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苦肉 二十好几的男人竟然用这种幼稚的手段也怪可笑的。
一场寿宴, 死伤数人,姚家在今日之后声望直下,再也称不上武林第一世家。
孤霞山庄和七峰山, 赌上了各自庄主掌教的性命,本想求得江湖上更大的发言权,却最终功亏一篑, 今后只能沦落到三流的门派, 想要重新崛起得数十年努力。
而万佛寺, 清虚派和上陵学宫, 死去两三位宗师,虽不至于动摇根基, 却也伤筋动骨,然而各自有大宗师坐镇, 宫门可为倚仗,依旧是江湖上最大的门派。
至于这天下第一宫, 看似如日中天,可与江湖各派结成仇怨, 也并非赢家。
竟全部都输了。
满地狼藉, 各大门派的弟子聚集在一起, 对着宗师尸体哀戚抽噎,一个个神情麻木而悲哀, 哪怕咎由自取,也未免令人心酸。
当然,最重要的是, 叶霄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和尘土, 他不愿再呆在这里, 便袖子一挥, 冷然道:“都散了吧。”
云霄宫不是魔教,没有赶尽杀绝一说,也不会跟一群小弟子计较。
各大门派失去此行支柱,余下弟子只想快点带着尸身回门中,所以没有人敢多言,很快都离开了。
这时,闻笛笙问道:“夫人,宫主,那她怎么办?”他已经看着秀儿很久了,眼看着尘埃落定,不禁为难起来。
赵思洵摸了摸下巴,说实话,别人都好办,唯独这姑娘,杀了有点不忍心,不杀又有点不甘心。
秀儿虽然小命捏在旁人手里,但是性子却倔强,冰冷冷道:“有本事就杀了我,若想从我嘴里得到无极功,做梦!”
得,连个利用价值都没有。
于是他问叶霄:“你想怎么处置?”
叶霄回答:“你说了算。”
赵思洵:“……”这话他就不爱听了,明明是你云霄宫的破事。
“你不要无极功下半部了?”
叶霄低头看着身上快要凝固的血迹,只觉得这衣裳不能要了。他眉头皱紧,面露嫌弃,“不要。”
赵思洵眨了眨眼睛,“嗯?”
连秀儿都觉得自己听错了,脱口而出道:“你不怕落得他们一样的下场?”
叶霄抬起头,面露困惑,“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认为我只练了上部,没练下部?”
这话让周围人为之一愣。
赵思洵懵了,“下部不是让释心给偷了吗?”
叶霄觉得小狐狸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禁失笑道:“可那时候我外祖还活着。”
女婿完全可以从老丈人兼师尊那里得到完整的功法,同理可得,叶霄自然也能从他爹那里得到传承。
没毛病。
赵思洵:“……”
秀儿:“……”
包括还没完全离开,却听到这话的各大门派:“……”
叶霄又云淡风轻地一挥袖子,单手背在身后,一副高人模样道:“释无天留下的秘笈中隐藏着巨大缺陷,只因威力强大不忍舍弃,才一直流传至今。所以历任宫主在接受传承之时,皆有使命将此完善,我爹传承于外祖的无极功已经经过数代宫主改善,自然不可能轻易走火入魔,而你,就算背出整部秘籍,一旦修炼也逃不开这个下场。”
有时候真相是如此的荒诞,却又该死的符合逻辑。
赤鸿挠了挠头,见众人一脸震惊,有些不解道:“其实想想也该知道,小师兄放任大师兄,我是说甄长川在外二十多年不闻不问,摆明了就知道他手里的无极功有问题,拿不拿回来不打紧。既然如此,当然是让他死在外面,别来碍眼了。”
不打紧……
那之前放什么烟雾弹!
赵思洵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苍天,这个问题他在一开始就问过叶霄,然而这人怎么回答的?
“所以,当初你故意误导我!”他眯起眼睛,盯着叶霄的眼睛充满了不善。
叶霄神色有些不自然,手虚握成拳,凑到嘴边清咳一声,以此掩饰窘迫道:“抱歉,并非有意。”
实则是那时候彼此间没那么信任。
然而秀儿却受不了了,她几乎崩溃道:“我不信,若真是如此,叶雪山为什么英年早逝?”
叶霄道:“他已至大宗师的极限,进无可进,便试求突破,只是最终失败了而已。”
所以虽然死得早,但是叶霄并不觉得悲哀,因为这就是叶雪山求仁得仁的结果。
武道的极致究竟是什么样的,若有人处在他父亲的境界,想必也会拿命去搏一搏这个未知,陆地神仙,呼风唤雨,谁不渴望。
大宗师的极限……
当所有人还在试图攀登宗师的高山,这两父子已经站在大宗师的巅峰上,是来拉仇恨的吧。
赵思洵握着手.枪的手有些发痒,若非理智告诉他不能自相残杀,否则他很想将剩下两枚子弹都送给叶霄,让你们父子一起去突破!
他娘的……谁说这位宫主是个正人君子,不会玩虚的?
赵思洵的眼里冒着火光,赤鸿一看,忍不住带着云霄宫弟子往后退了两步。
虽然夫人看着武功不咋的,但是作为霹雳门的门主,这位的暗器可是能轻易夺人性命的。
而且,宫主敢还手吗?
必然是不敢的。
闻笛笙这会儿也顾不上失魂落魄的秀儿,连忙给叶霄使眼色——快!哄!使劲地哄!
叶霄打出生起就没学过哄人这两个字,再说赵思洵也不是他真的夫人,怎么哄?
况且他隐瞒也不是故意的,萍水相逢,各有算计,有所保留不是应该的?赵思洵也不见的完全坦诚,这小狐狸的秘密可比他多多了,他不是也没生气?
一番思量之后,叶霄淡定了,他将眼神撇开一边,高傲地没说话。
见自家宫主木愣愣地杵在原地,一个闷屁都放不出来,闻笛笙抬起手捂住眼睛,面露绝望,完蛋了,他们的夫人要飞了。
“叶宫主……”赵思洵冷冰冰的声音传来,眼看着就要恼羞成怒,这时,却见叶霄的身体突然晃了晃,然后弯下了腰,抬起手捂住唇。
赵思洵一愣,下意识地往前两步看向他捂着嘴的手,只见手指缝中有刺眼的红色溢出来。!!!
“你……”
此刻,他哪儿还顾得上生气,连忙跑到叶霄身边,扶着那有些晃动的身体,责怪道:“坚持不住了能不能说一声,装的没事一样你仙风道骨给谁看呢!”
叶霄哑着声音,说:“我没事。”
“都吐血了还没事……”赵思洵不懂医,不懂武功,只能着急地唤道,“师叔。”
“我来看看。”赤鸿一把拿过叶霄的手腕,手指一搭……嗯?
他低头看向叶霄,后者正冷冷地看着他。
赤鸿:“……”懂了,苦肉计!
看着人模人样的,原来跟他爹一个德行,都是这么不要脸!
“要不要紧,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赵思洵睁大眼睛看着赤鸿,见人一愣一愣的,心情不由地沉下去。
“宫主他……”赤鸿还未说完,就感觉到那脉象自发紊乱起来,他抽了抽嘴角说,“脉象不稳,内息流窜……宫主,方才是强行提了内力,如今遭反噬了吧?”
闻笛笙一听,恍然大悟,连忙跟着说:“那肯定是刚才,北寒二皇子想要抓夫人,情急之下,宫主大发神威,一剑杀了四个宗师的时候!啊呀,这得赶紧找个安静地方运功,不然就麻烦了。”
“对对对。”云霄宫弟子纷纷点头,深怕赵思洵不信。
叶霄没有说话,只是看了赵思洵一眼,温声道:“我没事,调息一下就好。”
赵思洵张了张嘴,心说是这样的吗?
其实他早就料到有人会拿自己作威胁,叶霄分.身乏术的状况,不然也不会开那一枪,不过既然是为自己受的伤,那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方才生气有些莫名其妙,都是成年人,各有各的立场和身份,还能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赌气不成?
他为自己感到好笑,便愧疚道:“是不是伤了脏腑?”
赤鸿能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叶霄故意弄出来的假象,便胡乱点头,“嗯,差不多,看着没伤,实则受损不轻,不然也不会吐血了。”
赵思洵听着皱了皱眉,立刻解下自己腰上的精致小荷包,从里面翻翻捡捡,挑出了一个小药丸,对着叶霄道:“张嘴。”
叶霄皱了皱眉。
赵思洵见他不愿吃,便解释道:“这是护心丹,我家御……爷爷亲手调制,就怕我路上碰到要命的事,先给你一颗救救急。”他说着嗔了一眼,“放心吧,我又不会害你。”
听着似乎问题不大,叶霄虽然有装模作样的嫌疑,但是方才的确在无极功之下,强提了内力,至今气血未平,胸口还有钝痛之感,于是便张口吞下,“多谢。”
“啊呀,咱俩谁跟谁啊,不过你也真是的,逞什么强,师叔,你扶着他一点,我们赶紧回去。”
“好。”
一场无形的硝烟就此平息,叶霄听着赵思洵的口吻,心下松了一口气。
哄,他是不会的。
但是见多了父亲应对母亲的手段,综最有效的办法,还是示弱。
虽然这有损叶大宫主英明神武的形象,但是特殊情况特殊手段,他不过是因势利导而已。
可见,效果不错。
云霄宫的弟子簇拥着赵思洵和叶霄离开,偌大的废墟中除了来来回回的官兵和姚家人,只剩下秀儿呆呆地站在原地。
最后,爹没了,娘也没了,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连同闻笛笙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慢慢地离开,至于究竟去了何处,也无人关心。
然而哪怕那下半部的无极功有所缺陷,可这世上多得是人为了贪图捷径挺而走向,她这一去,江湖险恶,会遭到什么下场其实也能预料。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叶霄被强行躺在了床上,哪怕他再三保证已无大碍,也无法下床。
赵思洵接过小弟子送来的一碗药汁,转头到了叶霄跟前,笑眯眯地关切道:“大夫说了,早中晚各一碗,才能恢复,霄郎,趁热快喝了吧。”
迎着那双透彻如水的眸子,叶霄估摸不准这人究竟有没有看出他的苦肉计。
他的目光不由地移向了另一边,闻笛笙立刻低下头把玩着赵思洵的秘密武器,跟一旁的赤鸿嘀嘀咕咕,琢磨着这玩意儿怎么有这么大的威力。
赤鸿更不敢抬头,两人身体一转,直接背对了叶霄。
叶霄:“……”显然,这两个下属是不能要了。
“喝吧,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毕竟接下来还得靠你呢。”赵思洵拿起勺子搅拌着黑漆漆的药汁,将那股“芬芳”浓郁的味道逸散至整个屋子,然后舀了一勺递到了叶霄唇边,“霄郎,妾身喂你啊!”
有这么漂亮体贴的媳妇嘘寒问暖,小弟子不禁向自家宫主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而叶霄则抽了抽嘴角,心中一叹,认命道:“我自己来吧。”
他正要伸手接过,然而赵思洵将碗一端,不让,还殷殷切切地说:“那怎么能行,霄郎为救我身受重伤,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还是让我服侍你吧。”
话说的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几乎将恭顺慧贤四个字刻到脑门上,再加上内疚引发的泫然欲泣……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得化成绕指柔。
叶霄:“……”
小弟子在一旁看得无限感慨,宫主真是天大的福气。
而这福气,叶宫主显然不想要。
“夫人,还是我自己来吧。”叶霄的眼底露出一丝恳求。
小样,敢耍老子!赵思洵眉头一挑,明艳动人地笑起来,“好,那你喝吧。”
叶霄于是深吸一口气,接过碗一仰而尽,然而刚喝进嘴里他就差点喷出来。
话说药汁他也不是没喝过,怎么这么苦!
“咳咳……”叶大宫主整张英俊的脸庞都扭曲了。
那头闻笛笙悄悄对赤鸿说:“我刚看到夫人把甘草全给挑了出来,又抓了三把黄连进去。”
那能不苦的掉汁吗?
光想想都能让人浑身打哆嗦,夫人可真狠心。
赤鸿同情道:“你也不阻止一下?”
闻笛笙惊讶地说:“这我哪儿敢啊,这次只是下黄连,下次上缠绵了怎么办?为了宫主好,我也得当做没看见是吧?”
叶霄:“……”真是绝世好下属,丢了吧。
所以,这小狐狸是知道了。
叶霄面露苦笑。
赵思洵又不傻,虽然叶霄此人爱装,但绝对不会强撑脸,真要受伤那么严重,怎么还会在那儿由着他瞎比比那么久,早就不动神色地给他使眼色打道回府了!
叶霄顿了顿,道:“对不住。”
赵思洵俏皮一笑,“原谅你了。”说着,他从袖子里翻出一块酥糖,塞进了叶霄的嘴里。
当然,虚惊一场总是好事,二十好几的男人竟然用这种幼稚的手段也怪可笑的。
亏叶霄想得出,赵思洵一想起那场景就生气不起来。
极致的苦之后,送来蜜糖的甜,可谓是真正的敲一榔头给个甜枣,叫人一丝脾气都没有,相反酥糖的甜一路能化到心底,绵绵长长。
赤鸿和闻笛笙彼此对视了一眼,纷纷给了赵思洵一个敬佩的眼神——驭夫有道。
作者有话要说:
遥:叶霄,你认了吧,逃不出五行山了。
第072章 主意 所以你平白无故让我多了一位夫人不说,转头又让我成了鳏夫?
小弟子端着碗下去了。
叶霄也无需再躺床上, 他翻身下地,看见桌上那把手.枪,拿过来细瞧了几眼, 问:“这就是霹雳门最新的暗器?”
“嗯,你觉得怎么样?”
叶霄那时候其实没看清,但是赤鸿显然非常有感想。
他说:“威力巨大, 虽然夫人用得出其不意, 但是我敢说就算有所准备, 宗师之下依旧难以抵挡, 我若是徒手接,也得受伤。”
叶霄道:“你没有使用内力。”
“嗯, 只要瞄的准。”赵思洵抬起枪,对着叶霄嘴里模拟“砰”一声, “谁都能射杀高手。”
闻言,不管是闻笛笙还是赤鸿都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 这世上宗师以上的能有几个,昨日凑足了十个已经是百年来的盛会, 足够传遍江湖, 惊动天下的大事。
一流高手才是各门各派的中流砥柱!
再深入想想, 若是哪国的军队人手一把,那不是所向睥睨了?
他们尚且不知道赵思洵的身份, 可叶霄却一清二楚,这根本不是设想,以赵思洵的心计和手段, 想想霹雳门从鹿城迁往夷山王封地的动作, 想必已经在做了。
隐隐的, 他感觉到这个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夫人, 这玩意儿好做吗,能不能……给我也来一把?”闻笛笙伸出爪子,又摸了摸,看着枪的目光犹如绝世宝藏一般。
不管哪个朝代,强大的兵器都充满了别样的诱惑。
“可惜材料有限,世间仅此一把。”赵思洵说着看了叶霄一眼。
“啊……”闻笛笙面露失望。
而叶霄不知为何,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赤鸿问道:“啥材质?”
赵思洵从小荷包里掏出那枚子弹壳,递给了叶霄,“叶宫主,你熟悉吗?”
通体黑黝的小东西,上面雕刻有螺纹,放在手里有一定的重量,触感寒冷,倒像是……
叶霄微微惊讶,“天外玄铁。”
赵思洵打了一个响指,“对,这就是天外玄铁所做的外壳,这把枪里面的关键部位也是由此打造。”
提起天外玄铁,不管是赤鸿还是闻笛笙皆齐齐叹声。
赵思洵见此,忍不住问:“怎么,云霄宫也没有多余储备?”
