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合一

    迄今为止,孟长明是第一个对唐臻的身份生出怀疑的人。

    只有愚钝的普通人才会在巧合的点拨下恍然顿悟,如同孟长明这般,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会发现破绽,制造巧合。

    即使太子今日没有因为消极怠工惹孟长明不高兴,孟长明也会找理由发怒,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木棍让太子伸手。

    如果唐臻伸出没有胎记的右手,孟长明大概率会以不耽误唐臻写字为理由,再让唐臻换成左手。

    太子从小在宫人中间长大,手臂上的胎记肯定不是秘密。

    自从年初的大病之后,太子就不喜欢让宫人近身,贴身衣物皆是由自己整理,同样无法成为秘密。

    如果孟长明不是年少成名的文曲星,没有做出种种离经叛道的行为之后,轻而易举的在京都和北地之间找到平衡点,同时抓住理想和后路。只是个普通的聪明人,唐臻才会相信,孟长明仅仅是‘恰巧’抓住最显眼,也是最容易证实破绽。

    意料之外的发现令唐臻心中的无趣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满眼无辜的看向孟长明。

    “老师?”

    孟长明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唐臻的脸上,似乎是想要透过皮囊看清灵魂。许久之后,他平静的移开视线,再次打量云朵模样的胎记,沉声道,“按住袖口,手臂伸直。”

    唐臻应声,依旧不忘表现出怯懦犹豫的模样,故意以此挑拨孟长明的怒火,“是。”

    破空声陡然响起,唐臻毫不犹豫的收回手臂。

    木棍落在桌上,带落砚台,墨水尽数倾洒在孟长明的衣襟上。

    本就沉闷的气氛陷入难以言喻的凝滞,在味道略显苦涩的浓墨衬托之下,更添几分诡异。

    唐臻垂着头,不肯看孟长明的脸色,慢吞吞的道,“对不起,我怕疼。”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孟长明不为所动,放下长棍,冷淡的开口,“殿下连这点苦都吃不下,如何担当起应该肩负的责任?”

    唐臻终于肯抬起头直视孟长明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底盈满嘲讽,反问道,“难道我吃尽苦头,就能得到肩负责任的机会?”

    孟长明闻言,沉默的凝视

    熟悉的面孔上浮现的陌生神态,忽然问道,“你是谁?”

    “我是唐臻。”

    唐臻早就察觉到端倪,眉宇间恰到好处的浮现惊讶,因为没有得到孟长明的回应,嗤笑道,“老师是不是觉得,孤应该回答,我是太子。”

    孟长明闭上眼睛,心脏的存在感忽然变得明显起来,充盈他不愿意仔细分辨的情绪,冷静的反驳,“你不是太子,也不是唐臻。告诉我,他在哪。”

    唐臻挑起眉梢,刻意忽略不属于他的感情,再看孟长明,难免生出对败者的怜悯,“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孟长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说出这番话,也许他竭尽全力的忍耐,也没办法完全控制住原主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感情,会令孟长明发现更多的破绽。

    现在晚了。

    “老师是不是因为觉得孤的变化很大,所以才有这种匪夷所思的猜测?”唐臻慢条斯理的卷起广袖,重新露出上臂内侧云朵模样的胎记,语气陡然变得深沉,“任何人经历生死挣扎都会改变,孤也不能免俗,年初的大病究竟是风寒还是中毒,老师为什么依旧不肯对孤说实话?”

    “无论你说什么,也改变事实,你不是他。”孟长明的语气依旧平淡,落在唐臻手臂处的目光却远不及平日坚定。

    “老师说的他,难道是你想象中太子应该有的形象?”唐臻仔细回想原主对孟长明的情绪和孟长明刚返回京都的时候,毫不掩饰的展现的恶意,语气不掩嘲讽。

    “不,你现在这副油盐不进,牙尖嘴利的模样”

    更符合我心中太子的形象

    孟长明拉住唐臻的手腕,指腹狠狠的搓在云朵形状的胎记处。

    病态苍白的皮肤立刻染上绯色,原本偏粉的胎记也颜色渐深,几乎能与唐臻衣袍上的绛色不分彼此。

    唐臻善解人意的提醒,“杂书中记载,调制过程越复杂的颜料越容易被烈酒和药汁擦褪色。”

    孟长明狠狠咬牙,终究还是逼迫自己松开手,哑声问道,“他在哪?”

    “嗯?”唐臻摇了摇头,故意做出为难的模样,微微撇低的眼角尽显主人的失落,“你就当他已经死了,然后浴火重生变成我。”

    孟长明的手抖的更厉害,眼角眉梢却浮现嘲讽,轻蔑的打量唐臻,“你想骗我。”

    唐臻有过很多次说实话反而被认为在说谎的经历,孟长明的反应却令他觉得非常有趣,以至于耐心远胜以往。

    “难道除了孤之外,老师没见过看破生死,性格大变的人?”

    “不仅在书本上见过,从北地到京都的路上,我曾亲眼看见痴儿撞树反而开启神智的例子。”孟长明虽然迫切的想拆穿唐臻的伪装,但是也不至于自欺欺人,用谎话反驳对方。

    他似笑非笑的打量唐臻,端起桌边的茶盏啜饮,意味深长的道,“傻子撞头只会变成白纸,没有立刻变成万丈纸楼的道理。”

    唐臻心安理得的将孟长明的话当成夸赞,从容应对,“为何没有这样的道理?也许白纸还是个废纸团的时候只是不愿意面对身上的折痕,并非无法通过折痕变成老师口中的万丈纸楼。”

    简而言之,太子从前做不到,根本原因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如今经历过生死大劫,放下天生的心软和犹豫,自然而然的凭借天赋做出正确的选择。

    两人平静的对视,又同时移开视线。

    唐臻有恃无恐,孟长明却心情复杂,难以平静。

    因为孟长明是第一个,大概率也是唯一一个发现原主已经悄无声息消失的故人,唐臻难得耐心,敷衍的安慰道,“孤终于愿意朝老师的希望变化,老师应该高兴才是。”

    通过观察孟长明为太子授课时的态度,不难发现孟长明的立场。

    起码目前为止,孟长明很认真的教导太子驭下之道,治国良策。

    虽然作为几百年之后的人,有些道理在唐臻眼中难免显得抽象,但是孟长明没故意使坏,愿意尽心尽力的作为,皆被唐臻看在眼中。

    更难得的是,孟长明不仅教导书本学问的方面没有藏私,还在潜移默化的影响太子的性格。

    太子懦弱,他就强势,逼得太子退无可退。

    太子强势,他立刻收敛,连带上课也开始心不在焉,随便敷衍。给太子足够的时间,思索以两种不同的态度面对别人,过程和结果有什么不同。

    唐臻当然不会接受这种训狗似的好意。

    只有他用

    棒子和甜枣驯服别人的份,若是有人敢没直接咬死孟长明,仅仅是敷衍的应对,已经是他看在原主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毕竟原主对孟长明的感情还没彻底消散干净,万一他提前送孟长明去与原主团聚,这具身体里残余的情绪永远散不开,岂不是得不偿失?

