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向来都是进退有度,极少愠怒。而现在…
“沅儿…你不是要下山去看那冰雕展吗?”
裴寂紧紧盯着赵凌煜,毫无情绪地转身拉着江沅,顺手拿起靠在墙边的油纸伞,侧身擦过“玉面阎王”。
赵凌煜被撞得一个闪身,却毫不在意地低头勾唇笑着。
裴寂没有犹豫,一直搂着江沅一口气下到了山下,像是要逃离无形的桎梏。
“裴寂…”
江沅抬头见着少年仍蹙着眉,不安地问道。
“我们下山再说。”
一路上裴寂神色几番变化,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渐渐地,直到了雪山镇口,一切都好似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浓如重雾,几乎要将他包围起来。
雪山镇的集会上展示着雕刻艺术家一件件晶莹剔透的冰雕作品,江沅兴奋地如同第一次吃糖的孩童,既开心又兴奋。
“裴寂,你怎么早些时候不带我来?”
从小海边长大的江沅并未见过那么多雪做的雕塑,顽皮的少女不时地东摸西看,可每每想要将两只手都放在冰上感受,却又被裴寂“无情”地拉下来。
“沅儿…莫贪凉。”
逛了一大圈,江沅有些乏了,裴寂又带她乘了一座画舫。
雪山镇的晚上,点上灯的冰雕装饰在河的两边。
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拢芳树。
花灯十里,繁光远缀良夜。
雪山镇的霞光河,因着有山上的温泉水自流而下,所以即便隆冬寒天也是常年潺潺。
轻舟泛上,如梦似幻。
“沅儿,别靠近赵凌煜!”
此花晨月夕,如乘彩云而登碧落,裴寂却目光沉沉地看向远方。
“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江沅朝裴寂身边挪了挪,冰凉的小手往他的腰间温热钻去,而后歪头道。
“快点告诉我,那封信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少年将少女的手握在怀中呵气,染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而后垂眸,无奈地摇头。
“我…看不出赵凌煜的心思。”
“这是何意?难道他也是捕鲛人?”
江沅脱口出自己的想法,而后又立刻否定。
“不对,他会笑的,而且是高兴时才笑!”
裴寂望着眼前有些单纯的少女,不禁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吸了口寒凉的冷气,缓缓道。
“不只是捕鲛人。赵凌煜他心志坚毅,强于常人,我们鲛人一样没办法蛊惑他。”
“所以…沅儿,提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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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画舫,小雪无声落在身边,裴寂的赤袍为江沅挡住了所有的风雪。
“我要走了。沅儿,等我好吗?”
语毕,江沅挣脱他怀,仰面相望,眼眸中溢出的全是不舍,裴寂亦是…
转瞬,少年的唇带着浅浅暖意落在她的唇上,如方才吃下的那颗桂花糕,唇齿间都是醉人的甜蜜。
江沅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雪地里,鲜活有力,一下又一下。
他的衣袍尚且带着风雪的冰冷,姿态却温柔如对待此生唯一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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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予卿!你在做什么?”
一道清丽的女声搅了这份平静,裴寂应声望去,原本眼眸沉腻多情,却倏的清明。
“云蓁蓁?!你怎么过来了?”
江沅从裴寂怀中探出脑袋,就在他俩不到十步的距离,在那牡丹花灯下,有一美人凝眉微嗔。
只见她一袭鹅黄烟罗裙,外罩雪白大氅,雪白的狐裘毛更是衬得她肌肤胜雪。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鹅蛋脸上仍有些稚气未脱,但不妨碍她自带轻灵之气。
一双半含秋水柳叶眼,清新中透着妩媚,精致小巧的唇不妆而赤,此时虽微抿着,但酒窝在脸颊若影若现,折纤腰以微步,呈花容月貌之姿。
头上的倭堕髻斜插璧玉龙凤簪,随着少女动作摇曳,更添了俏媚。那娇靥有与尘世无关的纯真,与外在无关的灵动。
江沅看出来了,这位云蓁蓁也是位鲛人。
裴寂松开江沅朝她走去。
“不是让你在客栈等我么?”
他神色严峻,语气透着些许不耐。
“予卿哥哥!你不是答应我,把东西还给她就回来的吗?”
云蓁蓁脸颊微微泛红,气息急促,显然还未从看见二人亲密行为的震惊中缓过来。
江沅怔怔地瞧着她,眼中的惊讶并不比云蓁蓁少。
“云蓁蓁?你也是鲛人?”
“我是予卿哥哥的…”
“妹妹!”
裴寂忽地抢先答道,声音发紧,神色变得极为难看,只见他瞧着云蓁蓁的眼神也越发晦涩难辨。
云蓁蓁有些气结地望着裴寂,然而,含在嘴里的话最终被裴寂那渴求的眼神化作一声叹息。
“是…你就是沅姐姐吧?”