他这么大方地展示,就是想从叶霄这里再要一点,好歹多磨几颗子弹,只剩下两颗实在不够用。
闻笛笙道:“夫人,这可是锻造天问的材质,世间难寻,比黄金都珍贵百倍。”
啧……真是一点也不意外,赵思洵有些不死心道:“真一点都没有?”
闻笛笙不说话了,赤鸿挠头道:“这得回去问小师姐,她管着库房。不过话说回来,天问似乎还在夷山王那里,宫主……”
叶霄将子弹还给赵思洵,淡淡地问:“所以,我给你的天外玄铁,你用来打造了这个名为手.枪的暗器?”
赵思洵:“……”糟糕,说漏嘴了!
赵思洵眨了眨眼睛,表情变得无辜起来。
叶霄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
赤鸿和闻笛笙左看看又看看,不明所以。
不过他们似乎发现了一个问题。
赤鸿问:“宫主,你什么时候把天外玄铁交给了夫人?那不是重铸天问用的吗?”
叶霄冷飕飕道:“你问他。”
这真是一场误会。
赵思洵面上讪笑,心下急转,他说:“我就用了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为加强说服力,他伸出葱白的手指,比划出一个细小的缝,“露露说,余下的绝对够天问重铸,霄郎,我哪能耽误你的大事呀,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我就只打造了三枚子弹用来保命,如今为了你都用掉一颗了,可心疼着呢,你就别生气了嘛,好不好?”
他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带着水润湿意,微微瘪着唇,整一个做错事又生怕挨骂的可怜模样,再配上那张脸,泫然欲泣的,谁见了能苛责?
旁人看着心都要化了。
赤鸿当场拿胳膊支了支叶霄,劝道:“算了,宫主,夫人也不是故意的,若是天问还缺,不如先问问小师姐,咱云霄宫为了天问,三百年间到处搜集天外玄铁,总是有多的。”
“就是,也幸好夫人有这暗器,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闻笛笙跟着吱声。
赵思洵默默地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叶霄。
“您看,夫人都快哭了,您就别骂她了。”
叶霄神奇地看着他俩,心说他什么时候骂过,这就是个祖宗,他敢骂吗?
然而一看到赵思洵的眼神,他心下又微微发麻,指尖发酥,为了消去那抹异样,他干脆抬手揉了揉眉心,道:“笛笙,你去信问一问司空师叔。”
赵思洵听了眼睛顿时一亮。
闻笛笙道:“若是司空长老说还有呢?”
叶霄看向赵思洵,后者的笑脸跟天边太阳似的,灿烂得连屋子都明亮起来,忍不住宛然道:“那就送我夫人了。”
“霄郎!”
赵思洵高兴地大叫一声,眉眼弯弯,翩翩起身,就跟蝴蝶一样绕到叶霄身后,两只拳头落在他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地捶起来,一边拍马屁道:“我的叶大宫主,你真是太好了!这辈子我能遇到你,上辈子我一定拯救了银河系,真的,祖祖辈辈烧高香得来的福分。像你这么玉树临风,英俊体贴,大方温柔,善解人意,武功高强,身份尊贵……的有为青年,若我是女……咳,我是说若有来生,就算下辈子吃糠咽菜我都得死死跟着你!”
这肉麻的话若是之前叶霄听了,必然毛骨悚然,浑身不适,敬而远之,可如今,他只是清咳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凑到面前,遮住了翘起的唇角和微微发红的脸颊。
落在后背的拳头明明杂乱无章,但架不住这是赵思洵的殷勤,这位显然很受用,都没叫停。
闻笛笙和赤鸿互相看了一眼,神情皆有些麻木,还有种名为孤独的悲哀感。
赤鸿见这俩旁若无人,忍不住嘴欠地来了一句,“万一,小师姐说没有天外玄铁了呢?”
赵思洵手下一顿。
只见叶霄放下茶盏,淡淡道:“那就悬赏天下,找!”
赤鸿:“……”
闻笛笙:“……”
亏得这只是一宫之主,要是一国之君,不得亡国?
这两人龇了龇牙,终究是待不下去了,找个借口一同告退,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赵思洵揉着发酸的手腕坐到了叶霄身边,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叶宫主,你真的没有红颜知己吗,怎么就这么会呢?”刚那一句话,真是霸气侧漏,令人倾心。
叶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他若是有,还会由着赵思洵这么乱来?
“也幸好我不是个姑娘,不然你这样的,真心挡不住,非得哭着喊着,跟你在屁股后面,求你娶我了。”
叶霄闻言侧了侧脸,轻斥了一句,“胡言乱语。”
的确是胡言乱语,赵思洵看着他发红的脸,暗暗笑了笑。
“那就说点正事吧。”他将桌上的□□和子弹都收起来,“明日我就得启程北上,去东楚境内的博洋湖。”
叶霄点头,接着思忖道:“昨日席宴,对你接下来的盟约可有影响?”
赵思洵闻言眼中浮现笑意,忍不住调侃道:“叶宫主,你不会真把我当做你内人了吧?这么关心。”
叶霄眉头一皱,不悦道:“好好说话。”
赵思洵立刻露出一个乖巧乖巧的表情,“影响当然是有的,不过都是好事,说来得感谢叶宫主杀了那九人,让我的压力轻了不少。”
叶霄微微思忖,很快便明白了。
这九位宗师多出自四大门派,来鹿城虽明面上为了对付云霄宫,但最终还是为了博洋湖盟约而来。
万佛寺来了三个,定是听到三国的风声分头打探消息;上陵学宫楚江雪和另一名宗师则是得保护东楚太子;清虚派虽然遭到赵思洵拒绝,但望帝不会将宝全然压在他身上,定然还会派清虚派秘密随行,监督他的一举一动,关键时刻说不定还会代为做主;最乖觉的便属巫神教,送来一个圣女下毒,而宗师全放在了西越太子的身边,显然对巫神教来说,西越才是立教的根本。
当然,这看似隐秘,却万众瞩目的盟约,怎么能少的了北寒。
这紧张局势本就是北寒所引起,挛鞮淳正可以借此机会看清各国的虚实,一举两得。
只是不管各自算盘打的有多响,谁也没想过叶霄会做得这么绝,武功这么高强,竟直接将这些不可一世的宗师全杀了!
九个,一个不留!
甚至逼着挛鞮淳立誓,离开中原,三年内不得入关!
万佛寺三位宗师毙命,大庆已无力探查虚实;而上陵学宫失去副宫主和一位宗师,伤了元气,也只能临时另寻他人保护东楚太子;巫神教在四大门派中本处于弱势,如今倒是能强硬起来,让西越太子在谈判中立于不败之地。
还有一个赵思洵,作为南望籍籍无名的皇子,不被皇帝信任的质子,南望如何签订盟约,如今就完全由他说了算了!
望帝的手伸不过来,简直是再舒服也没有。
怪不得非得跟着来寿宴看热闹,叶霄想到这里,哑然失笑。
谁又能将席宴上那个伶牙俐齿,上蹿下跳,为云霄宫据理力争的佳人,跟南望质子联系在一起,搅弄博洋湖的整片风雨呢?
“真是好算计。”叶霄由衷道。
赵思洵腼腆一笑,谦虚地说:“也是霄郎天下无敌,配合的好。”
叶霄如今听到这个称呼已经麻木了,便问:“是不是该换回来了?”
说到这里,叶霄又看了赵思洵的打扮,不知为何,心下有些舍不得。
“明日离开鹿城之后,对了,要不要跟你的手下打声招呼?”赵思洵扮女装扮得如鱼得水,彻底放飞自我,至今为止云霄宫上下还没发现一点端倪,如今要让他们大方美丽,与宫主伉俪情深的夫人消失了,心里产生了那么一丢丢的愧疚。
叶霄瞥了他一眼,断然拒绝,“不必。”
赵思洵好奇,“那你怎么解释?”
“无需解释。”
这么敷衍的吗?
赵思洵犹豫着,“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叶霄心道你在男扮女装,非得跟我凑成对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见赵思洵难得良心发现,不禁挑了挑眉,“你想暴露身份?”
“当然不是。”
果然。
只见赵思洵跃跃欲试,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光,说:“要不我给编个身世吧,就说我已身染绝症,命不久矣,这次跟你在一块儿出来就是想了却心愿,想在你的陪伴下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最后在情郎的怀抱里,悄无声息香消玉殒,怎么样?”
叶霄瞬间面无表情。
然而赵思洵却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妙极了,兴致勃勃地说:“这样也能解释接下来你我单独离开一段时间,无人知晓去处,是不是挺好?我真是个天才!”
叶霄冷冷地看着他,“不好。”
赵思洵纳闷道:“为什么?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要是流传出去,天下人都会觉得你叶霄是个绝世好男人呢!”
“所以你平白无故让我多了一位夫人不说,转头又让我成了鳏夫?”
这一句质问,顿时让赵思洵哑口无言。这么一说,他发现自己挺不厚道的。
“呵……”叶霄见他心虚的模样,冷冷一笑。
“那怎么办?我上哪儿给你找个如花似玉,跟我这般美貌的夫人赔给你呀?”饶是赵思洵聪明绝顶,不禁也犯了难,有种自己搬起石头砸脚背的感觉。
叶霄放下茶盏,清冷无波的目光就这么看着他。
赵思洵眼珠子开始飘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是忽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警惕道:“你可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叶霄面容一滞,表情差点维持不住。
赵思洵坚决道:“叶宫主,咱俩的恩怨可不兴牵扯无辜女子,我也不是那种为达目的随意牺牲亲人的人。”
叶霄生平不爱生气,但这次却露出怒容,心说你不是那种人,难道他就是?
他气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冰冷冷地问:“你就这么看我?”
赵思洵眨了眨眼睛,讪笑,“那看来是一场误会……”他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抱歉,见叶霄的茶水空了,立刻拎起茶壶替他满上,“就说咱叶大宫主可是一言九鼎,尊礼守法的端方君子,哪儿会有那种奇怪的想法,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向你赔罪,可好?”
论能屈能伸的本事,叶霄一辈子都比不过赵思洵。
叶霄懒得再与他计较,“回去歇息吧。”
“好嘞,多谢你。”
赵思洵灿烂一笑,再不敢多逗留,拎起裙摆夹着尾巴跑了。
叶霄坐在桌边,难得看到少年这般灰溜溜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然而嘴角弧度才刚起来一丝,却又拉平了,他端起赵思洵刚给自己倒上的茶水,望着里面沉浮的茶叶,发出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
戏中之人已潇洒放下,但陪演的,又怎能像他那样进退自如?
作者有话要说:
请将同情打在公屏上,让叶大宫主看到。
第073章 月色 怎么看都觉得赵思洵像个长满心眼的算计小媳妇。
叶霄头一次穿深色, 满身不自在,脸色也不大好看,时不时地低头, 眉头皱得极深,感觉心情不佳。
“叶宫主,再忍一忍, 等我跟手下会合, 你就是通体雪白, 白的发光, 我都不干涉。”
若非叶霄白衣的装扮已经深入人心,赵思洵自是懒得管他穿搭, 他们才刚离开鹿城,到处都是眼线, 肯定得小心一些。
赵思洵是不担心自己的行踪,他就怕被叶霄给牵连暴露。
叶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没说话。
赵思洵安慰道:“我女装都穿过了,你就换了个颜色, 一样英俊潇洒, 怎么就别扭了?”人洁癖到这个地步, 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叶霄心说那女装又不是他逼的。
赵思洵从头将叶霄打量了一番,啧啧两声, “行啦,白衣似仙,深衣冷酷, 怎么看都好看, 别拽了, 拽掉一点便宜的还是街边小媳妇。”
此言一出, 叶霄不禁朝周围看了看,发现有几个妇人捂着嘴凑在一起对他笑,似乎还评头论足,顿时脸色一黑,加快了脚步。
“博洋湖中岛屿无数,东楚境内更有上百个,你可知究竟在哪一个?”
赵思洵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递给他,“我门下已经替我打听清楚了,虽然岛屿众多,但是合适的没几个。三国盟约乃是大事,不会选一个大家都能轻易上去的小岛,必然是地方隐秘,不容易让人发现,这样看来就只有几处。”
叶霄看着扇面上的山水画,目光一扫,心中顿时有底。
“曲龙洞牙。”
赵思洵打了一个响指,“答对了。”他拿过扇子,看着上面的山水画,赞叹道,“所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体现在这里,谁能想到博洋湖上还有这种好地方。”
曲龙洞牙是一个岛屿的名称,形状像个张开大嘴的龙头,因此得名。
龙口处布满暗礁,礁下有各种暗涌旋涡,大的船只靠近不了,小的船又容易被旋涡和暗流给卷走。
至于岛屿的另一侧背阴之处,则是一个断崖,背阴长满了青苔,在潮汐的冲刷下,岩石湿滑难以攀登。
这种地方,若没点功力真的上不去。
赵思洵刚发现这个地方的时候,心说真是绝了。
“你觉得我们从哪边走比较好?”赵思洵自己是没本事上去的,所以只能问有本事的人。
叶霄无可无不可,“随你。”
赵思洵扇子一打,摇头晃脑地万分感慨,“有叶宫主随行,这天底下还有我走不了的地方吗?必然没有!”
叶霄扯了扯嘴角,没有搭理他,径直往前走。
赵思洵在恢复男装之后,也没指望这位还会那么包容,便笑眯眯跟在他身后。
但是他们很快遇到了麻烦。
曲龙洞牙名字好听,地理位置更加优越,在远离岸边的靠湖中心地带,周围岛屿相去甚远,所以要么叶霄提起一口气,将大宗师的实力发挥到极致,踏浪过去,要么老老实实地找条船靠近。
是夜,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洒下淡淡银辉,将整个芦苇荡笼罩在一股朦胧的光晕中,厚厚如雪。
清风徐来,伴随着入秋的虫鸣蛙叫,只见叶霄袖手背剑,一身傲骨地站在芦苇荡中,看着赵思洵弯着腰沿着湖边小心寻觅。
突然,传来赵思洵一个惊喜的声音,“找到了!”
叶霄轻轻一跃,到达他的身边,低头一看,是一条小舟。
这是霹雳门转移之前替赵思洵藏下的一条小船,大小就够两人,边上还放了两把桨,一根竹篙,一个水壶,一包干粮,无论门主是想划船,还是撑蒿,皆可随意。
简直分外体贴了。
但就算如此……也没料想到门主竟不会划船。
从小到大,加上上辈子只在公园里陪着上司介绍的相亲对象划过一次船,结果侧翻而单身至今的赵思洵,幽幽地回望叶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叶霄平静地撇开视线,冷淡如常道:“说了,不会。”
天山上全是雪,哪儿来的水,叶霄自然没点亮这个技能,再说若是会的话,早在水鬼道上那条破船的时候他就自己划了。
赵思洵笑容一垮,捧着脸,苦恼地看着他:“那怎么办呀,霄郎?”
听着这个称呼,叶霄身体几不可见地一僵,皱眉道:“别乱叫。”都已经不穿裙装了,再叫岂不是不合适?
赵思洵委屈地撅起嘴,折了一支芦苇,绕着手指,“那你想个办法。”
“找个船夫。”
赵思洵点了点头,“好主意,可这地方,哪儿来的船夫?”