    唐臻想过,以孟长明的聪明,很快就会发现他的敷衍,然后正视太子的改变,但是没料到,孟长明的敏锐远超聪明人的范畴,竟然能抓住破绽看透本质。

    不过这又怎样?

    孟长明的怀疑,永远都只能是怀疑。

    唐臻没有原主的记忆,可以推脱因为年初的中毒,很多事情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这个理由同样可以解释他的性格变化,人经历生死,总要发生改变,哪怕是孟长明,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燕翎和李晓朝至今都没有在唐臻的身上发现破绽。平安因为私心,曾特意回避太子,以至于生出心结,完全不愿意回想过去,更不想探究太子的性格为什么会发生改变。

    程守忠频繁接触的太子是唐臻,对太子的印象也自然而然受到唐臻的影响,昌泰帝同样欣然接受太子的成长。

    陈玉、梁安、胡柳生、已经亡故的施承善、内阁的朝臣全都已经接受太子的改变。

    岑威和施乘风更是从一开始,对太子的印象就是唐臻。

    孟长明的怀疑就像是深夜中微弱的萤火,即使永不熄灭,也很难威胁到唐臻。

    因为不会有人相信。

    哪怕孟长明能拿出关键性的证据引人怀疑,只要原主没有重新出现,也不会有人相信。

    京都需要太子,圣朝也需要太子。

    昌泰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平静二十余年的京都频起波澜,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先是岑家村横空出世的震撼,又有小小红莲持续影响各地的荒谬。

    太子的地位反而远胜从前。

    毕竟这是个孔孟礼学盛行,讲究天地君亲师的时代,大家都是体面人,谁都不愿意背负叛臣的恶名。

    相比之下,末代皇帝自愿让位,无疑是最体面的遮羞布。

    昌泰帝还不知道能不能熬

    得住,太子就是最后的体面。

    如果这个太子是冒牌货,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孟长明的额头不知不觉间布满汗水,目光定定的凝视不久前被打翻在地的砚台,眼底的晦涩明暗交错,难以平静。

    他找不到唐臻的破绽。

    唐臻能想到的道理,他也能想到。

    找不到唐臻的同党,孟长明不敢向任何人透漏这件事。

    稍有不慎,真假太子的闹剧就会令他成为众矢之的,无法预料的影响甚至有可能影响早就与他断绝关系的孟氏和陈国公府。

    然而无论唐臻的说辞和表现有多完美,孟长明都更相信自觉,唐臻不是太子!

    替换东宫太子,必然做不到悄无声息。

    陈国公府没做,三省总督的反应也不像是知道这件事。

    孟长明生出怀疑之后,曾对李晓朝百般试探,得到的反应却处处在预料之外,只能承认,李晓朝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如此有嫌疑的人只剩下岑威。

    陈玉、梁安、胡柳生和他们背后的势力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看来,从前是我低估了你。”孟长明意味不明的勾起嘴角,拿起随意放在桌上的书晃了晃,问道,“太子心中自有丘壑,可还需要我的教导?”

    “承蒙老师照顾,孤乐意至极。”唐臻当然不会拒绝。

    那些言语晦涩的古书和离谱的道理,如果没有孟长明深入简出的解释,他恐怕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其中逻辑。

    只有研究透彻规则,才有改变规则的资格。

    孟长明也没推辞,借口要更衣,径直离开书房。

    看着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花草假山,孟长明不知不觉的停下脚步,难得出神,怔怔的望着角落的景色。

    东宫也有个这样的角落,太子最喜欢在那里打盹。

    因为没有把握,他没有再与唐臻争执,选择退步维持平静。

    心中莫名的难受,无时无刻的在告诉他,不论太子是大病之后性情大变,还是悄无声息的被人取代啧,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来的可能。

    孟长明昂头看向夕阳,等到眼角彻底干涩,猛地转身,顶着衣襟上的墨水离

    开福宁宫。

    他尚未离家的时候崇尚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只要是没见过的事物,皆能引起他的好奇。

    经过某个偏僻的小城的时候,孟长明见到在书中闻所未闻的稀奇事。

    城中有个姓林的人家,有条奇怪的家规。

    无论嫡庶,都能在二十二岁之后改名,有些人甚至要求休妻另娶,也不会被家中长辈反对。

    改名的人会立刻分家,独自生活。

    因为林家人的任性被休妻的女子,未生子者能得到丰厚的嫁妆返回娘家,已经生育且不愿意改嫁的人,可以继续在林家带着孩子过少奶奶的生活,即使她们的丈夫已经被分出去单过。

    这家还有件与之相对应的奇事,大部分直系血脉都会在二十二岁遭遇大劫,几乎超过三分之一的人,会在这个时候暴毙。

    孟长明对奇怪的林家非常感兴趣,特意改变原本的计划,在这座偏僻的边陲小城停留半个月,打听林家的消息。

    以他的聪明,虽然在过程中经历诸多波折,但终究还是达成目的。

    林家族谱中有改名记录的人,皆有相同的经历。

    他们会在二十二岁,突然性情大变,像是民间俗语所说的撞邪似的变成容貌相似,神态却不同的另一个人,有些人甚至连声音都会变化。

    林家将其称为一体双魂。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改变性格。

    有些人会在二十二岁的某天突然昏倒,或者在睡梦中醒来之后就变成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还有些人,尚且没到二十二岁,性格就开始变化。这类人通常无法拥有稳定的性格,哪怕是亲生父母,也没办法预料他会在什么时候再度发生改变。

    孟长明走进满地残垣的东宫,用了很久的时间,终于找到太子曾经最喜欢的角落,怔怔的望着那处焦黑。

    相比太子被人取代,悄无声息的死在不知名的角落,他更愿意相信,太子的情况与林家人仿佛。

    当天夜里,唐臻做了个梦。

    梦中只有他和孟长明,两个人似乎在争吵,唐臻更愿意将其称为,孟长明的单方面辱骂。

    因为被骂的人不是他,是原主。

    唐臻既感受不到原主的心

    情,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太子眼中含泪,望向孟长明的目光格外委屈,眼底深处却满是信任。几次开口都是被逼的退无可退,依旧不曾对孟长明口出恶言。

    像是只傻乎乎的刺猬,明明有保护自己的尖刺,非要露出柔软的肚皮,轻而易举的被怼得眼泪汪汪。

    孟长明满脸骄矜,游刃有余的应对太子的所有反应,即使听不见,唐臻也能大致猜到孟长明的阴阳怪气。

    这个梦来得奇怪,像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片段组成,大多都是太子和孟长明独处,偶尔有其他人出现,唐臻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翌日醒来,唐臻就像是看了整夜哑剧,因此对少有的声音格外敏感。

    “怎么?对他们可以没有底线的退让,对我不行?”