眼前的鲛人公主勉强展笑,那股清冷的傲气瞬间散了去。
“裴寂的妹妹…为什么姓云?”
江沅狐疑地偏头看着裴寂,依旧满是怀疑。
“是表妹,此番我回家,云蓁蓁也想看看人类的世界,所以我便捎带她来了。”
裴寂还是一把揽过江沅,俯身,温声低哄,小心解释。
云蓁蓁看在眼里,简直要嫉妒得发疯。
可…她知道,若此时她说出了真相,那她将会永远失去裴寂。
“她刚刚说要你还给我什么东西?”
平日里不拘的少女,今晚却特别的执着、心疑。
或许是出于女人那天生的敌对心理。
“哦…她说的是你给我的手串。我妹妹听说这是你的传家宝,便觉得不好夺人所爱。”
裴寂越说越小声,甚至连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囫囵。
“云妹妹!我的东西想送给谁,与你无关吧!”
江沅似是察觉了裴寂在云蓁蓁面前很不对劲,于是鹿眼圆瞪,与那鲛人公主近了一步,在她耳畔严肃且认真地“警告”。
“你!你真的是…不知好歹。我不同你说了,予卿哥哥,你今晚必须同我离开。不然的话我就叫我父皇…”
“唔…!”
裴寂神色凝重,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云蓁蓁的嘴巴,又在她耳边尔尔。
不一会儿,云蓁蓁便未打招呼,点头离开了。
裴寂松了口气,转而看向江沅。
哎…还得再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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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蓁蓁还是被裴寂哄得先离开了。
好在…他承诺,会娶自己!
暂且相信他回去便会和自己成亲。毕竟他的父皇,还有他们裴家一族的命运可都与这联姻休戚相关。
云蓁蓁撑着伞打算先回客栈。
徐徐踱步于霞光河岸边。
然,垂眸眼帘处,一双鸦青色皂靴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云蓁蓁与他对视的那一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男人清隽的面容半隐着笑,眼神如同深邃的黑洞,吞噬着她的灵魂。
“小娘子仔细着脚下…这天寒地冻的,沿着河边走可是危险得很呐。”
男人身材高大,将她全笼在自己的阴影当中,云蓁蓁不适地后退两步,却不料对面的男人亦步亦趋地逼着她。
“公子这是在作甚?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强迫小女子,恐失了气度。”
不知道缘何故,云蓁蓁瞧着眼前的男人,心中莫名地害怕。发自内心的未知恐惧,更令人栗栗危惧。
“哦?”
赵凌煜低眉,以指抵唇,一身宽袍随着寒风飘动,时而勾勒出劲窄的腰身,俨然一副那翩翩公子的清冷模样。
“在下只是好心提醒,别无二意。”
虽是解释,可勾唇笑,毫不掩饰地戏谑,迫得云蓁蓁连连后退。
“小女子打扰了。”
鲛人公主微微福身,转身离去。
谁说这人类的世间,多讲究礼德,广为君子、琨玉秋霜的。
云蓁蓁低头皱鼻,暗暗得比较,得出结论:怕是够不上予卿哥哥半分。
东海和南海自古便有结亲共存的缔盟,所以自己从小便与裴寂订了亲,云蓁蓁幸福地觉得,只要等自己长大,顺理成章地会成为裴寂的妻子。
可没想到,一次外出探寻,裴寂却一反常态地长久未归。隐约闻得,他似是在人类的世间找到了他想共度余生的人。
云蓁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退婚的一天!
自己的父皇震怒,不忍自己整日以泪洗面。
于是东海、南海关系紧张。父皇更是警告裴寂,倘若他强行悔婚,那南海便伙同倭人族,平分了东海!
直到这时,裴予卿才怕了…
终于也不情愿地从人类世界回来了。
云蓁蓁想,不管怎样,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好。
江沅…捕鲛人!终归与裴寂是敌对的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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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请留步!”
赵凌煜叫住了她。
云蓁蓁却不想止步。装作未听见,继续快步、施施前行。
赵凌煜见那鲛人公主加快了步子,状作不睬,觉得有些可爱又好笑。
无法…他长吸一口气,脚尖点地,身子轻盈一纵,跃到了云蓁蓁的面前。
“这位公子!你我并不相识,如此三番地截我,究竟是为何?”
云蓁蓁强压着惧意,潋滟的美眸盯着他却满含冰霜。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裴寂与江沅的进一步的关系吗?”
赵凌煜拾阶而上,嗓音从胸腔里轻震而出,语调慢条斯理的,却带着强大的气场,具有掌控性、压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