霹雳门选的藏船地方太绝了,方圆五里看不到一户人家,自然也杜绝了暴露行踪的可能。
叶霄于是深深地看着赵思洵,后者露出乖巧听话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女装的后遗症还是怎么的,叶霄怎么看都觉得赵思洵像个长满心眼的算计小媳妇。
他揉了揉眉心,将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后,“等明日……”
“怕是来不及。”
叶霄微微一顿,“约定的是什么时候?”
赵思洵抬起手,对着东方奋力一指,高兴道:“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
叶霄:“……”他半晌无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他用佩服的眼神看着赵思洵,由衷地问出一个问题,“若是没有我,你怎么办?”
这不是宠溺的语气,而是深深的疑惑。
以岸边到曲龙洞牙的距离,就算是大船,也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到达,有没有船夫根本不重要。
赵思洵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道:“那当然是另一个方案。”
理直气壮,就是吃定叶霄不会不管他。
月光下,静谧的湖边,迎着少年那张笑吟吟的脸,此情此景,就是叶霄想生气都气不起来。
“霄郎……”赵思洵生怕他不答应,又是一声撒娇,语调三个变换,尾音带着颤,差点把叶霄的心弦给颤麻了。
他最终无奈道:“上船。”
说完,轻轻一跃,如蜻蜓点水般落到船尾,脚尖对着横卧的竹篙一勾,挑起竹篙就抓在了手里,然后对着芦苇荡使力一撑,小舟就丝滑地入了水中。
认命,其实是一件很无奈又很简单的事。
赵思洵见此欢呼一声,少年清脆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霄郎,你真是太好了!”
又乱叫。
叶霄的眉头皱得能打结,但要说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却又分辨不清了。
“叶宫主,你拉着我一点,天太黑了,我看不清。”说着,赵思洵不等叶霄反应,便抬脚一跳。
船小,赵思洵一整个重量落下,就立刻摇晃起来,叶霄一手拿着竹篙,只能拿另一手去揽人,而赵思洵未免栽倒则顺势抱住他的腰,刹那间,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在晃动的小船中,一同看向了对方。
一圈圈的涟漪打碎了湖面的月影,铺展出粼粼的光芒,银辉细碎地洒进眼睛,眸光中隐约地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一湖月色和船上的两人。
向来什么话都敢说的赵思洵竟头一次没科插打诨,来调节凝滞的气氛,而是撇开脸,微微垂下头,似乎有些不自在。
他轻声道:“我站稳了。”
叶霄抿了抿唇,眼眸深深,良久,他说:“还不将手放开?”
嗯?
赵思洵一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两只爪子还搂着叶霄的腰,于是脸一热,连忙松开,规规矩矩地放在两侧。
幸好黑夜,饶是叶霄目力佳,应该也看不出他的窘迫。
不过话说回来,大宗师的腰也挺细的,还结实有弹性,不知道腹肌有几块。
叶霄紧绷的神色也随之放松,腰上那块儿像是火烫一般,特别想去碰一碰,但是这动作太过孟浪,终究握紧了手里的竹篙道:“坐稳。”
叶霄不会划船,但是他能驭水驱浪,竹篙往水中随便一撑,一叶小舟就跟离弦的箭一样往前掠去。
明明是一艘小木船,赵思洵却翩翩坐出了一种冲浪飞艇的感觉,太刺激了!
“哇哦哇哦,我要飞起来喽!”
幸好这是夜半静谧之时,这条湖道暗流密布,来往船只极少,不然就听着这兴奋的叫声都足够引起侧目。
叶霄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跟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离经叛道的少年单独相处,而且予求予与,包容一切,甚至还甘之如饴。
如此招摇之事,若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做,但此刻,听着赵思洵欢快的笑声,他微微一哂,不知怎的忽然坏心一起,他抬手悄悄往水面一摁,船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之下速度顿时加快,那兴奋的叫声瞬间变成了惊呼尖叫。
赵思洵二话不说,转头一把抱住叶霄的腿,颤着声音道:“大宗师,你慢点儿,我害怕!”
这就是一条小破船,快成这样万一散架了怎么办。
“降速,降速!”声音在风和水浪之中碎裂,赵思洵紧张的表情,瞪大的眼睛,还有被风吹拂一脸的发丝,看起来不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倒像只受惊的兔子。
叶霄极少见到赵思洵的狼狈,顿时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开怀,那张素来清冷不拘言笑的脸难得舒展五官。
叶大宗师不管到哪儿都是一副高人风范,说话做事自持身份,从来没有这般放肆地笑过,仿佛放下了身份和矜持的枷锁,神仙接了地气化成了平常人。
赵思洵简直看呆了,他觉得这样子的叶霄才是真的耀眼迷人。
但是再怎么好看,也是小命要紧,他着急地拍着叶霄的腿,让他赶紧降速。
叶霄玩心不重,不过一会儿就收敛了,降了船速,赵思洵才回过神,气鼓鼓地说:“刚你是故意的!”
叶霄眉眼依旧带笑,却不肯承认,“不过是不想耽误夷山王的大事。”
赵思洵抹了一把脸上的头发和水渍,“难道不是想看我出丑?”
“岂敢。”
赵思洵狐疑地往他脸上打量,不过很快又翘起唇角,释然道:“行吧,不管怎么样,能让你笑得那么好看,也是值了。”
大宗师出手,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他们就到了曲龙洞牙。
叶霄带着他一口气飞跃了岩壁,站在上面的时候,天色竟还是灰蒙蒙的。
叶霄轻轻一瞥道:“有人了。”
赵思洵说:“肯定有人,我猜作为东道主,东楚太子已经到了,西越太子得明日一早来,不对,应该叫今早日出到达。”
“那你呢?孤身一人?”叶霄是不能露面的。
赵思洵道:“当然是再晚一步。”
叶霄惊讶地看着他。
赵思洵将沾了水汽的头发撩到耳后说:“谁让人家是堂堂大太子呢,我就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小亲王,跟个小媳妇一样凑个热闹就行,难道还真能跟他们谈出个什么结果来?”
叶霄心说那你火急火燎地非得让他驾小舟赶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话虽然他没说出口,但是这一阵沉默还是让赵思洵猜出来了,他笑道:“这岛屿不大,但是植被茂盛,到处都是躲藏的地方,虽然我没什么话语权,但是有知情权啊。”
话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为了……
叶霄淡淡道:“你想偷听。”
赵思洵顿时闷闷地笑起来,朝叶霄眨眨眼睛,“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你想想三国肩负着乱庆的使命,总得有人牺牲当导火索,那你猜猜这个人是谁?”
叶霄微微一顿,看向了赵思洵,后者笑容浅淡,眼里带着一抹冷意,然而一闪而逝,很快他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拍拍叶霄的肩膀道:“所以我得提前蹲守,探个知己知彼的先机,不过分吧?”
他总能将自己的小算计给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叶霄接受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天空与湖面交际之处隐隐传来光芒,仿佛有一轮红日即将跃出水面。
赵思洵见此,惊喜道:“叶霄,你快看,日出!”
叶霄不明所以,日出怎么了?
然而赵思洵却拉着他在岩石上坐下来,一边盯着水平面,一边兴致勃勃地说:“我以前最喜欢看海边的日出,黑暗被刺破的那一瞬间,万丈光芒照亮大地的感觉特别的惊心动魄,仿佛所有的不快都能跟着驱散,接下来一天的心情就跟这轮骄阳一样蒸蒸日上!特别的美,你见过吗?”
叶霄摇头道:“没见过海上旭日,但见过天山金轮照白雪。”
闻言,赵思洵好奇地问:“下着雪还能出太阳?”
叶霄点头,“能,天山之巅的雪永远不会停,只要天色足够亮,就能见到,只是不像现在如此清晰完整,但是雪染上金辉,也很美。”
赵思洵向往道:“我真想去看看。”
此刻,那酝酿已久的红日终于浮出水面,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随之照亮沉寂的湖面,也印染了赵思洵半边脸。
长直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蝴蝶双翼,细小的绒毛俏皮地在洁白的面容上,却显得肌肤更加细腻无暇。
叶霄看着他,轻声说:“只要你来,我就带你上去看。”
赵思洵眼睛一弯,“好,一言为定。”
叶霄跟着笑,“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遥:搂搂抱抱已成家常便饭,确定不来个波?
赵思洵:我们是好兄弟!
遥:那你脸红个什么劲?
赵思洵:……
第074章 偷听 难道叫你一声哥哥都不行,得叫叔?
随着太阳升起, 有一艘大船由远及近,然后停驻放下小船,慢慢经过还算稀疏的礁石群, 一直到小船也无法靠近,才转为轻功,飞跃上岸。
叶霄远远看着, 提醒道:“西越到了。”
赵思洵也瞧见了, “那我先绕过去, 等手下汇合。”
叶霄一愣, “你要走?”
赵思洵点了点头,“当然, 我也得出场的呀,总不得忽然从树丛里跳出来, 吓人一跳吧。”
叶霄皱了皱眉,“你不是要偷……要知己知彼吗?”
赵思洵看着他, 真诚地说:“这不是有你吗?”
叶霄脸色微变,“你让我替你偷听?”
“是啊。”
是啊……语气还能更理所当然一点吗?
“不行!”叶霄断然拒绝。
他素来坦坦荡荡, 从不做这等宵小行径, 答应陪着某人已经破了他的原则, 若让他独自一人,那绝无可能。
直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
叶霄眼皮一跳, 见赵思洵又是那张可怜兮兮求怜爱的脸,眼睛莹莹透着水润,被那么看着再铁石心肠都得土崩瓦解。
“霄郎……”
叶霄沉下脸色, “请夷山王自重!”
自重了岂不是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赵思洵自然不会听他的, 反而又骄里娇气地唤了一声:“霄哥哥……”
叶霄:“……”他头皮都发麻了, 恨不得立刻运起轻功跳下悬崖, 踏浪而去。
但是袖子被拉住,全身又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难以动弹。
这人怎么能够这般没脸没皮?
赵思洵委屈道:“虽然姚家寿宴你杀了九个宗师,但是两国太子出行,身边肯定有绝世高手跟随,我这点功力稍微凑近一点点就得被发现了,可远了又听不到什么,有什么用?还不如霄哥哥你出马,也不用担心被我牵连发现行踪,是不是?”
什么叫受他牵连,合着这偷听的事就成了他的事。
叶霄惊奇又惊疑地看着面前撒娇的少年,再一次感慨其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
“行不行啊,就帮我这一次吧。”赵思洵眨巴眨巴眼睛,吸了吸鼻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可关系到我在大庆的安危,霄郎,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都有数百天的恩情了……”
叶霄面无表情。
这都不管用了?果然不穿女装之后,撒娇都大打折扣!
赵思洵心中震惊,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最后一招。
他见叶霄无动于衷,终于缓缓地放开手,默默地垂下头,隐忍许久,最后闷闷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是我强人所难。”他说完抬起头,抿了抿头,露出一个强颜欢笑的表情,接着仿若故作坚强道,“没关系,就算听不到,大致我也能猜得出。叶宫主,是我强人所难了,你别生气,就当我没说过吧,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是我得寸进尺。”
那笑容真诚却透露着苦涩,虽然叶霄很清楚,这是小狐狸惯用的计量,所谓以退为进。
但理智是这么告诉他,情感上又跟着难过起来,暗下的眼睛流露出不忍心。
“我先走了,叶宫主你随意,接下来我该返回使团了,这十天……很高兴跟你一起度过,非常愉悦,多谢照顾。”
所谓白莲的真谛,便是将自己的委屈无限放大,又欲拒还迎地表示坚强,勾起对方的内疚不舍,最终自发地为你赴汤蹈火的地步。
赵思洵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中默念了一、二、三……
“只是听他们说什么?”
瞬间,他的眼睛亮了,嘴角的弧度高高地翘起,赵思洵蓦地回头,惊喜地问:“叶宫主,你肯帮我了吗?”
叶霄侧了侧脸,低低地应了一声。
赵思洵的笑容简直灿烂得能跟这刚升起的太阳比肩,他二话不说便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霄哥哥,你对我真好!”
叶霄被抱了个猝不及防,又猛然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拧了拧眉,一边将人拉开,一边道:“我有个要求。”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别乱叫人。”这个要求叶霄这一路上没有三遍也有五遍了,可见相当在意。
嗯?
赵思洵懵了懵,“那我叫你什么?”
“叶宫主。”
赵思洵皱了皱眉,嫌弃道:“那也太分生了,凭咱俩过命的交情这显然已经不合适。”
“直接唤我名字亦可。”
“啊,那多不敬啊,我比你小了那么多,难道叫你一声哥哥都不行,得叫叔?”
叶霄:“……”也就大了八岁而已。
“你不会嫌弃我吧?”
“自然不是,但……”叶霄最终没有说下去,揉了揉眉心,“随你吧。”
话落,他就消失不见了。
说好什么都答应的,结果什么都没答应。
赵思洵耸了耸肩,垂下眼睛抿嘴一笑,真是傻瓜,哥哥多亲切。
虽然曲龙洞牙只是一座小小的荒岛,但是作为东道主,东楚依旧提前派人修整,以备三国联盟招待。
叶霄隐匿了气息,落在一棵古树上,靠的并不近,不过以他的耳力和目力,这也足够了。
只见东楚韦太子坐在一个小亭中,正拿着一本棋谱自己与自己下棋,他年近不惑,但似乎受上陵学宫儒家影响,瞧着饱读诗书,儒雅翩翩,等日上天边,还未见到另外两国盟友,脸上也没有不耐。
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须眉白发的老者,慈眉善目,文气彬彬,仿佛只是一个儒生文官,但是观此人吸气吐纳,周身自称方圆,叶霄便知道,对方的实力离大宗师之境也差不了多少,可惜年纪大了,想要迈过这一步,几乎不可能。
除了这一个老者,还有不少高手在岛屿上巡逻,叶霄的古树底下已经来回有两拨,可惜都没有发现树上还有个人。
叶霄微垂着眼睛闭目养神,直到林子中的蛇虫鼠蚁开始骚动,他才抬起头。
“殿下,来了。”那须发老者轻轻提醒,然后起身站到了韦太子身后。
“咦,原来是上陵学宫的文书行者,听闻行者曾放言参不透宗师之极限,便不出学宫,怎么在这儿看到您?”
虽不见其人,但只闻其声,就足够令人酥软半边身子,想入非非。
叶霄皱了皱眉,竟是巫神教教主骨魔女亲自来。
文书行者好脾气地抬起手道:“后辈实力不济,老朽也只能临危受命,不比花教主远见,进退自如。”
楚江雪和另一名宗师会死在叶霄手里,的确是孟曾言始料未及,韦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是上陵学宫的希望,自然只能派遣更强大的宗师随身保护。
倒是巫神教,这一次围攻三大门派皆有损失,就她们全身而退,文书行者不免讽刺了回去。
骨魔女铃铃笑起来,“您过奖了,谁让鄙教人才凋零,竟找不出一个挑大梁的,上陵学宫人才济济,可叫人羡慕的紧。”
不过交锋两句,适可而止,最重要的还是三国联盟。
西越姜太子年轻了一些,与叶霄年纪相仿,不过大概养尊处优惯了,身旁又有一群巫神教的美人,这脸色看着就有些虚,一副损耗过度,虚浮的模样。
他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径直坐在韦太子面前,拿起白子就往棋盘上随意放了一颗道:“还少一个。”
韦太子也不生气,跟着执起黑子说:“南望夷山王。”
姜太子脸上露出嗤意,又丢下一颗棋子,“一个被临时推出来的质子,也配来这里,真不知道南望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韦太子黑子一放,方才那颗白子便被顺势吃下,“这不是好事吗?”