    “哪怕你愿意将下面的东西割掉做公主,他们也不会因此放过你,不信我们可以试试。”

    “忍不住了,想要反抗?”

    “那你就继续忍着。”

    “别哭,我至少肯给你后悔的机会。其他人将你逼到这个份上的时候可不会听你说什么。”

    唐臻抬手放在胸膛,心跳的速度似乎比平日慢些。

    非常符合太子不争不抢,即使被怼到柔软的肚子,也要等个片刻才会有反应的性格。

    不属于他的情绪充盈属于太子的心脏,是从前没有过的情绪。

    释然、安宁、欣喜。

    来自又软又傻的小刺猬。

    直到心跳声彻底恢复正常,唐臻忽然觉得眼角发痒,抬手摸去是潮湿的触觉。他安静的盯着指腹的水痕,心中忽然所有明悟。

    今后无论孟长明再做什么,太子的情绪都不会再出现。

    昨夜的梦如同裹挟着花瓣的微风,只能让唐臻驻足片刻,认出花瓣的种类,完全无法产生另外的感悟。

    比平日晚起半个时辰,已经是他对原主最大的尊重。

    唐臻面色如常的更衣、用膳,去昌泰帝的庆典请安,得知昌泰帝昨夜睡得晚还没醒也没强求,带着程诚和平安离开福宁宫。

    时隔数日,唐臻终于亲眼看到那夜的大火对于东宫意味什么。

    至少有三分之二被火势波

    及,从外面看几乎与废墟没有差别。只有绕到后面才能勉强找到完整的建筑,幸运的是,东宫的私库和内库皆在其中。

    太子虽然失去家,但是没变成穷光蛋,真是可喜可贺。

    唐臻面无表情的打量曾经熟悉的地方,眼底的晦涩逐渐浓郁。

    程诚和平安交换眼色,默默后退,眉宇间皆有怜惜。

    寻常百姓的家突然被毁坏,尚且会怒不可遏的发泄情绪。

    殿下却只能

    唐臻重新梳理东宫失火那日发生的事,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先将尚且完好的房屋单独圈出来,整理出走路的地方。然后保留两个库房,另外收拾出最大的空屋做书房。其余的地方,平安看着办,无论从私库和内库取什么东西都去找陈玉陪同,让他记好账册。”

    以目前的情况,起码两年之内,不适合修葺东宫的破损。

    虽然会有人主动为他出重建东宫的钱,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还是得心中有数才能避免将来被胁迫。

    想到此处,唐臻心中早就浮现影子的想法更加清晰。

    趁着京都风波迭起,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应该想办法攒些家底。

    “殿下还要住在东宫?”

    平安满脸诧异和心疼,完全没有心情控制声音和语气。

    唐臻像看傻子似的凝视平安,眼中蕴含几不可见的杀气,“当然不是。”

    好不容易才有光明正大的住进福宁宫,亲近昌泰帝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放弃?

    “父皇需要静养,我却要跟着老师和伴读上课,批复各地的折子。”唐臻解释道,“白日在东宫处理些外面的事,晚上回福宁宫休息。”

    免得不长眼的人,因此打扰昌泰帝。

    同时也提前避免更不长眼的人,以太子留在福宁宫影响昌泰帝养病为理由,请求太子搬出福宁宫。

    平安在隐隐发冷的错觉中跺了跺脚,下意识的倒退半步,连连点头,“老奴知道,不出十日,定能办妥此事,请殿下放心。”

    唐臻点头,挑选半晌,走进最靠近侧门的屋子,让程诚去内阁取积压已久的奏折,借此举告诉众人,太子还活着,已经能上工。

    不出半个时辰,各类折子就像雪花似的涌向东宫。

    唐臻还没找到他最感兴趣的折子,足够令两个六岁小童并排蹲下的木箱已经整齐罗列半面墙。以至于本就因为闲置,味道诡异的屋内,又添浓郁的墨‘香’,熏得唐臻耐心尽失,逐渐烦躁。

    其中大部分都是京都官员听到太子走出福宁宫,主动要求参与朝政的消息,立刻让仆人准备笔墨,现写的请安折子。

    除此之外,也有人亲自赶到皇宫,请求当面对太子殿下表达担心和关切。

    消息传到岑威耳中,他正在做东,请梁安和陈玉吃酒。

    三人面面相觑,梁安痛苦的闭上眼睛,满脸抗拒,艰难的开口,“我们、是不是也该去给殿下请安?”

    第62章 二合一

    唐臻耐心的筛选许久,终于从堆积成山的折子中找到他想要了解的内容。

    沈思水听闻京都的变故,痛骂红莲狡诈的同时,立刻祸水东引,在送往京都的请安折子中提出疑问。

    红莲在贵州,再怎么令人闻之色变,可止小儿夜啼,也只是通缉犯而已。为什么能成群结队的离开贵州,同时给周边的数个行省造成巨大的压力?

    且不说目标明确的行为,是否符合红莲几十年来给世人留下的疯狂印象。红莲既然能瞒着贵州官府,悄无声息的聚集如此凝实的力量,足以令朝野为之震动。为什么还要往外跑?

    只要能攻破以贵州巡抚为首的临时府衙,红莲未尝不能成为第一个岑家村。

    除此之外,沈思水还格外强调,湖广境内竭尽全力搜寻红莲踪迹的卫兵,尚且没能发现红莲已经离开湖广的范围,京郊范围有红莲贼子出没踪迹的消息已经传遍京都。

    为什么会这样?

