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真的有点动气了,左手捏紧那一串菩提子佛珠,右手立掌,道:“……施主切莫多造口业。”
他左手中的菩提子佛珠开始散发出一股若隐若现的七彩之光。
魔尊浮舟的视线向着他的左手上一瞥,又若无其事地笑道:“佛子意欲在此处与我先战上一场,分个高下吗。”
秦鹭起这一回是当真发火了。
“九师妹远在‘夙渊’,不知平安与否;你们倒有闲心在这里争执!”她厉声喝道。
玄舒深吸一口气,左手中的佛珠上绽放出来的淡淡光芒隐去,那串佛珠看上去又是一串平平无奇的菩提子了。
魔尊浮舟转开视线,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秦鹭起喝止了他们两人,此刻气势全开,下决定道:“我们立刻就去吧!”
玄舒刚想问“如何去”,眼前就是一黑。
幸而那段眼前一黑的时间持续极短,大约一两息之后,他的眼前重又明亮起来。
他眨了眨眼睛,定睛望去。
面前已是“夙渊”最外围。
魔气翻涌,黑雾弥漫,一切生灵早就远远遁走。
在此处,就连八方镇守的魔将也不敢接近。
魔尊浮舟的面色有点难看,而谢九的师姐秦鹭起早已面色苍白,神情担忧,情不自禁地就往前迈了一步,似是想要进去寻找师妹,但却被浮舟及时拉住手臂。
“你疯了!到了这里,谁进去都是个死!”他低喝道。
秦鹭起的脸色好像更加惨白了一点。
“可是……我们一路上行来,并没有看到九师妹的影踪……那些魔将也说未曾见到她……”
浮舟的脸色铁青。他停顿了很久,才咬牙说道:
“说不定……她早就——”
秦鹭起大声喊道:“不!不可能!阿九为什么要这样做?!即使与佛子无缘,她也不是一个会随随便便心灰意冷地自尽之人!她并没有那么软弱!”
浮舟气道:“她自然不会,但你能猜出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吗?难道跑到‘夙渊’来,九死一生地翻出那些与佛子的前世夙缘,就能令佛子回心转意不成?!”
秦鹭起噎住了。
玄舒收在袖中的手指倏而捏紧,那一颗颗菩提子佛珠几乎要嵌入他指掌间的血肉中。
就在此刻,“夙渊”上空的天色忽而变幻起来。
层层叠叠压下来的浓雾与乌云,似乎被一股力量推动着,一点点开始慢慢地运动,流转;到了最后,那遮天蔽日的云雾如同深浓的海浪一般翻滚着,旋转着,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三人一齐看向空中,骇然变色。
魔尊浮舟沉声道:“不好!这是有人驱动‘夙渊’的征兆!”
秦鹭起失声道:“一定是阿九!可是……她驱动‘夙渊’做什么……?”
浮舟的脸色已经难看得无法形容。
“相传……在此查看到前世夙缘后……若肯以身为祭,则有机会驱动‘夙渊’……实现一个愿望。”
他的声音嘶哑,心绪仿佛也波动到了极处。
“可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即使能够驱动‘夙渊’,其内蕴藏的孽缘因果及累世宿怨,足以催生出滔天魔气,只能将此人侵染堕魔……纵有再多愿望,实现了又能如何?!”
玄舒:!!!
浮舟忽然向着他的方向投过来一眼。
“传说……数百年前人皇为了复活他的心上人,曾经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此地,一路上折损了无数他许以重酬请来的修士……最后,‘夙渊’确也回应了他的请求,但人皇为魔气侵染,堕落成魔,理智全无,大开杀戒,将他刚刚被复活的心上人再度一剑穿心……”
秦鹭起倒抽了一口气。
“什么!这是……真的吗?!”她喊道。
浮舟收回了注视佛子的视线,望向一旁的她。
“自然是真的。”他的声音十分冷淡。
“那人皇一入‘夙渊’外围的禁地,本尊就接到了魔将的报告。当时本尊方接位不久,亦不欲去管‘夙渊’诸事,因此只是率人前来,在外围戒备,亲眼目睹一切。”
在漫天黑雾翻卷之中,他的声音有一种恒定的冷感。
“可悲的是,人皇濒死前方重新获得了一丝理智,眼见心上人又被自己在神智混沌之中误杀,悲痛之下竟然直扑向‘夙渊’,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自我了断了一生。”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此乃本尊亲眼所见。”
玄舒:!!!
他并非蠢人,自然明白魔尊突然开始讲古的真实用意。
魔尊是在借古喻今,提醒他倘若谢九也冒险进入了“夙渊”腹地,并打算以身为祭,驱动“夙渊”许愿的话,大有可能也会落得如此结局!
