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三个女人拧成一股绳
一大早,民巷的巷头就吵起来了,隋玉跟隋良远远听到喧闹声,姐弟二人俱是好奇张望。
“这是出什么事了”隋玉跟过路的人打听。
“好像是什么客商的事,抢生意吧。”一个老嬷说。
“姐,我去看看”隋良问,“你在这儿等我,你别过去,免得被推挤到。”
“行。”
隋良一溜烟跑了,他钻进人群往里细瞧,二花婶的男人一个人跟五个人对骂,那五个男人气得面红耳赤,二花婶的男人却是很平静,骂三句才还一句。
听了一会儿,隋良大概明白事情的缘由,他从观战的人群中挤出去,跑过去跟隋玉说:“是二花婶的男人昨天把商队赶走,让客商去我们的客舍住,巷子里的其他人骂他吃里扒外、里外不分、胳膊肘往外拐。”
“他介绍商队过去的巷子里除了几家扒房盖房的,不还有老房子可以住”隋玉纳闷,“怎么好一阵歹一阵的之前恨不能打杀我,现在又替我揽生意。”
不止她有这个疑问,就是老秃也不理解,等吵架找事的人走了,他过去问:“你怎么回事我们的房子拆了,你二叔我大侄他们家的房子没拆,这是还能住人的,你把客商赶走是怎么回事”
“等我们的房舍盖成了,他们的老房子旧房子照样被嫌弃,到时候生意还是不好。索性我提前推一把,当个恶人,他们想赚钱做生意,那就跟我们一样扒房另盖。”二花婶的男人无所谓被骂,他环顾一周,嫌弃道:“你瞅瞅,我们这边的巷子真丑,院子里散乱地搭棚子,屋顶塌陷,就像那八十岁老太太穿的补丁衣裳,又烂又臭,还不如一起整改。”
隋玉逼得他们不得不跟着她的步子走,二花婶的男人也想明白了,以后他们的房舍落成,巷子里的其他人家不是关门歇业,就是也花钱重新盖房,拖拖拉拉一年又一年,还不如今年一起大改。
“你真是多操的心。”老秃摇头,“你得罪人去吧,我懒得管。”
“总要有一个人出来管。”二花婶的男人说。
他真的是说到做到,之后再有商队过来,只要不是已经交钱入住,他就硬着头皮过去劝说商队离开。
托他的福,从夏末到初秋,城北客舍日日有商队入住,隋玉每日进账最少也有八十钱。
炎热的夏日在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中走入尾声,临近八月,赵小米在她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的陪伴下带着爹娘置办的嫁妆走进敦煌城。
隋玉也给亲友通知了喜讯,她跟隋良这边没什么亲人了,赵西平的亲人都在老家,来帮忙准备宴席的人都是军屯里的邻居。
婚期的前三天,秦大顺两口子、孙大娘、冬子娘、腊梅嫂子,以及杜婶子过来帮忙买菜择菜,隋玉还请了个儿女双全、父母俱在的妇人过来帮忙缝喜被、妆点嫁妆。
八月初一,隋家待客,黄安成和宋娴两口子在这日充当赵西平这边的亲戚过来吃饭,宋娴送赵小米两尺绯色绸子。
“我们是商户,不能穿绸布,但穿在里面也不妨事,除了自家男人,也没旁人知道。”宋娴悄悄跟赵小米嘀咕,“绸子做肚兜又轻薄又清凉,你会喜欢的。”
赵小米有些脸红,总觉得她的话里还有其他意思。
隋玉走进后院,喊:“开席了,快出来吃饭。”
宋娴冲小米一笑,拉着她往外走。
“成一家人了就是不一样,亲亲热热的,看得我眼酸。”隋玉半是好奇半是打趣,问:“你俩凑一起嘀嘀咕咕啥呢”
宋娴笑了笑不说话,赵小米支吾两声,说:“婶婶送我两尺绸布。”
隋玉了然,她看宋娴一眼,笑骂道:“不正经。”
“我做什么了送两尺绸布就不正经了”宋娴笑得越发开怀,“莫不是你也穿绸布了”
隋玉没理她。
经这一闹,赵小米心底的紧张感消失了大半,她走进前院,大大方方地接受众人的祝福。
席散,赵西平兄弟三个抬出嫁妆,便桶、木盆、被褥、皮毛这些能用骆驼驮就用骆驼驮,木床、水缸、箱笼、桌椅板凳这些大件东西则是人抬。
赵大嫂和赵二嫂站在檐下看着,说不羡慕是假的,赵小米出嫁带双份嫁妆,算是村里的头一份。有些姑娘嫁人,把在家穿的旧衣裳一裹就去了婆家,她们妯娌俩嫁人,也只是带了两身新衣裳和两个衣箱,比不得赵小米。
“三弟妹,小米去了婆家,你那里岂不是少了人帮忙”赵大嫂问,“我家大丫八岁了,在家能干的很,我送她来给你帮忙。”
隋玉摆手,说:“人手够用。”
“那等大丫岁数大点了再来给你打下手,让她跟你学学。”赵大嫂语带讨好。
隋玉没回绝,离大丫长大还有好些年,她也不确定几年后还是什么光景。
嫁妆提前一日送过去,到了正日子,黄连正由黄安成带着,牵头骡子过来迎亲。
赵小米穿着一身红嫁衣出门,父母不在,她拜别兄嫂,再由她大哥抱起来偏坐在骡子上。
“姑娘嫁到我们家,我们肯定不让她受委屈,你们放心。”黄安成开口。
“哥,嫂,我往后会好好待小米的。”黄连正出声保证。
“你们好好过日子,小米的脾气有些急,好在不犟,能说的通,你多让她几句。”赵西平叮嘱,“她若是不讲理,你让她回来找我,我教训她。”
“三哥——”赵小米急了,“你就不能夸我两句”
她没听懂赵西平的言外之意,但黄连正听懂了,他郑重地点头应下。
赵大哥和赵二哥不善言辞,纷纷说:“你三哥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意思,行了,时辰不早了,走吧。”
迎亲队离开,赵家三兄弟跟过去送亲,一直到深夜才回来,兄弟三人各个身上都有酒气。
赵西平洗漱一番进屋,他径直走到床尾,熟练地托起隋玉的腿脚揉捏,肚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夜间她经常因为腿脚抽筋疼醒。
隋玉醒了,她托着肚子翻个身,含糊地说:“回来了啊”
“嗯,刚回来。”赵西平动作停了一下,问:“要不要尿尿”
隋玉点头,但躺着没动,赵西平明白了意思,他继续给她捏腿。
“大哥说等小米回门了,他们就要回去。”
“快秋收了。”隋玉想了想,说:“到时候托出城的商队带着他们,路上有个照应。”
“这个力道行吗”
“行。”隋玉又想睡了,她抽回右腿换左腿,等揉得差不多了,她翻身下床去茅房。
赵西平给她举着油盏照亮,一手搀扶着她。
厢房里睡的两对夫妻已经熟睡,打鼾声此起彼伏。从茅房出来,隋玉撩水洗手,她认真地问:“等你岁数大点,你会不会扯呼噜”
赵西平沉默。
隋玉踩他一脚,越过他往屋里走。
赵西平跟上去,躺上床后,他习惯性地贴在隋玉的肚子上。
“睡了。”隋玉推开他,“小崽睡了,我也要睡了。”
“你睡,我不说话。”赵西平又贴上去,“今晚我没陪他说话,他不高兴了吧”
隋玉:……
“今天你小姑出嫁,我送亲去了。”赵西平解释,“你是个姑娘还是小子”
“你喜欢姑娘还是小子”隋玉问。
“都喜欢。”
隋玉换个问法:“你希望肚里的小崽是儿子还是女儿”
赵西平沉默。
“儿子”隋玉语气肯定地猜测。
“这世道对男人来说更容易活下去,不过小崽是女儿也无所谓,我能保护她。”赵西平坦言,“丫头小子都行,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隋玉哼一声,暂且放过他。
赵西平躺下,他搂住她,说:“有你这个娘,我们的孩子指定有出息。”
隋玉可没有这个信心,指望孩子有出息还不如指望自己。
……
回门这天,隋玉没去客舍,她跟赵大嫂和赵二嫂在家等着,两个嫂子在灶房做饭,隋玉坐在灶前帮忙烧火,妯娌三个随意地聊着闲话。
“三嫂——”赵小米跑进来,“大嫂二嫂,我回来了。”
黄连正跟着喊,他手里提着两只乱扑棱的活鸡,显得他格外狼狈。
赵大嫂过去接走鸡,说:“你进屋坐,小米的三个哥哥去客舍了,估计快回来了。”
黄连正忙声应好,人却还站在院子里,他偷瞄一圈发现水缸里的水只剩一半了,趁三个嫂子不注意,他拿走扁担提着两个桶快步往外走。
“哎!你干啥去哪有让新上门的姑爷去挑水的!你回来。”隋玉喊。
她一出声,黄连正快跑几步,像个偷水桶的贼,一溜烟就出门了。
“这是贼上门了”赵大嫂打趣小姑子。
赵小米难为情,她摆手说:“别管他,他闲不住。”
不止黄连正闲不住,赵小米也闲不住,她撸起袖子洗洗手,走进灶房帮忙做饭,倒是隋玉这个主人家闲下来了,挺着肚子在檐下吹风。
待赵家三兄弟回来,黄连正也挑水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三个大舅子,说话都有些结巴。
隋玉觉得好笑,她像是看热闹一样看了半天。
“新姑爷头一次上门都是这个德行,我跟你大哥是在冬月成亲,回门的时候,他把我家堆的干柴劈了半垛。从那以后我爹对他就特别满意,一提起这个大女婿,我爹就夸他顶半头牛。”赵大嫂说。
“可真是亲兄弟,我家那个跟我回门也是又劈柴又挑水。”赵二嫂失笑,“看来男人也就是这些哄人的花招,靠卖力气表现自己。不过你爹若是活着,老三面对老丈人就不能靠卖力气了,劈柴挑水都不好使。”
后一句话是跟隋玉说的。
隋玉看赵西平一眼,笑笑没说话。
饭后,一家人坐在檐下吹风乘凉,闲聊时,赵小米提起买卖粮草的生意,她打算明天就开始收割金花草,晒干了打捆堆放。
“三嫂,等粮草准备妥,我就去客舍拉生意。”赵小米先打招呼。
隋玉点头,说:“行,许你进客舍里面找客商商谈。”
“一捆干草多少钱”赵大嫂问。
“五钱,一捆干草最少要有七十斤。”赵小米答。
赵大嫂遗憾,两地隔的太远,若是离得近,她也能把地里收的黄豆杆打捆卖钱。
越想越觉得不甘心,赵大嫂觉得不能再在老三家多待,见得越多,她越是心燥。所以隔天一早,赵大赵二两对夫妻早早跟着商队出城了。
接下来的日子,进城的小商队少了,偶尔有几个大商队回关进城。一些走远的大商队,经常是两三年往返一次,考虑到这部分商队不知道敦煌新开了一家大客舍,老牛叔再次前往玉门关,为客舍招揽生意。
开春租骆驼的商队也有回来的,宋娴租出去的骆驼瘦了许多,但精神不差,一部分商人选择退租,更多的是选择买下。
“这八头骆驼你给我留着,我明年过来还租这八头。”一个客商跟宋娴交代,他用商量的口吻说:“你能不能给我留两年,我们再多跑两年,手头宽裕了就买下这八头骆驼。”
“你们是近两年才走商的”宋娴问,“我听你们的口音还挺重。”
客商点头,“这是我们第二次来敦煌。”
宋娴思索一下,说:“行,这八头骆驼我给你留着。”
“先谢过宋当家了。”客商拍了拍骆驼,解释说:“路上遇到狼群了,它们救了我们的命,我给它们买几捆干草和一袋黄豆,劳宋掌柜跟人交代一声,天冷的时候给它们吃好点。”
宋娴当然不会拒绝,又说:“我有个侄媳妇是做粮草生意的……”
客商闻声知雅意,打听到赵小米的名号,隔日就在她那里买了三十钱的粮草。
第162章 买私奴
九月秋收忙,甘大甘二为了尽快忙完农活儿回客舍干活得赏钱,他们兄弟二人跟赵西平交代一声,直接卷了铺盖睡在庄稼地,干累了就睡觉,睡醒了继续割麦,日夜不停歇。
殷婆每日赶在饭点前去地里送饭,看两个儿子不要命地干活,她心疼道:“钱没命重要,我们在主家有吃有喝有住有穿,攒的私房钱也起不了大用,你们别被钱迷昏头了。”
甘大这才解释:“我以前听掌柜娘子提起过用钱赎奴籍,应该是有这回事,不然掌柜娘子不可能知道。我跟二弟想多攒些钱,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们就花钱赎奴籍,转为良民。”
殷婆哽住,回去后跟隋玉打听赎买奴籍要多少钱。
“目前可能还没有这个政令,我不清楚。”隋玉探究地看向她,问:“你想赎买奴籍”
殷婆搓了搓手,说:“我们当过良民,不想世代为奴,有个念想也好。娘子,你说以后再过二三十年,朝廷会允我们用钱赎奴籍吗”
隋玉肯定地点头,如今的奴仆更倾向于奴隶属性,随着朝代的更迭,奴隶的属性肯定会慢慢减弱。
“能就行。”殷婆眼睛亮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隋玉笑笑,说:“我们多干活多攒钱。”
这是主仆二人头一次提及钱的事,隋玉张嘴欲谈工钱,但思及后续的打算,她咽下到嘴边的话。
“对了,你晚上再去送饭就跟甘大甘二说一声,麦子割了先晒在地里,晒干后再打捆。先别急着运去粮场,到时候我去跟宋当家借一群骆驼,一趟就把麦捆运走了。”隋玉交代,补充说:“不用运粮,要少耽误好些事。”
殷婆点头应下,见隋玉没有要交代的,她进屋去忙活。
十亩麦子收了五天,麦子收了又收黍米,等那二十亩地的庄稼收得差不多了,赵西平告假一天,他去宋娴那里领走五十头骆驼,再加上自己家的八头大骆驼,一趟运走十亩地的麦捆,不消一天就将二十亩地里种的麦子、黍米、高粱都运去粮场。
官奴赶着牛正在粮场上碾压麦子,赵西平找到粮官交谈几句,说明身份后,他毫不费力的用骆驼运走一百捆麦秆。
趁着夜色,赵西平带着奴仆和帮工将骆驼驮的麦捆卸下来堆在地上,当晚给辛苦了一日的骆驼加餐,次日一早送回沙漠里。
河道窄处拦上横木,一百个麦捆都丢进河里,甘大甘二在隋良的地里收黄豆,洗麦秆的活儿只能是赵西平动手。他穿着裤子走进河里,先是挑开捆麦秆的草绳,再用长杆将麦秆摁进水中。
流动的河水带走麦秆上的浮灰、虫蚁和草渣,散开的麦秆在河道上堆积了厚厚一层,赵西平艰难地行走在其中,不断将麦秆浸入水里,再推走水面上飘的草渣。
隋玉站在树下摇着蒲扇扇风,有客商过来,她往河上游指,说:“想洗澡往上游走,或是你们晚点再过来。”
“这是做什么”客商寻块石头坐下,说:“过两年这些树长大了,河边就阴凉了。”
河边种的树都是开春从山上挖来种下的,山上土壤贫瘠,树苗长得瘦弱,移种过来之后上过粪肥,土壤养肥了,树也长精神了。
“洗麦秆做什么”客商又问。
“洗去虫蚁和草渣,之后捞起来摊在桌上晒干,晒干了把泥榻上的干草换下来。”隋玉解释。
“搞这么仔细”客商惊讶,“我家床上的干草换的都没这么勤。”
“你们赚大钱的还睡草铺”隋玉笑问。
“草铺睡着舒坦,又软又暖,是个好东西。”客商解释。
隋玉趁机打听:“你们在关外可见过一种白色的花,没开花时是青色的,像没熟的桃子,开花后是绵白色,像芦花一样是软的。”
客商听她描述,推测道:“可以用来取暖”
隋玉点头,“你见过”
“没有。”客商摇头,“那是什么花你在哪儿见过。”
“以前在竹简上看过这种描述,不过记录不详,我也不清楚是什么花,只知道是关外的东西,生长在哪里我也不清楚。”隋玉解释,又说:“劳你帮我留意一下,若是真找到这个花,你给我带一些回来,往后再入住客舍,我不收你房钱和饭钱。”
客商哈哈笑,说:“行,这笔生意做得。”
“你们出关行商也接任务吧比如帮谁寻找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隋玉问。
“对,有人给钱我们就接。”客商脱去鞋子,他走下水,说:“赵千户,我来给你帮忙,你可别再鼓着眼珠子瞪我了。你媳妇是长得美,但我对她可没什么想法。”
赵西平略有些尴尬,他心虚地解释:“你误会了,我在听你们在说什么。”
客商笑笑,没说信或是不信。
洗麦秆洗了一天,晚上等客商们都吃完饭了,奴仆和帮工将饭桌和板凳都搬出来,男人们下河抱麦秆,湿漉漉的麦秆摊开铺在饭桌和长凳上沥水。
这两天在西厨用饭的客商将就将就,饭桌和长凳用来翻晒麦秆,大家吃饭只能站着或是蹲着。
麦秆晒干后,去年铺在泥榻上的干草陆陆续续扯下来当柴烧,干净的麦秆铺在泥榻上。
秋收到了尾声,甘大甘二收完主家的庄稼,又将地里的黄豆杆都拉了回来,刚腾出手要去客舍做活,天上落雨了。
官府发了急令,各处开荒挖渠的奴隶全部下地抢收庄稼,赵西平也忙了起来,他带着手头无事的官兵下地干活,甘大和甘二也被他带走了。
赶路的客商纷纷催赶着骆驼进城,急行的商队只得停下,走出城门的驼队斟酌几番,选择继续东归。
然而不过三天,离开敦煌的商队再次返回,只因雨后大降温,甚至是毫无征兆地下起雪。
“今年冷得早啊,还没入十月就下雪了。”客商喝着热汤面,抱怨说:“看这鬼天气,今年不敢再往东走了,山岭上积雪厚,万一下几天雪再晴几天,雪化了结冰,人和骆驼走上去都得摔死。”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他们思索着也要改变行程。
“得亏你这边盖了大客舍,不然我们这么多人还没地方住。”有人说。
隋玉笑了,说:“不止我这里,民巷那边的房子也翻盖了,也能住不少人。”
“你们这边弄得好,我们都愿意留在敦煌住。”
“今年我们杀年猪,过年的时候大家聚一起热闹热闹。”隋玉说,“去年还烤了羊,有镖师对打互摔,还挺热闹。”
“你肚里的娃娃什么时候生”有人问。
“年前,或许在腊月。”
“那我们热闹,你只能眼馋着了。”
隋玉笑着点头,刚要说话,就见门外闪过四五个衣衫褴褛的人,手持鞭子的男人听到说话声又拐回来,他披着黑乎乎的羊皮,隔着门问:“这里可是城北客舍”
“对。”隋良放下练字的木板往出走,嘱咐说:“姐,我去招呼,你别出来,外面有雪。”
然而不到片刻,他又满怀忐忑地走进来,说:“姐,是卖奴隶的人,能让他们住进来吗”
隋玉让殷婆扶着,她谨慎地走出去,入眼是一群形销骨立的奴隶,奴隶贩子倒长了个富态相。她的目光又移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奴隶,她想起了曾经的经历。
“在官府登记过”隋玉问。
“登记过,我手里的私奴不是偷来拐来的。”奴隶贩子解释,“能不能住你给个痛快话,不能住我们再另寻他处。”
“能住。”隋玉让隋良领他们去最后一进客舍,说:“一进客舍有十二间客房和十二间仓房,客房加仓房加牲畜圈,一套一晚一百文。”
“包个院子。”奴隶贩子最不差钱,他直接交半个月的租子,拿走铜锁和钥匙后赶着奴隶进屋。
赵西平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跳下骆驼,问:“什么情况”
“奴隶贩子不知道从哪儿过来,带了一群私奴,说是已经在官府登记过。”隋玉挪回目光,问:“地里的庄稼收完了”
“收完了,都抢收回来了。”赵西平扶着她进屋,说:“在这儿吃点东西,待会儿雪停了我们就回去,往后几天你别过来了。”
“行。”
隋玉在家歇七天,等雪停天晴了,路上的积雪晒干了,她才又去客舍。半道遇上几个奴隶贩子赶着一群奴隶,隋玉发现之前穿着单薄的奴隶穿上了夹袄,脚上都穿着鞋,比她流放路上的待遇好很多。
“这是要离开了”隋玉搭话。
“不是,城里有几家要买私奴,我带人过去让主家挑选。”
“怎么卖的价钱如何”隋玉动了心思。
奴隶贩子听出来了,说:“男奴二千钱,女奴二千五百钱,你有什么要求买来伺候人还是种地”
隋玉又有些迟疑,她望着面前的私奴,一时无话。
“这样吧,等我们回来,我再跟掌柜详谈。”奴隶贩子看了看天色,不敢再耽误,说:“这批看不上也没事,你只要想买,我就能给你往这里送。”
“我要跟我男人商量商量。”隋玉透露口风。
“行,是该商量,买个私奴回家也是笔大开支。”奴隶贩子抖了抖肩头的羊皮,他望了眼太阳继续往城内走,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什么鬼天气,要不是这几家要买的私奴多,我可不愿意走这一遭。”
隋玉明白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催她赶快做决定。
第163章 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突如其来的大雪,让赵西平变得格外忙碌,他是十个千户里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所以运送粮草、出城巡逻的事都落在他身上,经常忙到天黑才回家。这天也不意外,惦记着隋玉还在客舍,他紧赶慢赶,赶在黑夜降临的前一瞬骑马回到客舍。
隋玉往外走,路过奴隶贩子身边,她低声说:“明天给你答复。”
穿过暮霭沉沉的天色,奴隶贩子看向赵西平,他有些不明白,以他来看,隋玉赚钱的本事远在赵西平之上,买几个奴隶何须要看他的脸色
“回了”赵西平扶住隋玉,“你吃饭了”
“还没有,我们回去吃。”隋玉环顾一周,跟甘大说:“等这边收拾利索了,你送隋良回去。”
“哎。”甘大点头,“掌柜娘子放心。”
“军马也留在这儿,先喂草料,你送隋良回去的时候把马也捎回去。”赵西平说。
甘大点头,他正想去取个火把来,就见甘二极有眼色地送来了。