姜太子眉头一动,手里握着白子,没忙着下,反而抬起头看着对面,肆无忌惮地打量。
韦太子似乎不觉得冒犯,依旧儒雅地笑着,“轮到你了,请。”
姜太子嗤笑一声,抓起一把白子直接洒满了棋盘,“别人的棋局,本太子可没兴趣。”
不请自来下棋的他,如今悔棋的依旧是他,可见这位平日里有多嚣张,他盯着韦太子,似乎很感兴趣对方会如何应对,那张虚伪的笑脸还能维持住吗?
他没有失望,同样是太子,一样的天之骄子,被如此挑衅,韦太子就算涵养再好也有限。
他收敛了笑容,深沉的眼睛回望过去,“孤年长你几岁,方且当做弟弟不懂事,然可一不可二,若下一次,就别怪为兄不讲情面了。”
随着韦太子的话,文书行者接过手下递来的剑,握在手里。
在一旁把玩着长发,似乎一点也没在意的骨魔女一看到那把剑,脸色微微一变,“青云。”
文书行者笑了笑,“花教主好眼力。”
骨魔女的笑容挂不住了,眼神不善道:“真没想到孟宫主连向来不离手的佩剑都舍得给你。”
文书行者说:“若非陛下离不开宫主,否则他必来与花教主叙旧。”
“哼。”骨魔女虽然不甘,但对着姜太子还是轻轻摇头。
显然,同为宗师,她打不过拥有青云的文书行者。
姜太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冷意,但很快又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你我来谈谈盟约?”
正在这时,东楚的侍卫走到韦太子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韦太子笑道:“要不要再等等,南望的船,差不多也快到了。”他说着袖子一挥,手下前来取走棋盘。
姜太子不屑道:“他来不来又有何区别?”
“说的也是,那就请西越出示盟书吧。”
为了显示公平和诚意,盟书由西越草拟,而签订的地点却是由东楚选择,南望并未有任何话语权,这在望帝选择赵思洵,而不是将自己喜爱的儿子册封为太子送入粱都之时就已经决定了。
他没有给予赵思洵足够的筹码。
叶霄远远地看着,细细地听着,脸上虽依旧冷冷清清,可目光却不由地望向岛屿的龙口处,眼底浮现一丝心疼。
赵思洵的路比他想象中的要难。
三份盟书很快就平铺在石桌上,韦太子并未凑近浏览,他端着茶平静地喝着,自有东楚的两名文官上前一一细看。
虽是西越草拟条例,但内容三国早已经商议妥当,两位文官只需核对有没有出入,三份是否一致便可。
当真正触及国之利益之时,其实这一纸盟书只是一纸空谈,但不管如何,联盟伊始,却是信任的开端。
西越太子看着放荡不羁,可盟书却是一丝不苟,不过一会儿,两名文官便朝自家太子行了一礼。
“那就盖印吧。”
话落,自有下人端着一个匣子走上来,一名文官打开,另一名取出其中的玺印,盖在了三份盟书上。
接着韦太子放下茶盏,轻轻抬手,两名文官端着玺印,连同附近的护卫尽数退下,他身边除了文书行者,再无旁人。
同样,姜太子的手下除了骨魔女之外,也一同离开。
对身边的宗师,他俩给予了绝对的信任,也有信心接下来谈话必传不到旁人耳朵里。
古树上的叶霄掀了掀眼皮,凝神细听。
若在此之前,他答应赵思洵帮着偷听,也只是无奈之下随意一听,但现在,他却认真起来。
叶霄有预感,这两位接下来的谈话必与赵思洵有关,而且不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满4000+营养液了,下午还有一更,答应给大家的。
第075章 盟友(二更) 没把我卖了就已经是他们的仁慈了。
两位太子坐在石桌两侧, 分别端茶品茗,看似悠闲随意,但却在暗暗考验彼此的耐心, 谁也不愿先开口。
魔门不比儒门耐得住枯燥,骨魔女仿若无意道:“南望的船到了。”
言下之意,再不开口, 就别开口了。
姜太子一笑, “本太子的茶也喝饱了。”
论耐心, 显然韦太子更胜一筹, 他看着摊开的盟书上两个霸气方正的红印,笑了笑, “既然彼此盟友,不妨坦诚相待。”
姜太子一拍桌子, 似笑非笑道:“那就请韦兄起个头。”
“好,那就不卖关子了。”韦太子也不推辞, 他垂眸微微思索,接着便道, “乱庆之事, 贤弟有何高见?”
这可真是开门见山, 不过这样才对姜太子的胃口,他说:“听闻东楚与大庆靖王多有接触。”
靖王是大庆三皇子, 贤妃所出,虽然贤妃不算得宠,却是太后的亲外甥女, 这位三皇子较其他皇子自然更得帝王母族的支持, 在朝中颇有权势。
韦太子闻言, 眼神微闪, 笑道:“靖王向往儒学,志同道合之下才有些往来,倒是贤弟,却是与安王关系匪浅呐。”
安王是大庆五皇子,出自宠妃,深受庆帝喜爱和优待,甚至是偏心。
两位太子说完,对视了一眼,接着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谁又能不知道谁的底细?
“这么说来,兄长也不看好高太子?”
除了南望以外,中原其余三国为了国之社稷稳定,都是早早地立了太子,且都是中宫所出。
大庆乃四国之雄,这位高太子的地位更是超然。
韦太子笑道:“可不敢跟他称兄道弟,还是……留给其他人吧。”
这话说的就很有意思,姜太子挑了挑眉,忽然压低声音道:“你见过那个夷山王吗?”
江湖和庙宇的区别,便是前者话不投机,拔剑即可,而后者一语双关,皆是陷阱,阴谋势力,累心费脑。
叶霄自觉属于江湖人,是以对两个太子之间犹如哑谜般的对话有些不耐,然而一听到夷山王这三个字,他的眼神便冷下来。
韦太子淡淡一笑,“自是没见过,不过传闻南望的雪妃娘娘生前美如天仙,堪为夷山之珠,令南望皇帝一见倾心,当场将人掳回后宫封为妃子,子随母貌,想必他也俊秀非凡吧。”
“本太子也听说了,的确相貌出众,连大庆使臣见了他,都不觉得南望敷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对着赵思洵的容貌评头论足起来,实在有失一国太子的风度。
然叶霄知道,这两位特地隔开了旁人在这里密谈,这翻话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
果然,便听到韦太子状若可惜地一叹,“南望皇帝还真舍得。”
姜太子不屑道:“夷山族已没落,再怎么得宠也终究是个蛮夷妾,一个长相漂亮却没什用处的皇子,不用来笼络,还能干什么?”
骨魔女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低低一笑。
姜太子转头,柔声笑问:“怎么,本太子说错了吗?”
“太子殿下自是不会错的,只是两位这般想,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些?都是盟友呢。”
韦太子惊讶地看向骨魔女,“花教主这翻话让人以为姚家寿宴中,那左右逢源,全身而退的不是巫神教。”
骨魔女对这话向来不放心上,还秋水柔波地朝他眨了眨媚眼,“所以奴家才觉得成大事者就该是两位殿下这样心狠手辣……哦,不,是不拘小节之人。”
“若非此地无酒,必当敬上花教主一杯。”韦太子大笑道。
正在这时,下人进入凉亭禀告:“两位殿下,南望夷山王来了。”
“再不来,太阳落山,他也就别来了。”姜太子端茶,神情冷漠。
倒是韦太子道了一声:“请。”
他看着姜太子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便劝了一声,“能不能乱庆还得看他,好歹也得将人笼络住。”
“你倒是会做好人。”姜太子虽这么一说,却也跟着抬起头。
而这时,赵思洵也带着人到了。
聂冰跟着使团虽没来,但是五个虎贲百夫长中,裴永锋和顾照却带领着十余名一流高手秘密坐船赶到曲龙洞牙,一直与赵思洵会合才知道今日要做什么。
听到与其他两国太子在这里会面签订盟约,不免吃惊,接着紧张起来。
赵思洵一边往里走,一边奇怪道:“你们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吧,我都没紧张,你俩咋这么站立不安?”
裴永锋苦笑道:“殿下,那可是两国太子,身边定然有宗师跟随,可您……”他与顾照互相看了一眼,一同摇头,“万一打起来,咱们可抵挡不住。”
顾照点头。
赵思洵满不在乎地说:“我是去结盟,又不是去打架。”
他们虽只是护卫,然而虎贲卫出身眼光终究与别的军人不同,“可您代表的是南望,身份本就不比这两位太子,再叫人看轻,与您到大庆的处境极为不利。”
赵思洵听着不禁笑起来,“看不出来,你俩还挺关心我的。”
“殿下!”
这难道是开玩笑的时候?
顾照不免马后炮道:“早知道就请那位长老一同来了,也好震慑一番。”大宗师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请到!
赵思洵挑了挑眉,将衣领袖子抚平,走向凉亭。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饶是知道赵思洵有个美貌绝伦的母亲,自身容貌必然不俗,可当两位太子将他看清时,依旧惊叹不已。
骨魔女更是睁大美目,啧啧称奇,“男人长这样,还有我们女人什么事?这还是没长开,若是再过两年,天底下的男男女女也得为他疯癫痴狂!”
作为巫神教主,骨魔女什么男人没见过,可这么漂亮的却是头一次,当真稀罕的紧,心都痒起来。
她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妖娆的身影一闪,下一刻,一根手指挑起了赵思洵的下巴。
赵思洵看着面前妖艳的脸,眨了眨眼睛,他微微挣了挣,竟然没挣开。
裴永锋的剑顿时出鞘,不顾对方宗师的身份就劈了过去,“放肆!”
这一剑不痛不痒,不过正好让赵思洵从她的手中挣脱,他拧着眉,似嗔似怨道:“姐姐,你弄疼我了。”
姐姐?
骨魔女的岁数当赵思洵的娘都嫌大!
但是显然她很受用,眼中露出笑意,美目往赵思洵的下巴看去,果然有一丝红痕,是方才自己指甲所留,她心生怜惜道:“这小嘴可真甜,皮肤又嫩,怎么办,我更喜欢你了。”
鲜红的直接染上一层珠色粉末,往赵思洵的下巴轻轻一抹。
赵思洵正要去摸,却听到骨魔女道:“先别动,一会儿印子就消了,这可是上好的珠光粉,若非王爷这般花容月貌,我还舍不得呢。”
赵思洵眨眨眼睛,“真的呀?”他微微一笑,乖巧道,“谢谢姐姐。”
骨魔女顿时笑得花枝乱颤,“真乖。”
树上的叶霄任由指尖的树叶落下,眼神落在赵思洵的下巴上,眯了眯。
穿着女装能对着男人撒娇卖乖,没想到卸下红妆,恢复身份还能让女人为他另眼相看,当真好本事。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知道是天真还是故作烂漫,姜太子和韦太子互相看了一眼,有一件事,他们达成了一致,就凭这幅容貌,那真是一点也不担心能不能吸引那位的眼光。
在赵思洵出场的时候,不管是文书行者还是骨魔女,具已经一眼看透了他随行之人的武功,竟没有一个宗师的实力!
当然为了避免有人扮猪吃老虎,骨魔女还上前调戏了赵思洵一把,若真有人隐藏武功,这个时候也该亮出来了,可惜还是没有!
清虚派在姚家被叶霄杀了两个宗师,唯一留下的玉书真人则带着玉昭真人和另一名宗师的遗体送回南望,自然也不会再跟上来。
这样想着,南望皇帝对儿子的确不重视。
这就好。
姜太子露出一个不悦的表情,“夷山王来晚了。”
他俩都没有起身,赵思洵的目光在石桌上扫了一眼,只见盟书平摊,上面已经有了两个大印,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个。
显然,如他所想,这里根本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赵思洵脸上露出歉疚道:“这地方不太好找,又得避开耳目,我手下能力有限,是以勉强才赶上,还请两位殿下见谅。”
他尽量表现得不卑不亢,可终究是个未及冠的少年,乍然被推出来当质子,心智和气度都跟不上,再加上身后没有强大的倚仗,是以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怯意。
韦太子温和地安抚,“无妨,既然来了,那就把印盖了吧,此地不宜久留。”
赵思洵点了点头,走向石桌,他没有带文官,所以一字一句皆是他自己来核对。
他看得很慢,又很仔细,遇到模棱两可之地,甚至还要思索片刻,仿佛认真读书习字的读书人。
骨魔女看在眼里,简直心生无限怜爱,这么认真的小可爱上哪儿去找?
两位太子边喝茶边看笑话,也懒得提醒他,直到赵思洵欲言又止之时,姜太子起身道:“既然没事,那就赶紧盖上,盟书各自一份,以此为凭。”
他根本不给赵思洵开口的余地,连同韦太子也一并看过去,“怎么,夷山王有疑惑?”
姜太子强硬,“这些皆是三国之前商议的结果,未曾有所改动,夷山王若有不解,可以询问贵国皇帝。”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赵思洵抿了抿唇,放在两侧的手微微握拳,尽量镇定道:“我明白了,把印拿过来。”
顾照觉得很憋屈,但是形势比人强,不管是对方的身份还是实力,南望皆无法反抗。
就是大印,对方是太子印,而赵思洵的,则是稍小一圈的亲王印。
三印落下,结盟正是签订完毕。
“那就粱都见吧。”姜太子朝韦太子随意行了一礼,然后瞥了赵思洵一眼,抬手一挥,尽自带人离开。
韦太子朝赵思洵点了点头,笑道:“夷山王,那就告辞了。”
“太子慢走。”
性子有点软,这样的人若是去粱都,怕是得被吃得尸骨无存。
韦太子一边笑着,一边离开了凉亭。
赵思洵站在原地,目光望着这两位远去,一直看不到才撇了撇嘴,回头瞄了桌上余下的那份盟书,嫌弃道:“收起来,回头给父皇送回去。”
“是。”顾照将盟书卷起来交给手下。
裴永锋皱眉道:“也太目中无人了。”
赵思洵听着,笑了笑,“人可是太子,未来储君,若非今日契机,哪会跟我这种夷妃所生,若非有用才能封王的皇子说话。”
“看这样子,就算是盟友,到了大庆,您若有所求,他们也不会相帮。”
顾照一同点头。
赵思洵诧异地看着他俩,失笑道:“你们想的可真美,还帮忙,没把我卖了就已经是他们的仁慈了。”
两人微露不解。
然而赵思洵却没再多说什么,吩咐道:“行了,我们也走吧,离开使团太久,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顾照回答:“您的病一直断断续续,不常见人,有莲月夫人和高侍卫在,没人发现。”
赵思洵惊讶,“我现在还病着?”
裴永锋讪笑着说:“这不是走水路,还能晕船嘛?”
赵思洵定定地看着他俩,评价道:“好借口。”
只是临走前,他的目光不由地望向早晨与叶霄一同看日出的悬崖,顿了顿,最终脚步一转,往那上面走去。
“殿下?”
“等一下,我看个风景,你们别跟来,我一会儿就回。”
看风景?
两人疑惑不解,不过命令之下,虽然担心,但的确不曾跟去。
他们也发现了,这位王爷的秘密显然比旁人多,并非外表看着那么单纯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洵:谁想算计我,我就让他凉凉。
满4000+营养液,加更送上,爱你们。
第076章 入庆 知不知道她家族长是如此想念他。
赵思洵站在悬崖边上, 周围一看,正疑惑着叶霄难道先行一步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微凉的风。
他眉眼一弯, 立刻回头笑道:“你果然没走!”