    他合理怀疑京都有红莲贼子的内应,故意以这样的方式制造混乱,为夜里蒙蔽后宫奴仆,蓄意火烧东宫做准备。

    沈思水的三个为什么,无异于捧着黄河水,拼命的朝贵州浇灌,生怕有任何人忽略贵州才是红莲的源头,顿时将贵州送上风口浪尖。

    结合京都突如其来的混乱里,沈思水扮演的角色,未免令人觉得微妙。

    毕竟即使故意忽略红莲是在湖北卫兵的围剿中,成功突破重围,冲向京都。沈思水也不至于只字不肯提他的表姑,后宫沈贵妃目前正面对的怀疑。

    迄今为止,有关于东宫起火那日的所有变故,李晓朝唯一能无需任何证据锁定的嫌疑人,只有后宫的嫔妃。

    其中沈思水的表姑沈贵妃、陈国公的义女端妃、三省总督的堂妹敬妃嫌疑最大,她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后宫突然陷入混乱的幕后黑手。

    九嫔里,至少有两个人是从犯。

    李晓朝统领的京营士兵只是撤出福宁宫,驻守在后宫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在短短的半天时间内又翻两倍,是在防备谁不言而喻。

    总之,沈思水的请安折子,好一篇祸水东引,避重就轻的锦绣文章。唐臻沉思片刻,拿起第一封由沈思水亲自署名的奏折。

    字里行间满含关切的问候昌泰帝和太子,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不久之前与太子发生的不愉快。

    末尾写到,京都危险重重,他实在是担心昌泰帝和太子的安危。哪怕不能亲眼看见昌泰帝和太子安然无恙,也要让他的儿子代劳。

    沈风君

    按照折子末尾的时间计算,最多再有三日,沈思水的幼子就会到达京都。

    相比之下,陈国公和三省总督更沉得住气。

    送到京都的请安折子一如既往的冷淡矜持,仿佛因为在后宫身居高位的亲眷,相隔千里,惹得满身腥气的人不是他们。

    三省总督施尚文甚至只字不提生死未知的庶长孙,像是对施承善的生死毫不在意。

    然而请安折子的末尾,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皆表示会派人到京都给昌泰帝和太子请安。

    唐臻哂笑,心中明白,李晓朝已经与沈思水、陈国公和三省总督达成共识。等到各方派到京都的人到齐,真正的博弈才会正式开始。

    虽然没能找到真正有用的信息,唐臻却没有失望,他又挑拣半晌,拿出十几本折子,朝程诚招手,吩咐道,“送到我在福宁宫的住处。”

    内阁的折子大致分几类。

    各地送到京都的折子,其中大部分都是写给昌泰帝和太子的请安折子。

    自从太子正式亲政,这类折子的数量就逐渐减少,内容却由原本的花团锦簇变得朴实许多,字迹也随心所欲,无声彰显落笔之人的随性。

    简而言之,原本各地送到京都的请安折子,虽然感情充沛,来往频繁,但是基本都是由不知名的人代笔,各地真正做主的人是否能记得这件事都是未知。

    太子亲政之后,情况悄无声息的改善,先有沈思水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贪心被唐臻利用。如今又有陈国公和三省总督走下神坛,起码表面上还是愿意对太子表达尊重。

    然后是京都朝廷的官员写的折子。

    众所周知,京都朝廷的官员,无权决定京都施行什么样的政令,外地官员更是根本就不在乎京都朝廷是否存在。

    在京都朝廷中,只有少数身份特殊的人,所写的折子才不会被当成废话忽略。

    比如往上数几代人都是朝堂官员,在圣朝最动荡的时候做出过对圣朝今日的安稳,影响至深的事。如今主动选择明哲保身,混日子的同时等待局势明朗的钟鸣鼎食之家。

    如孟长明,少年成名,地位不凡,背叛陈国公却没有遭到报复的奇人。

    如太子的伴读,带着立场进京,每个举动都能代表身后之人的态度

    在废话文学盛行的朝堂,大部分普通朝臣想要有存在感,只能另辟蹊径,频出奇招。

    比如将各地最新公开的政令写在折子上,郑重其事的进行分析、改动,然后再相互交流,假装自己很忙。

    唐臻最开始知道红莲的存在,就是因为有人‘偷’来四川巡抚为了防备红莲贼子,特意下达的新政令。

    他特意分拣出来,嘱咐程诚送回福宁宫的十几本折子,皆是这类,无所事事的朝臣自娱自乐的另类话本。

    程诚哪里能猜到唐臻的心思,小心翼翼的将折子分别藏在贴身的软甲里面,低声道,“我立刻将折子送回去,请殿下稍等片刻,别独自回去。”

    唐臻没有特意的解释,他只是将这些折子当成话本看,笑道,“等你做什么?难道平安不是人?守在外面的羽林卫不是人?怎么会是独自回去。”

    身为程守忠的侄子,程诚不仅像程守忠一样,对唐氏皇族忠心耿耿,满腔热血,憨厚老实的性格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诚闻言,脸上浮现尴尬,继而憨笑,“是我糊涂,殿下教训的对。”

    唐臻的脸上浮现无奈,“我没”

    话还没说完,门外已经响起羽林卫的声音。

    “殿下,岑大人、梁大人和陈大人求见。”

    唐臻应声,吩咐羽林卫放他们进来,状似无意的问程诚,“羽林卫怎么不叫岑威少将军?”

    太子的伴读身上皆有官职。

    已经亡故的施承善是东宫冼马。

    梁安和陈玉皆是府丞,胡柳生与前者只是官名不同,品级一样,他们都低施承善半级。

    岑威是后来者,没赶上昌泰帝给东宫伴读赐官职的福利。

    龙虎少将军不仅是他仅有的官职,更像是家喻户晓的称赞。

    无论是想要讨好岑威的人,还是不愿意得罪岑威的人,皆用少将军称呼岑威,仿佛只要他们的态度足够热情谦卑,就能凭空加入龙虎军,成为少将军的亲信。

    等到施承善养好腿,重新横行京都,东宫的宫人因此吃亏,才在权衡利弊之后惊觉,施承善比岑威更不好惹。最重要的是,他还小心眼。

    得罪岑威,只要不出现在岑威面前就不用在对方的目光中提心吊胆,得罪施承善,哪怕侥幸不死也要彻底的脱层皮。

    能在细作中脱颖而出进入东宫,没有人能称得上愚蠢的。

    岑威在东宫的称呼,悄无声息的从少将军,变成岑大人。

    然而东宫之外的地方,尤其是受到李晓朝影响的军营。

    因为李晓朝多次毫不掩饰对岑威的欣赏和看重,从有品级的将领到普通士兵,大多数人都格外尊崇龙虎少将军。

    从吃口饭都艰难的村民,到不出意外,将来至少能坐拥一个行省的龙虎少将军,多么传奇的经历!