赵西平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扶着隋玉往城内走,前些天下过雪,晚上的风很是寒凉,他走在西侧稍稍挡着风,嘴上说着白日所见的新鲜事。
隋玉往日听得认真,今日却有些敷衍,赵西平察觉到了,回到家做饭时,他问:“有心事”
“嗯,我想买几个私奴。”隋玉坦然说。
“买私奴客舍那边人手不够用”赵西平问,“要不然雇帮工还是你另有用处”
“另有用处。”
“那你就买吧。”赵西平没什么意见,钱是隋玉赚的,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这下换隋玉不吭声了。
赵西平察觉有异,他起身说:“我来擀面,你先回屋歇着,饭好了喊你。”
“好。”
独自一人回房,隋玉长吁一口气,她靠在床头暗暗思索,琢磨着是跟赵西平坦诚,还是借个由头糊弄住他,等日后自己做决定了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门外响起脚步声,赵西平过来拿木盆,他探头问:“要不要先去趟茅房我待会儿给你舀水泡脚。”
“要。”
赵西平放下木盆,进来拿走油盏给她照亮。
刚从茅房出来,门外响起马蹄声,赵西平过去开门,是隋良抱着钱箱骑着马回来了。
“大人,人送回来了,我过去了。”甘大说。
“好,没拿火把路上慢点。”
“好嘞。”
“姐夫,接一下。”隋良将钱箱递给赵西平,他提腿从马背上蹦下来。
“姐夫,我姐睡了吗”隋良牵马进门,说:“骑马的感觉真不错,姐夫,你明晚还把军马放在客舍,我晚上给你骑回来。”
“骑骆驼还不行”隋玉站院子里问。
“骆驼笨重,不如马跑得轻盈。”隋良笑,“姐,你先睡,我把马牵去后院的圈里。”
“这几天天气好,你把你的东西都搬去后院。”隋玉交代,“往后你就住那个院,想怎么布置都行。”
“好啊。”隋良高兴。
赵西平扶着隋玉进屋,他拿盆去打水,进屋时听见隋良的脚步过来,说:“陶釜里有热水,快去洗手洗脚。”
隋良回屋拿上木盆,快步跑进灶房,端水回屋路过姐姐姐夫的房间,他声音轻快道:“姐,姐夫,我回屋了。”
赵西平“嗯”一声,说:“他天天倒是乐呵。”
“他这个年纪又没什么烦心事。”隋玉将擦脸的布巾递给他,从桌上拿起骆驼油抠一坨抹手抹脸。
洗脸水倒进洗脚盆,赵西平先给隋玉脱鞋洗脚,洗脚的时候顺带按按脚底板。
“行了。”隋玉提醒,“水快凉了,你洗。”
赵西平丢下擦脚的布巾,两手一抬将她打横抱起,还颠了颠。
“又重了吗”隋玉问。
“没有。”
隋玉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上倾着身子覆向隐在黑暗中的脸庞,他的嘴唇微凉,似乎带着风雪的味道。
衣带滑落,赵西平贴在隋玉的肩头深深吸口气,挺拔的鼻峰陷进白嫩的软肉里,隋玉身上的味道勾得他火气乱窜。
“我去做饭。”他将人埋在褥子里,自己大步端着凉透的水盆出门。
隋玉深喘一口气,腹下某个地方的空虚让她懊恼地抓住床单。
灯油见底,烛芯上的火苗渐渐缩短,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木床隐在黑暗里,隋玉偏头看向敞了个缝的门,隐约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
“赵西平。”她喊一声。
赵西平快步走过去,推门问:“咋了噢,灯油没了。”
他又脚步匆匆去沽灯油,油盏里的灯油盛满,屋里火光大盛,半间屋蒙上昏黄的光晕。
“床上捂不暖和。”隋玉又说。
赵西平出去洗洗手,进屋脱衣裳躺进褥子里,他刚躺下,隋玉就贴了过去。
“你身上真暖和。”隋玉伸手抱住他,“抱着你我就满足了。”
赵西平给她捋了捋头发,笑着问:“说吧,又憋着什么坏水”
“什么”隋玉装傻。
“不说我就去做饭了。”说是做饭,赵西平却闭上眼睛,褥子下的手摸上她的肚子,食指敲在她的肚皮上,试图唤醒沉睡的小崽。
一、二……八、九……食指敲动第九下,肚子里的孩子有了动静,隔着肚皮,赵西平的手指碰上小崽的小脚。
两口子都笑了。
“我决定还是不瞒着你,你是我男人,是我孩子的爹,我们是一家人,我不应该再蒙骗你。”隋玉缓缓开口,“去年跟你提起过组商队的事,这个念头我还没打消,我想买私奴就是打算以后带她们组商队走商。”
赵西平手上的动作停了,他一时无话。
“虽说是有这个念想,但也不一定能实施,我还有孩子,或许他出生了,我就舍不得离开他了。”
“那就舍得离开我”赵西平问。
隋玉摇头,“哪会舍得,有你陪着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赵西平不信,心里有些愤愤。
隋玉笑了,她仰头说:“前几年你在外打仗或是出任务,我在家等你一等就是好几个月或是大半年,我能在家等你,你就不能在家等我”
赵西平不吭声。
“你真自私。”
“能——”赵西平扯着嗓子说一声。
“那我收回前一句话。”隋玉拍拍他的手。
赵西平叹一声,说:“在关内还好,私奴叛逃寸步难行,但若是出关,私奴逃脱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何必呢”
隋玉心中一喜,听他这话,她发现他竟然不反对她组商队走商!她赶忙解释说:“这个我也考虑过,我打算买有家累的私奴,最好是奴生子,生而为奴的人奴性最重,再加有牵挂,她们私逃的念头会减弱许多。再一个,我许她们工钱,再分利,她们有钱赚,私逃的可能再次降低。女人到了关外,她就是没了奴籍的枷锁,若是无依无靠,她很可能会再次沦为他人赚钱的工具。只要跟她们讲清楚,其中的利弊她们自己会衡量,就是有人私逃,也会有愿意跟着我做事的,做生意哪有不担风险的,十个人逃三个人我就有得赚。”
赵西平恨恨地掐她一把,恨恨地问:“琢磨挺久了吧”
隋玉冲他讪笑。
“但女人组商队出关,无异于羊入虎口。”赵西平还是不放心,说:“你若是打定主意要买私奴,那就买男奴。”
“男女对半买吧,有对比才能看出好坏。”隋玉讨好地蹭蹭他,娇滴滴地说:“等私奴买回来了,还要托赵千户帮我训练一二,我的安危可就托付在你身上了。”
赵西平没办法,只能答应。
隋玉激动地亲他一口,“你怎么这么好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会不同意,然后我俩大吵一架。”
“最后还不是我服软”赵西平一手枕头,说:“我就是不了解你也了解我自己,我十来岁的时候想上战场杀敌,爹娘兄嫂都不同意,最后他们谁也没拦住我,我还是参军了。从战场上退下来之后我就明白了,有些事啊,别人劝再多都不如自己亲身经历过有用,非得自己撞上南墙才知道是好是歹。”
隋玉沉默。
“你觉得走商有利,我也觉得有利,只不过担心你会有危险。你是曾经的我,我是曾经的爹娘,我觉得我可以听从你的主意,虽然舍不得,但也不想阻拦你。”赵西平又说。
隋玉心底震撼,她得承认,她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心胸。
“买私奴可以,买吧,我们好好准备,等一切准备妥当了,你再动身出发。”赵西平说。
隋玉有些眼酸,不质疑她的决定,不问缘由地尊重她的想法,不用感情绑架她,如此爱她的男人竟然让她遇到了。
“好幸运遇见了你。”隋玉轻声呢喃。
赵西平得意,他暗暗自得,心想又被他迷倒了吧。
“你不问我为什么想走商”隋玉好奇。
“不用问吧,什么原因都能理解,我当初想参军就是觉得见过血杀过敌的男人才算得上英勇,才没白活。”赵西平说,“你可能眼馋商队赚钱,可能想去关外看看,可能想去看富饶的大宛,可能想去看看沙漠的尽头,什么原因都行。”
隋玉抱紧他,叭叭地大亲两口。
“是不是更喜欢我了”赵西平没忍住问。
隋玉疯狂点头,下巴磕在他的胸膛上如啄木鸟啄树。
赵西平又笑成一个烂柿子,他扶住她的额头亲一下,欣慰地说:“还行,石头心肠捂热了,这次没有兜兜转转地哄骗我。”
“你才是石头心肠。”隋玉不肯承认。
赵西平掀开褥子坐起来,说:“床上捂热了,你先睡一会儿,我去擀面,吃不吃鸡蛋我给你煮两个。”
“好。”
第164章 义比钱重要
“玉掌柜,如何”
奴隶贩子一早就等着了,见隋玉过来,他先扫了赵西平一眼,通过观察对方的脸色,心里已经清楚二人的决定。
果不其然,隋玉点头了。
“我先去吃早饭。”隋玉说。
“行,你随意,我不急。”奴隶贩子笑了,“我在客舍等你们。”
赵西平特意告了半天的假,就是过来帮忙掌眼,待吃过早食,他就跟隋玉去第十进客舍挑奴仆。
“我要身膀子粗壮的。”隋玉先说要求,“男女都可,用来种地,要力气大的。”
不用奴隶贩子吩咐,一部分奴隶上前几步,年龄大概在三四十岁左右,身形虽消瘦,但骨架子大,手指节突出,肩膀宽。
赵西平来回扫两眼,先剔除腿短胳膊短的。
“年龄多少”隋玉问,“年逾四十的人我就不要了。”
三个中年妇人闷声后退两步。
“这些人是从哪儿买来的”赵西平问一句。
“家贫活不下去,为了活命自卖其身,为了救重病的爹生病的儿卖身的,也有不少寡妇是男人死了被族里的叔嫂卖了。至于男人,多是欠债的或是遭灾的。”奴隶贩子毫不隐瞒,顾忌着赵西平的身份,他点了三个男人让其退下,解释说:“这三个是欠债败家的,人不老实,手脚不干净。其他的人身家清白,你继续挑。”
“有没有奴生子”隋玉问。
蹲在檐下嚼柳枝的奴隶贩子比个手势,另有人去领人过来,这波人年纪较轻,多是十五六岁,也有十岁上下的。
“主家败了,她们又被转手卖给我了。”奴隶贩子解释。
隋玉注意到一对母女,女孩身段已显,大概有十五六岁,其母也只有三十来岁,母女二人依偎在一起,面带忐忑地看着她。
“这两个。”隋玉出声,“你俩过来,叫什么”
“柳芽儿。”少女小声回答,“我娘不会说话,她叫梦嬷。”
隋玉没做声,再看其他人。
赵西平已经选出五个人,三女二男,俱是一副老实相。
“主家,您买我吧,我力气也大。”一个脸型瘦长的半大丫头出声,她满脸希冀地看着隋玉,说:“我叫小春红,小时候帮我娘卖过草鞋,会招待客人,能在客舍这边做事,农忙了还能下地干活。”
住在客舍的这些日子,小春红偶然得知每日来烧水的甘大甘二是主家的奴仆,她留意过,发现甘大甘二日日能吃饱,在客舍干活还能收客商给的赏钱,主家也不责骂人。那时她就在想,若是她也能被客舍的主家买下就好了,没想到主家还真有买人的打算。
隋玉多看她两眼,问:“你之前也是奴仆”
“不是,我是被兄嫂卖了,爹娘死了,兄嫂当家,为了给侄儿娶妇,我就被卖了。”小春红有些黯然。
这不符合隋玉的选择,她挪开目光继续挑选。
赵西平那边又选两个女奴,他走过来问:“要买几个”
“差不多了。”隋玉打量一下赵西平挑选的人,个个眼神麻木,对他们而言,好像去哪个主家都无所谓。
“这七个一共多少钱给个实诚价。”赵西平问。
“五女二男,一共一万六千五百钱。”奴隶贩子指了指柳芽儿母女二人,说:“若是这两个也搭上,给我一万九千钱就行,你买的人多,给你白添个人头。”
赵西平跟隋玉对视一眼,这个价钱还可以,可以入手。
“主家,您买下我吧,我能干活儿的。”小春红满脸急色,“求您买下我,我什么都能干。”
奴隶贩子上前两步,兜手抽她两巴掌,呵斥道:“安静点,老仇,带她下去教教规矩。”
小春红立马吓白了脸,瑟缩着不敢吱声。
“玉掌柜放心,我手里的人都是教过规矩的,我几乎每隔五年就要过来一趟,从我手里买的人若是出现问题,你可以找我。”奴隶贩子说。
隋玉的目光在小春红身上,突然出声:“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买下她,日后出问题了再找你。”
“买够十个人,你再少要点钱。”赵西平讨价还价,“这个不老实,我们买回去还要费心教规矩。”
奴隶贩子不肯再降价,说:“给我两天的时间,我们把她调/教好再交到你们手里,或者你们再另选一个人也成。”
隋玉也有些犹豫,她手里的钱不是很够。
“主家,求您买下我。”小春红噗通一下跪下。
隋玉看向柳芽儿,问:“你觉得她如何”
柳芽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无措地望着她娘,她不知道啊,为什么要问她
梦嬷也无法给出意见,一路上,她们顾好自己已是艰难,哪能注意到旁人是好还是坏。
通过这母女俩的反应,隋玉决定买下小春红,这些奴仆太过老实木讷,得有个灵活有心眼的领头人。
“这十个人,二万钱吧。”隋玉开口。
奴隶贩子摇头,他指了指一个胡须斑白的老汉,说:“若是买走这个,两万钱可行。”
“二万一千钱。”赵西平开口,“这个是她自己找上门的,便宜点卖吧。”
“再添二百钱。”奴隶贩子松口了,说:“这个买回去养两年就能再添人口,卖你二千二百钱实在是亏了,若不是你买的多,我还真不愿意卖给你们。”
“行。”隋玉不再讨价还价,说:“傍晚的时候我把钱给你运来。”
“收到钱我再给你人,明天去官府换契。”奴隶贩子说。
隋玉没意见。
午后,隋玉去定胡巷一趟,她去找宋娴借五千钱。
“最晚明年五月就能还你。”隋玉承诺。
宋娴不担心隋玉还不了钱,隋玉帮忙卖或是租一百头骆驼,这五千钱就挣到手了。
“你买这么些奴仆做什么客舍还要扩大”宋娴问。
隋玉犹豫了一瞬,选择坦言相告:“为以后走商做准备,我没有可信的亲友,只能选择培养奴仆。”
“你来真的”宋娴震惊,“你还真打算走商”
“是有这个想法,至于最后能不能踏出这一步就不清楚了。”隋玉笑笑。
“你家赵千户怎么说”宋娴问,“他肯答应”
“他答应。”隋玉自豪地点头,赵西平就是她的底气,“他愿意在家等我回来。”
宋娴心里滋味难言,羡慕有之,酸涩也有,她垂下眼,不敢看隋玉脸上的神色,光芒太盛,刺得她眼晕目眩,她感觉自己是灰扑扑的可怜小丑。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隋玉不由问。
宋娴心里有股冲动,但又放不下家里的一摊子事,只能默然拒绝。
四箱铜板绑上骆驼背,宋娴牵着骆驼陪隋玉走一遭。
“对了,明年住在我那里的客商再从你手里买骆驼租骆驼,我就不要抽成了。”隋玉开口,“我只不过是为你提供了一个主意,今年从其中赚的钱已经不少了。”
宋娴坚定地摇头,义比钱更重要,若是过河拆桥,她的生意也就止步于此了。
“计谋值千金,还按当初许诺的条件履约,该给多少还是给多少,只要是你介绍来的,我收到钱就给你抽成。”说罢,宋娴甩了下骆驼的缰绳,说:“我给你留一批好骆驼,等你走商的时候,这批骆驼我借给你用,不收租子。”
“那先谢你支持。”隋玉笑了,她抚了下肚子,说:“还早,最少要等他能吃饭了,我才能放心离家。”
“你家赵千户是真的不错,肯支持你。”宋娴心羡地叹一声。
隋玉笑笑不说话,她记得黄安成曾因为她貌美,特意劝过赵西平让她少出门,别在外面乱晃。从中可以窥见,黄安成是谨慎保守的性子,跟宋娴的性子大相径庭。
将隋玉送到赵西平手里,宋娴空着手回家,回家坐了坐又出门闲逛,走到西城门看见黄安成百无聊赖地靠在城墙上剔牙,她扭头又走了。
……
傍晚时,隋玉将二万一千二百钱用骆驼运到客舍,二万一千二百钱装满十个大钱箱,七个奴隶贩子清点了一个时辰才清点完。
“这么多钱,你们打算怎么带回去”隋玉多问一嘴,“我看你们入住时只带了七头骆驼,骆驼驮货了就不好再驮人了。”
“换成绸缎,绸缎方便携带。”奴隶贩子推出十个人,说:“你们上午挑的,带走吧,明天上午辰时去官府换契。”
隋玉点头,她又多问一句:“你们买骆驼吗”
这些人还真有这个打算,绸缎在关外走俏,骆驼在关内更吃香,赶着奴隶千里迢迢来西北一趟,再带着西北的骆驼回关内,一来一回都赚钱了。
隋玉见状赶忙让人去给宋娴捎信,次日从官府换契回来,宋娴已经带着二十头精壮的骆驼在客舍外的空地上等着了。
前一晚隋玉给出去的二万多钱转手又进了宋娴的兜里,奴隶贩子挑走十头生育过的母骆驼和一头公骆驼。
“五百五十钱,呐,给你。”宋娴给隋玉抽成,说:“你也知道,我手里不缺钱,你借的钱不急着还,等凑够了一起给我。”
“行。”隋玉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说:“赶明儿奴隶贩子离开时,我再给小米介绍一笔生意。”
“也找她要抽成。”宋娴出主意。
隋玉摇头,说:“她刚起步,等她生意做起来了再谈其他。”
“等她生意做起来了,你也不缺钱了。”
“那就借你吉言了。”隋玉乐呵,“你那里人手够用吗不够用的话,我把我的人借你使唤。”
“够用,都是我爹给我留的老人,干活利索的很。”宋娴牵走另外九头骆驼,说:“你忙,我回了。”
隋玉目送她走远,这才进屋,十个奴仆散落在各处帮忙干活,小春红和柳芽儿母女在灶房和面准备蒸包子。
“从明早起,你们一早一晚绕着客舍跑圈,你们的身体太弱了,得先锻炼锻炼,才不耽误明年开春的春种。”隋玉交代,“小春红,这事由你负责。”
小春红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
第165章 生了
遥向南望,黄沙尽头雪色茫茫,雪山之巅笼罩着密不透风的白雪,蜿蜒而下的河水结冰,穿行在沙漠中的河流渐渐枯竭,河流下游,游鱼沉底,在混浊的泥浆里摆尾。
甘大甘二搬来石头垫在湿软的河滩上,二人踩着石头在冰冷刺骨的泥水中捉鱼,游鱼冻僵,一捉一个准。
“今天炖鱼汤”一个穿着羊皮袄的客商走过来问。
甘大抬头看一眼,说:“不是,抓起来养水缸里,我们掌柜娘子快生孩子了,鱼养起来,等她坐月子的时候吃。”
“什么时候生有四五天没看见玉掌柜了。”
甘大甘二也不清楚,只说是在腊月生。
“那也快了,难怪不见她再来客舍。”客商抖了抖肩上的碎雪,说:“你们得空去问问,她打算什么时候杀猪我看猪圈里的猪不小了。”
这个甘大还真知道,说:“掌柜娘子说了,进了腊月就先杀一头猪,每隔十天宰一头。”
“那也没几日了,行,我晓得了。”客商搓了搓手,大步离开河边。
临近晌午,赵西平骑着骆驼过来了,他过来跟老牛叔打个招呼,问问客舍的情况,确定没什么问题,他又去找隋良。
“我姐一个人在家吗”隋良将钱箱递给他,说:“这是昨天收的饭钱,姐夫你先给带回去。”
“你姐有小米陪着,她不放心这里,让我来看看。”赵西平接过钱箱,另一手接过甘大递来的鱼桶,交代说:“夜里你们带着狗多巡逻几次,客舍里住的人多,小心有生坏心眼的。另外,每次烧完热水一定要把炉子里的火浇灭,我会让老牛叔检查,若是发现有余火,谁烧的火谁挨军棍。”
甘大讷讷点头。
赵西平又去灶房一趟,灶房里有殷婆盯着,他倒是不担心什么,提走一篮烙饼和包子,他就带着东西又骑着骆驼回城。
千户所,隋玉跟赵小米正在煮羊肉锅子,她今早突然想吃羊肉,让赵西平去买了五斤鲜羊肉,跟小萝卜一起炖,汤色浓白,又鲜又香。
听到开门声,隋玉探头往外看,见赵西平两手满满当当的,她走出去接篮子。
“不要你搭手。”赵西平绕过她走进灶房,一手将水桶和篮子都放下,又快步回屋放钱箱。
“雪又下大了。”隋玉望天。
“今年下雪早,雪下的也不小,明年的庄稼长势肯定不差。”赵小米将鱼倒进墙角的水缸里,她偏头冲进门的人说:“三哥,等我有喜了,快生的时候你能不能也提前帮我养鱼”
赵西平看她一眼,没说话。
“三嫂,你看他!”赵小米气。
“我不掺合你们兄妹俩的事。”隋玉笑。
赵小米气鼓鼓地瞪一眼,也不说话了。
锅里的羊汤沸腾了,赵西平揭开锅盖,将葱花倒进去,葱花好出味,烫一烫就熟了。他搅了搅汤,问:“小米,连正过不过来吃饭”
“他不来,上山打柴去了。”
“那就拿碗筷准备吃饭。”
烙饼掰成小块儿码在碗底,碗里浇上浓白的羊汤,再铺上两勺羊肉和萝卜,三人各端一碗,捧着滚烫的羊汤坐在灶房里慢慢吃。
隋玉肚子大了,坐卧都需要东西靠着,赵西平在家时,他就是她的靠背,两口子背对着,男人佝着背方便她靠坐。
“连正对你还行吧”赵西平问。
赵小米咽下软烂的羊肉,说:“问我对我还行,不过不如三哥你细心体贴。”
“正常,你也不如你三嫂。”赵西平实话实说,“自己过得舒坦就行,跟我们比什么怀娃了想吃鱼就让娃他爹去逮,别找我。”
赵小米翻白眼,“我就随口一说。”
赵西平没再理她,回头见隋玉碗里的羊汤喝完了,他让她坐稳,他起身再去给她添羊汤。
羊肉是隋玉要吃的,真正开吃的时候她又吃不了多少,喝两碗汤,半个泡馍,一小勺羊肉就饱了,碗里剩下的饭菜都是赵西平收底。
赵小米将锅灶收拾干净,羊肉羊汤还留在陶釜里,灶里温着火,方便隋玉饿了还能继续吃。
“三嫂,三哥,没事我就回去了。”赵小米取下墙上挂的羊皮袄,嘱咐说:“三哥,你得留个伺候的婆子在家,我三嫂要是见红了,你能打发人去喊接生婆。”