叶霄看着他明媚灿烂的笑容,忍不住跟着宛然,“你不是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赵思洵一听, 更加高兴, 几乎兴奋道:“你真认真偷听了?”
“咳……”叶霄抬起手抵唇一咳, “是他们没发现。”
行, 叶大宗师脸皮薄,是他们不长眼非得凑到他面前说话。
于是赵思洵问:“那他们说了什么, 可是跟我有关?”
叶霄点了点头。
武功高强到叶霄这个境界,区区几句话, 自然记得清楚,他没有多言, 只是将此复述给赵思洵听。
赵思洵见叶霄说着说着,眉头拧起来, 他直接笑出了声。
叶霄面色凝重道:“还笑, 我虽不知为何对你的相貌评头论足, 但也知道这并非是好事。”
赵思洵颔首,“你知道大庆的太子高鼎吗?”
“听说过。”
“那你可知他有个奇怪癖好。”
叶霄心说无关紧要之人, 他为何要知道?
赵思洵一见他淡漠的表情,就知道叶霄在想什么,只觉得这人真无趣, 连聊个世人皆知的八卦都接不上话。
不过大概也因此, 才能心无旁骛追求极致的武学境界吧。
“怎么?”
“他好南风, 最喜容貌昳丽的少年, 听说府中养了一群绝色美人。”
闻言,叶霄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赵思洵。
湖风吹来,有发丝遮挡了眼睛,赵思洵用手轻轻撩开,绕到脑后,然后笑问:“叶宫主,你觉得以我这张脸,能吸引得了那位吗?”
叶霄怔住了,他从未想过竟会是这个答案,也为那两位的下作感到恶心。
看到他脸上出现的厌恶,赵思洵却平静道:“朝堂这大泥潭永远比江湖黑暗的多,真刀真枪我不怕,就怕这种算计出卖。你看,就算是两国的太子,为了达成目的,手段也照样阴损,我若不长点心眼,想干脆利落地死都是件奢望。”
这话让叶霄的心浸泡在酸涩之中,他望着赵思洵虽然带笑,却弥漫悲哀的眼睛,不由地问:“既然合作,为何不能共同对敌?”
“三国的实力就算加上北寒,想要对付大庆还是勉强了些,若是不能让大庆内部先乱起来,又哪儿来的机会?”
叶霄想到方才两个太子各自支持了大庆一位皇子,大致也明白了乱庆的意思。
只是,唯独对赵思洵太过残忍。
“我会保护你。”他郑重道。
别说那只是大庆的太子,就算是皇帝本人,若想对赵思洵下手,叶霄手里的剑也不会客气。
赵思洵的眼睛瞬间弯起来,清脆地嗯了一声,“霄哥哥最可靠了!”
这个时候叶霄才明白见面之初,赵思洵死皮赖脸,各种心机手段扔出来,就为了留住他的原因。
“你打算如何应对?”
“这个嘛……”赵思洵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知道大庆为何如此强盛吗?”
叶霄微微思索,“庆帝雄才大略。”
赵思洵摇了摇头,“能成帝王者,都是枭雄人物,我爹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论谋略才能不输高燮,他有个其他国家都没有的优势。”
“什么?”
“高燮有个很厉害的老婆,可以说他的皇后才是真绝色。”
这个回答倒是让叶霄意外。
赵思洵继续道:“我研究过大庆高氏的发家史,高氏门阀虽也是一流,但是比不过宁氏数百年底蕴,高燮能当皇帝,就靠着宁氏笼络大半前朝勋贵,才成为帝王的不二人选。在他国百废待兴,兢兢业业地发展之时,大庆已经靠着宁氏的雄厚财力恢复国力,所以版图最大,军队最强。”
这些叶霄也有所耳闻。
“宁氏目光长远,倾其所有在高燮身上投资,回报的不仅是一个皇后和一个太子,还有在大庆举足轻重的权势,高燮的朝堂,有一半是倾向宁氏的。”赵思洵望着远处渐渐落下的红日,微笑地转过头,轻声问叶霄,“你说,当这对夫妻决裂的时候,这高氏江山还能稳吗?”
与赵思洵在一起,随时随地都要准备一个强大的心脏,不然定会让这轻飘飘的语气吓出个好歹来。
所谓野心和算计,就是体现在旁人都知道,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方。
叶霄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怎么做?”
赵思洵摇了摇头,“只是一个构思,具体的我得再好好合计合计,离粱都还有月余,等完善了再告诉你。”
“好。”
赵思洵站在崖边往下望,来时的那艘小船早就不知道被湖浪冲到哪儿去了,于是他回头问:“你是暗中跟着我上船,还是……”
叶霄回答:“我自己走。”
于是赵思洵踮起脚望了望曲龙洞牙的周围,茫茫湖光水色,何处落脚,他惊奇道:“这么远,你莫不是要游回去?”
“嗯。”
嗯?
赵思洵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比从叶霄那里听到两个太子密谋都震惊。
叶霄觉得他这模样很有趣,便问:“为何这般看着我?”
“以你的穷讲究,平时衣服上沾个雨滴都得换一身,现在游回去?那上岸不得搓秃噜皮?莫不是转性了?”
这小子,难得他有玩笑之心,也被这无趣的话给消没了,叶霄瞥了凉亭方向一眼,“去会合吧,不然他们该过来了。”
此言一出,赵思洵收敛了笑容。
他垂下头,脚尖踢着一块小石子,闷闷道:“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跟你分开。”
叶霄勾了勾唇,忽然他伸出手抬起赵思洵的下巴。
赵思洵顿时瞪大眼睛,这是要干什么?
他想要后退,却听到一声“别动”。
刹那间,赵思洵仿若被定住了,水色的眸光望着叶霄,忍不住轻声唤道:“霄哥哥?”
“伤口已经愈合,不过骨魔女一身是毒,你以后离她远些,莫让她近身。”叶霄轻轻摩挲那细嫩的肌肤,仿佛擦去什么痕迹,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放在身侧蜷入袖子中,“粱都见。”
“梁,粱都见。”赵思洵呆呆道。
叶霄一笑,朝林中方向示意,“去吧。”
赵思洵的脸瞬间红了,他连忙低下头,都没敢瞄一眼这人,直接迈开脚步窜进了林子里。
他觉得太不对劲了,就算是方才骨魔女带着一点情.色意味地调戏他,都没有叶霄的手指轻碰带来的触感强烈,仿佛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让他心跳加速。
他不由地也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上面似乎还带着叶霄的指尖触感,好似烙印一样,怎么都擦拭不去。
“殿下,您没事吧?”
见赵思洵行色匆匆地跑回来,顾照和裴永锋不由关切地问,目光却警惕地看着林子。
赵思洵回头,已经看不见叶霄的身影,他这才镇定下来,面色复杂道:“没事,我们走吧。”
“是。”
另一边,叶霄的目光却一直追随赵思洵,看着他进入树林中,远远地与护卫们会合,接着往岛屿的龙口而去,上了南望的船,才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自己的手,望着指尖,那细腻的触感仿佛犹在。
一直等船只起航,叶霄才一步步走到凉亭前,然后抬手对着柱子一拍,整个凉亭轰然倒塌。
越往北,天气越寒冷。
使团到达大庆粱都之时,赵思洵已经裹上了厚厚的披风,赶上了第一场雪。
马车里,他将暖炉递给十九,自己则拆了赵思露的信。
看完之后,他眼中流露出高兴的神色,“这丫头也太拼了吧。”
十九见了不禁好奇地问:“族长,圣女说了什么?”
“露露说千锤百炼已经摸到第七层的门槛了,若是快的话,年前就能突破。”
闻言十九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圣女真不愧是族中百年一遇的资质,武功精进神速!”
赵思洵点点头,自豪道:“看来还是以前我耽误了她,如今有名师指点,一日千里,这样算来这第八层也无需两年了。”
“第八层便是宗师的境界……”十九算了算,接着愣住了,“圣女连二十都不到,这恐怕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位!”她兴奋极了,满眼皆是笑意。
经历过伤痛的夷山族,一直盼望着族中能再出一位宗师,如今希望就在前头,谁不高兴?
虽然赵思洵也觉得自家妹妹是个天才,不过想到某人,他还是提了一嘴:“哪就没有第二个,你忘了那谁了?”
十九一听,捂嘴笑道:“您是说叶宫主吗?”
“嗯哼。”
“叶宫主这般人物,跟神仙似的,一般人哪儿能相提并论。如今江湖上都在传着姚家家宴中,叶宫主以一人之力,斩杀九位宗师的传奇事迹呢。”
赵思洵抬了抬下巴,骄傲道:“那当然,这家伙简直就不是人,也幸好他手里拿的是寒雪,若是天问,那就是真是一剑的事。”
十九心说这一句,赵思洵自从回归使团就讲了不下五遍。
起初她还觉得不可思议,感叹大宗师的力量非人力能及,恨不得亲自在场直面这一幕。
可等听多了……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她年长赵思洵几岁,经历的事又比常人丰富,这眼光也就毒辣几分。
别看族长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慕艾的年纪,碰到自己的喜欢的人和事,总会流露出几分别样的情绪。
赵思洵男扮女装之事瞒着旁人,却没有瞒着十九,自然这些话也只能跟她讲了。
她美人横卧在马车里,单手支着脑袋,望着兴致勃勃的赵思洵,忍不住哑然失笑,“也不知道叶宫主此时在什么地方?”知不知道她家族长是如此想念他。
赵思洵撩起车帘往外头看,“我们说好粱都见的,可我现在已经到了,他应该也来了吧。”
云霄宫虽不在江湖上走,但是产业却遍布天南地北,以叶霄那讲究的性子,必然又是一处巨大舒适又隐秘的宅院。
“也不知道夫人没了,他是怎么跟手下解释的。”
十九听着这句念叨,差点笑出了声。
南望使团的车队在两旁大庆百姓的注视下,盘龙赵子旗一路经过繁华大街。
一座三层的茶楼,临近街边的厢房中,有人轻轻放下茶盏,拿起桌上的剑,唇角微微勾起,心说总算是来了。
大庆既然打着四国联盟对抗北寒的幌子邀请三国太子入粱都,这住处自然早就准备好。
新修缮的府邸,摆设和用度都不错,也算优待了。
西越和东楚已经到达有几天,南望的使团来的最晚,等赵思洵安顿下来,圣旨便来了,第二天晚宴,大庆皇帝为三国接风洗尘。
就一天的时间……
赵思洵摸了摸下巴,朝高山招了招手,“把这府中上下的花名册拿来给我看看。”
“花名册?”高山琢磨了一下,“您是指……这府邸安排的粗使下人?”
“嗯。”
就算是两国太子出行,人手充足,也不可能将扫洒的杂役,粗使的奴仆一同带上,终究是免不了使唤当地庆人。没办法,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光是采买食材和耗品,就得先指望着当地人带着熟悉。
很快,高山就将名册带来了,赵思洵仔细地翻了翻页,然后指着上面一个采办人的名字道:“你派人跟着他一起去采买,顺便熟悉熟悉粱都街巷。”
高山一愣,“这是……”
“南望在大庆的细作之一。”
“属下这就去办。”高山道。
“另外,你告诉他,我要见这里的主事。”
高山明白了,“是。”
明日接风宴,大庆君臣,包括东楚和西越的太子都在,赵思洵只是南望的一个亲王,若是不加以提前准备,怕是难以应付。
论粱都时局,最快速的办法便是问蛰伏在此地探消息的细作。
十九在一旁听着,纤眉一蹙,“此处宅院眼线众多,未免暴露,那主事若是谨慎之人,怕是不会来。”
赵思洵笑了笑,“我也就试一试,没指望。”
十九不解道:“那又为何……”
“十九,我且问你,为何你做杀手的时候,喜欢扮演柔弱的舞女?”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自是示弱,降低他人警惕。”妇孺老人最能得到旁人的同情和轻视,自然就容易出其不意将人一击毙命。
赵思洵点点头,“所以,我也一样,我这个质子若是连南望人都不愿搭理,你说是不是很可怜?”
十九一怔。
赵思洵轻轻一笑,眼底带了一份嗤意,“我连我爹都不信任,又怎么会信为他卖命的细作?”
十九恍然,但是她又问:“可这样一来,这个下人岂不是暴露了?”
“明晃晃地就放在名单上,这人其实早就已经暴露了,大庆就等着我通过他钓到背后的大鱼呢。”
原来如此。
“我睡一会儿,若有消息了再来叫我。”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一个呆子,两个呆子,都是精明人,一碰上感情全是傻瓜,真有意思。
第077章 醍醐 我想在天山听你吹一首埙。
一连奔波近三个月, 赵思洵的确累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夜明星稀。
他模模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隐约感到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一转头,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桌边坐着一个人影。
这笔直如修竹,挺立如傲松的坐姿, 怎么看都像是某人。
于是迷蒙的眼睛瞬间清明, 似乎睡饱了, 见到来人心情也跟着愉悦, 赵思洵盘腿坐在床上,笑眯眯地说:“都说叶宫主有君子之风, 可为何喜欢在夜深人静之时翻人家窗子,是想对我做什么坏事吗?”
睡着时岁月静好, 可等到这人睁开眼睛,就开始说些令人发窘的话。
不过好在, 叶霄已经习惯了,见人既然醒过来, 于是点亮了桌上的灯, 淡淡道:“我走的是门。”
“啊呀, 不得了了,叶宫主居然登堂入室了!”
这话, 一句比一句暧昧,偏偏这般做作放在赵思洵身上,却除了让人无奈之外, 并不觉得讨厌。
叶霄心下一叹, 嘴角却不由勾了勾, “先起床吧。”
“不要, 外头好冷,没有被窝暖和。”
叶霄惊奇地看着他,“你不饿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
叶霄清咳了一声,“你的侍从已经来问过两次了。”
赵思洵一听,歪了歪脑袋,“所以……叶宫主一直就这么坐着,等我醒来?”
叶霄不自在地撇开眼睛,没有回答。
赵思洵身体往床上一倒,笼着被子咯咯笑起来,甚至还翻了个滚,眉眼都是愉悦,“你这人真是……”
这就是传说中的闷骚吧。
“那劳烦叶宫主把衣服递给我。”
衣服就在床边小几上,十九离开前给他叠得整整齐齐,伸手一够就能够到,还需要叶霄递?
“外头冷。”赵思洵撒娇道,“我怕冻着。”
深秋入冬,大庆的粱都已经飘起了雪,赵思洵一个天生南望人,实在有些受不住这天气。
叶霄是顶不住他撒娇的,只能暗暗一叹,起身认命地走过去拎起衣裳给他。
赵思洵没有接,只是用水润润的眼睛看着他,小声问:“我要是想让你拿去炭盆那里烤烤热再穿,你会不会生气?”
叶霄闻言,一脸冷漠道:“你说呢?”
“霄哥哥那么好,一定不会的。”赵思洵目光坚定。
叶霄从鼻尖里哼出短促的气,强硬道:“穿上。”
好吧,赵思洵也只是随便说说,见好就收还是懂的。
他伸出手抓住衣服,然而惊讶道:“咦,不冷呀。”
叶霄放开手,不动声色地收回内力,重新坐回桌边,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他捏紧杯子,心底有些发懵,为什么他爹为他娘干的蠢事,他竟也顺手做了?
见赵思洵还在左看右看,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叶霄心下发虚,怕露出端倪,便催促道:“还不快穿上,等着凉吗?”
