅…我等你很久了!”
男孩眉眼弯弯、笑容纯粹,朝她伸出手去,循循诱之…
奇怪,为什么说的是鲛人语…
江沅不解地猛然惊醒,这才发现不是梦!
远处传来阵阵吟吟低唱,如泣如诉、如虎鲸低啸,期期入耳。
“裴寂!”
江沅顾不上穿戴整齐,赤脚着屡、抓起手边的大氅便夺门而出。
一圈绛红色绒毛迎风而动,时而掀开的斗篷露出珍珠白云丝长裙,腰间紧紧束着一根红色织锦攒珠缎带,勾勒出少女细软,宛若花中仙子出尘。
下了青石台阶,远远瞧见那绯衣少年长身玉立,冬日暖阳透过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冠折射出他修长的光影。
一阵风袭过,枝叶婆娑,他静静立于斑驳之中,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翘,深情却又蛊惑人心。
江沅朝他奋力奔去,不顾寒天冷风灌着嗓子带来的刀割感,很快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寂…你去哪了?我好想你。”
少女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思念,环住他的腰身一再收紧手臂。
她的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禁乱了心跳的节奏。
裴寂轻轻抚拍江沅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蓦然无奈又痴眷地低头笑出声。
“如何想我的…?”
少年声音干净清透,带着一点水汽滋润似的微哑,拉长的尾音带着丝□□哄。
江沅闻言抬头,鹿眼明眸氤氲着娇羞,只见她朝四处望了望,遂踮起脚尖飞快地在裴寂侧脸落下一吻。
一瞬间…杲杲日光伴随着微风吹落了一地树叶。
传说…在这棵百年桂花树下定终生的眷侣,便能厮守一辈子。
.
果然,有裴寂的日子定不会无聊。
紫金山的脚下有一古朴村落,他们每到冬至时节,便会在全村开展“补冬”的活动,所谓“冬至补冬,补嘴空”。
裴寂带着江沅偷跑到这里,与这里的村民一同杀鸡宰羊,会须三饮。
“裴寂,你才刚到这里,怎就知道这儿有好玩的地儿?”
江沅啃着鸡腿,坐在农家小院里,烤着炉子,好不惬意地随口问道。
“知道你肯定在寺里吃不惯。为了见你,我肯定要提前计划,要如何喂饱沅儿的五脏庙了。”
裴寂看向她,眼里温柔似水,嘴角微微上扬,任凭江沅吃得满嘴油光,也只是轻轻地伸手,抹了抹少女的嘴角。
这户农家是位花甲老妇,见前来讨活动的佳人才子甚是登对,同样都是着了一身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佳偶燕尔。
遂热情地迎进门,在小院里摆上热炉,好酒好肉地招待了他俩。
“小郎君、小娘子想必是刚成亲的吧?”
花甲老妇笑嘻嘻地又端上来一盘猪肘子,忙中带闲地问道。
“误会了!我们不是…”
江沅矢口否认,但见坐在对面的少年闻言有些沉脸,遂又改口道。
“老人家,我们尚未成亲…”
“哦,那估摸着也快了吧?老身过这一辈子,还未见过比小郎君、小娘子更漂亮的人哩。”
花甲老妇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你们俩将来生的孩子肯定比天上的神仙还美呐!”
说完,便笑哈哈地走回了灶膛,继续生火做菜去了。
留桌上尴尬的二人默契地低头,反复持皿喝水。
.
加餐过后,裴寂又带着江沅在山脚四处走走,晃晃悠悠便又来到了一处避风湾。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只能容二人端坐的空间。
相向的那面则是一池碧绿的湖水,轻烟般的雾气在湖面上悠然弥漫,倍显烟波浩渺。飘荡的雾气接天连地,时而薄如轻纱,时而浓重如霾,景象如梦如幻,令人疑入仙境。
江沅与裴寂靠坐在山洞里,望着洞外的湖景,皆心神俱醉。
“裴寂,你还会离开吗?”
江沅歪头瞧着他,脸上的轻柔凝结在眼底,与她往日古灵的性子截然不同。
裴寂不敢迎上少女那真诚的目光,好看的桃花眼低垂收光。
“沅儿…我…有些事想要告诉你。”
此时,却猛地刮起一阵风,那声音卷着雨很快飘了出去,江沅没有听清。
天色逐渐暗沉,乌黑的云海四处飘动,二人被迫起身决定离开,雨水却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来。
江沅带着一丝无奈:“裴寂,你刚刚说什么的?”