“我晓得,过两天殷婆和梦嬷就会回来住。”赵西平送她出门,人走远了,他将门从里面拴上。
隋玉已经戴上皮帽,她拉着大步走来的男人,二人走进落雪的院子散步。
赵西平垂眼就看见鼓起来的肚子,羊皮袄高高鼓起,遮住了雪地里的脚尖,他伸手摸一下,说:“快生了吧再长大就不好了。”
“闭上你的臭嘴。”隋玉横他一眼,“什么不好了不会说点吉利话”
“肚子太大了。”赵西平讪讪一笑,说:“孩子不小了,该生了。”
隋玉偏头看他,这才咂摸出意思,“你是害怕了”
赵西平不说话,他的确是害怕了,害怕隋玉会出事。
隋玉笑两声,说:“别瞎担心,大夫都说我身子骨好,瓜熟蒂落,孩子就落地,我跟他都不会有事。”
赵西平强打起精神,不该她安慰他的。
绕着院子转两圈,隋玉去茅房一趟,肚子空了,她进屋睡觉。
赵西平也躺上去捂被窝,等隋玉睡熟了,他挪到床尾躺下抱着她的腿脚揉搓,今年天冷,她脚上的冻疮又复发了,一捂热就发痒。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隋玉醒了,赵西平快速挪到床头帮她翻身。
“你没睡啊”隋玉含糊地问。
“我不困。”赵西平给她掖紧背后的褥子,拉起狼皮盖在褥子上,也半搭着他,他从狼皮下揽住她,低声问:“腰酸不酸”
隋玉摇头,“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行,你睡。”
屋外风雪声加大,赵西平想到灶里的火,等隋玉睡熟了,他下床开门出去,去灶房添两把柴。
屋里光线昏暗,隋玉再次睡醒发现脚边塞了个温热的水囊,屋里没人,门外有铲雪的声音。她换个姿势平躺一会儿,等肚子咕噜叫了,她大声喊:“赵千户,我饿了。”
“来了。”
赵西平先端盆滚烫的水进来,说:“先擦擦脸醒醒神,锅里的羊汤还是热的,我去给你盛,吃不吃”
“吃,我还想吃烤热的饼,用火烤的,有焦壳的那种。”隋玉说。
“行,想吃什么给你弄什么。”赵西平将水盆放桌上,他拎着羊皮袄让她穿上,再将拧干水的热布巾递过去。
“油盏点上。”隋玉嫌屋里光线太暗,让人没精神。
赵西平端着油盏去灶房,十来步的功夫又举着油盏进来了。
隋玉正在擦骆驼油,擦完脸又擦肚子,肚里的孩子也睡醒了,追着她的动作打拳踢脚。
赵西平看两眼,他出门去盛羊汤过来。
隋玉不想下地挨冻,她就靠坐在床上吃,褥子上铺件衣裳,饼渣掉落也脏不了褥子。
一碗羊肉汤没吃完,烤饼子也只吃了半个,隋玉又吃不进去了,剩下的还是赵西平收底。
“你怀个孩子,我一天至少要吃五顿饭。”赵西平无奈,“别到时候你生了孩子瘦了,我再胖了。”
“胖了也没事,胖了我也不嫌弃你。”
赵西平瞥她一眼,碗筷一丢,不吃了。
隋玉笑嘻嘻地看着他,伸手说:“来,拧布巾给我擦擦手。”
赵西平先将碗筷送去灶房,进来后门敞着散味,给隋玉擦洗干净后,他端水出去倒了,也坐上床陪着说话。
木门大敞,屋里的暖和气渐散,隋玉跟赵西平脱了羊皮袄躺下去,二人蒙着褥子在被窝里嘀嘀咕咕说笑。
外面越冷,二人缩得越严实,鼓起的被窝仿佛是二人的避难所,缩在里面听着呼啸的风声,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你说小崽在我肚子里是不是也是这个感觉”隋玉问。
“那在他看来我是什么是吃人的野兽”赵西平敲了敲高高鼓起的肚子,自言自语说:“我是吃人的野兽,你是保护他的亲娘”
这种想法倒是新奇,隋玉掀开褥子透口气,说:“可能不会是这个看法,小崽能听见我日日夜夜跟你说话,肯定知道你跟我们是认识的。”
赵西平弯腰凑过去亲了亲鼓起来的肚皮,认真地强调:“我是你爹。”
隋玉笑看着,一个不注意,腿又抽筋了,她哎呦一声,赵西平忙坐起来给她按腿。
此时屋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不知不觉间,半天又过去了。
到了晚饭的时辰,隋玉还不饿,赵西平也就赖在床上不去做饭,等到深更半夜,整座城池安静下来,这两口子才穿戴整齐去灶房烧火做饭。
二人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饿了吃,困了睡。
赵西平早早跟胡都尉告了假,他守在家里一切循着隋玉的作息做事,一天天的,把她伺候得高高兴兴的。
腊月初一,客舍那边宰年猪,当天下午,殷婆和梦嬷提着十几斤猪肉回城,二人留在千户所一心照顾隋玉的吃喝。
腊月初二是个好天气,隋玉指挥着赵西平将孩子的衣裳和襁褓都拿出来挂在晾衣绳上晒着。
正午阳光正好的时候,殷婆将灶房烧暖和,隋玉靠在椅子上,赵西平给她洗头发。
当天晚上,隋玉在睡梦中发觉肚子隐隐作痛,她刚撑起身,就发觉身下一热。
“要翻身”赵西平坐起来,他像是没睡一样,猛然转醒,声音里丝毫不见睡意。
隋玉掀开褥子,青布床单上果然有一滩暗色水渍。
“我要生了,你去找接生婆。”隋玉淡定地说,“让殷婆给我煮一碗糖水鸡蛋,我有点饿了。”
赵西平的心乱了一瞬,他跳下床怔了片刻,才紧紧攥着手开门往外走。
“穿上羊皮裤,外面冷。”隋玉提醒。
赵西平像是没听见,他先把殷婆和梦嬷喊醒,这才回来穿裤子。
“我去喊接生婆过来,你在家等我。”赵西平抱了抱隋玉,偏头在她额角亲了亲。
隋玉感受到他嘴唇发抖,她指着他笑,见他出门还差点绊一脚,她更是笑出声。
殷婆在灶房听见了,心里绷着的弦也松了,这个女主子着实是个厉害的,头一次生孩子也不害怕,像是个不知道怕的。
一柱香后,赵西平找来接生婆,接生婆洗洗手进屋,她检查一下,说:“速度倒是快,估计天亮就能生。”
“打个赌,你猜是男娃还是女娃。”隋玉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不猜,都听你的。”赵西平接过殷婆递来的糖水鸡蛋,说:“不是饿了,快吃点,我喂你。”
“可别了,你抖得厉害,我害怕你把筷子戳我鼻孔里了。”隋玉笑死了,看他紧张,她就不紧张了。
一碗糖水鸡蛋还没吃完,隋玉额头上已经冒汗了,她匆忙喝尽糖水,将碗塞给赵西平,说:“你出去,我要生了。”
赵西平不动,他守在床边,手里的碗渐渐没了温度,鸡蛋冷了发腥,混着浓郁的血腥味,这股腥味让他冷静下来。
接热水,倒血水,给接生婆打下手,给隋玉擦汗盖褥子,隋玉有心情说话的时候,他坐在一旁陪着她。
屋外天色即明时,屋内响起一声婴孩的啼哭声,赵西平从接生婆手中接过湿漉漉的孩子,第一时间抱去给隋玉看。
“是个小子,长得像你。”
隋玉看一眼就歪过头,“还是像你吧。”
长得挺丑的。
第166章 猫狗前来探望
旭日东升,赵西平推门出来,屋内啼哭声已止,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叫卖声,墙外的路上,车轱辘碾压在地面上,瓷实的咯噔声让处于恍惚中的人猛然回神。
赵西平想起阿水出生的次日,老牛叔满心欢喜地上门报喜,他心生激动,迫不及待地想向亲友传递抱子的喜讯。
“大人,屋里收拾干净了,母子二人也都睡着了,我这就回了。”接生婆吃饱肚子准备离开。
赵西平说声稍等,他轻手轻脚回屋拿一百文给她,说:“我送您出门。”
“大人客气了。”接生婆笑着收下钱,之前找上门时就付过钱,这时候又给一百文的喜钱不算少。
送走接生婆,赵西平先去敲响隔壁顾家的大门。
顾千户昨天夜里就听到了动静,见赵西平满脸喜意地走来,他贺喜道:“家里又添一口人啊。”
“是啊,是个小子,我们两家离得近,我先来跟你报声喜,满月的时候过去吃顿饭。”
“行,到时候一定去。”顾千户问他吃没吃饭,“没吃饭就在我家吃点”
“不了,我还要去我小妹家一趟。”赵西平告辞,不再耽误他的事。
他出了千户所往西去,路上碰到正要去值守的黄安成,赵西平拦住人报喜,随后又去赵小米的婆家。
赵小米得知后,她立马绑了家里的两只老母鸡,又提上早两天买回来的一篮鸡蛋,喊上黄连正,二人脚步匆匆出门。
此时赵西平已走出城池往北去,人还没走近,大黑狗先闻声迎了过来,一靠近就不安地吠叫几声。
隋良听到动静跑出来,见是他姐夫,他骂道:“大黑你傻了瞎叫什么”
“它应该是闻到我身上有血味,隋良,你姐今早生了,你有外甥了,你当舅舅了。”赵西平止步,脸上的神色如当空的明日,温暖和煦又平静,还带着一股憾人的力量。
隋良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先是急着问:“我姐如何了你昨晚怎么没来喊我我也想陪着她。”
“她已经睡着了,你现在跟我回去看她。”
“嗯。”隋良跟他走,走了几步又跑回西厨交代一声,出来看赵西平牵骆驼去了,他又跑进西厨提出装鱼的桶。
猫官从仓房里喵喵叫着出来讨鱼吃,下一瞬,它被隋良抱着举起来。
“猫官,我当舅舅了——”隋良笑了,“你跟不跟我回去我们家又添人了,以后我要像姐姐照顾我一样照顾他。”
“喵——”猫官大叫,它挣扎着要下去。
有胡商进来,问:“早食可好了今早可有猪肉大葱饼”
“不晓得,你进去问人吧,我要回城了,我姐生了,我当舅舅了。”隋良高声炫耀。
“呦,玉掌柜生了是个女伢还是个小子”
“跟我一样,是个小子。”
“儿子随娘,你家又要出个有出息的人。”
蹄声渐近,赵西平骑着骆驼过来了。
“赵千户,喜得贵子,恭喜啊。”
其他闻声的客商走出来,纷纷说:“玉掌柜生了恭喜啊。是个小子还是个女娃”
“是个小子。”赵西平答,“你们忙,我们先回去了。”
“行。”
隋良抱着猫官骑上骆驼,接过客商递来的鱼桶,他道声谢,在一连串的猫叫声中离开客舍。
大黑狗也跟在骆驼后面狂奔,甘大追过来,高声唤狗,狗越跑越快。
狗追着骆驼跑回城,这是它头一次进城,混在人群里,在一连声的惊叫中紧紧跟着骆驼回了千户所。
隋良抱着猫官跳下骆驼,他拍拍累得吐舌头的狗,说:“你追回来做什么也想回来看看我姐”
“进来吧。”赵西平推开门,说:“进来。”
猫官落地,它激动地跑进院子,满院子乱窜,待闻到血腥味,又不安地炸起毛,竖起尾巴走到紧闭的房门外蹲下。
大黑狗也走到正房的门前,它贴在木门上,吐着舌头趴下。
“三哥,你怎么把猫狗都带回来了”赵小米从灶房出来。
赵西平朝猫狗看去一眼,说:“它们应该挺担心你三嫂的,回来就回来吧。”
“锅里炖了鱼汤,你俩要不要吃点”赵小米问。
赵西平跟隋良都摆手,虽错过了早食,但二人好似都不知道饿。
屋顶上的积雪化了,雪水滴答滴答沿着瓦沟落下来,地面一点一点被洇湿。
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婴孩的啼哭声,赵西平立马推门进去,隋良紧跟其后,猫狗混在人的腿脚间,高高扬起头闯进去。
隋玉转醒,偏头就看见一个黑狗头杵在床边,她看过去时,黑狗抖了抖耳朵,尾巴也摆了起来。
“喵——”猫官竖着大尾巴绕着床转。
“姐,你醒了饿不饿”隋良靠近问。
“灶房里炖了鱼汤。”赵小米接话。
“你们都来了啊。”隋玉觉得心情不错,她往外看一眼,门窗都关着,靠近窗户的桌子上摆着油盏,烛芯剪断,火苗细微,能照亮却不刺眼。
隋玉看向床尾抱着孩子的男人,问:“我睡多久了小崽是不是饿了”
“不到半天。”赵西平说,“先吃点东西再睡”
“行。”隋玉也觉得饿了,她看向隋良和赵小米,说:“我没什么事,不用守着我,看看孩子就各忙各的去。”
“寒冬腊月天,我没事做,今天就留家里陪你,你有事就喊一声。”赵小米往出走,“我去给你盛鱼汤。”
隋良也说没事做,他走到赵西平旁边,说:“姐夫,我看看他。”
赵西平看隋玉一眼,他弯下腰将襁褓里的红皮猴子给隋良看,果不其然,隋良脸上的笑变得勉强,嘴巴动了动,愣是找不出夸赞的话。
“喵——”猫官跳上床。
“咦,你身上好脏,不准上床。”隋良一把提走猫,打岔说:“走了走了,我们都出去,大黑,你也出来。”
隋玉忍笑,她摸了下狗头,说:“跟良哥儿出去吧,等开春暖和了,我带着小主子去客舍跟你玩。”
猫狗跟着隋良走了,门也关上了,赵西平抱着哼哼唧唧的小崽过来,说:“你俩可真是亲姐弟。”
隋玉这才笑了,她低头看放在她旁边的孩子,红通通皱巴巴,又瘦又小,脑袋还是尖的。
“我头疼。”她不想再看,摊手摊脚躺在床上,无望地说:“我们不会是抱错娃了吧”
赵西平懒得理她,他半抱着人让她坐起来,又赶忙拿来羊皮袄让她穿上。
“不行,坐着不舒服,我半躺着吧。”隋玉忍痛躺下,“你去舀盆热水过来给我擦擦,身下的垫子也该换了。”
赵西平拿出她事先备好的干净垫子,待抽出被鲜血打湿的旧垫子,他变得沉默。
隋玉半趴在床上掀起夹袄生疏地给孩子喂奶,看着皱巴巴的小脸,她忍不住想笑。
“哈哈,你长得真丑。”她语带嘲笑,“可丑了,你长得像谁”
门外的狗突然大叫一声,正在吃奶的小崽吓得“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本来就红的脸蛋子涨得越发红。
“好了好了,不说你丑了。”隋玉拍拍他,“别哭了,越哭越丑。”
赵西平端水进来就听到这句话,这是实话,他无言以对。
“先喝鱼汤还是先擦身”
“先擦,昨夜里出汗了,我难受。”隋玉继续撑着给孩子喂奶,这个姿势又让她冒虚汗。
赵西平不再耽误,他迅速拧干布巾,先顺着她的脖颈擦下去。
滚烫的布巾烫得隋玉一哆嗦,她不由问:“你莫不是舀来的开水不怕烫啊”
“不是开水,不烫,殷婆说不能让你受凉。”赵西平抱起她又给她擦擦腰腹和脊背,赶忙拿着布巾又去沾水。
擦完上半身和腿脚,他又端盆出去换水,仔仔细细给隋玉擦干净,末了在脚头和后腰各放个热水囊。
刚伺候完大的,小的又拉了,赵西平又出去打水,进来给小崽擦洗。
隋玉嫌恶地捏住鼻子,“真臭。”
这就胡说八道了,不过娘嫌弃儿子,旁人也挑不出错,赵西平只得沉默。
隋玉躺在床上看他收拾,说:“这小子也有口福,生完他就有奶了。”
“不止有口福,能托生在你肚子里,那是天大的福气。”赵西平开口。
他说得认真,隋玉笑得开怀。
赵小米跟隋良站在院子听见了,她冲隋良使眼色,说:“看不出来吧,我三哥还挺会哄人。”
隋良蹲下,他捧着脸看大黑狗抬腿咬痒,并不接话。
“小米,端鱼汤来。”赵西平开门出来,说:“你俩别等了,该吃吃,该走走,我在家守着,用不上你俩帮忙。”
“那我回客舍那边吃饭吧,我去跟我姐说一声。”隋良站起来。
进屋,隋良迅速关上门,他慢下步子走过去,站在床边认真打量丑小孩,实诚地说:“姐,他就是长得丑我也认他。”
隋玉噗的一声笑了,“那我替他谢谢你这个舅舅了。”
隋良这才发觉说错话,他红着耳朵挠头,又打量几眼,说:“他就是长得丑我也喜欢他,以后谁欺负他,我就打谁。”
“行,以后就靠你撑场子了。”隋玉笑得胸腔疼,赶忙赶人:“你这些日子还住在客舍那边帮我盯着,不要单独往家里送钱,每隔两日,你姐夫会过去一趟。”
“好。”隋良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崽的脸蛋,见小孩看过来,他愣是看出两分可爱,不由轻声说:“舅舅去赚钱了,你快快长大。”
“小孩生下来越丑,长大了越好看。”赵小米端着鱼汤和鸡蛋汤饼进来,说:“就凭你姐和我三哥的长相,这孩子怎么都丑不了,不信你就等满月再看。”
第167章 平淡又和乐的日子
隋玉吃饱了又发困,她跟赵西平打个招呼,抱着热水囊躺下去继续睡。
“我三嫂睡了”赵小米轻轻推开门,小声说:“要不要我教你抱孩子”
待在老家时,五个侄子侄女都是跟着她长大的,抱小孩、洗尿布、给孩子洗澡,她都做过。
赵西平摆手,他捡起扔在筐里的脏尿布,出门说:“家里有我盯着,不要你守着,没事就回去吧,再晚了天更冷了。”
“大冬天的,我哪有什么事,这样吧,我明天再来。”
“行。”
“两只鸡还在后院的鸡笼里塞着,你晚上记得撒把食。锅里的鱼汤还有剩的,你待会儿去吃了。”赵小米一边交代一边往外走,继续嘱咐:“可别时不时给我三嫂擦洗,冬天寒气重,可别冻着她了。”
赵西平只管点头,送走赵小米,他落下门栓,转身回灶房。
从昨晚到现在,赵西平滴水未进,这会儿闲下来了,他坐在余温未散的灶前捧碗热水喝,眼睛盯着灶洞里忽明忽暗的火星,发会儿怔突然笑了。
空碗放灶台上,赵西平轻手轻脚回屋,看了看并头睡着的母子俩,这才又走出去填饱肚子。
殷婆和梦嬷将昨夜和今早换下来的血衣和血褥洗干净晾在檐下,二人走进灶房准备烤火,进门看见男主子蹲在灶前洗尿布,殷婆忙说:“大人,尿布放着,我们来洗。”
“你俩负责做好一天三顿饭就行了,其他的时候,不喊你们就别进我们的屋。”赵西平交代,他拧干尿布,端盆出去倒水,顺便嘱咐说:“热水一直烧着,灶里别停火。”
“好。”殷婆往灶里添些柴,说:“那我这就去杀鸡晚上给娘子炖鸡汤”
“先等等,等她醒了我问问。”赵西平将尿布又过遍水,顺手搭在檐下,他快步回屋。
屋里安安静静的,赵西平挪个椅子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隋玉的呼吸不算平稳,睡着了也是眉头微皱,一副不怎么舒坦的样子。
看了又看,赵西平挪着椅子坐到床尾,他将手塞肚子上捂热,又伸进被窝握住隋玉的脚揉搓。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变暗,风大了,又要变天了。
落针可闻的屋内突然响起孩子的哼唧声,在他嚎哭之前,赵西平抱起襁褓里的小崽,下意识去掏裆,尿布果然又湿了,羊毛夹裤也洇湿了。
隋玉听到孩子的哭声转醒,睁眼是昏昏沉沉的光晕,哭声是从床尾发出来的,她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生了个孩子。
“哭什么不是在给你换”赵西平小声嘀咕,“都嫌你丑嫌你臭,就我不嫌你,你在我面前还哭什么”
“他叫你给他喂奶。”隋玉出声,话出口,嗓子又干又哑。
“你等一会儿,收拾好他,我就去给你倒开水。”赵西平探头看一眼,问:“感觉咋样”
“想尿尿。”
“行嘞,我伺候好小的再来伺候你。”
隋玉等着。
孩子塞进被窝,赵西平拎走脏尿布和湿夹裤,不一会儿又拎个尿桶进来。
“我抱你”
隋玉白他一眼,说:“衣裳给我拿来,我穿上衣裳下床走走。”
“能走”
隋玉也不确定能不能走,但她模糊记得,女人生完孩子要下床走动。她系上月事带,穿上她跟孩子独有的羊毛裤,上面也穿上羊毛夹袄,外面再披上羊皮袄,蒙得严严实实才穿鞋下地。
赵西平谨慎地伸手扶人。
隋玉绕着床走两圈,她俯身看着躺在床尾的小崽,见他吸嘴唇就知道是饿了。
“还挺乖,不是大哭大闹的孩子。”隋玉心下满意,她直起身看男人一眼,无奈地走到尿桶边坐下。
赵西平反应过来,他笑着大步出门,说:“用得上我就喊一声。”
隋玉没理。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的人喊了,赵西平才又进去,他拎走尿桶以及带血的布。
奶过孩子,隋玉脱去衣鞋又躺床上,睡了一天,精神好多了,身子也不怎么难受了,她侧趴着,细细研究小崽的长相。
“晚上炖鸡行吗”赵西平隔门问。
“想吃清淡的,买碗豆腐,跟冬菜一起炖煮两碗就行。”隋玉咂咂嘴,提醒说:“水,我渴了。”
“等等。”赵西平正在门外晾开水,交代说:“殷婆,去买碗豆腐,配着冬菜煮两碗汤,汤里面打两个鸡蛋。”
殷婆应好,她立马拎着篮子拿碗出门。
开水不烫了,赵西平推门进来,问:“屋里暗不暗我再去点个油盏”
“行。”隋玉接过水一口闷了,一碗水下肚,整个人都松快了几分。
“高不高兴”她问。
赵西平点头:“高兴。”
“儿子像你。”
“不像我。”赵西平笑着摇头,他出去又端碗开水进来,顺手带了个油盏,两个油盏照明,屋里亮堂了许多。
小崽睁眼,火光映在他眼中,眼珠子看着格外黑。
“看看,眼睛像你。”
隋玉认真对比一番,确实是不像赵西平,那只能像她了。
“这个尖脑袋是生下来的时候挤的,接生婆说能长圆。”
隋玉瞥他一眼,半信半疑道:“我怎么没听见这话”
“你睡着了。”赵西平笑得无奈,“我还能骗你不成”
隋玉换个姿势,小崽循着她的动作看过来,她以手掩目,面上嫌弃,嘴角却高高扬起。她装模作样地捂着眼睛亲了亲小崽,说:“丑儿子我也认了。”
“人家不丑。”赵西平昧着良心纠正。
隋玉不理他。
天色黑透时,饭好了,赵西平先伺候隋玉吃喝,她吃不完的他收底,扶着她又下地转了转,这才去灶房大口进食。
晚上一家三口睡一床,小崽早早睡觉了,初为爹娘的夫妻俩却是激动得睡不着,襁褓里的孩子竟然是个人!还是活的!