“哦。”赵思洵鼓起勇气,滚出被窝,三下五除二便将便服穿好,随手拢了一把头发,摸出床边的一根簪子固定,就坐在了叶霄身边。
听着里面的动静和点亮的烛火,高山端着饭菜推门进来。
两副碗筷,还有两个小酒杯,温了一壶酒,显然是觉得这两位得促膝长谈。
高山搁好酒菜,便低声道:“殿下,那小厮没回来,死了。”
他的话让叶霄微微侧目,而赵思洵却面容淡淡道:“死在哪儿了?”
“两条街外的一条水沟里,说是失足掉下去,冬天水冷,没爬出来。”
赵思洵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尸体……”
“你派人去捞起来,然后找个地方埋了,以后有机会再带回南望去吧。”
“是。”
高山悄悄带上门离开。
赵思洵举起筷子扒拉两口饭,又喝了一口汤说:“那是南望的一个细作,我让他替我送个口信,现在被人灭口了。”
“这里都是眼线,你不该让他去。”叶霄道。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进这座别馆,自然已经将周围看得一清二楚。
这话十九也说过,赵思洵笑了笑,“不去的话,又怎么体现出我愚蠢无知,孤立无援呢?”
叶霄一听,就知道一切都在赵思洵的局,于是平静地问:“你又打算对付谁?”
赵思洵闻言闷闷笑起来,赞赏道:“霄哥哥真是洵儿知己,不枉费咱们做了半路夫妻。”
半路夫妻是这么用的?
叶霄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皱眉道:“好好说话。”
“真是的,一点情趣都没有。”赵思洵嗔了这人一眼,然后伸出手指头开始掰算,“我想想啊,若是成功的话,此事波及的人比较多,若说庙宇之中,有稳坐钓鱼台的我爹,那两个眼高于顶的太子,还有即将作为棋子的高鼎,狂妄自大的大庆皇帝和皇后,一干大臣权贵……再说江湖,哦,万佛寺,巫神教,上陵学宫……凡是这些在大庆的高手都算。”
叶霄:“……”
每当赵思洵报上一个人,一个门派,叶霄的眼皮就跟着颤一下,虽然他不知道小狐狸想干什么,但是凭他口中所说的人,此事若真发生必然震惊天下。
叶霄提醒道:“你才来第一天。”
赵思洵点点头,“是啊,可万事讲究先机,就是要趁人不备,杀个措手不及!”少年眉眼一厉,锋芒毕露,接着眼睛又一弯,期待道,“大庆的水要是不浑起来,我就没法玩,叶宫主,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对不对?”
“你少数了一个。”
赵思洵想了想,脑袋一歪,“谁啊?”
叶霄淡淡道:“云霄宫。”
此言一出,赵思洵的眉眼瞬间染上浓烈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叶霄,骄里娇气道:“怎么办,霄哥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又胡言乱语。”叶霄侧过脸,幸好灯火黯淡,脸虽热,却看不清。
赵思洵见叶霄还未动筷,碗也是干净的,于是夹了一根小鸡腿过去,殷切地问道:“叶宫主,听闻云霄宫立派之初,前朝开国皇帝搜集不少武功秘密赠与初代宫主,是不是?”
赵思洵忽然这么一问,令叶霄不由怔了怔,“你指的是哪家功法?”
“上陵学宫。”
平白无故的为何提到上陵学宫。
叶霄想了想,回答:“文书行者号称打败天下,不如读遍天下,他的武功是集各家大成,若说特征,便是成名武学,万卷书剑。”
有些人明明满打满算相处不到半年,可好像已经能过一辈子了。
赵思洵觉得天底下除了叶霄,他很难找到第二个那么了解自己的人。
为此,他觉得很遗憾,忍不住感慨道:“霄哥哥若是个姑娘,我一定死缠烂打也要将你娶回家,入赘都行,这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了。”
闻言叶霄抿了抿唇,脱口而出,“难道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吗?”
此言一出,叶霄怔住了,仿佛有道光瞬间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令他乍然醍醐清醒过来。
内心多日迷雾,就这么简单地被拨开了。
难得叶霄开了玩笑,赵思洵立刻打蛇上棍,扒住他的手臂,眨巴眼睛问:“那你娶吗?我其实可以勉为其难再穿红妆的。”
没想到赵思洵竟会这么说,叶霄心口一震,很想再问一句,这究竟是玩笑,还是当真?
若是真的……
叶霄暗下眼神,竟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他生性冷淡,素来不愿与人多有交集,他不怕孤独,只怕琐事缠身,影响武功精进。
如赵思洵这样一个行走的大麻烦,以他的性子,根本就是唯恐避之不及,就算是合作,亦有大宗师的傲气,怎可任赵思洵如此纠缠利用,但偏偏他就纵容了。
在曲龙洞牙看着赵思洵随着护卫离开,他本该是高兴的,解脱的。
但是……
不过分开月余,他竟开始怀念起那看似被迫的日子,以至于今日在茶肆中见到南望使团进入粱都,都等不到子时无人,夜色一降临就来找赵思洵。
从未有个人让他这般牵挂,一旦明白了,内心的悸动足以淹没他!
他看着赵思洵,那双水润剔透的眼睛印照着灯火微光,充满着真诚和丝丝情意,叫人以为面前的少年人也是这般对他生有情愫。
可惜……他知道赵思洵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那张姝丽绝伦的面容,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吐出最动听的甜言蜜语,这是比大宗师的具象化力还要让人难以招架。
叶霄不知道自己若吐露心声,是能打动赵思洵,还是作为一个把柄任其更加为所欲为地利用,只是结合这人总是用这种具有欺骗性的表象说着似是而非的话……
他最终慢慢地抽回手,强按下心中的暗涌,镇定道:“文书行者的成名功法,虽听说与云霄宫的万剑归一大为类似,但我没见过,说不好能否模仿得一样。”
这话几乎已经肯定了赵思洵的想法。
换言之,对叶大宫主来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不会的武功,只要看过一眼,差不多就稳了。
赵思洵心叹,这人简直是逆天的存在。
“行,让你见上一眼是吧,我来安排。”
叶霄一点也不怀疑赵思洵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简单,引人与他交手便是。”
“谁?”
“有钱能使鬼推磨,加上炸.药冥王都请得动。”
冥庄!
叶霄恍然,但是下一刻,就看某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直接端起茶,当做没看见,就听到一个软软娇娇的声音唤道:“霄哥哥……”
叶霄心下好笑,又很无奈,“夷山王让我出力也就罢了,莫不是连银子也要让我包揽,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可是人家没钱了,真的。”赵思洵纯真的眼睛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深深一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一大群的族人要养,还有新式武器要研发,马上天下就要大乱了,都在赶时间,这不得要用银子砸下去?我手头真的很紧,霄哥哥,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能不能接济一些?”
“一家人?”
“一家人!”赵思洵肯定道。
叶霄状若思索半晌,“总得还吧?”
“还还还!连本带利,绝对让你满意!”赵思洵满口答应。
然而叶霄却道:“我不缺钱。”
这世上最讨厌的莫过于这种富N代!
但是对如今的赵思洵来说最动听的也莫过于这句话,不要还钱就好。
“那你想要什么?”
叶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想在天山听你吹一首埙。”
赵思洵听着简直愣住了,“……就这?”
叶霄点了点头,“就这。”
赵思洵一拍桌子,生怕某人反悔似地掷地有声道:“一言为定!”
叶霄见此,目光一暗,“一言为定。”
赵思洵心情大好,目光往叶霄的碗筷上瞄了一眼,奇怪地问:“你不吃啊?”
“来时,我已用过。”
“那再吃一点呗,一桌的菜,就我一个人吃多浪费,对了,你会喝酒吗?”赵思洵说着,举起细酒壶,作势要给他斟上。
叶霄眉头蹙起,却并未阻止,只道:“我不善饮酒。”
“我也是,那咱们小酌怡情。”
叶霄此人,严谨克制,并不喜欢酒这种能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然而若是陪着赵思洵喝,倒也不那么抵触,甚至……他轻轻抿了一口,苦涩微微入喉,他看着无知无觉的赵思洵,心说若是有所醉意,不知能否吐出真言来。
“对了,叶宫主,还没问你呢,后来你怎么从曲龙洞牙回去?”
叶霄道:“岛上皆是树。”
明白了,以这位的武功,一苇渡江不是传说,踏上根木板都能在水中来去自如。
“那你没了夫人,怎么跟属下交代?”
这话让叶霄微微一顿,他回想起闻笛声痛心疾首的话,有些不自在道:“没什么交代,随他们猜测便是。”
赵思洵不疑有他,喝了一口酒道:“我倒是怪想念小笙的,他这人虽然看着咋咋呼呼,但是办事挺可靠,人还风趣。这次他有没有跟着一起来,你说我这样站在他的面前,他能猜得出我是谁吗?”
叶霄心说你想念小笙,那有没有想过你面前的人?
“我让他回天山去了。”
“啊?”赵思洵惊讶,“为什么?”
若是有人一路上在耳边逮着机会就叨叨那不存在的夫人,谁还会让这只麻雀跟在旁边,不断提醒他那只是一段镜花水月,烦!
“自是有要事。”叶霄不愿多说。
赵思洵理解,便不再多问了。
正当叶霄斟酌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将人灌醉之时,忽然听赵思洵说:“明晚就是接风宴了,要面对一屋子笑里藏刀之人,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哦,还有个糟心的高太子,心累,还不如跟你这样喝酒说说话呢。”
叶霄刚执起的酒壶,便放下来。
明日如此重要,显然今天不宜喝醉。
作者有话要说:
叶霄:让他知道还得了,不得上天?
赵思洵:不还银子就吹一首曲子,也太合算了吧!
遥:俩傻子。
第078章 垂涎 水润润的大眼睛,特别的纯。
南望的别馆, 不过才一日就死了人,虽不是大事,却依旧传到了旁人耳朵里。
姜太子嗤笑一声, “这才第一天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联系细作,的确是个蠢货。”
韦太子笑道:“这样就放心了,既然连南望也放弃他, 就算利用了, 也无妨。”
傍晚, 赵思洵换上了一套华丽的衣袍, 甚至微微着了一点妆,眉目自然, 却令肤色更加白皙,五观更加明艳动人。
十九看着这般耀眼的赵思洵, 忍不住轻轻一叹,“您这样, 别说是高太子,就是旁人见了, 也得动心呢。”
“那就动呗, 若有人来抢更好。”赵思洵挑了挑眉, 露出一抹自在的得意。
男人的劣性子呀,向来是争夺来的美人更诱人, 而在粱都,试问还有谁比高太子更有权势?
“走,且看本王今日如何惊艳四座!”
大庆太子高鼎出自皇后, 为嫡居长, 身份再尊贵也没有了, 自是目中无人。
只要他想要的, 没有得不到的,包括人。
他的那癖好,整个大庆人尽皆知,不管是勋贵公子还是小厮平民,在高太子眼里都是随意可亵玩之人。
为此他府中藏有各种各样的美少年,无一例外皆是人间绝色,甚至他还评出了天下十三色。
一旦不喜欢了,赏人或是亵玩皆凭他心情。
直到他在接风宴上看到了赵思洵。
那一刻,家中令他得意的十三色瞬间黯淡无光,他的眼中只有这风华无双的南望小亲王,看到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志在必得。
放肆的目光落在赵思洵的脸上,腰上,在心中不断评估着,他舔了舔唇,心道,绝品。
边上的三皇子看在眼里,心下一哂,玩笑道:“皇兄,你可悠着点,那是南望的亲王,不是随便能动的平民百姓,若坏了父皇的好事,弟弟怕你受到责罚。”
高鼎连眼神都懒得给他,嗤了一声,“你也配跟孤这么说话?”
三皇子的脸色一僵,顿时沉下来。
高鼎端着酒杯,玩味地看着那个小亲王,他虽然荒淫无度,不过能当太子那么多年,也并非是个愚蠢之辈。
四国合谋如此重要之事,他怎么会不派人将各国质子调查个清楚。
东楚和西越是太子入庆,自然不能轻举妄动,可是南望一个被皇帝丢出来的弃子,还有什么不能动的?
他看着底下两个弟弟与各国太子暗地使着眼色,心下觉得可笑,当他以为不知道这两个打得什么主意,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
只要北寒一入关,到时候这两个国家尽会是他的掌握之下,一人一个通敌叛国的罪证足够让他们跪地求饶。
不过对于美人,他向来很有耐心,他端着酒杯,看着赵思洵起身回答庆帝的询问,应对朝臣的刁难,那一脸羞稔,说几句话就脸红支吾的模样,令他心下痒意更甚。
不只是他,还有别的不怀好意之人,似乎就想看看这位小亲王的窘迫。
一只白兔子进入一群狼窝,不连骨头渣子都被啃食个干净?
赵思洵恳求的目光不由地望向西越和东楚的两位太子,似乎希望他们能够解围。
然而那两位竟当做没瞧见,自顾自地喝酒说话,徒留他尴尬面对周围。
高鼎就看着美人红了眼眶,眼泪开始在眶中打转,这副欲落不落,欲哭不哭的模样,实在勾得他心下如猫爪子挠一般。
心说还不如直接上了他的床,让他好好疼惜一番,有他罩着,还怕别人刁难?
这样想着,高鼎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他起身道:“行了,南望路途遥远,夷山王匆匆赶来,怕是还恢复过来,你们就少欺负人家。”
大庆太子一说话,众臣自是不再为难,不过彼此的眼睛对视,显然都知道高鼎忽然来这么一出的原因。
一个个都露出一副故作惋惜的笑来,心照不宣。
倒是赵思洵惊讶地看向高鼎,接着眉眼一弯,露出感激涕零的笑容,水润润的大眼睛,特别的纯。
啧,高鼎摸了摸酒杯,心说怎么就这么勾人。
他将杯中酒一仰而尽,滚动喉结,朝赵思洵笑了笑,道貌岸然。
晚宴结束,赵思洵正要上马车回南望别馆,然而前头却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他一抬头,就见到了高鼎,于是展颜一笑,恭敬行礼道:“太子殿下。”
席面上皆有座位,自是不能堂而皇之地靠近,如今散了席,高鼎是故意来堵去路的,就想凑近看看小美人。
这一瞧,高鼎就更加满意了,心下也更加难耐,玩味地笑道:“夷山王正准备回去?”