    他们崇拜他,更想成为他,逐渐将对他的称呼当成对未来的美好希望。

    羽林卫虽然早就与京营分家,由程守忠统领,但是程守忠与李晓朝的较劲是从上至下,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撕破脸皮,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羽林卫和京营的普通士兵,不会有分家的意识。

    只不过程守忠察觉到岑威对羽林卫的影响,会有意识阻止羽林卫过多的谈论岑威。

    唐臻不觉得,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昌泰帝的身上,只对昌泰帝面面俱到、耐心至极,全凭野兽般的自觉做决定的程守忠。细心程度可以达到,嘱咐羽林卫更换对岑威的称呼。

    程诚满脸茫然的与唐臻对视。

    羽林卫、为什么、不、称呼、岑威、少将军。

    每个词语,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组合之后,他却没办法理解太子的意思。

    只是个称呼而已。

    难道别有深意?

    程诚急得额间落下汗水,眼底的试探明晃晃的挂在脸上,小心翼翼的道,“我这就去嘱咐下面的人,以后称呼岑大人为少将军。”

    唐臻险些被程诚的反应气笑,直白的道,“你本来就不算聪明,再瞎猜只会更笨。想办法回答孤的问题,不懂就问,别琢磨孤的心思。”

    如果程诚做不到这点,即使对方是程守忠的亲侄子,绝对能信得过,唐臻也不会再将他留在身边。

    聪明或愚蠢对唐臻没有区别。

    有太多想法的人,充满不确定性,从某种角度看,无异于一览无余的海面上忽然出现被浓雾笼罩的区域。

    程诚窘迫的低下头,狠狠的松了口气,声音也变得轻松很多,“臣这就去问,殿下放心,天黑之前,肯定能有结果。”

    岑威和陈玉、梁安是在吃酒的时候听到太子走出福宁宫,派人去内阁搬折子的消息。得知太子精神渐佳,匆匆赶来东宫。

    因为不愿意浪费时间,再折返家中挑选探病的礼物。

    岑威等人让店家打包还没上桌的饭菜带来东宫,又沿街挑选了些别具风味的民间花酿。

    相比千篇一律的摆件和金银珠宝,药材锦缎,唐臻更喜欢宫中找不到的东西,虽然不饿,但也没拒绝众人的好意。

    正好平安已经带人将隔壁的屋子收拾干净,从库房搬来桌椅就能变成用膳的地方。

    唐臻坐在主位。

    岑威已经知晓梁安和陈玉之间微妙的较量,主动让出太子左右的位置,坐在唐臻的对面。免得梁安和陈玉因为座位心神难宁,平白浪费好酒好菜。

    各自落座,众人先敬唐臻,庆祝他病愈。

    唐臻浅浅的抿了口酒,笑道,“孤酒量不佳,只能喝一点。”

    酒量差不假,这个时代的酒过于难喝唐臻不打算说。

    执着于找太子麻烦的孟长明和用世家公子的气度掩盖强势的燕翎都不在,没人在意太子不愿意饮酒的行为是否有深意,皆笑着应是。

    岑威也酒量欠佳,虽然不至于像唐臻似的每种酒只轻抿半口,放下酒杯甚至看不出来是不是装模作样的假喝,但也不敢贪杯。总共十一种酒,岑威就只喝十一杯。

    即使酒盅只有拇指大小,尽数饮过,也让岑威的额角浮现热汗。

    向来不对付陈玉和梁安默契的放下龃龉,成为彼此唯一的酒友。

    酒过三巡,陈玉主动提起话茬,问道,“东宫起火那日,臣等皆不在宫中,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殿下可否多透露些?”

    他面露苦笑,声音陡然压低,“三个妃位的娘娘,至今依旧被大将军软禁在各自的住处。九嫔也在大将军的请求之下,孤身搬到坤宁宫暂住,方便京营的保护。”

    好听些叫保护,实际谁都清楚,三妃九嫔皆被骠骑大将军软禁。

    导致后宫动乱的罪魁祸首被找到之前,骠骑大将军都不会放三妃九嫔自由。

    在这之前,谁能想得到,仗着身份和家世在京都横行霸道的贵女会变成阶下囚?

    骠骑大将军心狠起来,真是不留情面。

    唐臻早就料到,走出福宁宫之后会被问起那日发生的事。

    他摇了摇头,眉宇间浮现后怕,期期艾艾的看向捧着茶盏啜饮温水的岑威,倒打一耙,“岑卿离开之后,孤心生悔意,坐立难安,什么事都顾不上。直到发疯的宫人硬闯东宫大门,导致人心惶惶,孤才回过神来。”

    岑威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的凝视唐臻。

    太子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唐臻眼中浮现笑意,继续明目张胆的说谎。

    这么冷淡,肯定是已经通过某些痕迹,戳破他的伪装。

    只是不知道,岑威仅凭猜测,能够解清多少困惑。

    唐臻不得不承认他的恶趣味,相比独角戏式的说谎,内心毫无波澜。有人明知道他在说谎却只是看着,会令他感受到海浪拍沙似的愉悦。

    虽然称不上汹涌,但胜在连绵不绝。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孤害怕的厉害。”见陈玉和梁安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唐臻面露惧色,难掩愧疚和羞耻的强调,“孤真的很害怕。”

    所以在动静距离寝殿越来越近的时候忍无可忍,顺着窗户翻出去,特意躲着喧闹声走,藏进后院的枯井。

    唐臻表示,直到程守忠带羽林卫赶到东宫,亲自将他从井中拉出来之前,他都不知道东宫起火。

    “因为”他再次看向岑威,非常满意对方的目光依旧聚集在他的脸上。明明是在说惧怕的事,嘴角却悄然勾起,“孤只闻到浓郁的血气,没感受到烧焦的味道。”

    “怎么可能?”梁安下意识的反驳,“程将军赶到东宫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开。即使殿下在枯井中没感受到温度的变化,也该闻到烧焦的味道。毕竟不仅是宫殿起火,还有”

    那夜无论是闯入后宫的人,还是猝不及防面临变故的宫人都伤亡惨重。

    起火的原因已经查明,有五个浑身涂抹油脂的人用火折子点燃自己,分别扑向宫殿和人群。

    怎么可能没有起火的味道?