半夜孩子醒了,隋玉喂奶时,赵西平抱着她,让她倚在他身上,两手抓着褥子盖住她的肩头。
孩子吞奶的咕噜声隔着褥子传出来,夫妻二人静静听着。
“你是亲眼看见我生出他的”隋玉小声问。
赵西平不作声,他也有些怀疑,“人能生出个人”
隋玉踩他一脚。
“亲眼看见的,脐带还是我剪的。”赵西平抬手压了下,隋玉偏头靠在他的颈窝,他蹭了蹭她的发顶,说:“媳妇,苦了你了。”
隋玉眼眶微热,还来不及诉委屈,手上突然一潮。
“臭小子又尿了。”她又嫌弃了。
赵西平下床开门出去,他打来热水给昏昏欲睡的小儿洗屁股,换上干净尿布,又换盆打水给隋玉擦洗。
收拾干净,一家三口这才睡下。
……
隔日宋娴提着母鸡过来探望,进门看隋玉精神不错,屋里也没有屎臭尿骚味,只有淡淡的血味,打眼一瞅,她就明白隋玉被照顾得不错。
“呦,这孩子个头不小了。”宋娴摸了摸孩子的胳膊腿,说:“这小子长大了八成比他爹还高。”
“还能看出这个”隋玉半信半疑,“是不是他头长,你才觉得他身量高”
“不不不,你不懂,等他满月你就看出来了。”宋娴仔细看了看孩子,说:“长得有点像你,不咋像他爹。”
当着外人的面,隋玉不好嫌弃自家孩子丑,只能勉强笑了笑。
“叫个啥名”宋娴问。
“还没取好,喊的小崽。”
“也行,贱名好养活。”宋娴摸了摸孩子的头,说:“这孩子的头发好,才生下来就黑黝黝的。”
话刚落,小崽子瘪了嘴巴,紧跟着嚎两声,隋玉一看就知道他饿了。
“嫂子,晌午在家吃饭。”赵西平隔着门问,“我来宰鸡,你跟我黄兄弟晌午在我家吃饭。”
“可别,添个小孩,你家忙得团团转,我可不来添乱。”宋娴开门出去,又快步往外走,说:“我回了,等孩子满月再过来。”
隋玉这才抱起孩子喂奶。
“三哥,我来了。”赵小米进门,“我三嫂可好我去看看她。”
“等等,你过来帮我把尿布搓了,我去杀鸡子。”赵西平拦住她,“老家的那几个你都洗过尿布,我家的这个也不能少。”
赵小米:……
“你家还缺伺候的人非要来累我,你再这样我可就不来了。”
“不来就算了,来了就给我干活。”赵西平拿刀出来,他去后院逮鸡,宰杀好提到前院烫毛,还使唤赵小米来拔鸡毛。
赵小米见他一点不客气,连来三天看隋玉这边确实不需要她,她就不登门了,免得让她三哥使唤得像个打杂丫鬟,而真正伺候的人坐在灶房里烤火。
凛冬时节,缩在家里的日子过得飞快,孩子似乎一夜之间就吹圆了,皱巴的皮绷开了,尖尖的头长圆了,身上的胎脂褪去,露出白嫩的颜色,这下没人嫌丑了,天天娘疼舅爱。
临近年关,客舍那边又宰两头猪,杀猪菜炖好,隋良先端一盆子送回来,进门就喊:“小崽,舅舅回来了。”
大黑狗抖了抖毛,摇头摆尾跑到檐下,它先去灶房转一圈,一边亲热地冲殷婆摇尾巴,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正房的门一开,它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去。
“呀!大黑也回来了。”隋玉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蹲下来,说:“你黑大哥又回来看你了,给它瞧瞧,看你是不是又长胖了点”
“姐,我抱抱。”隋良脱下带肉味的羊皮袄,拍手说:“明光,舅舅抱你。”
隋玉跟赵西平对孩子的名字敷衍,隋良却是个认真的,他给小崽取名叫明光,生在日月交接之时,晨曦初露,就叫赵明光,小名小崽。
第168章 没有什么舍不舍得
除夕,年夜饭后,赵西平跟隋良一人抱两个火把出门。
隋玉还没出月子,她只能在家听着煊赫的鼓声和振奋的笑谈,伴着鼓声坐在床尾逗颇有精神的小崽。
“娘子,我就在灶房守着,哥儿拉了尿了你喊我。”殷婆走到门口说。
“不是让你们也出去玩了”隋玉偏头往外看,说:“我这儿不需要人,待会儿他爹就回来了。你跟梦嬷出去热闹热闹,再去客舍那边吃些烤肉,一年也就这一回。”
“我们年纪大了,夜里吃不了肉,也不爱热闹,吵得头疼。”殷婆搓了搓手,说:“夜里冷,我们在家烤火还舒服些。灶上烧的有水,娘子,你要喝或是要用就喊一声。”
隋玉不再勉强,说:“那你们烤火的时候再烤两个尿布,这一天天的,他吃的多尿的多,又没有个好天气,尿布不够换的。”
“哎。”
年关时节,别人家的屋檐下挂的不是腊肉就是风干菜,隋玉家的屋檐下挂的不是尿布就是小孩的衣裤,尿布挂上就结冰,硬梆梆的一张,若是不用火烤,三四天才能风干。
襁褓里的小崽咿呀一声,隋玉回过神,继续用头巾蒙上脸,一掀一盖地逗他玩。
风里传来的鼓点变得急促,小崽睁大眼呆住了,一副好奇的样子。
“你听得懂吗一个棒槌长的小儿,听得懂什么”隋玉偏头对上他的眼,她高兴地将孩子抱起来,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跟你爹带你出去跳傩舞……哎,你这小孩,还没满月先过上年了。”
屋外突然响起拍门声,隋玉听到殷婆站在院子里问是谁,不消片刻,大门开了,赵小米跟宋娴进来了。
“我跟小婶在城外遇见,就想着来看看你。”赵小米脱下带着柴烟气的羊皮袄挂门外,一个闪身进门。
宋娴紧随其后。
“小崽还没睡啊,来,姑姑抱抱。”赵小米伸手。
隋玉将孩子递给她,偏头跟宋娴说:“今晚客舍那边热闹,我听良哥儿说,那些客商买了四只大公羊准备今晚吃烤羊,你不过去看看”
宋娴意动,如此来说,今晚倒是个拉关系的好机会,跟这些客商混个眼熟,开春了方便她卖骆驼。
“待会儿赵西平回来了,让他送你跟良哥儿过去。”隋玉说。
“连正在外面,我让他送我过去。”宋娴起身,说:“你也快出月子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行,初三那日邀你们过来吃席。”说罢,隋玉反应过来,她看向小米,问:“妹夫在外面没进来”
“没进来,别管他,他喜欢在外面挨冻。”赵小米没好气。
隋玉闻言笑了,“怎么吵架闹气了”
“吵了两句,没事。”赵小米不欲让兄嫂担心,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不多说。
她不愿意说,隋玉也就不问,两口子打嘴头子上的官司再正常不过了。
“我小侄长得真好,白白嫩嫩,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这腮帮子上的奶膘,嫩得我想掐一把。”
“你掐吧,你掐了,你三哥追到你家也要掐回来。”隋玉笑。
“这话我相信。”赵小米也笑,她摸摸小崽的脸蛋,说:“我要是也生个这样的多好。”
“怀了”隋玉问。
赵小米摇头,“还没。”
“那你注意点,一旦月事没来,你就留着心,别干重活了。”隋玉嘱咐。
赵小米点头。
小崽突然扭动起来,满脸的焦躁,哼哼唧唧地要哭,赵小米飞快将侄子转手。
到了隋玉的手上,他立马咽下哭腔。
这是要吃了,隋玉赶赵小米去灶房烤火。
“都是女人,你有的我也有,藏什么。”赵小米嘀嘀咕咕,但还是老老实实出去了。
隋玉坐进被窝掀起衣裳给孩子喂奶,他吃奶,她玩他的脚,母子二人各忙各的。
刚喂完奶,赵西平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只烤羊腿,进来看隋玉没睡,他就去灶房烧炉子热羊腿。
“连正没跟你一起回来”赵小米问。
“他他去找我了我没碰到他。”赵西平看她一眼,问:“找我有事”
“可能是走岔道了,他送他小婶去客舍了。”
“那吃完羊腿我送你回去,他送她去客舍,还要送她回去,再回城估计快天亮了。”赵西平将羊腿递给赵小米,说:“你看着,别烤焦了,你侄子估计拉了,我去给他洗屁股。”
隋玉只负责给孩子喂奶,其他时候都是赵西平在伺候,拉屎拉尿、孩子吐奶、半夜醒了、哭了闹了,都是他在哄。
门轻轻吱呀一下,闭着眼快睡着的小崽突然又睁大眼睛,隋玉吁口气,说:“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再等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没事,我再给哄睡。”赵西平笑眯眯地抱起襁褓里的小孩,肉麻兮兮地说:“儿子,在等爹回来是吧”
隋玉搓了搓手臂,大概是冷了,胳膊上起鸡皮疙瘩了,她拉起褥子躺下,侧着身看赵西平抱着他儿子在屋里走来转去。
小崽又睡了,赵西平这才放下他,解开襁褓,又出去打水。
“咦!”隋玉捏鼻子。
赵西平看她一眼,说:“瞎讲究。”
隋玉不理,她捏着鼻子憋气,出不过气了就钻进被窝里捂着褥子吸气。
赵西平拉开褥子狠狠亲她一口,再将襁褓里的孩子塞进她怀里,给这母子俩盖好,他打开门窗散味透气。
“三哥,羊腿又烤出油了。”赵小米过来小声说。
“烤羊肉味大,别拿屋里来,我去灶房吃。”隋玉掀开褥子说。
“哎!”赵西平着急忙慌想关门关窗,“有风进来,快钻被窝里。”
“只差三天就满月了,不影响什么。”隋玉觉得她的身子已经恢复了,跟正常人没两样,就是这最后三天出门走动,应该也影响不大。
赵西平已经关上门窗,回头就看见隋玉在穿夹袄,像是害怕被拦,这会儿穿衣裤的速度十分迅速,不等他说话,人已经下地了。
“走,你儿子睡着了,我们去吃烤羊腿。”隋玉精神抖擞。
赵西平无奈,“我就不该拿个羊腿回来。”
嘴上说着,人已经去翻木箱,他拿出春秋盖的薄褥子搭隋玉头上,给她裹了一圈,再回身抱走孩子,这才牵着隋玉出门。
隋玉裹在褥子里含糊地问:“怎么还带孩子”
“他一个人在屋里,哭了我听不到怎么办”
“你真是下一个老牛叔。”隋玉摇头。
羊腿肉已经片好,赵小米正在烤饼子,胡麻饼烤热后尤为香,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
隋玉嚼着胡麻饼,她拿双筷子挟羊肉裹在胡麻饼里,肉和饼塞了满满一口,饼的脆香,肉的油润,越嚼越有味道。
赵西平抱着孩子不方便卷饼,隋玉就卷好肉饼喂他,两口子一人一口,直接把赵小米吃得没胃口了。
大门被敲响,殷婆放下筷子去开门,是黄连正来了。
“妹夫,过来吃羊肉。”隋玉招呼。
“我在客舍吃了,吃了羊肉还吃了一盘凉面,吃饱了。”黄连正进来,说:“我来接小米回去。”
“都在吃凉面”赵西平问。
“嗯,客商烤火烤热了,又嫌羊肉腻,就让灶房做凉面。”黄连正点头,他看向小米,说:“吃饱了吗”
赵小米放下筷子,说:“三嫂,三哥,那我初三再过来。”
“行,我就不送你们了。”隋玉起身,但不往外走。
“不用送,又不是外人,还客气什么。”赵小米穿上羊皮袄,问:“小婶也回来了”
“还没,二叔过去了,我就回来接你。”黄连正说。
小夫妻俩走了,隋玉跟赵西平继续吃,五个人才吃了半个羊腿,剩下的半个羊腿还能炖一顿。
“这是出钱买的”隋玉放下筷子,说:“我也不吃了,你还吃不吃”
赵西平摆手,“客商送的,不是买的。”
残局留着让殷婆和梦嬷收拾,隋玉端盆热水回屋,洗洗手洗洗脸,又坐回床上。
一时半会睡不着,隋玉跟赵西平谈起满月宴的事,因着正月初三走亲访友的人多,所以他的那些同僚就不请了,上门告知一声,再解释清楚,不邀客上门,也就不收礼。
……
正月初三,早饭刚过,赵小米带着黄连正先上门了,她送来一身新衣新帽,隋玉立马给小崽换上。
赵小米看她送的衣帽得嫂嫂喜欢,她高兴地合不拢嘴,去厨下帮工的时候都格外有劲。
老牛叔牵着阿水也过来了,拎来一篮鸡蛋和一刀猪肉,赵小米来接的时候,他笑着说:“让你忙活啊,我们只能坐等着吃了。”
“我是孩子姑,该我忙的,老叔你坐。”赵小米客气道。
军屯那边,冬子娘、腊梅嫂子、孙大娘都来了,每家只来一个人,提条鱼或是拎半只鸡,像是拿菜提肉搭伙吃一顿,不送礼钱,往后也就不用还礼。
宋娴一家来的晚,她也给孩子做了一身冬衣冬帽,“我估量着尺寸做的,你比一比,看合不合适。”
“合适。”隋玉拿着小崽的衣裳比了比,说:“只大不小,能多穿两个月,他现在长的快。”
“让我说中了吧,这孩子是个大个子。”宋娴抱过小崽,见他到她怀里就皱眉,她笑着说:“这么小就认人了我抱还不行”
隋玉笑看着,并不接手,这小崽子也会看眼色,没人搭理他,他自己又收了脾气。
“除夕的晚上,我谈成三笔生意。”宋娴这时想起还激动,她小声说,“卖出去十二头骆驼,还有人看中我给你留的骆驼,我没卖。”
隋玉挑眼,她还以为宋娴之前是顺嘴一说,没想到她是认真的。
“你明年就打算走商是吧”宋娴小声问。
“大概是的,等正月过去了,我就带人练箭练棍法,如果合适,我想先去关内走一趟。”隋玉看向又要闭眼睡觉的小儿,她伸手接过来。
“舍得”宋娴问。
“我又不是一年到头都不着家,最开始不走远,三四个月就回来一趟,其他时候还是在家陪着他。”隋玉轻轻拍着襁褓,说:“你看看那些客商,哪个不是一年到头不着家。再看看阿水,跟着老牛叔过得也挺好。没有什么舍不舍得,各有各的事做。”
第169章 长得好,吃香
满月宴只凑够了一桌客,阿水不上桌,宋娴家的绿芽儿吃了几口菜跟阿水玩去了,剩下的十二个人坐了满满一桌,倒也不算挤。
饭桌上谈及客舍的事,孙大娘说:“不用操心了,只要有人住,隋玉你就有钱赚。”
隋玉嗤一声,说:“赚什么钱,投进去的钱还没赚回来,还是亏着的。”
“还没赚回本”冬子娘有些不信。
“没有。”隋玉摇头,“现在我还欠宋当家五千钱。”
宋娴点头。
“早晚能回本。”腊梅嫂子说。
“这倒是。”隋玉喝口水,她反问:“你们赚了不少钱吧”
这个否认不了,孙大娘点头,“是赚了些钱。”
“老牛叔,杜婶子说你不肯把房子租给她,嫌鸡会脏了房子,那租给我吧,我存放粮食。”冬子娘改了话头,生怕隋玉会问她赚了多少钱。
老牛叔摆手,说:“不租,房子留着以后给我家阿水,只能人住。”
“你倒是讲究。”孙大娘接话。
话题掀过,大家继续吃饭。
孙大娘家里还有客,吃过饭她就走了。冬子娘跟腊梅嫂子也不多留,隋玉一家搬离军屯已久,往日的情分全靠生意上的往来维持着,再见面,除了平淡的寒暄,再无多余的话可聊。
席面撤去,梦嬷端几碗冲泡的油茶过来,宋娴闻着味,问:“有酥油”
“鼻子真灵,我在胡商手里买来一小罐。”隋玉端起油茶吃一勺,说:“挺香,比猪油好吃。”
“再遇到也给我买一罐。”宋娴说。
“行。”
油茶见底,外面又落雪了,宋娴和赵小米张罗着准备回家。
“哎,这是你家姑娘的吧”老牛叔从阿水手上解下一根丝带。
“是我送给妹妹的,我不要了。”绿芽儿摆手。
隋玉按下老牛叔的手,说:“绿芽儿喜欢阿水,她送了,阿水就拿着。”
“对,绿芽儿送出去了就是阿水的东西。”宋娴穿上狐皮裘,说:“那我们就走了,有机会再聚。”
隋玉走出去相送,送到檐下就止步,赵西平一路将人送出门。
送走客,赵西平折返进来,说:“老牛叔,你跟阿水留家里,等雪停了再去客舍。”
老牛叔点头,说:“把你儿子抱出来,刚刚人多,我没看几眼。”
隋玉去抱,小崽睡得小脸红扑扑的,两扇睫毛垂落,又黑又长,看着像是个小姑娘。
老牛叔探头看一眼,眼馋极了。
“我来抱一下”
隋玉将孩子递给他,老牛叔虽然少只手,但抱孩子的动作比赵西平还娴熟,小崽在他怀里动了动,又睡熟了。
阿水走过来,她趴在老牛叔的腿上看,小声说:“弟弟长得真好看。”
“是侄子。”隋玉纠正,“你是小崽的姑姑。”
“哇,我当姑姑了。”阿水将心爱的红丝带缠在襁褓的扣子上,郑重地说:“送给小崽。”
隋玉没拒绝,用孩子的口吻说:“小崽谢谢姑姑了。”
“嘻嘻。”阿水捧脸笑。
赵西平坐在一旁默默看着,风雪天,屋外寒风呼啸,屋内笑意阵阵,这种日子若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又过一盏茶的功夫,隋玉抱着小崽回屋喂奶,赵西平端水跟进去。
“我想洗头发。”隋玉捋一缕头发闻了闻,说:“都馊了。”
“没馊。”赵西平坐过来解襁褓,说:“尿没尿”
隋玉瞪着他,推开他的手。
“好好好,明天我烧炉子,屋里弄暖和了让你洗头洗澡。”赵西平恨恨地勾住她的下巴亲了亲,说:“假干净。”
“给你儿子一天洗三五遍,轮到我就磨磨蹭蹭的。”隋玉掐他。
赵西平要喊冤枉,“我这不是怕你受寒,要不是担心你,我才不跟你磨嘴皮子。”
隋玉笑两声,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上下两道吞咽声,小崽喝奶越发用劲,吃奶时还拿眼斜着上方。
赵西平看见了,他破功了,埋在隋玉的颈窝失笑。
吃了又拉,赵西平洗完孩子又去洗尿布,隋玉攥着小崽的手晃了晃,说:“辛苦你爹了。”
“不辛苦,我高兴。”赵西平关上门,说:“外面冷,你俩睡被窝里,我待会儿灌两个热水囊过来。”
老牛叔听到动静出来,问:“孩子又睡了”
“外面冷,隋玉也刚出月子,能不受寒就不受寒。”赵西平解释,“等开春了,隋玉肯定天天抱着小崽去客舍,到时候你再稀罕也不晚。”
“也是,孩子生在冬天,大人小孩都遭罪。”老牛叔跟进灶房,见赵西平亲手洗尿布,他讶异道:“不是婆子洗”
“我力气大,搓洗得干净些。”赵西平听见阿水的笑声,说:“我发觉小孩长的快,用尿布的日子也不多,能自己洗我就自己洗。”
老牛叔叹一声,谁说不是呢,他经常嫌阿水长得太慢,有时又觉得她长得太快,抱在怀里的日子还记得清楚,一溜烟,她就能跑能跳了。
临近傍晚,雪停了,老牛叔没留下吃饭,他带着阿水跟隋良一起回客舍。
锅里煮的黍米粥咕噜噜冒泡,灶房里暖和,隋玉抱着小崽去灶房吃饭,赵西平接过手,他一手抱娃,一手拿筷挟菜。
“孩子抱多了就离不了手,睡着了也要人抱着,不抱就哭。”殷婆半遮半掩地指点,她看出来了,家里的男女主子疼极了这个孩子,事事自己动手,事关这个小儿,她们这些奴仆插不上嘴。要不是真心为隋玉好,她不会开口。
“没事,家里的人多,不缺人抱。”赵西平说。
“还是打个木床吧,不能让他养成黏糊的性子。”隋玉接话。
赵西平思索一下,说:“也行,我明天就去找木匠。”
散着木头香味的小床拿回来时,正月已经过半了,天气回暖,前些日子落的一场雪已经化尽,路面还是湿的。
隋玉尝试着往城外走了走,湿泥黏脚,骑骆驼代步又太冷,她就放弃了去客舍的打算。
一直到进了二月,小崽两个月了,隋玉这才择了个晴朗的日子,她带着殷婆抱着孩子去客舍。
到的时候,恰逢小春红带着奴仆跟镖师一起练腿脚,隋玉远远看一眼,问:“良哥儿,这些人练多久了”
“一直在练,除夕那天,我姐夫找到那个镖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之后小春红和柳芽还有其他人在跑步过后就跟着镖师练腿脚,我没事的时候也会跟着练。”隋良说。
隋玉沉默,在跟赵西平挑明她的打算后,他一直没再提走商的事,她以为他哪怕不抗拒,也不会主动为她操持,因为这是在推动她早一日离家。
“姐,让他们练武做什么”隋良不解。
“有用,改日再跟你说。”隋玉伸手搭上他的肩,说:“你快有姐姐高了。”
隋良抿嘴一笑,说:“外甥随舅,小崽以后肯定也能像我一样高。”
隋玉:……
往后这个家,恐怕她跟隋良是最矮的。
练武的人散了,小春红看见隋玉,她赶忙过来见礼,说:“娘子,我有好好听你的话,每日早晚,我们都会出来跑步。后来大人给我们找了师傅,我们又跟着他练腿脚。”
隋玉攥了攥她的肩膀,说:“不错,长肉了,也有劲了。”
“我们每顿都能吃饱,隔三差五还能沾荤腥,都长胖了。”柳芽儿开口,她机灵地讨巧:“托娘子的福,我们不用再受苦。”
隋玉笑笑,又说:“生个孩子,我近一年没碰过弓箭了,过些天我给你们一人发柄弓,你们陪我练箭。等客舍这边生意冷清了,我们一起去打猎赚钱。”
听了后一句话,心有疑虑的人打消了猜疑,只觉得这个主子是个会赚钱的。想偷懒的人也没了窃喜的心理,这个女主子不像是个会养闲人的人。
“呦,玉掌柜来了。”晚起的客商出门吃饭,看见人,他慢步走来,说:“看看你的娃,你家二掌柜把他外甥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我倒是要看看长什么样。”
隋良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
隋玉揭开盖着孩子脸的襁褓,说:“你看看,是不是天上有地下无。”
说话声惊醒了小崽,他睁眼就想哭,看清抱着他的人是谁,他又翘起嘴角。
“哎呦,可真是个宝贝。”客商搓手,笑着问:“让我抱一下”
“刚睡醒有脾气,这会儿换个人抱就哭,你看我都没让他舅舅抱。”隋玉解释。
“那我看看就行。”说着,客商从手上取下个扳指放襁褓上,说:“我在小掌柜家里住两三个月了,给个见面礼。”
“太客气了。”隋玉推辞不受,这个扳指的戒面还有指甲盖大的白玉,价值不菲,太贵重了。
“收下收下,这东西我不缺,是个小玩意。”客商背着手走了,“孩子长得好,我一看就高兴,我高兴了就喜欢送东西。”
隋玉只得道谢。
待到晌午,又有客商拿张污了一角的灰狐狸皮送给小崽,“给孩子做帽子,以后多带小掌柜过来玩。”
“你莫不是还是个带财的”隋玉嘀咕,“长得好是吃香啊。”
第170章 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
赵西平骑骆驼去北边的长城根下,在一处低洼的山腰处寻到尚未融化的积雪,那张污了一角的狐狸皮摊在雪堆里反复摩擦,被血渍浸染的狐狸皮渐渐失去暗色,晶盐一般的雪粒染上红灰色,灰狐狸皮洗干净了。
天色稍暗,修葺长城的奴隶散工了,在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里,赵西平骑上骆驼离开。
“姐夫,我姐早就抱着小崽回去了。”隋良说。
“好,我晓得了,我就是来问一声。”赵西平勒住缰绳,问:“你回不回”
“我不回,我在这儿守着。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搬过来住”
客舍这边的主人院早已布置好,隋良已经住进去小半年了,因着房子是隋玉怀孕时动工建成的,怕于胎儿有碍,隋玉一直没进去过。
“我回去问问她。”赵西平用膝盖拍了下骆驼,说:“那我就回了。”
回到家发现隋玉正在收拾小崽的衣裳和包被,尿布已经装箱了,赵西平一眼明了,看来他不用问了。
“我们明天搬去客舍那边住。”隋玉说。
“行。”赵西平走到床边,发现裹在襁褓里的小崽睁着大眼睛偏头看箱笼上的油盏,他将孩子抱起来,说:“我还以为你在睡觉,真乖啊,醒了也不闹人。”
隋玉探头过来,她冲小崽弹舌,“咦,谁家的小崽,长得真乖。”
小崽开心地弹腿。
“你还没吃饭吧”赵西平问。
“我吃了,到家就饿了,梦嬷给我煮的扁食,就没等你。你去灶房交代一声,让梦嬷烧水给你煮两碗。”隋玉摁了摁箱笼里的衣裳,说:“他一个丁点大的孩子,衣裳比我俩的加起来都多。”
“狐狸皮弄干净了,明天我找裁缝缝顶小帽”赵西平问。
“行,你顺道再去订十五把藤弓。”说着,隋玉放下小崽的毛鞋走到男人腿边,她伸手摸上男人的脸,说:“言谢太客套,但我还是想跟你道一声谢。”
赵西平沉默,提及藤弓,他就明白这番话是为何。