“是。”赵思洵仿若不疑有他,乖乖巧巧地回答,接着想到席面,他脸色一红,又低声道,“方才,多谢太子殿下解围,要不是殿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哎,这有什么,你是大庆的客人,我作为主人自然得多多照顾,当不得谢。”高鼎人模狗样的摆摆手。
赵思洵却坚持道:“要谢的。”
“哦,那你打算怎么谢孤?”高鼎捏了捏手指,看着这张精致的脸,恨不得当场摸上去,还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戏码。
然而这话却似乎将赵思洵难住了,“我……我暂时没想好。”
他窘迫的模样,简直秀色无边,高鼎心说还想什么,直接将自己送上来不就好了。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赵思洵顿时缩了缩脖子,手捂着嘴咳嗽两声。
“怎么,着凉了?”高鼎关切地问。
赵思洵摇头道:“许是喝多了酒,方才一吹风,喉咙便有些痒,无碍的。”
“你这身子也太弱了,不如来孤府上,孤请太医给你看看,风寒入体,可忽视不得。”
高鼎正心猿意马,刚巧有了借口将人弄回去。
赵思洵抬起眼睛望着他,心说堂堂太子猴急成这样,是没见过美人还是咋的。
好端端的一张脸,硬是猥琐得想让人给两拳。
他正待拒绝,这时,有个内侍匆匆跑来,走到高鼎身边行礼,“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这世上,若还有高鼎敬重的人,便是皇后,哪怕是大庆皇帝,他有畏惧也是无从敬意,该顶撞时照样顶撞。
中原四国的皇帝能分割占据一个地盘,除了自己是一代枭雄之外,自然也少不了背后有个强有力的支持,家族和妻族。
而大庆皇帝倚仗更多的则是妻族。
皇后出自权臣世家,一路陪伴庆帝推翻前朝,得以霸业,可谓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自然相应的也得到了应有的权势。
皇后的权势即使不能与皇帝分庭抗礼,也不容小觑。
高鼎为人荒.淫无度,喜怒不定,残暴不仁,却稳坐太子之位毫无动摇,便是有个定海神针般的母亲,有皇后在,这天下终归还是他的。
皇后召见,他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只是可惜即将到手的美人,今夜是吃不到了。
高鼎正琢磨如何将人弄到手,却听到赵思洵说:“不知殿下明日可在府上,我今夜好好想想,明日再登门答谢。”
这声音弱的跟蚊子叫一样,若非高鼎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然而这话却让他大笑起来,他看着赵思洵侧过脸,露出一段绯红的脖颈,眼底不由露出深意。
他心下一哂,果然,这也不是个单纯无知的小兔子。
只是手段嫩了些,但若想得明白,各取所需,倒也免了高鼎强迫的手段。
他于是玩味地凑到赵思洵的耳边,“那今夜便放过你了,孤明日静候夷山王大驾,可莫要叫孤久等。”
赵思洵全身一僵,说实话,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咬了咬唇,才忍耐着没将人一把推开,只是状若羞耻地垂下头。
“哈哈,你先去吧。”
赵思洵见高鼎跟着小太监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周围有一道又一道的目光瞧过来,方才那段话虽然旁人听不清,可是光看看他俩的目光,就知道说了什么。
赵思洵垂下眼睛,迷茫地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朝宫门走去。
独在他国,身为质子,若想好好活着,找个靠山不为过吧?
只是,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演技和忍耐力。
你说高鼎长相和身材其实还算过得去,但是偏偏眼神露骨粘腻,猥琐下流,跟条毒蛇一般,赵思洵就算打定主意豁出去勾引一下,也有些接不住。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叶霄,若是换一个人,对着那张清冷禁欲的脸,哪怕假戏真做上了床似乎也没什么……
赵思洵停下脚步,愣住了。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高鼎是大庆皇后的老来得子,甚至嫡长,可见皇后的强势。
但再怎么强势,也阻止不了小妖精媚宠,庆帝的儿子继高鼎之后一个个出生,成为威胁。
是以,她对这个儿子疼似眼珠,身边的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生怕高鼎遭遇不测,便宜了其他人。
“你今日看南望的小质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怎么,府里一个个的妖精还不够你折腾?”皇后不悦地看着高鼎。
高鼎混不在意地坐下来,接过宫人递来的茶,“在夷山王面前,这些都是庸脂俗粉,不堪入目。”
呵……皇后冷笑一声,她不是没见过高鼎那后院,里面不少都是强要过来的,为此调.教数月才服了软,皇后不知为他擦了多少次屁股,如今一句话,就成了不堪入目。
“他是南望送来的质子!”
“的确长得比庆人出众,若非母后召见,这会儿他该在儿臣的床上了。”
皇后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背过去,狠狠地剜了儿子一眼,“色令智昏,你就不怕他不怀好意?别忘了,靖王和安王暗中早已经跟东楚西越有了来往,他这副样貌,摆明了冲你来的。”
高鼎混不在意道:“这话母后倒是说对了,他的确冲我来的,今晚席上母后也看到了,真是个小可怜,若没有孤照拂,他怎么在大庆活下去?”
皇后眉头深深皱起,“鼎儿。”
“只要他将孤伺候好,孤不介意替他撑腰。”高鼎笑得不怀好意。
皇后却没那么好糊弄,“万佛寺虽然没有探到三国结盟的消息,但想想也不过是唇亡齿寒之事,三国齐聚大庆,必然是有所作为的,观西越和东楚太子今日所言所行,这小亲王便是丢出来的饵……鼎儿,你若出事,这大庆就得乱了。”
高鼎冷笑,“一个小东西还想对付我不成?”
皇后见他听得进去,继续道:“他不成,自然还有西越和东楚帮他。别忘了,万佛寺在鹿城一下子损失了三个宗师,可谓惨重,本来还想调出两名随身保护你,如今却是不能了。南望先不谈,可东楚来的是文书行者,在上陵学宫除却孟曾言,他的武功最高,离大宗师只一步之遥。而西越,巫神教教主亲临,骨魔女的实力就是三花方丈都不容小觑,他们两人在这里,本宫实在担心。”
高鼎眯了眯眼睛,“母后放心,孤心里有数。”
皇后轻轻一叹,“你那毛病天下尽知,今后你做任何事万万不可离了恵明大师。”
高鼎听着却嗤笑起来,“母后,你确定儿臣在风流快活的时候也得让这秃驴跟在一旁?孤倒是无所谓,就怕恵明大师六根不净,心境不稳。”
“你……你就不能忍一忍?你父皇为此训斥过你多少次了!”皇后觉得自己的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荒.淫癖好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然而高鼎却混不在意道:“孤贵为太子,今后的天下之主,难道这点喜好也得克制?父皇喜欢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我又何必跟着凑热闹,都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
高鼎失笑,“放心吧,母后,他们打着什么主意儿臣心里清楚,这南望的小亲王只要识趣,孤会好好疼爱他,可若是有二心,孤也不介意美人消香玉陨,警示天下。”
他的眼里饱含杀机,高太子除了淫.乱之后,更有暴虐之名,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皇后头疼地扶了扶额头,“本宫懒得管你这破事,但你总不能这么一直跟男人厮混,好歹为了孩子多多亲近太子妃吧!”
高鼎眼里露出嗤意。
“你不喜欢她也没事,那换一个看得顺眼的女人,留个后!”皇后苦口婆心地劝道。
而这话头一起,高鼎直接行礼,“儿臣告退,母后早些安歇。”
“你……”
有些话轻不得重不得,皇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让太医再去给他调理调理。”皇后吩咐一旁的宫女。
宫女为难道:“可都被太子殿下打出来了,哪儿还敢再凑上去。”
皇后气闷。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洵:这勾引人的活第一次干,实在有些抵挡不住。
叶霄:不是第一次了。
赵思洵:嗯?
第079章 风寒 还能是谁,自是上心之人。
赵思洵回到别馆, 已是深夜。
十九见他眉宇间有些倦意,身上带着些酒气,便知道今夜不容易, 于是尽快为他更衣,解下发髻,将他塞进被窝里, 到最后, 她才问上一句, “殿下, 怎么样?”
赵思洵道:“若非皇后召见,他今夜就能把我拉上床。”
在来大庆之前, 赵思洵已经将高鼎的喜好打听得一清二楚,凭他那张脸, 今夜自是十拿九稳。
然而十九听着赵思洵这淡淡的口吻,心中还是有些异样, “族长接下来有何打算,既然高太子已经注意到您, 怕是不会轻易放手, 明日……”
“我说明日亲自登门拜访。”
“啊……”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赵思洵接过醒酒茶, 抿了一口,“不过我没打算去。”
“这如何解释?”
“简单, 就说我病了,得了风寒。”
十九点头,“这也是个办法, 待会儿我去准备一份歉礼, 明日让高山送过去。”
然而赵思洵却道:“不, 你亲自去。”
十九一愣, 看向赵思洵,后者的目光微垂,声音有些冷,“十九,可能得让你冒一次险了。”
不管他是否有意,但堂堂一国亲王自荐枕席这种事终究有点过于羞耻,头脑一旦清醒过来,很容易心生退意。
若是一味地迎合上去,高鼎不是蠢人,必然对他产生戒备,万一鸡飞蛋打,搭上自己,可就麻烦了。
而十九是个美人,亦是他的宠妾,让她去赔礼道谢,便有代替之意,不是办法中的办法,就看高鼎愿不愿意收用。
收下,就表示暂时放过了他,若不收,便是非他不可。
赵思洵觉得高鼎应该是不会收的。
十九颔首:“属下明白了。”
“抱歉。”
十九笑起来,“您用得到,便是十九最大的荣幸。”
这时,高山走进来,对赵思洵道:“殿下,冥庄已经接了委托,明晚就动手。”
赵思洵惊讶,“这么快,以文书行者的功力,没有宗师的实力怕是逼不出绝招吧,冥庄在大庆有这号人物吗?”
高山在一旁露出纠结,赵思洵疑惑道:“怎么了?是价钱没谈妥?”
“不是,殿下,他们不要钱,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事后想见一见门主。”
赵思洵一懵,“就这?”
高山点头。
“谁要见我?”
“冥主。”
赵思洵:“……”他那张脸什么时候那么值钱了?
“您见不见?”
“冥主亲自动手?”
高山再一次点头。
传闻中冥庄的首领,神龙见首不见尾,功力亦是深不可测,听说也有问鼎大宗师的实力,这人出手,自然不在话下。
这不要钱的买卖……赵思洵摸了摸下巴,最终道:“那就见吧。”
十九一听,不由提醒道:“族长,您是不是得问一问叶宫主的意思。”
“为什么?”
十九顿时一言难尽道:“您难道忘了吗,那时候您扮演的可是叶宫主的夫人。”
赵思洵顿住,“这倒是,那我跟叶霄一起见吧。”
不知道为什么,十九总觉得那场面有些不敢想象,她轻轻一叹,“族长还是早些睡吧。”烦心的事情明日再想。
然而本来准备闭眼的赵思洵却突然起身,他看向门口,幽幽地问:“是不是外头挺冷。”
高山道:“可不是,都结冰了,风还大。”
“那我去窗边坐一会儿。”
第二日一早,十九一番精心打扮,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漂亮的礼物,随着其他珍贵的谢礼走进了高鼎府中。
高鼎看着扯下面纱,盈盈下拜的十九,玩味道:“你们王爷病了?”
“是,昨日回来便染了风寒,今日便一病不起,实在无法赴约,便让妾身前来赔礼道歉,还请太子殿下见谅。”十九一双美目如秋水一般看向高鼎,柔美娇丽,一般男人见了都把持不住。
然而高鼎却不为所动,见识过了天上明月,又怎么还稀罕地上的鱼目珠,他阴枭的眼里露出一丝冷意,直接站起身道:“来人,宣太医,随孤去南望别馆看看。”
身边伺候连忙匆匆而去。
十九惊讶地看着高鼎,只见他阴涔涔地一笑,“他最好真的病了,否则,孤就亲自让他病一场。”
这话犹如阴风从后脖子穿过,令十九浑身一震。
“走吧。”
高鼎坐在床边,看着太医替赵思洵把脉,耳边听着那断断续续,缠绵不停的咳嗽声,眯着眼睛,神色不明。
不一会儿,太医回过身,对着高鼎禀告道:“启禀殿下,夷山王确实是受了凉气,乃风寒入体之症,身体也有些发热。”
“小小风寒,那么严重?”高鼎见床上之人双眸禁闭,眉间拢起痛苦的褶皱,一串串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听得旁人喉管也不禁痒起来。
他皱了皱眉,回头便质问道:“怎么伺候的?”
十九垂下头,讷讷不敢多言,高山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昨夜回府本就有些不适,又枯坐许久,这才一病不起……”
枯坐许久?
高鼎讥讽地一笑,看来还是想得太多。
可惜,只要人踏进了粱都,入了他的眼,再怎么挣扎思虑都没用,早晚还是得乖乖成为他的人。
“该怎么办?”他问一旁的太医。
太医小心回答:“臣开个药方,细心调理即可。”
“得几天才能好?”
人看得见,却吃不着,高鼎心情自是不美妙,在来的路上,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怎么以此教训赵思洵,让他在身下哭着喊着求饶,以后再不敢在他面前耍小心思。
没想到人还真病倒了……
大庆的太医对高鼎这意思再熟悉不过,每个还没被玩腻的少年若是无法伺候,都会得到高鼎这一句问候。
他为床上病重的少年鞠了一把同情泪,道:“怕是得三五日才能好转。”
“三五日……”高鼎笑了笑,“行,那孤大发慈悲,宽限五日。”
他摆了摆手,让太医去开药方,自己则走到赵思洵的床边,弯下腰凑到少年的耳旁,“好好休息,孤等你。”
赵思洵的眼睫颤了颤,终究没敢睁开来。
高鼎摸了一把他的脸,指尖传来的细腻令他流连忘返,微微潮红的脸蛋也更加秀色可餐,他仔细地看着,就移不开眼睛,这般脆弱易折很容易引起他心底的残虐。
他本就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高山眼看着不好,连忙道:“太子殿下,我家殿下不是故意不赴约,实在是身体不适,还请您高抬贵手……”
阴冷的眼神顿时落在他的身上,令高山头皮发麻,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高鼎,万事不能过急。
这般绝色,还是得要心甘情愿地,舒坦地享用才有滋味。
这般将人办了,以后小东西怕是得视他洪水猛兽。
“罢了,你们好生照顾,若再有差池,唯你们试问。”
高鼎如同主人一般,说完便抬脚离开了。
听着门关上,一直等到脚步声远去,赵思洵才松下一口气,他虽然病了全身难受,但是被高鼎触摸的脸感觉更加恶心。
人的下限真是没有边际,他都这样了,竟还想硬来!
那玩意儿就这么管不住?同为男人,他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正当他准备睁开眼睛,唤人打水进来洗脸的时候,门却又开了。
这么快就将人送走了?还是那恶心玩意儿又回来了?
“高山……”他低哑地唤了一声。
“他还没回来。”伴随着清冷的声音,一只修长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干燥而微凉的手感令赵思洵微微发热的身体感到熨帖。
哪怕是病着,赵思洵也立刻猜到了来人。
“叶霄。”
“嗯。”
赵思洵睁开眼睛,哑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因为低烧引起的发热,令他眼眶中充满了迷蒙的湿意,眉间因为痛楚蹙起,看起来犹如冬日寒枝上的积雪冰凌,一碰便碎。
叶霄的心顿时尖尖细细地揪了一下。
这是叶霄从未见过的一面,要知道赵思洵在他面前向来狡猾灵动,充满了勃勃生机的,这副虚弱可怜的模样,实在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叶霄不过一日未见,这人竟躺在床上难以起身,实在不知该责怪谁好。
这语气说不出的温柔,然而赵思洵脑袋发热,鼻腔被堵,喉咙像蚂蚁攀爬,心思实在没有平时那么细腻洞察这一切。
可是生病的人往往较平日脆弱许多,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心,赵思洵听着这话,面对这人,不知怎的,委屈的不行,话都没说,鼻子先酸起来,然后眼泪就跟着簌簌掉落。
大庆的水比哪儿都深,虽然高鼎是他招惹的,可是他很清楚,这种人躲是躲不过去的,若自己不主动掌握先机,到时候被两国太子推着走,只会更加被动。
然而道理都懂,内心还是觉得悲伤凄凉。
一国皇子混成他这样,实在憋屈!
赵思洵这一路再怎么困难艰辛,都走过来了,命都能去了半条,硬是没流过一滴眼泪,唯独在此时竟止都止不住。
而叶霄见此,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就哭了?