    梁安陡然感受到脚面上的压力,脸色陡变,艰难的改口,“还有很多布匹!对,前殿和后殿的布匹最先起火。”

    他朝岑威投去感激的目光。

    多亏岑兄提醒!

    太子本就体弱多病,不久前又因为东宫的变故病倒,直至今日才能走出福宁宫。他若是提醒的过于明显,勾起太子的恐惧,导致太子再度病倒,岂不是惹下大麻烦?

    岑威面无表情的收回脚,解释道,“殿下躲藏的枯井与小厨房只隔两面墙,也许是宫人偷懒,偷偷将厨余倒进枯井,所以才导致殿下只能闻到血腥味。”

    唐臻嘴角的笑意僵住,抬手捂住存在感突然变得强烈的胸口。

    即使他没有真正的躲进枯井,刚才所说的话全都是与程守忠商量之后的谎言,丰富的想象力依旧令他的脑海中浮现岑威所说的画面。

    陈玉对表情僵硬,三分恐惧、三分嫌弃,四分恼怒,完美融合、浑然一体的唐臻,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太子殿下还会说谎的人。

    怪不得他来东宫三年,百般试探没有结果。直到太子用得上他,主动展现超乎寻常的心智,他才能窥见太子心中的丘壑。

    或许父亲说的没错,因为他对皇帝和太子的偏见太深,所以才无法理解父亲,乃至整个安定侯府的忠心。

    陈玉收敛心事,依次打量突然闭嘴的梁安和善解人意的岑威。

    放下偏见,他忽然觉得,梁安也不是那么笨。

    如果岑威没有突然打岔,拐偏梁安的思路,也许梁安能够抓住太子的破绽。

    看来平时他对梁安的防备还不够,必须提高警惕才行。

    热闹的氛围忽然凝滞,陷入难以言喻的安静,只有岑威不为所动,依旧按照原本的频率,捧着装温水的茶盏小口啜饮。

    良久之后,唐臻才压下胸口持续翻涌的感觉。

    他不想再提东宫失火那日发生的事,大方的向三人透露他刚从折子里面得到的信息。

    湖广布政史沈思水的侄子已经离开湖广,不日将抵达京都。

    陈国公的义子和三省总督的侄子,同样在赶往京都的路上,不会比沈思水到的太晚。

    陈玉见梁安和岑威都不肯接话,主动分析道,“这三个人,八成是为被大将军软禁的三妃而来,恐怕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都难以安宁。”

    “唉”梁安仰天长叹,拎起酒壶解忧,不知是喝得太快生出醉意,还是故意借酒吐真言,“我想回家。”

    他是家中幼子,又天赋极高,深受大家长的偏爱。

    无论是亲兄姐,还是堂表亲都比他年长许多,不至于与他计较这点得失。对待这个被称作梁军猛虎的幼弟,几乎与看待儿女没有区别。

    来到京都讨日子,在梁安眼中,无异于让鱼上岸。

    苦不堪言、苦不堪言!

    陈玉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不看梁安没出息的模样,端起酒盅却忽然生出闻到海腥味的错觉。

    离开广西之前,父亲曾放下所有杂事陪他出海。

    那次他收获颇丰,最后却只留九条手指长的鱼苗送给父亲。

    不知道他再次见到父亲的时候,还能不能看到熟悉的花色。

    想到陈雪每天板着脸,手捧咸涩的死鱼,在数不尽的海鱼中寻找相似的花纹,仔细比较的模样,陈玉不知不觉的扬起嘴角。

    岑威饮尽茶盏中最后的温水,满足的轻叹,状似无意的道,“沈思水的幼子离开湖广之后,没有马上前往京都。”

    正盯着梁安和陈玉看的唐臻陡然回神。

    他刻意忽略萦绕心间的烦躁,追问道,“怎么?”

    岑威勾起嘴角,酒窝的轮廓若隐若现,“恭喜殿下。”

    “怎么说?”唐臻下意识的后仰,直觉岑威不会说出好话。

    岑威察觉到唐臻的反应,笑意更加明显,一本正经的道,“沈思水的幼子先去河南接走沈婉君,然后才赶来京都。”

    “殿下也许还不知道沈婉君是谁,她是沈思水同胞长姐的独女。从族谱论是沈思水的独女,如今还是我父亲的继女。”

    “怎样?”岑威饶有兴致的问道,“这样的身份,可有资格长伴殿下身边?”

    唐臻持续后仰,直到背脊彻底贴上椅背才不得不停下。

    他不喜欢被人左右的感觉,更没办法接受陌生人成为伴侣,如果非要逼他唐臻眼底的墨色渐浓,忽然笑出声,阴阳怪气的道,“从前孤就知道岑卿忠心耿耿,如今看来却是误会了你。”

    “岑卿岂止忠心?竟然连未婚妻都愿意‘让’给孤。”

    如果沈思水想要沈婉君进宫,怎么可能同意沈婉君随母亲去河南?

    沈思水看中的女婿分明是岑威!

    第63章 二合一

    “殿下慎言。”岑威从容应声,“我背负什么名声都无所谓,沈姑娘却不。她既是沈思水独,也是沈这一代长,下面还有许多尚未定亲族妹,若是殿下无心之语坏了名声,恐怕会令沈思水恼怒。”

    唐臻挑起眉梢,颇稀奇打量岑威。

    真是没想到,龙虎少将军说起亏心话,竟张嘴来,半点都不心虚。

    先败坏沈婉君名声人,难道不是岑威?

    岑威似有所感抬起眼皮与唐臻对视,眼中坦荡望之见底,发自内心道,“天下子,谁不想拥有太子妃殊荣?”

    即她们不想,也很难违逆中长辈意愿,勇敢说出真正想法。

    他猜测是对继妹夸赞,何以至于到败坏名声程度?