“准备充分些,要平平安安地回来。”他抬手揽住隋玉的腰,无言许久,又说:“要我陪你吗”
隋玉摇头,“不要为我放弃你在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功绩,你能走到现在非常不容易。”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赵西平往外看,是殷婆过来了。
“大人,锅里的水烧开了,是现在煮扁食还是等一会儿”殷婆问。
“现在就煮。”隋玉开口,等脚步声离开,她低头看向面前的男人,说:“你是军中千户,我又有让商队留宿的客舍,出关后,若是遇到这些商队,他们或多或少会给些关照。我还有奴仆傍身,不会有事的。”
赵西平轻“嗯”一声,他也是这么考虑的。
琢磨着扁食应该煮熟了,赵西平抱着小崽去灶房吃饭,隋玉继续在屋里收拾衣裳鞋帽。
*
次日,赵西平结束早训后,他先去客舍一趟,牵来骆驼运走打包好的衣鞋被褥,隋玉抱着小崽也骑上骆驼。
西厨北边的主人院不算大,跟军屯里的房子布局类似,没有牲畜圈,也没有灶房,只有三间卧房和一个大院子。
小崽被隋良抱出去了,隋玉跟赵西平在屋里收拾床铺,刚收拾整齐,隋良像风一样刮进来。
“姐夫,快,小崽尿了。”
赵西平出去接手,有襁褓裹着,隋良身上倒是没脏,就是襁褓湿了,这个难洗难晒。
“还笑。”隋良轻轻拍小崽一下,“要尿尿你不知道吭声”
隋玉拿来尿布和裤子,赵西平让隋良去端半盆水来,他直接给小崽剥了裤子仔细擦洗一番。
“这个襁褓怎么办”隋良问,“晒干了有尿骚味吧。”
“拆开取羊毛,羊毛跟布都要洗,羊毛晒干再塞进去。”隋玉去拿剪刀。
“真麻烦。”隋良嘀咕。
不过等小崽换洗干净了,干干净净的一个小孩摆在面前,隋良又喜笑颜开地抱走。
这一通忙活,半天就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等小崽吃饱睡着了,隋玉让殷婆坐在床边守着,她喊来甘大甘二,以及去年秋天买回来的十个私奴,让他们跟着赵西平学棍法。
至于她自己,因为还要奶孩子,并不敢大幅度动作,只能拿着弓箭练准头。
镖师们走过来,他们站在一旁围观。
隋玉歇气的时候,有人走过来问:“玉掌柜,这是”
“让他们练练,遇到事能派上用场。我这么大个客舍,肯定不能单指望个老头和孩子守着。”
镖师点头。
“你们快走了吧”隋玉问。
“是,过两天就离开。”镖师向东望,说:“我们也该回家了。”
“再来是什么时候”赵西平走过来搭话。
“明年开春吧,也或许是后年,当然也可能是今年秋天,有商队出钱,我们就过来。”镖师向西方瞟一眼,说:“长罗侯之前为龟兹国杀死我朝的屯田校尉寻回公道,之后商队再出关做生意就少受许多欺负,来往西域的商队越发多,我们这些走过西域的镖师也跟着水涨船高,很受客商欢迎。我打算再干个五六年,多赚点钱,以后在老家开个武馆,不再走南闯北赚卖命钱。”
“挺不错。”赵西平点头。
话落,赵西平跟隋玉都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二人望过去,是殷婆抱着小崽出门了。
“我回去一趟,你在这儿盯着。”隋玉说。
赵西平点头。
“砰”的一声,柳芽儿力竭,一个晃神,棍子抡到小春红的肩上。
赵西平看过去,说:“你今晚挑三担水再回屋睡。”
柳芽儿涨红了脸,她讷讷点头,捡起棍子继续练。
“赵千户,你这是拿她们当兵练啊。”有镖师玩笑。
赵西平笑了下,说:“我自己也是一点点练出来的,我对自己都狠,对旁人也客气不来。”
“明天我们也过来一起练”另有镖师说。
“过两天就走了,还是多歇歇为好。”赵西平婉拒了。
待日落西山,寒意又起,赵西平骑着骆驼回城去校场晚训,练棍法的十二个奴仆这才顶着快散架的身板子散开。
甘大甘二带着张顺和李武回客舍烧热水,以小春红为首的八个女奴去西厨帮忙烙饼。
客商准备离开,每个商队都要补齐干粮,烙饼、炒面、炒米、炒豆子,这些能在客舍这边买到,他们就不会去城内买。
晚上隋玉出门消食,她听到河边有水声,问:“谁这么晚还在河边”
“是我,柳芽儿。”柳芽小声开口,“下午我犯错了,大人罚我挑三担水。”
这倒是新奇,隋玉还是头一次见赵西平罚人,不由问:“犯什么错”
“使棍子的时候脱手了,砸到小春红。”柳芽讷讷道。
她挑着两桶水晃荡着从河边走来,离的近了,隋玉看清她的膀子打哆嗦,胳膊也没劲,手抓着桶臂不起什么作用,桶里的水洒了一半。
“罢了,你回屋歇着吧。”隋玉开口,“不用挑水了,我回去跟他说。”
柳芽有些犹豫,她挺害怕家里的男主子。
“怎么我的话不好使”隋玉笑了。
“没有没有。”柳芽忙摇头,“我把这担水挑回去,之后就不挑了。”
“嗯。”隋玉站在原地看她离开,等柳芽儿从西厨出来走进第二进客舍,她也转身进屋。
“你让我出去就是为了做好人”隋玉进屋问。
赵西平扭头看她一眼,说:“好人做了”
“没辜负你的好意。”隋玉走到他身后握拳捶肩,“你这是打算扮黑脸,让我扮红脸”
“嗯,惧我,敬你。”赵西平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拽,隋玉趴在他肩上,他扭头问:“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甚好。”隋玉笑着啾他一口。
“今晚能不能……”
隋玉看了眼床上的小崽。
赵西平拖来木床,狼皮铺底,小崽放进去再盖上褥子,这下谁也不妨碍谁。
久未同房,船杆一入巷,冰封已久的雪峰一遇春风,冬雪消融,春水汩汩,惊雷之后,春蛇出巢。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赵西平精神抖擞地外出早训,柳芽儿在灶房遇见他,见他仿佛忘了昨日的事,彻底放下提着的心。
待隋玉早起吃饭,她吩咐说:“小春红,大人跟我说你们臂力不行,这几日多揉面擀面,免得再失手被罚。面片切出来摊在簸箕上晒着,晒干了收起来,煮的时候不用着急忙慌地揉面擀面。”
正在吃早食的客商闻言,问:“我们是不是也能买些擀面片在路上吃”
“可以,赶路的时候烧锅水,抓几把面片丢进去,煮几滚就能吃了。再拌上我家的酱和酸萝卜,味道跟我这里卖的差不多。”隋玉的目的就是赚钱。
“行,给我准备十斤的面片。”
“也给我准备十斤面片,两罐酱和二十斤酸萝卜。”另有客商说。
隋玉喊来隋良,让他拿木板记账。
第171章 隋公好崽
客商动身前,赵小米向宋娴借三十头骆驼运来六十捆粮草,另外还有二十捆干柴。汉商出城往东行是不缺柴烧的,但胡商出关走进沙漠没柴烧火,这些干柴就是卖给胡商。
除了赵小米,另外还有几家粮草贩子也纷纷运来粮草和干柴过来兜卖,捆绑整齐的金花草、剁成碎末的豆杆、码放整齐的高粱穗、以及破损干瘪的黄豆。
卖大酱的农户挑着酱坛过来摆摊,一同摆摊的还有卖风干驼肉或是腊鱼腊鸡的农户,剃须匠也纷纷挎着木箱过来。
这些小商小贩上门,隋玉并不阻拦,也不会赶人,只要不进客舍,不影响客舍的人走动,隋玉无所谓他们在河边或是墙根下摆摊叫卖。
晌午时分,宋娴赶着骆驼过来,她跟隋玉打个招呼,问清除夕那天在她手里预订骆驼的商队还没离开,她就让她儿子进客舍找人。
隋玉抱着小崽走过去,问:“你家的骆驼又生崽了吧”
宋娴点头,“你家的呢”
“估计还有半个月。”
“你如果打算……”宋娴跟她递个眼色,并不说明,继续说:“你最好把公骆驼都给阉了,免得它们在路上闹事。”
“去年开春新添的两头小骆驼都是母的,这胎不知道有没有公的,若是有公骆驼崽子,我找人给阉了。”隋玉说。
“娘——”宋从祖喊一声,“屠公说今年不打算买骆驼了。”
“老万几天前来过。”隋玉提醒。
宋娴了然,这单生意被老万抢走了。
另外两队客商没改主意,一队客商挑走三头骆驼,另一队挑走五头。
“万当家来找过我们,我们没改主意,完全是看在玉掌柜的面子上。”说话的男人就是送扳指给小崽当见面礼的客商。
隋玉失笑,说:“我可没这个面子,宋当家的骆驼着实是优良,你们从她手里买骆驼不吃亏不上当。再一个,也是你们讲诚信。”
“玉掌柜会说话,是,事先跟宋当家商定好了,价钱都谈好了,不好再改主意。”客商拿两匹天青色的帛和三张狐裘以及一对鹿角和一斤丹砂,说:“这些价值一万钱,抵你的五头骆驼。”
宋娴示意宋从祖去接过来,她笑着说:“这五头骆驼若是出问题,往后你再路过敦煌,只管来找我,寻不到我寻玉掌柜也可。”
隋玉点头,“宋当家养的有兽医,骆驼伤了病了都能治。”
“除夕那晚宋当家说过,否则我哪会说看你的面子。”客商笑,“行吧,来日再会。”
“来日再会。”隋玉握着小崽的手摇了摇,说:“明年冬天若是再来,我家的小掌柜会给你们牵骆驼了。”
“祝好。”宋娴说。
客商点了点头,其他人正在装货,他也不再多说,直接赶着骆驼走了。
“丹砂还要不要我用丹砂跟你换骆驼。”买三头骆驼的客商问。
宋娴摆手,“丹砂在关内好卖,敦煌少道观,我不多囤丹砂。”
“那也给皮毛”客商转身往客舍去,“你等等,我去拿。”
客商走了,隋玉走到宋从祖旁边摸了摸狐裘,又看了看鹿角,都是好东西啊。
宋娴指了指狐裘,说:“你拿一个狐裘比羊皮袄暖和,也好看。”
隋玉赶忙松手,说:“你挺能唬人,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说送就送,我可不要。”
“你早晚也会有。”
“不是一回事。”隋玉抱着小崽离开,说:“你忙吧,我渴了,回去喝点水。”
隋玉进屋先解襁褓给小崽把尿,免得他又尿湿裤子和襁褓。
等她再出门,宋娴母子俩已经走了,老万又牵着骆驼过来了,隋玉又过去看客商拿什么好东西跟老万换骆驼。
花椒、鹿角、皮革、布绢,只要双方对估量的价钱满意,这些东西就可以充当钱使用。
……
次日,五个商队相约着一起离开,这五个大商队一走,五进客舍就空了出来。
奴仆们忙着拆洗晾晒被褥,用开水烫洗木盆,忙忙碌碌十余天,在商队走空时,客舍也彻底打扫干净。
赵西平订的十五柄藤弓也拿到手了,每柄藤弓配两支铁箭和六支木箭,每支箭上都做了标记,分到奴仆手里时也做好登记。
“各自保管好各自的弓和箭,万一伤到人,我就追究箭主人的责任。”赵西平厉着眸子扫一圈,问:“都清楚了”
十个私奴连带甘大甘二稀稀落落地应声。
有了弓箭,赵西平让甘大甘二扎十个稻草人立在荒原上,教会他们拉弓射箭的姿势,他让这些人先练手感,自己先琢磨琢磨。
赵西平这两年带出来不少兵,习惯了发号施令,举手投足都带有威严,他自己可能不觉得,十二个奴仆却是下意识听指令,生不出分毫抗拒的思绪。
隋玉抱着小崽站在不远处看着,末了,她转身向漠漠黄沙的方向望去。她不由感叹,组队走商这个决定是十分正确的,她若是蜷缩在家,会一步步落后于赵西平,他在向前走,而她则是留在原地。
若是再有机遇,赵西平或许还能再升,而她还是个小小的商人。
脚步声靠近,赵西平过来揽住隋玉,他接过小崽,问:“在看什么”
“想你了。”
“胡说八道,想我了应该看着我,背对着我做什么”赵西平没好气。
隋玉笑了笑,问:“开春了,你要不要回老家一趟”
“年前写信回去了,钱也捎回去了,我就不回了。”赵西平将小崽竖抱起来,说:“孩子还小,你跟他都离不了我。”
“高看自己了。”隋玉笑着白他一眼。
“这两天我们试试你当我不在家,你一个人带孩子,万事不找我,如何”
隋玉才不干,赵西平在家,她装柔弱装懒散,万事依赖他,他高兴,她也轻松。
“大人,有人找。”殷婆小跑过来,说:“有几个农户来买粪肥,卖不卖”
“我去看看。”赵西平将小崽递给隋玉,说:“睡着了,你抱他回去。”
隋玉摇着孩子慢吞吞往回走,看着地上几乎被啃断根的枯草地,她琢磨着要撒些金花草的草籽,荒地上也要上粪肥,免得一波波骆驼来了走,走了来,把这片荒草地啃成荒漠。
小崽放在床上,他哼哼唧唧着要醒,隋玉立马跟着躺下去,她拉上褥子搂着他,小儿闻着熟悉的气味,慢慢没了动静,又睡熟了。
赵西平进来时听到两道平稳的呼吸声,他放轻脚步,拿着隋玉的胳膊放进褥子下面。
隋玉惊醒,下意识去拍孩子。
“没醒,你继续睡。”赵西平低声说。
隋玉捏了捏眉心,说:“不睡了,白天睡了,夜里就睡不着。粪肥卖了”
“卖了,一担粪五十文。今年十进客舍住满了,积的骆驼粪不少,还有猪粪鸡粪,我们地里用不完。”赵西平说。
隋玉将她的考量说给他听,他点头说:“行,甘大甘二和张顺李武挑粪肥地的时候我会交代他们,不过这边用粪肥地,味道可不小,你要不要搬回城里住”
隋玉摇头,她喜欢住在这边,出门就是大荒野,西边临河,北边是巍峨的长城,东边地势开阔,这可比住在城内自在。
院子里又响起脚步声,赵西平听声辨人,他开门出去说:“小崽睡着了,你俩过会儿再来。”
阿水手里捏着一只青皮蚂蚱,她踮脚往屋里瞅,说:“那我等小崽醒了再来。”
“我进去看看。”隋良嘻笑着挤进屋,“我看看,小崽睡着了真乖,姐,你下来,我抱着他睡。”
“晚上抱去跟你睡,你去哪儿玩了”隋玉问。
“帮小米姐种金花草去了,她买了两块儿荒地,全用来种金花草。”隋良伸手摸摸外甥的脸蛋,说:“姐,你记得你的话,晚上让明光跟我睡。”
“行行行。”隋玉赶他出去,“别把孩子给我吵醒了,快滚蛋。”
滚蛋就滚蛋,隋良回他的屋,他把褥子和垫子都抱出来晒着。
天一黑,隋良过来接他外甥去陪睡。
赵西平老神在在地看他抱走孩子,听着厢房里逗孩子的声音,他笑了笑。
不过一个时辰,隋良惊慌失措地喊:“姐,姐夫,赵明光尿床了,你们快过来。”
赵明光惊得大哭,隋良又觉愧疚,他顾不上尿湿的垫子和洇湿的裤子,他跟出去说:“小崽不哭,舅舅不是训你。”
“还让不让这个麻烦精陪你睡”赵西平笑问。
听他没生气,隋良不紧张了,他抖了抖湿了一块的裤子,笑嘻嘻地说:“等小崽不尿床了,我再带他睡,就像你跟我姐带我睡觉一样。”
隋玉接过娃,赵西平出去打热水,他听见牲畜圈那边有动静,给小崽换洗好,他过去看一眼,是母骆驼在生小骆驼。
第172章 不要脸的胡都尉
早上醒来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赵西平出门看一眼,估计天亮才落的雨,地面还没完全打湿。
“下雨了”隋玉问。
“嗯,下的不大,不过又冷起来了。”赵西平关上门,说:“你继续睡,起床的时候记得穿厚点。”
隋玉看他穿衣裳,打个哈欠问:“下雨了还去早训”
“这才多大的雨啊,下不到多大一会儿就停了。”赵西平弯腰穿鞋,说:“我把饭给你端过来”
“不用,我待会儿自己起床。”隋玉伸个懒腰,又躺直了。
赵西平收拾好自己,他将小崽从被窝里抱出来把尿,又迅速塞进被窝。
“我走了。”他说。
隋玉点了点脸,赵西平笑着俯过去亲一口。
“走吧。”隋玉推他一下,“出门的时候戴上草帽。”
赵西平又亲小崽一口,这才拔腿出门。
他走之后,隋玉搂过小崽喂奶。
“姐”隋良也起了。
“今天下雨,你床上的垫子可没法晒啊。”隋玉拉起褥子遮住上半身,说:“你去客舍抱张床垫子过来先用着,等天晴了,让梦嬷把尿湿的垫子拆了洗洗。”
“我晓得,小崽醒了吗”
“等一会儿。”
隋良应好,他就站门外等着,等隋玉让他进去了,他才推门进来。
小崽已经穿上厚厚的夹袄夹裤,头上戴着狐狸皮小帽,隋玉将孩子递给隋良,她这才起床收拾自己。
“小崽,还认识舅舅吧”隋良抱着外甥在屋里打转,指着屋里的东西说给小崽听。
隋玉梳头发的时候,他抱着孩子过去捣乱。
两个半月的孩子已经会抓东西了,隋良握着他的手去抓隋玉的头发,隋玉扬起巴掌佯装要打人,巴掌没落下来,隋良就哎呦哎呦叫疼,逗得小崽张嘴咯咯笑。
“笑得像个小鸡崽子,咯—咯—咯——”隋玉学小鸡叫。
小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还像个小鸡似的咯咯笑,笑着笑着打起嗝了,隋玉赶忙伸手接过来,说:“走,不逗他了,是个小傻子。”
姐弟二人抱着孩子出门,屋外还下着毛毛细雨,风刮得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隋玉搂着孩子往西厨跑,刚进门,狗和猫都迎过来了,阿水紧跟其后,将隋玉团团围住。
“我来帮你抱一会儿,你去吃饭。”老牛叔伸手。
隋玉看了看小崽,他这会儿精神好,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人,老牛叔伸手要抱,他还自己抬胳膊递过去。
“哈哈,我来抱,你忙你的去。”老牛叔喜眯眯地接过孩子,说:“这孩子胆子大,不怕我。”
“怕你做什么,在他眼里估计你跟他是一样的,都是张嘴没牙。”隋玉笑一声,转眼看见甘大进来,她正色问:“骆驼圈搭木板了吗我是指昨夜里产仔的母骆驼。”
“搭了,一下雨我们就把木板搭起来了,圈里还铺了干草,母骆驼和小骆驼都卧在里面。”甘大说。
隋玉放心了,她进灶房舀水洗漱,又跟隋良一人端碗胡豆粥去饭堂里吃。
小春红在外面等着,听到放下筷子的声音,她走进去问:“娘子,下雨了还练箭吗”
隋玉摇头,说:“下雨天你们就歇歇吧,去城里转转也行。”
“谢谢娘子。”小春红按捺住激动,转身快步走进雨里。
她们这几个月在客舍做事,多多少少都收了客商的赏钱,主家允许她们私藏赏钱,她们空闲的时候就能去城里转转,买些东西。
老牛叔看隋玉几眼,说:“你花了大价钱买她们回来,还让她们私自藏钱啊”
隋玉擦擦嘴,没有说话,她看小崽一眼,说:“我去骆驼圈看一看,你帮我哄着他。”
“行行行,你忙你的。”老牛叔巴不得一天到晚抱着这个娃。
隋玉戴个草帽走进雨里,地面已经下湿了,风里带着土腥气,靠近牲畜圈时,风里又多了股腥臭味,骆驼淋雨后,毛会发出腥味,有些难闻。
“蛋壳。”隋玉看见半大的骆驼,她伸手过去摸一把。
骆驼身上热气重,雨点落在它身上,蒸腾的白雾徐徐升空,它们像一个个行走的大蒸笼。
隋玉走进搭了木板的骆驼圈,卧在里面的母骆驼抬头,但也只是看了看,没有护崽的动作。
隋玉没有上手摸,她过来一是确认一下小骆驼的状态,再一个就是混个脸熟,免得这些骆驼分不清谁是主子。
看过后,隋玉去仓房里舀一碗豆粕过去喂母骆驼,趁着它吃食的时候,她迅速抬起小骆驼的后蹄,是只公骆驼。
隔壁圈里突然响起骆驼的粗喘声,隋玉起身看过去,这头母骆驼也要生了,小骆驼的蹄子已经滑出来了。
李木头挑着热水过来,说:“天亮那会儿它就有动静了,估计另外一头母骆驼在这几天也要生。”
隋玉看出不对劲,她示意李木头去看,“这是后蹄跟尾巴先出来是不是胎位不正你骑骆驼去定胡巷的宋家一趟,请宋家的兽医过来看看。”
李木头放下热水桶,说:“让我试一试,先不用叫兽医。”
远处正好传来骆驼的蹄声,是赵西平回来了,他过来看一眼,明白情况后,他拿来绳子套进骆驼的缰绳,再跟李木头合力用绳缠住骆驼的后蹄,一人在圈外牵制住骆驼,一人进圈走到母骆驼屁股后面。
李木头是经常喂养骆驼的人,骆驼对他不怵,就是捆住绳索让它焦躁,但耐不住肚里还有小骆驼,只能放弃挣扎的打算。
李木头瞅准机会,一把拽住小骆驼的后蹄往外扯,母骆驼痛叫一声,小骆驼生出来了。
李木头赶忙往外跑,赵西平也跟着松绳,没了绳索的牵制,母骆驼转身舔舐小骆驼。
隋玉站圈外瞅着,看小骆驼挣扎几番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她这才放心。
“多亏了你,你也是胆子大,敢自己上手。”隋玉跟李木头说话,“我让殷婆宰只鸡,晌午炖只鸡,你多吃点。”
李木头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让我拿两个鸡腿回去我媳妇也在奶娃娃,她嘴馋,想吃肉。”
“那可巧了,行,我让殷婆给你砍半只鸡,炖好了你连着罐子提回去。”隋玉说。
李木头高兴,半只鸡值五六钱呢。
“你会劁公骆驼吗”隋玉问。
“下的是头公骆驼”赵西平接话。
“昨夜里下的那只小骆驼是公的,不留种吗”李木头问,“我不会劁骆驼,不过我见过人劁猪,我可以试试。”
“等天晴了,我送你去跟宋家的兽医学两手,你去了多学多问,回来了我给你涨工钱。”隋玉说。
李木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雨停了,隋玉跟赵西平往回走,她看了看天色,说:“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早”
“嗯,风太大,散的早。”赵西平吁口气,说:“胡都尉跟我打听盖这十进客舍用了多少钱,我听他那意思,好像也想买地盖一个。”
“估计是去年一冬客舍住满人,我们赚钱惹人眼红了。”隋玉心下明白,客舍住多少人,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旁人都是能算得到的。
“那你是怎么说的”她问。
“我实打实地说了,买地、盖房、请帮工、买奴仆,这些加一起,我们掏了三万多钱,目前还欠债。”
“你这么说他估计会更心动,不赚钱的人可掏不出三万多钱。”隋玉捋起吹散的头发,说:“算了,不管他,去年是民巷那边的房子没怎么住人,今年春天就能招揽客商入住了,到时候分走我们一部分生意,胡都尉或许会改变主意。”
“他是真不要脸。”赵西平骂,再想发财,上官跟下属抢生意就丢人了。
“嫂嫂,你快回来,小崽饿哭了。”阿水跑出来喊。
“走走走,你儿子哭了。”隋玉跑起来。
西厨,隋良抱着外甥轻轻拍哄,这会儿小崽也只要他抱,老牛叔和阿水一碰,他就吱哇大叫,很有脾气。这让隋良很是高兴,小崽会认人,知道谁跟他是一家的,真是个聪明的小孩。
隋玉探身进来,露个面又往外走,说:“我身上湿了,我去换个衣裳,良哥儿,你把孩子抱过来。”
“我洗个手我来抱。”赵西平说。
“不不不,我来抱。”隋良屁颠屁颠地抱着哇哇大哭的外甥跟上隋玉。
“姐,小崽哭的时候只要我抱,其他人抱,他就越哭越厉害。”隋良炫耀。
“嗯,他知道你是他舅舅嘛。”
隋良哈哈笑。
隋玉进屋脱下湿衣裳,顺手用衣裳擦擦手,她接过小崽,打发隋良离开:“你去跟殷婆说一声,让她宰只鸡分两半炖,半只我们吃,另外半只炖了让李木头带回去。”
“好嘞。”隋良握着小崽的脚,说:“舅舅待会儿来抱你。”
门关上了,隋玉靠坐在床头喂奶。
赵西平进来,她抬头看他一眼,趔了趔身,不让他看。
男人笑一声,他坐在桌前,拿起桌上的木板看账,不多一会儿,目光就移向床头喂奶的人。隋玉怀娃后丰腴了不少,眼神也温柔了,这让她多了丝撩人的风情,像是四月清早的雾,朦朦胧胧,人闯进去,很容易迷失方向。
隋玉被看恼了,她怒嗔一眼,“收回你的狗眼睛。”
赵西平得寸进尺,他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抓住隋玉的手,他捏着绵软的手掌,说:“你真好看。”
隋玉不理他。
赵西平眼睛一转,改口说:“我喜欢你。”
隋玉绷不住乐了,她想起以前追着他问是不是喜欢上她了,那时候的日子好苦,现在回忆起来,也能逗人乐一乐。
第173章 对外的借口
大白天的,随时可能有人过来,赵西平不敢乱来,他也就看看,过个眼瘾。