趁着雨势还未转大,这山洞距离红月寺也不过咫尺的距离。
裴寂扯下外袍,举过头顶,护着江沅往山上跑,不一会儿便到寺门口。
二人在屋檐下整理衣裳,裴寂脱了外袍只着了一件单衣,在这三九寒天,加之淋雨受凉,他的脸略显苍白。
可即便这样,他仍执拗地将自己的外袍罩在江沅身上,并温柔地替她拂开因为沾湿而紧贴额间的碎发。
“进去吧…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江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不随我一起住么?”
因为着急,脱口而出的暧昧也令二人在促狭的空间里更显局促。
裴寂微微叹气,将她揽入怀中,忽觉得自己此刻些残忍,他嗓子干涩,有些话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我还有些事…”
“怎的还有事!之前你都离开了,难道还没办好么?你知道这段时间,没有你,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江沅固执地打断裴寂的解释,板着脸,难过得抑制不住嘴角上扬。
看似诡异的笑容,只有裴寂知道她此刻多么地委屈。
她鹿眼抬眸看他,微微的怒气氤氲着水色。即便没法哭出来,可那颗眼角的泪痣随着少女的卧蚕微颤,依旧让人心疼不已。
江沅不顾裴寂的欲言又止,又娓娓吐着委屈。
“那王皇后处处针对我,还有她那什么金贵侄女,和她的未婚夫,非要拉着我来这劳什子寺庙,我真的很讨厌这些!”
“那个难缠的赵凌煜几次三番找我要那封信,没有你在,我都不敢给他。人心如猛虎,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差点被‘猛虎’给吃了…”
裴寂听到这些,眉心皱得厉害,却说不出来的心疼从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他咽喉处堵住到让他发不出声来。
他闭了闭眼,抬手抚上少女的脖颈,然后停顿了许久,才开口。
“沅儿…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
.
屋檐断断续续的雨滴很快打湿了二人的肩头,眼见着没有停歇的意思。
“走吧…我先送你进去。”
寮房里,裴寂勾起少女的下巴题她小心擦去雨水,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盈盈望向他,让人好生怜惜。
“裴寂,你还没告诉我,这阵子你去了哪里?”
江沅依旧执着地问着,她不明白此时的裴寂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他原本风发的少年气多了许多深沉、甚至是阴郁。
“我…我回家了。”
“回家了?是继承了鲛人族皇位吗?”
裴寂拿着绢帕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接着了然道。
“差不多…只是还需要些时间去处理一些事。”
江沅不解地定了眸,心中油然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裴寂:“…”
“我喜欢的人就在眼前!”
“巧了…我喜欢的人也就在我跟前。”
江沅想着逗他开心,无端地说起了这些情侣间的无聊小情话。
“沅儿,我不能在这久待,一会你带我去见见那个什么赵凌煜,他问你要那封信了?”
裴寂记住了那人的名字,欺负过江沅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嗯,上次他为了要回那封信,挟持了我。好在王家贵女及时赶到,然后二人居然在那场挟持中私定了终身。想想也是觉得奇诡。”
江沅拉着裴寂坐在自己身边,将头微微靠在他肩上,安心地闭着眼。
此时,周遭静谧,唯有雨打屋檐润心田。
.
“沅儿,现下我真的要走了!”
裴寂左顾右盼,似是怕什么人追来,又像是怕什么人久等。
他站起身刚准备推门出去,就见屋外一人撑伞伫立在门前,清隽的脸上,一双冰眸幽暗深邃。
二人见到彼此俱是一愣,眸光相交间暗流涌动。
还是赵凌煜先开口说话了。
“沅娘娘,此番出行,没见你带这位小太监前来呢。啧…真是忠心侍主,都…追到这来了。”
“玉面阎王”歪着脑袋朝裴寂身后望了望,他今日一身紫金袍流光溢彩,目光扫向江沅,突然看好戏一般笑了。
“…赵凌煜?”
裴寂忽略了他的调侃,桃花眼微眯,走近他。
彼此身高相量,对视…墨瞳里迸发的激进情绪,电光火石般消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