嬉笑嗔怒叶霄都见识过,唯独眼泪好似拥有滚烫的热度,灼烧他的心肺,令他手足无措起来。
“夷山王……”
赵思洵没搭理他。
“洵……洵儿?”最后的称呼令叶霄侧了侧目光,有些不敢叫,很轻。
他正想从身上掏出一根帕子,然而只一撤手就让人一把抓住,哑着声音道:“你别走。”
赵思洵梨花带雨地看着叶霄,红红的鼻子,红红的眼睛,还有压抑不住地闷咳,又虚又弱又娇。
赵思洵心说他都这么可怜了,难道还不愿意陪陪他,怕过病气?
他哭一次容易嘛!
叶霄解释道:“我找方帕子给你擦脸。”
然话音刚落,赵思洵就抓起他的袖子胡乱一抹,神情倔强极了,“你别动。”
无时无刻身上都是不染纤尘的叶霄,若是有人敢如此大胆拿他袖子抹眼泪擦鼻涕,一掌拍死都是轻的。
唯独赵思洵这模样,叶霄除了无奈,只剩心疼,“好,我不走。”
“那你摸摸我,我难受。”
平时赵思洵撒个娇叶霄就没辙,这会儿更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只是,叶霄有些为难道:“怎么摸?”
“我脸热,额头也烫,咳咳……还有脖子……浑身都难受……”
叶霄功法所致,常年体温偏低,但是又不阴冷,方才探他额头的时候,赵思洵恨不得将脸也凑上去。
叶霄:“……”这是他能做的事吗?
手心的柔软触感让他全身僵硬,然而不同寻常的过高温度又让他忍不住轻轻抚摸,最终他怜爱地控制着内力缓缓地替赵思洵送去舒凉。
十九端着药打开房门,一眼见到屋中的白衣公子,微微一怔,心说叶霄是什么时候来的。
“叶宫主。”
叶霄本想起身,然而被牵制的手,让他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朝十九点了点头。
十九将药端到床边,正待劝赵思洵起来喝药,却不想看到这副场景,生生愣住了。
赵思洵原本放在枕头上的脑袋,不知何时已经移到叶霄身侧,双臂露出被子,紧紧地缠着叶霄一只手臂,让他的手牢牢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时不时还要哼唧两声,叶霄只能在十九的目光下,将手挪到两侧脸颊贴一贴。
这么亲密的吗?
十九震惊在原地,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然,赵思洵如今生病卧床,意识有些模糊,整个人露出娇憨的痴态,掩饰不了自己的依恋能够理解。
然而叶霄呢?
哪怕十九不了解他这个人,也知道这神仙似的人物绝对不会是这种温柔画风。
谁能想象万人敬仰的大宗师会将内力用在这种地方?而且对一个男子如此亲密,脸上竟没有一丝厌恶。
如此反常,自然也就只有一个解释。
十九看着叶霄略显不自在,却任由赵思洵缠着也没将人推开,心下一转,抿嘴笑了笑,便将药放在桌上,低声道:“若是殿下醒了,劳烦叶宫主提醒他喝药。当然若是凉了,也得请叶宫主帮着热一热。”
叶霄颔首。
十九深深地看了叶霄一眼,然后自觉地出去了。
门轻轻被合上,接着又传来说话声,应当是高山回来准备进屋来看看赵思洵,恰巧被十九拦住。
“呆子,进去干什么,殿下自有人照顾。”
“什么人?”
“还能是谁,自是上心之人。”这话很轻,若非叶霄耳力惊人,也听不清楚。
然而,饶是如此,叶霄依旧忍不住侧了侧脸,产生一丝赧意。
十九观察入微,定然看清了他的心意,又如此知情知趣,是不是表明她对赵思洵并无他意。
那赵思洵呢?
叶霄低下头,看着睡得不太安.稳的少年,他不傻,十九既然看穿了还任由他与赵思洵单独相处,可见,这或许并非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一想到这里,他清冷的眼眸中便露出罕见的浓郁喜悦,心情激动,唇角都扬了起来。
“真想把你带回天山,一辈子锁在那里。”他低喃着,另一只手忍不住捏了捏那精致挺直的鼻尖,轻轻地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定错时间了,跑9月1号去了,不好意思!
第080章 地缝 你不会吃错药了吧?
赵思洵一觉醒来, 因为发热引起的全身酸痛竟然缓解了许多,沉重的身体倍感轻省,当然迷迷糊糊的脑袋也变得清明。
他在想如今这个睡姿……为什么不干脆躺在叶霄怀里?
反正差不多都是被半搂着, 有什么区别?
再加上额头上不断传来的温凉,他望着床顶帷帐,心情当真是复杂极了。
又酸又甜, 还非常不好意思, 若是有个地缝, 他应当会钻进去。
向来没脸没皮的赵思洵, 头一次有些不敢面对这场面。
因为虽然病了,但他并非断片, 依旧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想想高鼎摸一摸他的脸,都恶心得受不了, 结果叶霄一来,死拉着人摸了一圈不说, 连脖子都没放过!
他是这么双标的人吗?
再者撒娇也就罢了,为啥还哭唧唧的。
赵思洵简直不忍回忆。
当然更重要的事, 叶霄怎么就这么纵容他!不是一向拒绝与他亲密接触的吗?
为啥?
人一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气息就会变得不一样。
靠在床沿假寐的叶霄睁开眼睛, 低头道:“醒了?”
赵思洵怔怔地看着他,眼睛又大又圆, 水灵灵的,一看就知道病情好上许多,不枉费他输了半个多时辰的内力。
叶霄轻轻动了动手臂, “能放开了?”
赵思洵点了点头, 爪子瞬间松开, 听话得不得了。
叶霄觉得这人还是迷糊的, 便问:“可还想睡?”
赵思洵摇了摇头,这哪睡得着?
叶霄拉伸了一下自己发麻的手臂,“那就起来喝药吧。”
赵思洵正要坐起身,可才刚抬起脖子,就感觉一只手穿过了后颈,扶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起来,甚至体贴地放好枕头,让他能够舒服地靠着。
鼻尖是熟悉的雪山清冷的味道,叶霄半披的头发落下来,赵思洵下意识地虚握在手里。
曾几何时,这位还是他变着花样,耍着心计才能拨一拨,动一动的人,忽然之间怎么变得这么体贴入微了?
赵思洵新奇地看着叶霄,后者微微一笑,“怎么?”
赵思洵张了张嘴,竟不知从何说起。
叶霄也不管他,起身带起发丝,劲直走向圆桌,端起上面的药碗。
赵思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愣愣地不知道想什么。
时间久了,汤药早已经凉掉,不过就如十九所言,热一热便成。
叶霄一边用内力烘着,一边想起了爹娘。
随着叶雪山的武功和内力节节攀登,月于珠对此的利用也越彻底,这种热药暖衣只是家常便饭。
凡是冷了,热了,湿了,闷了,干了,暗了,亮了……总能变着花样折腾,谁能想到叶雪山的具象化力多是用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这对夫妻觉得是情趣,而叶霄却认为无聊至极,为此嗤之以鼻,还遭到月于珠的取笑。
可如今……他看着手里的碗,感受着汤药的温度,只觉得他爹说的也没错,内力这么高,用在打打杀杀上多没意思,还不如用来……取悦心上人。
想到这里,他勾了勾唇,转身将碗递到赵思洵的面前,“喝吧。”
见少年一副骄里娇气的模样,心说若是撒个娇,需要他喂的话,倒也未尝不可。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不由带上一丝期待。
然而赵思洵却端过来,直接一口就闷下。
叶霄难免有些失望,然而赵思洵内心却是在咋舌,药居然是温的!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是热的!
这科学吗?这简直是违反常理!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给加热了。
他望着叶霄,忍不住唤了一声,“叶宫主……”
“嗯。”
“你怎么……”赵思洵舔了舔充满苦意的唇,闪动眸光,欲言又止。
叶霄坐在一旁,神情温和,然而放在膝上的手却不由地蜷紧,他在想该如何回答赵思洵的询问,是直接一点表明心迹,还是迂回一些再多给点时间,前者会不会显得太过急切,毕竟同为男子,赵思洵又是这个身份,总得考虑许多,可后者……叶霄满腔心意,总希望得到回应。
不过叶霄觉得只要赵思洵愿意,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这样想来,他外表镇定,依旧从容不迫,可内心却忐忑难耐,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终于,赵思洵面露古怪,慢吞吞道:“你不会吃错药了吧?”
叶霄:“……”一盆冷水迎头而来,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思洵,很想问问你的那股机灵劲呢,聪明才智呢,都去哪儿了?不是能看透人心吗,倒是看到底啊!
最终,叶霄暗自咬了咬牙,冷哼一声道:“我无事,倒是你,是不是该解释一番这模样?”
昨日还好好的,今天就缠绵病榻,他不信这不是赵思洵的有意为之。
提起这个,赵思洵的眼神开始飘忽,不知为何,他面对叶霄有些不敢说。
叶霄好以整暇地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似乎耐心十足。
最终赵思洵小声道:“我若不躺这张床,就得躺在他那张床上。”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个杯盏磕碰之声,不重,但却让赵思洵眼皮一跳,视线往叶霄手边的剑鞘看去,好似一个错觉,总觉得下一刻寒雪就得出鞘。
“你不会想杀了他吧?”赵思洵问。
叶霄看过去,语气温和,然眼神冷漠道:“他身边只跟了一个宗师而已。”
赵思洵:“……”好强的杀气。
赵思洵立刻说:“可他不能就这么随便地死在你手里。”
叶霄眉峰一扬,眼露嗤意。
赵思洵头皮发麻,不知怎么感觉明明是座冰山,却仿佛随时都能火山爆发似的。
他安抚道:“你若动手,所有矛头都会指向云霄宫,本来你已经得罪江湖各大门派,再来一次,你们云霄宫可就是真正人人喊打,连那些老妖怪都有理由上天山去了。”他身体依旧有些虚,喉咙发干,忍不住舔了舔唇,“我想喝水。”
叶霄倒了一盏茶过去,又顺势在他身边坐下,“这是迟早的事。”
“但不是现在……”赵思洵冷静道,“高鼎的命,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得用他来掀起四国风云。”
说到这里,明明身体还虚着,可他眼里却迸发出强烈的光,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叶霄接过空了的茶盏,“你只能病几天。”
高鼎亲自登门,哪怕叶霄没听见他说什么,也知道这个太子不会善罢甘休。
“几天够了,下一次见面,就是他的死期。”赵思洵垂下眼睛,冰冷地说,“冥庄回消息了,明晚就能动手。”
叶霄有些惊讶,“可价格还未商定。”
赵思洵咳嗽了两声,“来的是冥主,只要求事后见上一面,看来老主顾,还是给我霹雳门面子的。”
叶霄听着这话,心中觉有些异样。
是不是这小狐狸病了,头脑也迟钝起来,没想到更深之意,否则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头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我陪你?”
赵思洵点头,“当然,对方可是宗师,又是冷血的杀手,没有你,我怎么敢去见他?”
这话听着就比较舒坦,叶霄颔首,“好。”
赵思洵病着的几日,姜太子和韦太子相约而来看望。
闲聊之时,提起高鼎的荒淫无道,暴虐残性,就见赵思洵脸色一变,忍不住开口道:“恳请两位太子相助,我实在不想……”后面的话便难以启齿了。
韦太子淡淡道:“那日接风宴不是有说有笑的吗?怎么今日倒开口了?”
赵思洵神情一滞,那是因为年少无知,不知道这人有多可怕,见姜太子和韦太子在大庆自有交好的皇子,一副如鱼得水的模样,他急于求成,自也想找个靠山。
这种小心思,这两个谁看不出来。
姜太子跟着嗤笑,“夷山王,就是我俩都不敢招惹高太子,你倒好,上赶着,既然上天给了你这副好相貌,不如就试一试,听闻高太子对热络的枕边人还是大方的。”
显然,这两位根本不愿帮他。
赵思洵终究年少,性子不够沉稳,愤懑之际便口不择言道:“都说三国唇亡齿寒,共同进退,难道盟书签订都是假的吗?”
天真!
姜太子一理衣袖,懒洋洋道:“盟书签订的是国,利益之间,有得有失,总要有人牺牲,夷山王,你来大庆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赵思洵眼眶红了,泪水打转,看起来好不可怜。
就算这两位不好南风,见此也不免心生怜惜,想要温柔呵护以待,放在高鼎身上,自然更具吸引力。
这样的少年,合该得成为榻上之物。
韦太子温声宽慰道:“你不知道,我们可以告诉你。”
“好好呆在高鼎身边,笼络住他,若是能抓住他的心,就更好了。”姜太子笑道。
赵思洵摇头拒绝,“我做不来……”
两人听此,笑了笑,残忍地说:“要么,彻底成为他的玩物,任你自生自灭,盟书上你就值一座城,大不了赔南望一座城池。”
赵思洵眼眸瞪大,似乎难以想象那个场面。
“要么,忍辱负重在他身边暗中帮助我们,等到时机成熟,自会让你脱离苦海,届时,论功行赏,你能风光地回南望,如何?”
赵思洵捏紧了被子,手指泛白。
“古有越王卧薪尝胆,今有夷山王忍辱献身,皆是千古美谈。”
赵思洵动了动唇,完全说不出话来,心道还能这么忽悠,把他当傻子吗?
最终他垂下眼睛,艰难地问:“时机成熟又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让姜太子和韦太子互相看了一眼,显然南望什么都瞒着他,也是可怜。
于是韦太子道:“不会多久,等到江湖上事了,也就可以动手了。”
赵思洵眼神微动,江湖事?
他露出迷茫的神色,姜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考虑,听闻高鼎日日派人来探望你,时间不多了。”
这仿佛给赵思洵敲了一个警钟,他俩甚至能看到少年身体颤了颤。
“你觉得他会怎么做?”韦太子问。
姜太子反问道:“他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韦太子笑了笑,“说的也是。”
姜太子瞄了韦太子身边做儒生打扮的文书行者,“听闻昨夜有人刺杀韦兄,可知道是谁?”
韦太子看向文书行者,后者摇头道:“不知。”
骨魔女惊讶道:“凭文书行者的武功,竟也拿不下此人?”
文书行者一叹:“惭愧,他的实力不在老朽之下。”
这令姜太子皱起眉头,心下有些不安。
文书行者的武功可谓在大宗师之下,宗师之中排以前列的位置,较真起来,骨魔女是打不过他的。
既然来人可以刺杀韦太子,万一又来刺杀他呢?
“都说文书行者读万卷书,犹如行万里路,身在阁楼知天下事,也看不出来头?”骨魔女笑吟吟地问。
“这只是世人抬爱的戏称罢了,天下之大,岂为一人所知,不过他的手法狠厉,招招夺命,倒是未曾见过,只是……”文书行者思索片刻,在众人等待之中回答,“老朽能感觉到,他的手上必沾过无数的血。”
“杀伐还是……”
“恶鬼。”
刹那间,骨魔女睁了睁眼睛,“莫不是冥庄?”
文书行者摇了摇头,“老朽不敢断定,若是冥庄,那出手的必然是冥主,就是不知这世上谁有如此大的本事能请动冥主来杀人?”
“这可就多了,别忘了,大庆有个疯子。”姜太子道。
所谓的疯子,便是高鼎。
这人仗着皇后,在粱都几乎肆无忌惮。
西越和东楚与大庆的两位皇子狼狈为奸,联合想要对付他,他难道就不知道吗?
买杀手警告一次,或者干脆杀掉一个,高鼎并非做不出来。
“看来两位殿下今后行事还是小心一些。”
文书行者这么一说,不管是韦太子还是姜太子皆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叶霄:今后谁说我迟钝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