小孩是个直肠子,吃了就要拉,赵西平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拿着盆子出去打热水。
几乎是小崽刚吃饱,隋良就踩着点过来了,隋玉痛快地交出孩子,不怕有人抱,就怕没人抱,有人替她哄孩子,她再乐意不过了。
阴雨天,大家无事可做,给孩子洗个屁股都有一圈人围观,隋玉索性不出门,她赖在床上睡大觉,一直到饭好才起床。
李木头端走一罐鸡汤,另外半只鸡跟干菜焖了半锅,主家人盛走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奴仆的。
“等天晴了,殷婆你再去买三百只鸡崽子回来。”隋玉交代。
殷婆点头应好。
“姐,天晴了我们出城打猎吧,看能不能再打只黄羊回来。”隋良说。
隋玉肯定出不了远门,家里有个奶娃娃,她估计出了城门就要往回赶,这种情况一直要持续到孩子断奶。
“你跟你姐夫出城去打猎,再带上小春红她们,甘大甘二也一起去。”隋玉说。
“我们能出城门”张顺问甘大。
“能,有主家带着就能出城。”甘大将嚼碎的鸡骨头吐给狗吃,他扒口饭,说:“有一年我们还跟大人出城去沙漠里掐芦花了,有大人带着,守城官不拦。”
“掐芦花大人还用得着自己动手掐芦花”张顺惊讶。
殷婆敲了下碗,提醒甘大多吃饭少说话,主家的事少跟人说。
甘大笑笑,不再开口。
新买来的十个私奴除了梦嬷,谁也没去过千户所,自然不清楚主家的过往,也就只有殷婆母子三人知道女主子曾经当过罪奴,这点殷婆早就交代过,不许他们乱说。
其他人见状不再多问。
饭后,甘大甘二带着张顺和李武趁着雨停了挑粪肥地,风吹来的味道大,隋玉索性抱着孩子跟赵西平回城,隋良和阿水也跟上,走到半道,大黑狗也追了上来。
一路走回去,隋玉带着一串人想着先去赵小米婆家坐坐,过去了却扑个空,听邻居说,这一家老少都去地里了。
之后隋玉又拖着一串尾巴去民巷,这条巷子的民房焕然一新,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道路也拓宽了。循着肉香味找过去,隋玉看见老秃坐在檐下包扁食。
“儿子开食铺,老子可没以前逍遥了。这下不用花钱吃饭,你估计也没有以前吃得香。”隋玉出声打趣。
“呦,贵客来了。”老秃借机丢了面片,冲屋里喊:“大红娘,家里来客了,这些东西你端进去包。”
“你忙你的,我们站站就走。”赵西平说。
“难得来一次,坐下喝口水。”老秃领着人进屋,又出去提水壶拿碗。
今天老秃是个大气懂礼的人,不仅是人有热水润口,就是门口趴的大黑狗也分得半碗水。
“这是你家孩儿什么时候生的男娃还是女娃”老秃坐下问。
“快三个月大了,是个小子。”赵西平换个手抱小崽,说:“你们这边搞得挺不错啊。”
老秃笑,嘴上还谦虚道:“比不得你们。”
“你们这边的位置好。”赵西平说。
老秃摸了把秃头,嘿嘿笑两声。
“从今年起,你这边的生意差不了啊。”隋玉跟着恭维一句,“有我铺路,你儿子开的食铺也老赚钱吧”
老秃忙摆手,“没有没有。”
隋玉笑哼一声,“若是不赚钱,你才不会给我们好脸。”
老秃脸上有些烧,现在想来,去年做出那副嘴脸着实丢人。
“灶上在蒸扁食,我给俩孩子端一盘来。”老秃借口溜走,不一会儿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扁食,他招呼隋良和阿水用手捏着吃。
“两个孩子都长不小了。”老秃看看隋良,跟隋玉说:“再有两三年,你兄弟也能给你撑腰了。”
隋玉看赵西平一眼,心想隋良可能没那个机会。
“这大风天,你们怎么过来了有事”老秃问起正事。
“客舍的牲畜圈在挖粪,味挺大,我们出来躲躲。”隋玉颇为实诚,“正好也来看看你们这边咋样了,我心里好有个底。”
“论起抢生意,你可抢不过我。”老秃自信一笑,“不过是我们这边住不下了,客商才往你那边去。”
若是放在一年前,隋玉认同这话,经过去年的发展,她那个地方也有了自己独有的优势。地方广阔,骆驼群可肆意奔跑,镖师能早起练武,客商可随意晒货,再一个就是有赵西平罩着,没有小毛贼和地痞无赖敢去找事。
“胡都尉估计想再盖个客舍,你怎么看”隋玉透露口风。
老秃瞬间垮了脸,他指了指隋玉,说:“看到你就没好事,这又是你招来的。”
赵西平变了脸色,这说的是什么屁话。
隋玉手搭在他腿上拍了拍,老秃就是这个狗性子,谁扔骨头他冲谁摇尾巴,若是敲他一棍子,他含着骨头还得吠叫两声。
老秃想了想,打听道:“他打算盖在哪儿”
“不清楚,不是城内就是城外。”隋玉说。
城内的地价高,老秃估摸着应该是盖在城外的荒野上,他出主意说:“别阻拦,让他盖,客舍落成最早也是在今年冬天,过路的客商就那么一撮,我们各自分分,他捞点稀汤,三年都不一定能回本,亏死他。”
“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啊。”隋玉摊手。
老秃看向赵西平,说:“赵千户若是再能升官,玉掌柜就能在敦煌城横着走了。”
赵西平若有所思。
小崽睡醒了,他哼唧几声,赵西平抱他出去把尿。
“天快昏了,你这边也要忙,我们走了。”隋玉捏个扁食喂嘴里,起身说:“谢谢招待啊。”
“有空再过来。”老秃起身相送。
离开民巷,隋玉跟赵西平回千户所一趟,隋玉回去给孩子喂奶,赵西平去校场晚训。
隋良追出去,说:“姐夫,我姐说你晚上回来去定胡巷接我们,我姐要带我们去宋姐姐家吃饭。”
“好。”
晚训散场,赵西平跟黄安成一道往回走,路上,他思量再三,出声问:“兄弟,胡都尉抢占你军功的事,你打不打算讨个公道”
黄安成顿住脚,呼啸的寒风涌过来,他冻得打个哆嗦,出口的话似乎也带了颤音:“怎么个讨法”
赵西平没说话,他除了向曲校尉说明,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年的百户已经死了,那场战事也过去十来年了,除了你我知情,再无第二个证人。罢了,不提了,我的日子还算快活,不想再生是非。”黄安成先泄气,“怎么胡都尉碍你眼了”
“没有。”赵西平否认,话没说出口时他蠢蠢欲动,说出口了他才明白其中的艰难,除非是曲校尉跟胡都尉有仇,否则曲校尉就是知道胡都尉抢功的事,也不会为个无名小卒讨公道得罪人。
“没有得罪你,你搞他做什么可别说是跟我兄弟情深。”黄安成嗤一声,他捶赵西平一拳,说:“接上你的妻儿滚蛋吧。”
赵西平受一拳,他笑笑,这事也就过去了。
阴雨连绵了两日,寒意却在大西北笼罩了小半个月,进了三月,天气才转暖。
此时,枯黄的黄土地上冒出新绿,堆了粪肥的荒野上竟然长出地皮菜,小春红和柳芽儿等人提着篮子去枯草根下捡地皮菜,这东西洗干净了混些猪油或是油渣包包子,都是极为好吃的。
此时已有商队入城,之前在城北客舍入住过的商队进城直奔城北客舍,倒是有些顾念旧情的商队在老秃和其他人的拉扯下转去民巷。
隋良蹲在城门口数着,城内城外的客舍几乎是平分了这些商队。
不仅是他,胡都尉府里的管家也蹲在城门口盯着,他连盯半个月,回府汇报道:“去城北客舍的商队更多,我打听了,从关内来的商队在翻越雪山和渡河的时候,有些货受潮了,他们需要更大的地方晾货。还有就是镖队,镖师们更愿意住在城外。”
胡都尉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问:“你觉得我若是再投钱盖个客舍能赚钱吗”
管家不敢吱声,这事他哪敢担保。
“罢了,我去找大夫人。”胡都尉起身离开。
胡太太自然赞同,她把这差事揽给她娘家兄弟,盖房能捞不少油水。
三月底,赵西平早训回来遇到丈量土地的吏员,他问了两句,给人塞一百钱,让吏员量地的时候离他家远点。
依托着河,胡都尉的小舅子打算在靠近城池的方向买地,但那边已经开垦为庄稼地,若是再往北,那几乎跟隋玉的客舍接壤,吏员谎称这边的地大半已经被赵西平买下来了。
无法,胡都尉的小舅子只能在河对岸买地建房。
“真是晦气。”隋玉唾两口。
过往的客商见状觉得好笑,这哪是做生意,简直是结仇。
“这是谁家的客舍”有客商问。
“胡都尉的小舅子。”隋玉说。
客商摇头,“难怪这么霸道,不过玉掌柜你也别愁,就凭他这么个德行,我们住过去八成是我们吃亏,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你的生意估计不会受影响。”
“多谢你宽慰。”隋玉勉强笑笑,“他不给活路,我们又干不过他,赚不到钱了,我只能丢下孩子,跟你们一起出关走商。”
隋玉灵机一动,她正愁没有正当的理由组建商队,女子走商,难免惹人非议。
客商摆手,“关外也不是好混的,别冲动。”
另一边,赵西平装模作样去曲校尉那里讨任务,曲校尉知道客舍的事后,他把胡都尉叫过来训斥一顿。
胡都尉死猪不怕开水烫,挨训后依旧我行我素。
第174章 童趣
河对岸打地基时,隋玉去城内定做一块牌匾,之前城北只有她一家客舍,就没花心思起名打匾。
“刻什么字”匠人问。
“长归客舍。”隋玉掏出一方拇指长的木块,说:“我已经写好了。”
“你会写字”匠人在木堆里翻两下,抽出一块木板,说:“既然你会写字,你来写吧,在木板上描出轮廓,之后我循着印子雕刻。”
隋玉撸起袖子,她捡一块木炭走过去,说:“字是我自己写,你可少要点工钱。”
匠人没意见,他走到旁处继续敲敲打打。
隋玉印象中会写的字都是原主姨娘教的,她会写的字不算多,练了这么多年勉强有模有样。她算好间距,手握炭头,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努力将四个字稳稳当当落上去。
“写好了。”隋玉将木板拿给木匠看,问:“能上色吗牌匾上的字我想漆成黑色。”
“能,字钱抵漆钱,两日后过来拿。”
字真值钱,四个字就值一钱。
回到客舍,隋玉看到隋良,她走过去问:“之前教你的几个字你都会写吧”
“会了,不过小崽的崽还不会写。”
隋玉想了想,之后她在屋里坐了三天,将脑子里会写的字搜罗一遍,通通写在木板上,让隋良拿去练。
赵西平看见了,他让隋玉再给他写一版。
“我先练着,等小崽长大了,我再教他写。”他借口道。
“你还挺好学。”隋玉瞥他一眼。
“都是为了孩子。”赵西平义正言辞。
隋玉失笑,“我会写的字也不多,或许缺胳膊短腿也是有的。”
赵西平觉得已经挺多了,至少他看隋玉从没有碰到不会写的字。
隔天,隋玉又找块木板,将之前写给隋良的字又誊抄一遍。
交到赵西平手里时,他看了一遍,发现这版字比较难。
“就这些还有吗”他问。
“没了。”话落,隋玉反应过来,她想起往日记账时写下的字,说:“你是指我记账时写的字是吧那是我自己乱写的,自己看得懂就行了。”
赵西平沉默,他跟着学会了好多她自创的字
隋玉看他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没有。”男人暗吁一口气,他琢磨道:“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买两卷竹简回来。”
“随便你。”隋玉脱鞋躺床上,她望着墙上投落的光晕,突然想到若是出关了,岂不是语言不通,文字不通
“哎,你之前去乌孙的路上,遇到当地的人是怎么交谈的关外的人不会说汉话吧”隋玉侧身问。
“不会,不过当地也有会说汉话的人。”赵西平放下木板,他走到床边躺下,“嘘,别提这败兴的事。”
趁着隋良将小崽抱走了,赵西平拉上褥子将两人罩起来,两口子在被窝里好好切磋一番。
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歇,门外响起脚步声,赵西平一个翻身下床,迅速捡起衣裳穿身上,有了孩子,他跟隋玉亲密一下简直像是在偷人。
“姐人都睡了小崽饿了。”
“先抱去你屋里,你姐睡了。”赵西平说。
“那小崽饿了怎么办”
几句话的功夫,赵明光已经哼哼唧唧哭出声,听到门开了,他又止了声。
隋良嘿嘿笑,“瞧,他也知道怎么喊门。”
赵西平接过娃,跟隋良说:“夜深了,你也回屋睡去。”
“好嘞。”
赵西平抱着小崽进屋,隋玉已经穿好夹袄坐起来了,她接过孩子,说:“去给我打水。”
赵西平出门,西厨那边灯火未熄,天快黑时来了一队五十余人的大客商,甩下两颗红通通的玛瑙石,让厨子给他们杀鸡宰羊填肚子。
赵西平过去时,饭菜刚端上桌,这帮客商坐在院子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言谈中带着外域的口音,若不是长相还是汉人的长相,听着口音还以为是关外的人。
“大人,锅里蒸的有羊肉包子,你跟娘子吃不吃”殷婆问。
赵西平想了想,说:“给我捡一盘,我端回去吃。”
“哎,今儿买的这只羊个头不大,肉嫩,蒸的包子好吃。”殷婆挟四个包子放盘子里,说:“我让隋良也吃两个,他嫌我放葱了,不肯吃,多好吃啊。”
“给他留两个,明早烙一烙再让他吃,他喜欢吃焦壳的。”赵西平一手端盆一手端盘,交代说:“等这些人吃饱了,你们就关门回去睡,这些东西明早睡醒了再收拾。”
“哎。”殷婆应声。
回到主人院,赵西平喊:“隋良,你吃不吃羊肉包子我端过来了。”
“不吃,我已经睡下了。”
赵西平直接回屋,小崽还在吃奶,他放下热水盆洗洗手,一手拿个羊肉包子,一个自己吃,一个喂隋玉。
待小崽吃饱肚子,隋玉跟赵西平也饱了,隋玉将小崽竖抱起来,问:“那队客商还在吃”
“嗯,我去的时候刚上菜。”赵西平洗洗手接过孩子,说:“我来哄,你收拾收拾。”
“他们今天卸货的时候,我看见箱子里有对象牙。”隋玉小声说。
“什么是象牙”赵西平没听说过,更没见过,他嘱咐说:“你离这些人远点,他们估计在关外游走好些年了,匪气太重,一个个警惕的很,肯定是杀过不少人的。”
隋玉也发现了,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商,身揣珍宝,在他们眼里看谁都是贼,上一瞬好端端说话,下一瞬提刀杀人的事放他们身上都是正常的。
待西厨那边安静下来,隋玉跟赵西平也搂着孩子歇下。
次日,河对岸刨土挖地的声音将人吵醒,赵西平离开客舍回城早训。他离开之后,隋良过来抱走小崽,隋玉又捂着褥子睡一阵才起床。
四月天气转暖,隋玉早上就在河边洗脸,她蹲在河边望着对岸挖地基的人,天还不亮就来动工的是奴隶,这会儿拿钱做活的戍卒才过来。
一直到日上三竿,胡都尉的小舅子才慢悠悠过来。
隋玉本来在跟小春红一起练箭,听到争吵声,她挎着弓箭跑过去看热闹。
“开工不到十天,他就拖欠工钱不给,这帮兵卒在讨钱。”帮工张嫂兴致勃勃地讲,她捶洗着床单,不耽误嘴上说话:“我听有人说我们这边盖房都是一天一结,他们要求姓崔的也要一天一结。”
胡都尉的小舅子朝这边瞪两眼,怒冲冲地黑着脸走了。
隋玉等他走远了,提着嗓子高声问:“哎,怎么说的他给不给你们发工钱”
“回去拿钱去了。”一个戍卒高声说,“我姨家表兄的妹夫在赌窝里当打手,我听说姓崔的把他姐夫给的钱拿去放利了,所以才拖着我们的工钱不给。我干个一二十天就不干了,免得到了后面他拿不出钱给我们。”
隋玉:……
真是赚钱有道啊!
“娘子,你说对面的客舍能盖成吗”张嫂问。
隋玉点头,“能盖成,姓崔的拿了钱,肯定要让他姐夫看到房子。”
“也是,请不到盖房的人,不是还有奴隶嘛。”张嫂唏嘘,“这些奴隶真倒霉,天不亮就赶过来,天黑透才放人走,吃的饭还不如我们养的猪吃的好,完全不当个人看。”
隋玉叹一声,没了看热闹的心情。
她挎着弓箭离开河边,正想去找小崽,突闻第一进客舍里传出琴声,客舍的侧门紧闭,看不见里面在干什么。
隋玉在原地站了站,心想琴声还怪好听的,刚走几步又听到鼓声。
“姐,小崽还给你。”隋良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将小崽塞给隋玉,一溜烟拐过墙角往东跑。
隋玉跟小崽大眼瞪小眼,她取下弓箭,抱着孩子去追隋良。
果然如她猜测的那般,客舍东边跟牲畜圈之间堆着干草垛,隋良、阿水、大黑狗都爬了上去,站在草垛顶上探着头往墙内看。
“看的到吗”隋玉问。
“只能看到一点点,有胡姬在跳舞。”隋良说,“客舍的院子里好像铺着毛毯,姐,这个商队真阔绰,之前的商队晾晒毛毯又是用布遮着,又是搭着架子,怕沾灰怕褪色……”
“我看看。”阿水扶着隋良,她个子矮,骑在狗身上也只能看个墙头。
“啊——”小崽冲隋良喊。
隋玉低头看他,一个错眼,草垛上的两个孩子惊叫着滚下来,大黑狗站在草垛顶上无辜地看着。
“怎么回事”隋玉笑,“快爬起来,没摔疼吧”
客舍的南侧门开了,一个眼如鹰目的男人走出来,隋玉看过去,她歉意地说:“打扰到你们了我们这就走。”
隋良和阿水头顶干草爬起来,搂着滑落的草去喂圈里的骆驼。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又进去了,但没有关门,院子里的鼓点声和琴声也没有停。
“姐,他这意思是不是我们能过去看”隋良问。
隋玉择掉他头发上的干草,说:“你俩离远点看,别带大黑过去,也别进门,更别发出声打扰人家。”
隋良拉着阿水轻手轻脚走过去,离门三尺远的时候止步,这才看清客舍里的场景,院中毛毯铺道,八个胡姬赤着脚走在毛毯上跳舞,她们身上挂着铃铛,手上拿着小鼓,一晃一甩,清脆的铃铛声和鼓点铛铛作响。
远处传来悠扬的驼铃声,又有一队客商过来歇脚。
隋良的目光从院中挪开,他姐在照顾小崽,他要去招呼客人。
“阿水,走了。”他轻声提醒。
阿水又看两眼,她恋恋不舍地离开。
大黑狗快速追上,路过门口时,它也往院子里瞅一眼。
门外没人了,一个端碗喝酒的男人走过去关上门。
“这个院里住着什么人”新来的客商牵着骆驼路过。
“也是一队客商,从关外回来的,他们带的有胡姬。”隋良解释。
新来的客商来了精神,领头的人塞给隋良一把铜子,说:“他们出来吃饭的时候你过来喊一声。”
隋良摇头,他把钱还回去,说:“还是你们自己留心吧,他们挺凶的,不好惹。”
晌午时分,住在第一进的客商开门出来吃饭,隋良看见那个给他留门的男人,他小步凑过去,说:“今天新来的客商想认识你们,需要我传话吗”
男人摆手。
“那我去跟他们说,不让他们来打扰你们。”隋良笑两声,一溜烟跑了,走前迅速说一句:“你人真好。”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与他同行的人也露了笑意。
“客舍里需要收拾吗”隋玉趁机过来问。
“不需要,我们没离开之前,任何人不能进我们的院子。”
“好,我晓得了。”隋玉离开。
第175章
跟猪抢食
新来的客商走到门口了,听见隋良的话,他们远远望一眼,那伙人的气势的确是不好招惹,他们也就放弃了上去搭话的打算。
“玉掌柜,给我们准备二十斤炒米二十斤炒面,再准备三百个烙饼和五十斤干菜,我们明天一早就来拿。”
隋玉应声,又问:“要给骆驼补充粮草吗我差人去帮你喊人。代步的骆驼需不需要租或买都可以,我给你介绍可靠的贩子。”
“租骆驼”鹰目男人出声,“我们才出关六年,关内变化倒是颇大。”
“只租给出关的商队,半年租子五百钱,若是死了,按死骆驼价赔偿就行。”隋玉解释,她多问一句:“你们可要买骆驼”
男人摆手,他们缺骆驼了直接去沙漠里套。
“大哥,你们六年走了多少地方”另有客商搭腔。
“数不清,快到海边了才回来。”
“海边哪个方向”又有人问。
“南,你们不用打听,你们去不了,去了也是送命。”
这下其他人不吭气了,这话倒是真的。
隋玉端来一笼蒸饺,她打听道:“你们走的远,可见过一种夏季开白花的东西开出的花是绵软的,如芦花一般,大概能御寒,我曾经在竹简上看过。”
这队客商互看几眼,其中一个壮如黑熊的男人粗着嗓门说:“好像有印象,不过忘记在哪个地方见过了。”
隋玉“噢”一声,她放下蒸饺不再打听。
“各位慢吃,晚上还吃羊肉吗我派人去买羊。”
“再来一只羊也行,另外,刚刚那位兄弟说的什么干粮也给我们准备一份,你估量着准备。”鹰目男人开口。
隋玉应声,往东去的商队不用准备粮草,越往东,路上越不缺草和水,她就不给赵小米拉生意了。
“姐,小崽哭了。”隋良招手,“你去哄他,我在这边招呼。”
吃饭的客商看隋玉和隋良一眼,这荒凉穷苦的地儿,水土倒是挺养人。
过了晌,赵西平回来了,跟胡都尉对上后,他被安排了不少活儿,经常忙得过了饭点才回来。
隋玉将不肯睡觉的孩子递给他,她去安排人买羊,再去给赵小米传话。
“嫂嫂,又有商队来了。”阿水站在远处喊。
一前一后过来两队胡商,胡商每年进关要晚一点,而且他们大多是一起行动,当有胡商进城时,往后几天一直会有胡商入住。
“玉掌柜,又见面了,你丰腴不少。”骑在骆驼上的胡商调侃。
隋玉抿嘴一笑,说:“比以前更美了吧”
“哎,对。”胡商捋须笑。
“去年生了个小崽,长胖了。”隋玉领着人往北边的客舍走,说:“这次住几天”
“歇两夜,后天就走。”
“你们两个商队住一个院”
“行,后面几天你这边还要再来不少人,我们挤挤,免得你这里不够住。”客商看到河对岸挖地基的人,问:“又准备盖房看来去年生意不错。”
“是赚钱,也惹人眼红了,这不,别人来跟我们抢生意了。”隋玉开门,说:“往后你们多来照顾生意,不然我要出关跟你们抢生意了。”
胡商没把她的话当真,打听道:“那座客舍背后卧着哪墩大佛”
“胡都尉。”
胡商扯了扯嘴角,不屑道:“倒是个霸道的人。”
“你家孩儿呢抱出来我们瞅瞅,长得像谁”另有胡商问。
“长得像我,现在睡着了,就不抱给你们看了。”隋玉怕这些客商又给见面礼,她将铜锁和钥匙给他们,说:“你们先卸货,我去灶房让人给你们准备吃食。”
甘大甘二和张顺李武过来帮忙,骆驼身上的货卸下去,他们就牵着疲倦的骆驼去河边饮水,顺带再刷刷毛。
胡商收拾好出来吃饭,见骆驼被伺候好了,他们撒把铜子给奴仆。
赵西平吃饱肚子,他抱着小崽出来转一圈,哄睡了放在床上。
“阿水,你进来守着小崽,等你嫂嫂回来了你再出去玩。”赵西平喊,“跟你嫂嫂说一声,我去城里值班了。”
“好哦。”阿水往回跑,看到大黑狗卧在草垛上,她喊一声:“大黑,过来。”
大黑摇了摇尾巴,并不搭理她,它目光精烁地盯着人来人往的客舍,耳朵高高竖起,听着各方的动静。
日头西落时,黄连正跟他爹一起用骆驼运来粮草,明日即将出关的客商都从他们手里买。
“看看骆驼,能买能租。”黄连正招揽客商,说:“随你挑,都是青壮骆驼,牙口好,骨架子大。”
“小米呢”隋玉过来问。
黄连正笑出一口牙,又是高兴又是羞涩地说:“小米也怀娃了。”
“呦,大喜啊,恰逢喜事,我若是租骆驼能不能给我少点钱”一个客商问。
黄连正欲开口拒绝,隋玉出声压下他的话,说:“我要当舅娘了,我高兴,你今儿租骆驼,晚上我给你炖两只鸡,再送一盆烙饼。”
客商看向黄连正,笑着说:“跟你嫂子学学,瞧她多会做生意,净送不值钱的东西。”
隋玉笑两声,说:“是你太阔绰了,肉和饼都看不上。”
一捧一逗,客商高兴了,点了五头骆驼,说:“这五头骆驼我租了,给我炖五只鸡,两只不够吃。”
隋玉毫不推脱,“五只就五只,我这就让人去逮鸡。”