    要怪只能怪沈思水,非要将已经记独甥送到河南。

    既有让沈婉君和岑威培养感意思,又想待价而沽。生怕鸡飞蛋打,先替沈婉君谋求岑壮虎继,龙虎少将军继妹名头。

    如今岑威非要站在兄长角度议论继妹婚事,也是无可厚非。

    不知道种种内和微妙之处人,见到这一幕甚至会发自内心称赞岑威心胸宽广,岑壮虎子有方。

    即对没有任何谊拖油瓶,也能做到关心有加。

    唐臻轻而易举从岑威脸上捕捉到冷漠,忽觉得有趣起来。

    不得不说,岑威作正意气风发少将军,从某些角度看,脾气和善令人觉得难以思议。尤其是与京都另一少年成名人相比,时常令唐臻觉得,这时代人对文曲和武曲定义过于片面。

    像是孟长明那种无缘无故也要阴阳怪气,稍有不快直接动手,沉迷于用武力解决烦躁炮仗,显更符合‘武’字。

    而是这么好脾气人。

    对太子各种试探一笑置之,非但没有任何恼怒迹象,反而会主动想办法做出退让,继续向怀疑他太子释放善意大善人。

    这人竟会在提起沈思水和沈婉君时候,冷冰冰像是对待政敌?

    唐臻忽很好奇,沈思水和沈婉君,包括嫁给岑壮虎沈夫人究竟做过什么事才会惹恼岑威。

    突响起声音打断唐臻思索,梁安满眼茫盯着脚边碎瓷,眼底深处混沌逐渐散去,赧笑道,“不愧是用从前朝流传至今方子,酿造极品。”

    陈玉嗤笑,很不高兴梁安打扰他兴致,故意嘲讽道,“酒量差也不比特意找借口,毕竟殿下和岑兄也没说什么。”

    梁安不服气,脸侧不知不觉充气,不动声色数他和陈玉周边酒壶和酒盏数量。

    屡次吵架,屡次失败经验告诉他,想要与陈玉呈口舌之快,必须做足充分准备,否则只有吃亏份。

    唐臻被两人之间争执吸引注意力,拿起酒蛊细品,忽问道,“这是用前朝酒方酿造?”

    梁安眼中浮现淡淡心虚,态度立刻变得端正了些,一本正经点头.

    “异族人哪知道什么是美酒?还不是根据前朝前朝留下酒方改进。只是”他朝唐臻眨了眨眼睛,“民间东西,无论是吃食还是手艺,只要说是从前朝流传至今,能卖上几倍价钱。”

    唐臻点头,饶是他心有玲珑窍,已经足够了解这时代各种潜规则,此时也没能想到,梁安正在他面前称赞带有前朝标签美酒悔。

    他拿起干净白瓷汤匙,倒进酒水,仔细观察成色,再次细致品味。

    啧,真难喝。

    “这是佳酿?”唐臻毫不掩饰眼底怀疑,依次打量与他桌三人。

    都是‘诸侯’子孙,至少岑威应该处于见过世面最顶层,也不至于这点小事对他说谎。

    陈玉察觉到太子认真,率先点头,解释道,“金液阁原名太白居,在前朝时是京都最具盛名酒坊,曾得到前朝多位皇帝墨宝。正是如此,圣祖入主京都之,金液阁了表明立场,立刻变卖所有分店,只留京都酒庄。处理产所得金银皆献给圣祖,生怕会被打成前朝余孽党。”

    梁安想要点头,又记起不久前陈玉对他冷嘲热讽,原本还算随意姿势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僵硬,反而像是不满陈玉话多。不出意,再次感受到陈玉冰冷视线。

    偏偏唐臻点名如期而至,根本不给梁安调整表机会。

    “梁卿喝过哪些比金液阁酒,更醇厚佳酿?”

    “没、没有。”梁安轻咳了声,眉宇间浮现尴尬。

    他也不知道什么尴尬,反正是有无脸见人感觉。

    岑威见唐臻看向他,正想开口,“我”“我有更好酿酒方子,保证成品比金液阁酒更醇厚,你们想不想和我一起开酒庄?”唐臻完全忽略岑威,直接说出临时起意想法。

    喝点酒满头汗水,举杯次数比他还少人,没有资格发表意见。

    陈玉愣住,下意识揉了揉耳朵,“殿下想开酒庄?”

    什么?

    唐臻想了想,尽量让自己表看起来能真诚些,一本正经胡言乱语,“孤这半年来接触人越来越多,钱不够花,想要开源。”

    梁安脸上问号丝毫不比陈玉少,想也不想道,“殿下若是手头紧,臣还有些积蓄,您”

    “梁卿想要接济孤?”唐臻似笑非笑看向梁安,“除非你能每隔半年给孤一大笔钱,否则三、五万两银子,又有什么意思?”

    梁安倒吸了口凉气,目瞪口呆望着唐臻,疯狂摇头。

    别、别、别,他穷,他非常穷!

    三、五万两银子?

    这是他全部身,怎么能全送给太子。

    陈玉也摇头。

    他倒是愿意将全部身送给太子,但他没有梁安有钱。

    梁安虽兄弟姐妹众多,从中分不到多少钱。但是他奉旨赶到京都,太子做伴读之前,大多数时间都飘在海面寻找海贼。

    正所谓马无夜草不肥,梁安穷,已经是大多数人望尘莫及富。

    这次唐臻没有忽略岑威,若有所思打量对方,合理进行猜测,“梁安和陈玉还在拿里月银,不像岑卿,年纪轻轻已经能独当一面,可以给成千上万人发月银。”

    岑威笑意清浅,似真似假道,“殿下说没错,我有很多人要养,日子过极艰难,非常需要酒庄分红。”

    唐臻满眼失望,像是无法立刻接受,他伴读都是穷鬼事实。

    梁安见状,觉得在酒庄里扔点银子哄太子高兴,在他接受范围之内,立刻举双手双脚支持唐臻开源计划,善解人意道,“殿下有方子,不必再出银子。岑兄若是手头紧,我可以先借给岑兄,等到酒庄能给出分红时候直接从应该给岑兄分红中扣。”

    话毕,他欲言又止看向陈玉。

    陈玉翻了白眼,冷静开口,“我有银子。”

    “我没问你!”梁安猛地仰,看向陈玉目光像是在看会读心猛兽。

    陈玉冷笑,终于肯正眼看梁安,一字一顿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在告诉殿下,我有支持殿下开酒庄银子。”

    “”梁安脸侧再次鼓起,若无其事转开口,像是没听见陈玉话,一字都没听见!

    岑威轻咳了声,对梁安道,“多谢好意。我虽没银子,但是中长嫂有。她年初与兄长成婚,嫁妆极丰厚,正愁应该如何打理。不如由我做中人,替长嫂占份分红。”

    梁安立刻看向岑威,没话找话,“岑兄长嫂,是关西七卫寿康郡主!”