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举步就要往前方走去。
魔尊及时喝止他。
“等等!……佛子,你要做什么?”
他的语气不太好,听上去有些意外,又有些烦躁不安,仿佛事态正脱离了他的预料,将要往一个他本能地觉得难以控制的方向滑过去似的。
玄舒被他叫住,也不气恼,意外地心平气和,说道:“我要去距离‘夙渊’更近之处。”
他停顿了一下,才将他真正的意图说出来。
“……找阿九。然后,把她好好地带回来。”
魔尊一瞬间就皱起了眉。
他似乎并不是因为“把阿九好好地带回来”这件事而皱眉,倒像是因为佛子能做出这么鲁莽而不惜一切后果之事,而感到意外和惊诧。
或许是觉得“夙渊”毕竟还在魔界,也算归他管辖,而佛子由于谢九之故,拐弯抹角地多少还能跟他扯上点关系,就算是看在秦鹭起与谢琇师姐妹两人的份上,他也有责任阻止佛子乱来似的,他思考了一下,说道: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佛子将那串菩提子佛珠缠在自己的左腕上,指间捏着一颗佛珠;此刻听了魔尊的这句话,他的左手五指倏然在袍袖的遮掩之下收紧,倘若那颗佛珠真的只是菩提子做成的话,根据他此时手上不自觉施加的力道,多半会将那颗佛珠捏碎。
但是他的表情依然一派平静,只是慢慢地抬起眼帘来,看着魔尊,问道:“……为何?”
魔尊“嘶”地吸了一口气,似是觉得这样沉默、平静而又执拗的佛子格外难以说服,令他感到头痛似的。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因为再往前的话,谁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佛子:“哦?”
魔尊有一点不耐了。
“‘夙渊’周围魔气翻涌,无法控制,停在这里,尚能避开魔气侵袭的范围;但你若要再往前走的话,魔气侵蚀你的躯体和神智,时间长了,即使堕魔都是有可能的!”
佛子紧紧捏住那颗佛珠的手指忽而松了一霎。
但很快地,他抬起手,伸出宽大的袍袖,双手合十,垂首道:“阿弥陀佛。”
魔尊浮舟:“……”
他的脸上似乎有一根神经不甚明显地跳了一下。
佛子也没有再说别的话,而是转向一旁的秦鹭起,同样双手合十,停顿片刻,就放下手来,抬头大步往“夙渊”更深处走去。
他不知道魔尊浮舟和女剑修秦鹭起那一对有情人,会在他身后说些什么。
或许会说他鲁莽行动,甚是不智。
又或许会说他事到如今,可能已经挽回不及,才知道将一切都置之度外地向着阿九奔赴过去,已经太迟了。
不过,不论其他人会说些什么,这一次,他的脚步是坚定的,他的决心也不可动摇。
“夙渊”上空风云流荡,形成的漩涡仿佛愈来愈大。
而那阵狂风亦通天彻地,让玄舒的脚步迈进得愈来愈是困难。他每迈出一步,腿脚都必须用尽力气稳住身形;到了最后,他甚至在每一步落下时用了“千斤坠”的功法,贯于腿脚之上,好让自己不至于被风吹倒。
他就这样顶着剧烈的狂风,一步一步艰难无比地走着,走近了“夙渊”的边缘。
此时天空中那个漩涡已经拉长成仿若一段飓风的形状,直直向着地面贯去。那一段风旋由浓重得看不清周围事物的黑雾构成,疯狂地打着卷,旋转着,卷起地上的沙石。
玄舒一步一步地接近那如同一只巨大的漏斗一般的黑雾风旋,身上缁衣的袍襟和衣袖都灌满了风,向后猎猎飞扬。
他一步跨进黑雾之中,立刻就迷失了方向,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只得停下来,徒劳地环顾左右,喊道:“阿九?阿九?”
四周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以及沙石和其它物件被狂风卷起发出的沙沙声。
玄舒的心脏微微沉了一下,不死心地又提高了一点声音,唤道:“阿九?!你在哪里,阿九?快些出来见我!”
他几声呼唤过后,仍不见有任何人自黑雾之中出现。
他强行命令自己镇定下来,垂下视线,半阖双目,左手收在袖中,一颗颗拨弄佛珠,双腿上则灌注千斤之力,任凭狂风将他的袍襟吹得哗哗作响。
渐渐地,他仿佛能够听见风里的遥远之处,传来一点点模糊不清的人声。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玄舒猛然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