说罢,她冲黄连正使个眼色,黄连正让他爹在这边守着,他骑骆驼回城去找他小婶,趁着官府没关门,宋娴跟客商去官府签下《雇驼契》。
天色偏昏,第一进客舍的客商又享受上了,火光映亮了土墙,琴声和鼓声叮叮当当响,胡姬唱着酥软入骨的小调,伴着劝酒的吆喝声一道传遍四野。
羊肉烹饪好,隋玉让人准备火炉,她带人连锅带釜一起给客商送过去。
木门敲响,往火把上浇灯油的客商问:“谁”
“我,客舍的掌柜,羊肉炖好了,陶釜和炉子都放外面了,你们开门提进去。”
男人去开门,说:“搬进去。”
甘大甘二和张顺李武又转回来,抬着陶釜拎着火炉送进去,火光映亮地上的毛毯,他们踩在上面惊得肝颤,一个个不敢抬头,认真盯着脚下,生怕走摔了,再把毛毯弄毁了。
隋玉站在门口瞧着,她闻到醇香的酒味,如果没猜错,这些客商喝的是葡萄酒。
“再上三盆烙饼。”客商说。
隋玉回神,应道:“我这就让人送来。”
她一走,甘大甘二和张顺李武赶快往出跑,生怕晚一步,因为迈错脚被这群人砍了。
小春红带着柳芽儿母女俩来送烙饼,烙饼放下,三人也是赶忙溜走。
客舍这边热闹了大半夜,一河之隔,挖地基的奴隶在天色黑透才从坑里爬起来,一个个黑乎乎的影子宛如藏身在土里的耗子,孤魂野鬼似的在月色下缓缓移动。
过河时,有人因着贪恋风中的肉香饼香,脚一滑,栽进了河里。
甘大甘二挑着猪食出来,听到动静过来看,见是他们,二人俱是不作声,有对比才知自身的幸运,遇个好主家比投个好胎都难。
猪食倒进猪槽里,甘大甘二用水涮涮桶,二人跟李木头打个招呼就走了。
没走多远的一队奴隶悄无声息地拐回来,刚走近,狗就叫了,有人逃,有人不甘心,踹开圈门闯进去,在猪槽里跟猪抢食,羊油汤、糠萝卜、老荠菜、羊骨头、鸡骨头,连吃带拿,赶在狗跑来之前,圈里的人逃了。
李木头看出人形,他猜出是谁,喊回要追过去的大黑狗,任由他们逃跑。
猪圈里的猪哼哼叫,没人抢食了,它们又安静下来。
甘大甘二跑来看,老牛叔也出来了,赵西平也走出来。
月色下,远处的身影越跑越慢。
“什么情况”有客商开门问。
“猪为了抢食咬架了。”老牛叔说,“明天我跟主家说说,大猪又该分圈了。”
赵西平进屋跟隋玉说,隋玉停下逗孩子的动作,说:“不是饿狠了不会来跟猪抢食,往后再有剩汤剩饭,让殷婆煮一桶放在过桥的木桩边上。”
“我让甘大甘二带着十个私奴换班巡逻,不能让他们再靠近客舍和牲畜圈。”赵西平说。
隋玉赞同,可怜归可怜,但不能让这些人影响到自己的生意。
隔天,三个商队出关,又有三队胡商入住。
隋玉安顿好新来的住客,刚要去练箭,宋娴过来了,她过来送昨天租骆驼的抽成。
隋玉收下,昨晚炖的五只鸡送的三盆烙饼她都实打实花钱了。
“连正你还要教一教。”隋玉说。
宋娴摆手,“我不费那个心,看他自己能不能变通,他有本事帮我卖骆驼,抽成我照付,没那本事他不赚钱。”
“也是五十钱一头”隋玉打听。
宋娴撇嘴,她挑起眉,说:“我的钱是西北风刮来的怎么可能,十钱一头。”
“不错了,旁人想赚这个钱还没路子。”隋玉点头。
宋娴朝河对岸瞅一眼,看着就烦心,懒得再提,她跟隋玉说:“你忙,我也回了,有生意多帮我介绍。”
“行。”
第176章 六万营养液加更
商队来来去去,宛如南迁北往的候鸟,遇到湖泊歇歇脚,吃饱喝足再次赶路。
待天真正热了起来,隋玉的客舍冷清下来,一天到晚难见一个客人。
客舍打扫干净都锁上门,骆驼圈也清扫干净,圈里铺的沙挖走倒掉换新的,客舍暂时存封,等候下一波客人光顾。
远处的荒野上长出手掌高的金花草,十来头骆驼悠闲地行走在其中。
“嗖”的一声,铁箭飞了出去,草丛里藏的灰毛兔子弹了几下没动静了,大黑狗迅速跑去,叼着兔子拖着箭跑回来。
隋玉抹把汗,六月的太阳几乎要把人烤焦,太热了。
小春红向西放一箭,蹲在河边喝水的男人“咚”的一下栽进河里,当即就没了踪影。她吓得半死,赶忙扔了弓箭往河边跑。
“你射中人了”柳芽儿大惊。
“没有,他自己栽下去的。”小春红吓得脸都白了。
隋玉听到动静也赶忙往河边跑。
人跑到河边,水里已经没人影了,小春红捡起插在草丛里的木箭,解释说:“不是我射的,箭都没碰着他。”
“人呢莫不是见鬼了”甘大下水,河流表面水流平静,水下的流速还挺急,他几乎要站不稳。
“往下游找,估计是被水冲走了。”隋玉吩咐,“张顺、李武,你俩抽两根棍子去河下游打捞,甘大,你去河对岸喊一声,他们的人掉河里冲走了。”
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对岸砌墙的人,兵卒早就走了七七八八,只余七八个想在胡都尉面前留下好印象的兵卒还在坚持,他们蹲在黄土墙后躲阴凉,二十余个奴隶还顶着大太阳沉默地夯土。
没个管事的人,他们就是发现出事了,也没人出来拿主意。
“你们的人栽河里被水冲走了,估计是热晕头了,可不是我们放箭射的。”甘大湿淋淋的从河里爬起来喊。
一个年纪稍长的兵卒站出来,说:“是都尉府上的私奴,我回去找府里的管事过来。”
“先打捞吧。”隋玉开口,“下游河面广,你们几个跟我们一起去打捞。”
没人动作,夏季正值丰水期,河底又有挖泥挖出来的坑,不会水的人踩进去十有八九爬不起来。
隋玉看向面色麻木的奴隶,她喊上甘大往下游跑。
“砰”的一声,夯土的粗木砸在地上,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奴隶跟了上去,另一个抬粗木的奴隶紧跟其后。
剩下的奴隶相互看了看,又有七八个人追了上去,其他人动了动脚,站在原地没动。
赵西平骑马回来,远远看见河边围着一群人,都拿着棍子在水里面戳来挑去,他问隋良:“这是出什么事了你姐呢”
“一个奴隶热晕了,喝水的时候栽河里了,被水冲走了,我姐领着人正在打捞。”隋良说,“都好一会儿了。”
“把柴房里的绳子拿来。”赵西平吩咐。
殷婆和梦嬷赶紧跑进屋,不一会儿拿来三条绳子。
赵西平没下马,带着绳子骑马冲过去,靠近了,不等马停,他翻身下马。
“接着,绳子绑在腰上。”他将绳子扔给拽着长杆在水里走动的甘大和张顺李武。
“不知道冲哪儿去了。”隋玉走过来,“一射远的距离,我们跑到河边人就没影了。”
“夏天河里水流的快。”赵西平脱下短衫交给她,他也走进河里,跟甘大同扯一根绳,四人站成一排在河里打捞。
小春红和柳芽儿等七个女奴在河东的水草丛里用棍子挑,河西有另外十个灰扑扑的男奴站在浅水处打捞。
太阳越升越高,水里始终不见人影,殷婆、梦嬷和老牛叔也都过来了。
“险了,打捞起来也没救了。”老牛叔摇头。
不多一会儿,远处走来一个人,是崔家的小管事过来了,他脸盘子浑圆,一派笑模样,过来先跟赵西平和隋玉道谢。
“这么久了,想来人已经没气了,劳大人和太太费心,二位能为他一个贱奴忙碌一场,他也没白活。小的待会儿安排人沿着河道巡视,尸体飘起来了就给捞起来,免得污了河水。”小管事笑眯眯的。
赵西平从河里走起来,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往河边走。
隋玉看着这个面善心毒的走狗只觉得无力,鸡在河里淹死了,主家还要惋惜好几声,这个人累晕了栽进河里淹死了,只落一声骂。
“走了。”赵西平推隋玉一下,说:“晚训的时候我跟胡都尉说说,奴仆天天早起晚归干重活,饭要给他们吃饱,这大热的天,又累又饿,就是牲畜也扛不住。”
小管事面色一变,忙追上去说:“是小的疏忽,待会儿就差人来送饭,大人还是别为点小事叨扰都尉,都尉大人一天天要操心太多事。”
赵西平不应声。
隋玉偏头看向落在后面的男奴,他们浑身上下就一块布遮裆,皮下的骨头清晰可见,简直就是几只竖起来站着走的黑皮蚂蚱。
“这样吧,你一天给我五钱,我让人给他们送饭。”隋玉开口,“这边离城太远,跑一趟只为送几桶饭多麻烦,我这边离得近,恰好最近生意冷清,不如让我赚些钱。”
小管事在心里骂隋玉黑心,五钱能买三斗黍米,二十个奴隶三天都吃不完。面上却只能千恩万谢地答应,免得赵西平真把这边的事捅到胡都尉面前。
午后饭点刚过,小管事就送来十天的饭钱,还特意让人挑着四桶浓稠的黍米粥在隋玉面前晃一眼。
在他走后,老牛叔提醒:“这些奴隶盖成的房子可是来抢你生意的。”
“抢不了,除非是胡都尉以权压人,不然他那里没什么生意。”隋玉颠着五十钱,说:“再说了,我若是不趁机揽下送饭的事,那些人就是今年累不死,也活不过两年。”
“奴隶也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他怎么舍得给折腾死”小春红嘀咕。
“胡都尉的死爹之前也是都尉吧”隋玉看向赵西平,见他点头,她继续说:“以前战乱的时候,给碗饭吃就有人自愿为奴,奴生奴,这些年下来也有不少人了。在府里伺候的奴隶算得上金贵,在地里干活的奴隶估计就像一头骡子,死了主人都不知道。”
“还是您心善,把我们当个人。”小春红满目感激。
其他人纷纷点头。
隋玉微微一笑,说:“我对你们好也是有所求的,想让你们听我的话,对我一心一意。”
“这是肯定的,我们肯定听您的话。”甘大下意识开口,他反而疑惑不解,“我们就是您的奴仆,不听主家的话听谁的话。”
“那我明年带你们出关走商。”隋玉用玩笑的口吻来一句,她扫着众人的脸色,说:“我们组个商队出关做生意,多赚点钱,到时候给你们分利,你们多攒些钱,若是哪天朝廷允许奴隶自赎,你们赎回自由身,分地分房,成家立业,育儿育女,不再让下一代为奴为仆。”
甘大甘二面露激动,这俩是没二心又全然信赖隋玉的,兄弟俩立马跪地叩首,甘大说:“娘子可千万要带上我们兄弟二人。”
小春红也面色涨红,她颤着声问:“我还能赎身吗我不想当奴隶的,我怕死了。”
梦嬷推了柳芽儿一把,柳芽儿高声说:“娘子,你带上我,我一定好好练武。”
张顺和李武面露恍然,二人思索几番,郑重地表明心意,二人都愿意为了子孙后代搏一搏。
另外五个私奴是奴生子,奴性重,少思考且没主见,隋玉观察过,基本上是她的话刚落,这五人就茫然地点头。
“我随口一说,是有这个念想但还不敢实施。”隋玉收回话,说:“你们先练着,哪天我觉得你们能保护我了,我就带你们去搏一搏。”
老牛叔这才发觉她竟是认真的,他面色复杂地看着隋玉,这些出身大族的人,不论男女都是胆大心野的。
“不敢惹啊,不敢招惹。”老牛叔忽然长叹。
隋玉莫名地看他一眼,她对其他人说:“这会儿天热,你们回屋歇着吧,若是睡不着就沿着河道往北走,人浮起来了就给打捞起来,挖坑深埋。”
甘大甘二扛着锹带着张顺和李武走了,小春红想了想,她喊上柳芽儿,带上另外五个女奴跟过去,“我们见见死人长胆子。”
隋玉暗吁一口气,她打算回屋睡一觉,走前吩咐殷婆:“晚上记得给河对岸的人准备晚饭,就按前两年给兵卒做饭的标准来。”
“好。”殷婆中气十足地答应。
隋玉笑看她一眼,走了。
等她一觉睡醒,已是日头西落,小崽趴在她的腰上睡得口水横流。
第177章 送去沙漠历练
小崽已有六个月大,会翻会滚也会坐,他个子高骨架大,偶尔翻滚的时候还能蠕动着爬几下。隋玉看他趴在她腰上,就知道这是他自己爬上来的,八成是睡着后放在床上,他睡醒了在床上玩一会儿,玩累了又睡了。
“小崽,醒醒。”隋玉轻轻晃醒孩子,一手给他擦口水,说:“饿不饿我先去给你洗洗脸,做梦在吃什么好吃的”
小崽睁眼,他安静地看着她,在隋玉伸手时,他身子一窜,扑进她怀里。
隋玉假意哎呦两声,小崽高兴地咯咯笑,下门牙那里露出个白色的尖尖。
金光铺地,毒辣的暑气已然消散大半,开门出去,带着尘土味的热风袭面,隋玉捋了下头发,远远看见北边的荒野上有零星的人影走动。
灶房里炊烟又起,小春红和柳芽儿蹲在檐下剥胡豆壳,梦嬷带着两个女奴在院子里剁萝卜,另外三个女奴竟然在劈柴。
“娘子,你醒了”小春红先看到人。
“嗯,给我舀两瓢水来。”隋玉走到檐下坐下,问劈柴的人:“小喜,怎么是你们在劈柴张顺和李武呢”
“淹死的人找到了,他们在挖坑埋人。”小喜面色有些难看,她小声说:“人泡胀了才浮起来,我们不敢多看,就回来了。”
“我们力气小,就想着劈柴练练力气。”另一个叫三草的女奴说。
小春红打水出来了,她观察着隋玉的脸色,见主子似乎不反感,她跟着说:“娘子你猜怎么着,那个淹死的人在河道拐弯的地方浮起来了,如果不是拐弯处的石头拦了一下,估计能冲得更远。”
小崽在抓隋玉的衣裳,隋玉蹲下来撩水给他抹把脸,交代说:“这事就别再提了,往后给河对岸的人送饭让张顺和李武去,你们不要过去。还有就是,白天夜里巡逻的事不能疏忽,不能让河对岸的奴隶靠近客舍。”
一起干活的同伴死了,她若是不喊,那些人能一直无动于衷地看着,从那刻起,隋玉感受到这群人的可怕。
杀鸡时,鸡群惊得惶惶四蹿,然而不等鸡血流尽,鸡群已经安静下来,又各自忙活着啄水、啄虫、嬉戏、打鸣,甚至在人吃完鸡肉丢下鸡骨头时,它们还要争抢着去噆食鸡骨上的碎肉。
这些受尽苦难的可怜人大多时候已经跟鸡群类似了,属于人的思想已经磨灭,一日日活着只为了填饱肚子,这种情况下,为了吃饱吃好,没有畏惧时,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隋玉又抱着小崽回屋喂奶,他小半天没吃了,饿极了,吃顿奶累得额头冒汗。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小崽眼神动了动,隋玉抬头,问:“是崽儿他爹回来了”
“睡醒了”赵西平没进屋,他脱下身上的脏裤子,从晾衣绳上抽下干净的裤子套上,说:“我去校场了,晚上回来吃饭。”
“好,上午射了只兔子,晚上炖了等你回来。”
“天黑了你就别出门了,河对岸不能去。”赵西平交代,“我跟甘大甘二说了,送饭的事他俩负责。”
“我安排张顺和李武送饭。”隋玉说。
赵西平这下放心了,她知道提防就好。
“依你,你安排吧,我走了。”
脚步声出去了,隋玉隐约又听见隋良的声音,似乎在问小崽醒没醒。
等小崽吃饱,隋玉抱他出去,隋良果然在外面等着,一见面就伸手接娃。
“哇——”小崽冲他笑。
“叫舅舅。”隋良逗他,“啊——张嘴,让舅舅看看你的牙。”
小崽张大嘴,他现在跟大黑狗的智商差不多,能听懂些话了,一听“张嘴”和“牙”,他就炫耀似的张开嘴。
“崽崽真棒。”隋良稀罕死他这个小模样,啵啵亲两口,又抱着小崽转圈圈。
隋玉不打扰他们舅甥俩腻歪,她喊上奴仆,带她们去练棍。
晚霞散去,河对岸的八个兵卒收工走人,在他们走之后,张顺和李武挑着两桶黍米饭和两桶疙瘩汤过河,并告知了往后由他们送饭的事。
“大哥,你主家还买人回去干活吗”一个声音嘶哑的男奴问。
张顺了然,他摇头说:“没听说主家有这个打算。”
“那、那……”
“就是主家有买人的打算,她也是买无主的奴隶。”李武打断他的话,“除非你主家倒了,你们再次被转卖,不然你不可能换主子。”
嘶哑着声的男奴不吭声了,转而退回到饭桶边捞饭。
张顺数了数人头,说:“明天我们带二十三个碗过来。”
“你们之前吃饭用的什么没有碗筷”李武问。
一个头发罩住脸的男奴摇头,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他们用木头桩子抠碗,后来来到这边,木碗突然就找不到了,不知道是被人踢进河里还是埋进土里了,他们也不敢问。
四桶饭见底,这群奴隶撑得打嗝,张顺和李武提走桶,快步过河。
待天地间最后一丝日光消失,兔肉出锅了,兔肉炖胡豆,胡豆炖得软烂,吸饱了汤汁,炕在锅底的部分还有焦香味,比兔肉还好吃。
赵西平回来时,隋玉、隋良和阿水三人已经吃了大半的胡豆。
“就等你了,菜和饭都端来了。”隋玉喊。
“是凉面吧”赵西平问。
“是,你都交代了,殷婆怎么可能不做。”隋玉按下小崽伸出去的手,说:“你爹累了,你老老实实坐着。”
“爹身上脏,洗完澡再抱你。”赵西平握住儿子的手晃了晃,见他脸上又多个蚊子咬的包,他伸手捻了下,开口大骂:“这死蚊子也知道吃好的。”
隋玉将晾凉的水递过去,说:“先喝水再吃饭……多吃点肉,现在家里就属你最忙最累。”
城里的商队少了,打架闹事的人也少了,不用整日整日巡城,跟春天相比,赵西平已经清闲多了。
吃完饭,赵西平去河边洗澡,隋玉抱着小崽站在不远处等他,夏夜多繁星,母子二人俱是仰头盯着绚烂的星空。
有流星划过,小崽激动地啊啊叫。
“快许愿。”隋玉握住他的手,大手包小手拜了拜,她笑着说:“许愿蚊子不再来咬我们。”
“屋里蚊子少,回屋坐着。”赵西平拎着脏衣裳走过来。
“吃肉了,你陪我绕一圈消消食。”隋玉将小崽递过去,“快去你臭爹怀里。”
赵西平扔了脏衣裳,他掐着孩子的胳肢窝高高举起,小崽乐得咯咯笑。
隋玉捡起衣裳走了,赵西平抱着小崽去追。
“撵不上我——”隋玉小步跑,“快来追我。”
赵西平抱着孩子只跑不逗,他无法像隋玉一样学着孩子的口吻说话。
小崽哈哈笑时,他也跟着无声笑。
无边无际的夜空静静俯视着大地,斗转星移间,孩子在长大,庄稼在生长。平原、高山、草原、荒漠、雪山,风云变幻间,各自上演着相同又不同的故事。
炎炎夏日在滴落的汗水中渐渐走到尾声,在远离城池的荒野上,十来个晒得黝黑的人大步行走在其中,拉弓射箭、跟骆驼赛跑、手持武棍对打搏击,或是在清凉的河水中肆意潜行。
自主自愿训练比被迫推着训练更能看出成果,刨除甘大甘二,这十个私奴买来近一年,跟去年相比,这些人宛如换了个躯体,高了、壮了、有力气了、甚至在他们身上能看出斗志,眼中带着跃跃欲试的狠劲。
“趁着商队还没进关,你们去沙漠里待个上十天。”赵西平突然提议,“我把你们送出城,西北有玉门关,西南有阳关,除了这两座城池,敦煌外大多都是沙漠,你们在沙漠里待够十天再回来。”
隋玉也赞同,“干粮我给你们准备,每人发三个大水囊,其他的你们自己筹措。”
十二奴隶脸上都不见恐惧,纷纷点头答应。
赵西平给他们留一天的准备时间,在八月初十那天,他拿着户契带着十二个奴仆走出敦煌城的西城门,奴仆送出城,他随即又进城。
“你这是做什么”黄安成喊住人,“这些奴仆个个包袱款款,还挎着弓箭,出城做什么你不跟着”
赵西平恍然发觉宋娴并没有跟他透露过隋玉打算走商的事,一时半会儿不好解释,他也没多说,借口说:“我让他们出城去沙漠里寻找野骆驼群。”
“改天去我家吃饭,好久没聚了。”黄安成说。
赵西平点头,他想到有些日子没见赵小米了,脚步一拐,他去赵小米的婆家看看。
赵小米有孕近五个月,肚子已显怀,人也长胖了,精神头颇好,院子里晒满了金花草,她挺着个肚子还在翻晒草。
“你一个人在家”赵西平进门问。
“三哥你来了”赵小米将木叉塞给他,说:“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草翻翻。”
赵西平无奈,只好帮她翻草。
“我公婆跟连正都下地割草了,老牛叔那二十亩地长了好深的草,他们去割了拉回来,晒干堆起来能卖不少钱。”赵小米说。
“把我家的骆驼拉过去驮草。”
赵小米摆手,“有他小婶借骆驼给我们,你家的骆驼少了点。”
赵西平:……
“怎么你一个来的我三嫂跟小崽没来”赵小米问。
“没有,你三嫂在客舍那边。”院子里的草翻遍,赵西平放下木叉,说:“你在家待着吧,我走了,缺不缺鸡蛋我傍晚给你送一篮子过来。”
“行,你给我送来。”赵小米走出去相送,问:“今年爹娘他们过来,还是你回去”
赵西平还没决定。
第178章 奴隶求主
回客舍的路上,赵西平遇到了胡都尉,一个走在前一个走在后,赵西平不想跟他同行,有意拖慢步子,不料胡都尉却乍然回头。
“赵千户”胡都尉停下步子。
赵西平只得加快脚步过去见礼。
路旁的地里有锄草的人,见这两个大人走在一起也不说话,心里觉得怪异。
胡都尉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拖长调子问:“赵千户莫不是还在怪我”
赵西平讶然,他不解地问:“这话是怎么说”
胡都尉噎住,他意味不明地看着赵西平,随即哼笑出声。
赵西平也跟着一起笑。
“我小舅子盖的房子如何了”胡都尉索性略过之前的话不再提。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没过去看过。”赵西平深吸一口气,他望向远方,摆出一副不想搭理的嘴脸。
胡都尉见状也不再搭话,他臭着个脸,越想越气,觉得赵西平不识趣。再看赵西平气定神闲地走在一旁,他越发觉得今天心血来潮的出行是个错误的决定。
“罢了。”胡都尉突然止步,“走路太累,改日本官骑匹马再过来。”
“客舍的确是离城有些远。”赵西平附和,“那您回啊”
“嗯。”胡都尉摆袖转身,循着来时的路又回去。
赵西平目送片刻,做足了恭送的姿态,待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大,他这才继续往回走。
回到客舍时,已是日上三竿,赵西平站在河边看向对面还没落顶的房子,可能是利钱收回来了手头宽裕,也可能是胡都尉的小舅子着急了,前两天又雇来二十个戍卒,盖房的人多了,砌墙的速度这才赶上来。
“赵千户。”挑水的戍卒跟赵西平打个招呼。
赵西平点头。
“姐夫。”隋良抱着小崽走出来,“你回来了啊我姐还在说怎么这么久没看见人,晌午你吃什么”
“什么都行。”赵西平快步过去,他接过胖乎乎的儿子,抛起又接住,接住再抛起。
家里有力气又有胆子敢抛起小崽的人也就他了,小家伙一见他爹就知道能抛高高举高高,一天天的,见到赵西平就咧嘴笑。
隋玉在灶房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她擦擦手走出去,站在檐下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去看小米了。”赵西平扛着胖儿子进门,“她问我今年是接爹娘过来过年,还是我一个人回去拜年。”
“别问我,我不管。”隋玉可不揽事。
隋良左右看看,他一溜烟跑了。
赵西平拎个椅子坐下,弓起腿让小崽踩着他的腿站起来,小孩还站不直,大人一丢手就摔个屁股墩。
“啊啊啊——”小崽挥动双臂冲隋玉叫。
“傻大个儿。”隋玉笑他。
赵西平看她一眼,她不服地问:“看什么我说错了”
“说错了。”赵西平伸手抹去儿子的口水,说:“小崽只是爱流口水嘛,又不是流口水的都是傻子。”
“我乐意。”隋玉暗哼。
“行行行,傻就傻。”说罢见她又瞪眼,赵西平投降了,“行行行,只能你说。”
隋玉绷不住笑了。
“瞧你娘,多霸道。”赵西平举着小崽的手指向隋玉,告小状道:“你娘说你傻。”
隋玉冲儿子拍手,小崽立马探身抬腿要过去。
赵西平一手搂崽,一手拎凳,父子二人都挪过去。
人来了,隋玉又不想抱了,她进仓房拿出篾席,让小崽趴在上面练习爬行。
“今年过年我一个人回去拜年,明年再接他们过来,明年过来又能看孙子又能抱外孙。”赵西平开口,“今年爹娘过来,要是知道你要去走商,二老心里又要犯嘀咕。”
隋玉没说话,她抬手拍下他的腿,带着赞许的意味。
小崽拽着他爹的裤腿想要站起来,隋玉跟赵西平都不搭手,低着头默默地看着。
到底是月份小了,骨头还没长成,他憋红了脸都没能站起来,赶在他张嘴大哭的前一瞬,赵西平伸手抄起孩子。
小崽眨了眨眼睛,他闭上嘴,咽下了哭腔。
隋玉笑了,“真好哄。”
“真是个傻的,好糊弄。”赵西平搂紧小崽,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跟隋玉说:“瞧瞧我们儿子,这是我们的,生下来棒槌长的小儿,竟然养这么大了。”
隋玉望着小崽,眼神温和又慈爱,在他身上,她看到了生命的惊奇。
小崽伸手要娘抱,隋玉伸手接过来,她搂着他亲了亲,孩子清澈的眼睛倒映着她的模样,她的眼睛里装着他。
“崽崽。”隋玉喊一声。
小崽眉眼弯弯,他有些害羞地笑了。
隋玉爱死他了,又喊一声:“崽崽。”
小崽笑着往她怀里藏。
隋玉抱着孩子笑出声,她笑得宛如淌蜜的浆果,升到头顶的太阳在这个小院里都失去了光芒。
阿水从门口路过,她放慢脚步,安安静静地多看两眼,脚尖一拐跑远了。
赵西平抬头看一眼,又侧目看向身旁的妻儿。
甘大甘二、张顺和李武都走了,给河对岸奴隶送饭的活儿就落在赵西平和李木头身上。
饭桶落地,奴隶哄抢,赵西平一脚踹倒一个,高声斥道:“排队,一个个来。”
有了震慑,这群奴隶摁下蠢蠢欲动的手脚,一个个排起队,伸长脖子盯着前面的人,深怕桶里没饭了。
上个月累死两个奴隶,剩下的二十一个奴隶分完四桶饭,戍卒们的饭菜才送过来。
“赵千户,我们也在你那边吃算了。”之前在河边挑水的戍卒开口。
“你们去跟管事说,让他给钱。”赵西平看向坐地狼吞虎咽的奴隶,他们宛如没牙的婴孩一般,吃饭吃菜嚼都不嚼,扒进嘴里就往下咽,个个噎得脸红脖子粗,扒饭的动作却是毫不停顿。
“你们傍晚散工的时候把他们也带走,今天我在路上碰见胡都尉,我跟他说了奴隶的事,他不愿意落个刻薄的名声,就让这些奴隶跟你们一样,日出上工,日落散工。”赵西平跟戍卒说,“管事过来发工钱的时候,你们让他去找我,我跟他说。”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不会有人为了这点事跑到胡都尉面前确定,更何况胡都尉也不是戍卒和管事想见就能见到的,所以赵西平丝毫不虚,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
有几个戍卒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这群奴隶着实惨,瘦得没个人形,剥皮炖汤估计都炖不出多少油水。他们看在眼里也不忍,奈何位卑,也不敢为这些人说话。现在有人出头,不论真假,他们能帮就帮一把。
赵西平去提桶,嘱咐说:“记住了,他们散工你们就跟着走,要是让我发现天黑这边还有人,我把你们绑起来丢河里钓鱼。”
守夜巡逻的奴仆都走了,客舍那边住的不是老的就是小的,赵西平自己又是一早就走了,天黑才回来,他担心有奴隶会埋伏在哪处,索性就都给赶走。
过河的时候,赵西平冲一个戍卒招手,嘱咐他盯着这些奴隶,除非散工回城,不然不准他们过河。
也是前日又过来二十个干活的戍卒,赵西平才放心把甘大甘二他们送出城。
午歇后,赵西平跟隋玉带着小崽骑骆驼回城,一家三口拎着一篮鸡蛋去探望赵小米。
夕阳西下时,隋玉一人带着小崽骑骆驼回来,骑在土墙上的奴隶看见了,借着下墙抬梁木的机会,他走到桥边欲过河。
“哪儿去”一个戍卒高喊一声。
蓬头垢面的奴隶搓搓手,他蹲在河边撩些水洗手,又慢吞吞洗脸,余光还瞟着河那边,看见膘肥体壮的大黑狗摇着尾巴路过,他吞了吞口水。
“老子看你在找死。”戍卒过来踢一脚,“滚回去干活,真他娘的命贱,谁好谁赖都分不清了。”
墙角的一个奴隶冷眼看着,待一脸贪婪的男奴走近,他猝不及防地抬腿将人踹倒,接着捡起一坨土,扑过去跟人打一架。
之前跟隋玉去打捞尸体的奴隶也走过来,合伙将摁在地上的人打一顿,其他人看见像是没看见。
隔天再上工,干活的奴隶又少一个,赵西平来送饭,问:“还有一个人呢”
“死了。”一个声音嘶哑的奴隶开口,“起夜摔了一下,磕破头就死了。”
不远处的戍卒看了看,挪开目光没说话。
赵西平见状不再多问,他走到戍卒那边,问:“管事还没来发工钱”
“来了。”有人往河东指。
赵西平看过去,又是那个圆脸大胖子。
“赵千户昨天你真跟我们胡都尉聊客舍这边的事了”管事着急地问。
“聊了一嘴,他问我房子盖得如何了。”赵西平指了下,说:“在城外的胡麻地遇见的,都尉走累了,说下次骑马再过来看看。”
这下管事哪还顾得上旁的事,他马不停蹄又回去,下午又请来三十个干活的戍卒。
……
九天后的傍晚,赵西平跟隋玉带着小崽准备骑骆驼去城外接人,恰逢遇到盖房的戍卒散工,赵西平放慢速度跟人说话,趁机炫耀他怀里的儿子。
一个奴隶悄悄靠近隋玉骑乘的骆驼,骆驼扭头看去,隋玉也偏头低眼瞧。
“太太,您能不能把我买走,我还想活。”一道嘶哑的嗓音响起,他扒开一头乱发,露出一双哀求的眼睛,“我也想像您的奴仆那样当个人,不想当畜牲了。”
隋玉挪开目光看向后面的一群奴隶,一双双哀求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她叹一声,收回目光说:“我没有办法。”
“九天前,一个奴隶活腻了,他想过河作恶,晚上他就死了,我做的。”男奴颤抖着腿跪下,“求您救我一命。”
隋玉脸色微变,她打量着伏跪在地的人,有谋算有胆识,还敢杀人,这种人若是忠诚,会是她的一个好帮手。
“你叫什么”
第179章 胡都尉吃瘪
“我叫青山,自己取的。”
“姓什么”隋玉又问。
“不知道姓什么,没有姓。”
隋玉明白了,青山是奴生子,或许不知道爹是谁,也或许是爹娘都是无名无姓的奴隶。
“我想想办法,你等着吧。”隋玉抬眼,她看向后面一张张看不见眼睛的脸,迅速挪开目光。
她能力有限,捞一个人已是勉强,承担不了太多人的期盼和命运。
赵西平发觉了这边的不对劲,他驭着骆驼转头过来,见隋玉给他使眼色,他深看了眼匍匐在地的男奴,跟上隋玉的骆驼离开。
“怎么回事”他问。
隋玉将之间的几番对话复述一遍,说:“你觉得能不能从胡都尉手里买下他”
“这倒是个狠人,也知道好赖。”赵西平思索着,过了半晌,说:“行,我记下这个事,以后逮到机会提一嘴,成不成另说。”
隋玉点头,想买有主的奴隶只能趁胡都尉心情好才能开口,不然弄巧成拙,那个叫青山的奴隶八成要丢命。
出了西城门,城外没有甘大甘二一行人,赵西平跟隋玉骑着骆驼转一圈,还是没看到人。
天色渐渐昏了,小崽又饿了,隋玉跟赵西平只得进城。
“我去校场了,你也回去吧。”赵西平将孩子递给她。
隋玉回看一眼城外,仍然不肯死心,说:“我带小崽去小米家,你晚上过来接我们。”
“也行。”赵西平收回视线,玩笑着说:“这十二人若是跑了,或是全死在沙漠里,你走商的事可就成不了了。”
隋玉剜他一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赵西平笑几声,跟小崽挥了挥手,他骑着骆驼跑了。
隋玉又往城外看一眼,她带着小崽去赵小米家,小米的婆家就住在西城门附近,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隋玉进屋给孩子喂奶,赵小米又烧火给小崽蒸一碗蛋羹,小崽吃奶吃个半饱,又接着继续吃蛋羹。
待小崽吃饱,隋玉带他骑上骆驼出城,一直到晚霞消散,天色转暗,城门即将关闭时,她才带着小崽又进城。
“你这是在等谁你家的奴仆”黄安成问。
“嗯。”隋玉点头。
“跑了”黄安成问,“他们没户籍,若是不出玉门关和阳关,再躲开巡逻的守卫,从沙漠中绕过城关,一路向西向南都能逃,不过有命逃没命活,累不死也饿死了。”
“应该不会,就算有人有这个心思,不可能所有人都逃了。”隋玉还是有这个信心的,她换个手抱孩子,打起精神说:“应该是正在往回赶,我明天再来。”
“你一个人回客舍还是回千户所”黄安成不放心她抱个仙童似的孩子走夜路,但又不好送她回去,只好说:“我陪你在这儿等着,等赵兄弟过来接你。”
“我去孩子姑姑家,晚饭在她家吃。”隋玉说。
目送她走远,黄安成也往回走。
校场上的晚训结束,赵西平骑着骆驼去小米家接人,走的时候说:“今年年底我回老家,赶在除夕前再回来。”
“我给爹娘做了衣鞋,你回去的时候帮我捎回去,等我生了孩子带着孩子回去给爹娘拜年。”赵小米说。
赵西平点头。
“他三舅,回去一趟干脆把你爹娘接来,年底小米也生了,让亲家来看看外孙。”黄母说。
“天冷赶路太折腾,我爹娘来不了。”赵西平看向黄连正,说:“妹夫要是有心,明年忙完春种去接二老来看女儿和外孙。”
黄连正连连点头,说:“明年我去请爹娘过来小住。”
“叔,婶子,你们忙,我们走了,天也不早了。”隋玉出声,说:“今晚叨扰你们了。”
“这就见外了。”黄父上前一步,问:“要不要打个火把天黑了。”
“今晚月色好,骆驼也识路,不用火把照亮。”隋玉接话,“走了。”
赵西平抱着小崽紧跟其后。
等骆驼的蹄声远了,黄家一家四口关门进屋。
黄母进灶房去洗碗筷,倒泔水的时候问:“小米,你三哥今晚是不是不高兴我说那句话没旁的意思,就是客气两句。”
“我三哥说的对,让我爹娘大老远过来看外孙,的确是该连正过去接。”赵小米抚了抚肚子,继续说:“我三哥也没旁的意思,他就是那个性子,跟我说话也没个热乎气,只在我三嫂面前勉强算得上个人。”
黄母:……
她干巴巴地笑了下,说:“还挺让人犯怵。”
……
隔日早训结束,赵西平牵走骆驼打算去西城门看看,转眼看见胡都尉,他主动过去打招呼:“都尉大人,我今早过河去帮你看了下,你出钱盖的客舍在封顶了,估摸着再有两天就能完工。”
胡都尉摆手,说:“不是我的,那是我小舅子盖的,我借了些钱给他罢了。”
赵西平暗嗤,他倒是谨慎。
曲校尉远远看见他俩在说话,他差使小厮跑腿去叫人,待两人走近见礼,他打量两眼,问:“你俩在说什么”
“小半月前遇到胡都尉去城北看盖房的进度,恰巧我今早过河去看了两眼,刚刚遇到了就跟他汇报两句,再有两天客舍就盖成了。”赵西平先开口。
胡都尉拱了拱手,一脸不痛快的样子,也不开口。他以为赵西平心里不痛快,又借机让曲校尉来教训他。
“你啊……”曲校尉点了点胡都尉,“干什么不好,非要去跟自己的属下打对台戏,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大人冤枉我了,是我小舅子不成器,见赵千户赚钱眼红,闹死闹活也要盖个客舍。他是个没本事的,只想在赵千户的客舍旁边盖房,借个光捡点客人。”胡都尉深深一叹,“我骂也骂了,他就是不改主意,我实在是没法。”
说罢,他侧身朝赵西平拱了拱手,说:“我代他向赵千户赔个不是。”
“客舍是我媳妇的,不是我的。”赵西平有样学样,不往自己身上揽罪。
曲校尉轻咳一声,示意赵西平见好就收,一直这样僵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止是外人看笑话,官高一级压死人,赵西平自己也不落好。
赵西平垂眼,他攥了攥手,开口问:“在城北盖房的奴隶是都尉大人名下的”
“可能是吧,我不太清楚,应该是我家夫人差使过去的。”胡都尉站直了,他看向曲校尉,赔罪他也赔了,是赵西平他不识趣。
“前些日子,我打发家里的奴仆出城找野骆驼群,一直到今天也不见人回来,不知道是逃了还是死了。我家缺人手用,不如都尉大人送我些奴仆”赵西平狮子大开口,他坦然说:“我家底薄,客舍的生意若是受到影响,我媳妇可能要离家走商。胡都尉不如给我些看得见的好处,我拿回去讨好她。”
曲校尉差点被口水呛到,他掩嘴笑咳两声,扭脸当没听见。
胡都尉暗暗咬牙,他黑着脸不说话。
“我去选十个”赵西平自顾自说,“我家丢了十二个奴仆,再补十个也差不多了。”
“明天我让人再给你送两个奴仆过去,给你补齐了。”曲校尉开口。
这下胡都尉不想答应都不行了,他故作大方地说:“行,是我理亏,是该补偿些的。”
“多谢都尉大人。”赵西平笑了。
胡都尉朝曲校尉拱了拱手,快步走了。
“多谢校尉大人。”赵西平躬身拜谢,站直后,他神清气爽地说:“可算让我出了口气。”
曲校尉拍了拍他,笑着警告说:“收了好处,这事就过去了,真要是对上,你落不了好。”
赵西平点头,他解释说:“我明白好赖,这半年虽说哽着气,也只是没好好搭理胡都尉,找茬的事我可不敢做。不仅如此,我媳妇还揽下给都尉府的奴隶送饭的差事。”他趁机把客舍那边的事说给曲校尉听:“把奴隶当牲畜用,还不给吃饱肚子,奴隶饿了只能狂喝水。夏天的时候又热又饿,一个奴隶去河边喝水栽进河里淹死了,还是我带人把尸体拖起来挖坑埋的。”
曲校尉脸上的笑没了。
“大人,若是没事,我就回去了。”告完状,赵西平了了心事就想走了,他解释说:“我还得出城看看,不晓得那十二个奴仆还能不能找回来。”
“行,你回去吧。”曲校尉点头。
赵西平牵走骆驼,走远了才骑上骆驼往回赶。
回到客舍,他发现隋玉跟小崽不在家,应该是出城等人了。
“青山,谁叫青山”赵西平过河,他扫视一圈,见一个用草绳绑着头发的男奴走过来,他又问:“你叫青山”
“是,大人,我是青山。”青山激动得手抖,“您可是来买我的”
“胡都尉把你送给我了,你再选九个人,从那天去救人的几个奴隶中选。”赵西平说,“胡都尉送我十个奴仆,那天去救人的人站出来。”
“有我。”
“我去了……”
“我也去了。”
一群人涌过来,站在房顶上的五个男奴急得想往下跳,他们大声喊那天他们也去救人了,有两个奴隶甚至是急哭了。
“我知道有哪些人。”青山站出来,“大人,我帮您选。”
赵西平点头,他走过河,在对岸看着。
屋顶上的奴隶扯着绳往下滑,不等落地先松手蹦了下来,又一瘸一拐地涌向河边。
九个奴隶挑选出来,青山领着人过河,然而不等抵达对岸,落选的奴隶一脸狰狞地蜂拥而上,将这些人推进河里,又打又骂。
这些人自己陷进泥沼,也见不得同伴往上爬。
第180章 又得一群野骆驼
临近晌午,隋玉带着小崽回来,靠近客舍时发现路上多了一滩水迹,还有斑驳的湿脚印,她往河对岸看看,勒着缰绳放慢速度。
“良哥儿阿水赵西平”她高声喊人,“老牛叔”
“嫂嫂,你喊我”阿水抱着猫官从客舍走出来,猫官身上用红头绳绑了好几个小揪揪。
隋良从西厨走出来,看她身后没人,问:“甘大甘二还没回来啊”
“没有。”隋玉这才放下心,问:“你姐夫呢”
“进城过契去了,他从那边要来十个奴隶。”隋良朝西边指了指,说:“我姐夫说是胡都尉送他的。”
隋玉将小崽递下去,她摁着骆驼背紧跟着蹦下去,又问:“这地上的湿脚印是怎么回事奴隶在河里洗了澡才过来的”
“打架,我们的十个奴隶跟那边的十个奴隶在河里打架,只差没打死人。”隋良抱着大胖外甥颠了颠,他摸着小崽的小脑袋,说:“多亏了你爹啊,不然我俩都是小奴隶,太可怜了。”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隋玉推着他的肩往屋里走,回头喊:“阿水也来,我看看你给猫官扎的小辫。”
阿水高兴地抱着猫跑过来。
猫官落地,它抖了抖毛,又在地上蹭了蹭,阿水忙了小半时辰的成果都被它抖散了。
“哎呀。”阿水捡起红头绳,嘀咕说:“多好看呐。”
小崽伸手讨要,阿水不给他。
“你什么都吃,不能给你玩。”阿水抖掉红头绳上的猫毛,扭了几圈塞进兜里。
小崽盯着她的兜,转眼看见猫官舔毛,他又津津有味地吸手指。
“娘子,甘大和甘二不会逃跑的。”殷婆忧心忡忡地出来解释,“如果没死,过两天可能就回来了。”
隋玉点头,人再傻也知道权衡利弊,那些有田有地的农户在遇到天灾时都活不下去,奔逃的奴隶身无半文钱,逃了连个遮风避雨的地都没有,更别提吃口热乎饭。所以她不担心这些人逃了,更担心这些人是遇到狼群死在狼口,或是迷向饿死在沙漠。
墙外响起一串脚步声,隋玉往外看,是赵西平回来了。
“你们去河里洗干净,头发都给剪了,手指甲和脚指甲都给剪短,弄干净了再穿上衣裳过来吃饭。”赵西平交代,随后进屋说:“隋良,你铲半桶草灰给他们送过去,再带两把剪刀过去。”
“噢,好。”隋良将小崽还给隋玉。
“哒——”小崽冲他爹伸手讨抱。
“是爹,不是哒。”赵西平接过儿子坐下,转头冲隋玉说:“人都给你讨回来了,高兴吧”
隋玉冲他灿烂一笑,她拖着椅子坐过去,挽着男人的手臂,说:“大人给我讲讲,您是如何筹谋的。”
“好好说话。”赵西平斥一句,心里则是受用死了,他迫不及待地讲述之前的事。
他讲,隋玉听,她不时惊叹一声,或是佩服地点头,再向他投去仰慕的目光,这一番动作下来,完美地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
赵西平舒坦了。
“倒是巧,我记得那天跟我们一起打捞的奴隶好像也是十个。”隋玉说,“挑选的都是这些人吧。”
“是十个。”赵西平点头,他就是记得这十个人才张口讨要十个。
“娘子,饭好了。”殷婆出来,问:“还是在院子里吃”
“嗯,今天天阴,不热,坐外面吃吧。”隋玉接过儿子,问:“小崽的蛋羹炖好了”
一听蛋羹,小崽立马往灶房看。
“炖好了,我这就端出来。”
阿水跑出去找她爹来吃饭。
隋良搬来小木床,隋玉让小崽坐进去,她端着黄澄澄的鸡蛋羹用小木勺喂他吃。小崽胃口好,身体又壮,在吃的方面是来者不拒,给啥吃啥。
喂完小半碗蛋羹,隋玉给他擦擦嘴,剩下的让赵西平收底,她落座开始吃饭。
韭菜炒鸡蛋,肉片炖芋头,再有一个豆芽菜和豆腐青菜汤,饭食是黍米饭,这是主家的饭菜。
奴仆和帮工的饭菜则是黍米饭和韭菜炒豆芽,再一个是驼油炒芋头,虽然没肉没蛋,但有油腥,而且量大管饱。
没有生意的日子,主仆过得都简朴,不再是包子饼子卤面凉面随意吃。
院里的人刚吃完饭,十个光着头的男仆挂着空荡荡的衣裳走进来,衣裳是买的旧衣,别人典当换钱的带补丁衣裤,这些人各分得一套。脚上的草鞋是新的,只是有些不合脚,这不影响,之后串根草绳绑在脚脖上就行了。
“自己进灶房打饭,进我家得遵守我家的规矩,不能抢不能夺,少吃点饿着也不能撑得打嗝打哕。”赵西平扫他们一眼,说:“进去吧。”
十个缩手缩脚的男仆走进灶房,赵西平站在院子里看着,见他们克制着动作,不像之前那样抢饭,他稍稍满意。
老牛叔示意隋玉看,他指了指赵西平,小声说:“你瞧瞧,他现在可了不得,这个模样还挺唬人。”
赵西平回头,见隋玉在笑,他也翘了下嘴角。
十个男仆盛饭出来,赵西平让他们坐过来,“桌上剩下的菜都是你们的,往后每顿都有,都给我慢点吃,嚼烂了再咽进去。要是让我发现谁不嚼就往肚里吞,那就饿一顿。”
青山应一声,他拿起筷子挟菜,软烂滑腻的芋头挟到半空掉了,他下意识想拿手捡,手伸到半空又顿住,再次用筷子挟起来。
老牛叔和李木头还有殷婆她们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嘴里有了东西就急忙想吞进肚,但有赵西平告诫的话在先,他们不得不克制着本能,嘴里快速咀嚼,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菜。
待钵里只剩五块芋头时,又有两人挟走两块,这时剩下的八个人同时伸出筷子,青山抢走一块最大的,在其他人的目光下,他快速吞进芋头,吞到一半想起男主子的话,他掐着脖子又给憋出来。
赵西平皱眉。
青山不敢看他,他含着芋头,一手抹去憋出来的眼泪。
小崽“咿呀”一声,赵西平抱着他出去了。
隋玉冲其他人摆了下手,人散了,煮猪食的煮猪食,收拾碗筷的收拾碗筷,没事做的就出门遛弯。
片刻的功夫,厨院里只剩十个端碗的男仆,没人监督,他们也没有狼吞虎咽地吞饭。
北边吹来一阵风,天上的阴云吹开了,金闪闪的日光洒向大地。
“飞喽。”赵西平架着小崽跑。
“慢着些,他才吃完饭。”隋玉追上去,“不准跑。”
孩子的笑声回荡在这片天空下,尝试着改掉兽性的奴仆抬头看向眼前的围墙,这是他们头一次感知到黍米嚼碎是甜的。
殷婆出来提猪食桶,脚迈出来了又收回去,她转身进屋。
“怎么了”翠嫂问。
“哭了。”殷婆心酸地朝外指了指,“他们哭了,等等吧。”
说罢,她想起自己那两个不知所踪的儿子,心里的酸涩涌到眼眶,她也愁得掉眼泪。
十个男仆吃完饭,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碗筷去河边洗,洗干净了才送到灶房。
“不用你们洗碗,吃完饭把碗筷送进来就行。”翠嫂揭开锅盖,将碗筷丢进沸腾的水里,说:“娘子交代了,用过的碗筷都要用开水煮一柱香的时间,你们用过的碗筷别乱放。”
十个男仆讷讷点头。
走出灶房,难得清闲的十人却是浑身难受,有人推了推青山,说:“我们去问问大人,要我们做什么。”
“行。”
“没什么事做,你们歇着先养养肉,有人喊帮忙,你们就去搭把手,没人喊的时候,你们想睡觉想晒太阳都行。”赵西平说,“再有小半月,进城的客商多了,那时忙了,我再给你们安排事。”
青山应好,离开后又觉得不踏实,大白天躺在榻上更是提心吊胆,死活都不敢闭眼。
“我们去打柴吧。”二黑坐起来,“再不然去地里拔草”
其他人纷纷起身,这次他们没去找赵西平,而是去找老牛叔,求他安排些活儿给他们做。
老牛叔想了想,他把这些人领去自己的二十亩黄豆地拔草,然而过去一看,黄豆地里的草竟然割没了,今年地里的黄豆长势倒是不错。
“嘿,谁这么勤快”老牛叔摸不着头脑,“走走走,那边是赵家的地,去看看他家的地里有没有草。”
赵家的五亩黄豆地倒是长了不浅的草,这十个男仆像噆食水草的鸭子,走进地里腰一佝,人往那里一蹲,不多一会儿,地里的野草矮了一片。
傍晚收工,十个男仆又将拔起来的野草打捆背走,这是好东西,能喂骆驼还能烧火。
老牛叔扶着腰长吁短叹,看他们干活这么麻利,他竟然脑壳发晕也跟着下地拔草,两只老腿差点蹲断了,起身的时候还差点闪到腰。
走出城,青山看见前面一群骑骆驼的人,他似乎还听到女主人的声音。
“咦这么早就有商队进关”老牛叔眯眼细看,又嘀咕说:“不对啊,商队的骆驼都有驼铃。”
“我听见大人的声音了。”二黑开口,“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之前天天给我们送饭。”
“噢,是甘大甘二他们回来了。”老牛叔加快脚步,说:“快,我们快走。”
但一方骑骆驼,一方靠脚走,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等老牛叔喘着粗气回到客舍,阿水跑来说:“爹,等我长大也要出城逮骆驼。”
“逮什么骆驼”老牛叔往牲畜圈走,粗着嗓门问:“都围着这儿做什么”
“甘大甘二跟小春红他们赶了一群野骆驼回来。”隋玉高声宣传,“他们在沙漠里遇到一群野骆驼,跟了五天,在围追堵截之下,这群骆驼被他们赶回来了,所以才耽误了一天的时间。”
“娘子,昨天没见到我们,是不是以为我们逃了”小春红笑着问。
“没有。”隋玉摆手,“人心换人心,我知道我的为人,也知道你们的为人,你们肯定舍不得离开我,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家
亢奋的气氛静了一瞬,这也是他们的家吗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