    唐臻突如其来念头,如愿得到众人支持,立刻令守在门人取来纸笔,像是迫不及待想要从大口袋里掏出银子。

    而陈玉摆正纸笔,询问唐臻对酒庄要求,唐臻回答却很保守。

    只需要一间京郊庄子和足够粮食。

    庄子位置可以偏僻些,不必附带肥沃土地,只要能有足够空地能满足酿酒需求。

    满打满算,竟只需要八百两银子。

    陈玉和梁安看着这稍显单薄数词,不约而陷入沉默。

    岑威却很满意,连连点头,大方道,“不必特意询问长嫂,我可以替她做主,出三百两银子。”

    唐臻点头,没什么诚意称赞,“郡主大方。”

    看向沉默梁安和陈玉。

    梁安和陈玉再怎么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唐臻此前所说,缺钱想要开源话,只是随说说。

    八百两银子岑威已经大方替寿康郡主决定,出三百两银子。

    陈玉和梁安无论是考虑岑威自尊,还是顾忌寿康郡主面子,此时都不宜再加钱,只能有气无力表示,他们也愿意出是三百两银子。

    如此三人,九百两银子,足足多出一百两银子,可以说预算非常充足。

    唐臻确实没指望卖酒挣钱,毕竟这是天灾频繁,普通百姓吃完上顿饭,捂着饥肠辘辘肚子,难以预料下顿饭在什么时候时代。

    佳酿,尤其是醇香佳酿,必定少不了祸害粮食。

    他只是想借助这契机,顺理成章与岑威和梁安绑定在界看来更紧密关系,也能让陈玉混在其中,不至于太显眼。昌泰帝不愿意离开京都,圣朝形势却京都接二连三变故越来越难以预测。

    唐臻需要在昌泰帝愿意改变主意之前,尽量保持平衡。

    绝对劣势况下,他不敢对陈国公和三省总督有任何小心思,只能想尽办法,寻找能够介入两者之间或者仅仅是能让陈国公和三省总督难以忽略存在。

    原本这三方,最好选择应该是李晓朝,其次是沈思水。

    可惜程守忠和陈玉不喜欢李晓朝,岑威不喜欢沈思水。

    最重要是,唐臻是唐臻,不是傻乎乎太子。

    李晓朝和沈思水不仅是皇帝和太子最好选择,也是陈国公和三省总督最防备存在。唐臻无理由坚信,但凡李晓朝和沈思水有任何风吹草动,消息会立刻传到北地和浙江。

    除此之,唐臻更顾虑,李晓朝和沈思水强势和功利。

    太子只有主动送上门给他们利用资格,完全没有中途叫停底气。

    还是那句话。

    唐臻现在有牵挂,不愿意再轻易赌命。

    既如此,只能另辟蹊径。

    太子身边聚集足够多有分量人,未必不能让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缓下步伐,特意观察他。

    李晓朝和沈思水太危险,那跳过他们。

    孟长明不确定性甚至能超过李晓朝和沈思水,带他玩,可能获得收益远远不及风险,完全没必要自讨苦吃。

    燕翎天站在陈国公府立场上,胡柳生已经从施承善船上跳到燕翎船上,没有任何价值。

    陈玉是唐臻目前最信任人之一,虽这份信任是以昌泰帝做纽带。

    梁安胆小怕事顾虑多,在这时候反而成优点。

    岑威在唐臻计划里是唯一一不可替代存在。

    从某种角度看,他也是天选替罪羊,低配李晓朝、沈思水。

    陈玉和梁安究竟是汇聚在太子身边,还是自而被龙虎少将军吸引,全看陈国公和三省总督是如何理解。

    只要他们注意力暂时被分走一部分,无法立刻下定决心做出改变,唐臻谋划算成功。

    至于用未来更混乱局面做代价,换来现在短暂停滞,最会导致什么结果,谁知道呢?

    反正唐臻不在意。唐臻深知筹备酒庄只是虚张声势手段,想要真正迷惑别人,必须让身在局中每人都相信,他们关系很好,至少能超过太子和伴读。

    “除了酒庄之,我还有其他开源办法。你们去做,给我分红。”他挑拣出尚未落墨宣纸,完全不给众人思考时间,直接落笔。

    自从住进福宁宫,唐臻在思考,应该如何利用水越来越混时刻,自己增加筹码。

    首先,兵马。

    唐臻没把握在神不知鬼不觉前提下养兵,更想不到如果被发现,应该怎么平息诸侯怒火。只知道这行,会换来原本各有立场‘封疆大吏’,齐心协力针对。

    羽林卫是唐氏皇族最体面,无疑会是最先面临狂风骤雨存在。

    而无论是唐臻,还是昌泰帝都无法接受失去羽林卫果。

    其次,钱财。

    唐臻不缺钱,但是没人会嫌弃钱多,毕竟钱永远有用。尤其是圣朝纸币已经在烈宗时期彻底消失,如今流通钱都是实打实贵金属。

    昌泰帝手握历代皇帝私产且对唯一儿子非常大方,这些产业包括店铺、庄子、矿产皆由只忠于皇帝人打理,能形成完美循环。不仅足够昌泰帝和太子花销,还能让他们以令人震惊速度攒钱。

    而昌泰帝除了太子,还有名副其实吞金兽要养。

    羽林卫。

    京营尚未分时候,京都税收会直接送到安定侯营帐,由安定侯分配,京营作亲儿子,自不愁花销。

    安定侯亡故,京营分,程守忠死守福宁宫,无力再与李晓朝争夺京都税收。羽林卫全靠昌泰帝私库,正好维持收支平衡。

    抛开所有不谈,唐臻想拥有真正意义属于自己小金库,即是依赖昌泰帝,也无法令他真正满足。

    没有权柄做筹码,无人可用太子殿下,想要在隐瞒大部分人况下偷偷赚钱,只有一字难。

    昌泰二四年,即是最富庶东南三省,依旧有大量流民存在,食不饱腹是百姓普遍面临困难。

    向上看,圣朝倒是不缺有消费能力人。

    这些人中鲜少有平民存在,大多出身官商。

    冒着巨大风险,挣点小钱,对唐臻没意义。

    下猛饵挣大钱,必定会引来大鱼,唐臻位处深宫,又不想暴露自身,委实难以撼动官商之间纵横交错关系网。

    只怕打走小,来了,迟早钓出能窥探到唐臻巨鱼。

    否定无数想法之,唐臻忽生出两全其美好主意,通过他正准备拉拢人赚钱。

    即这些人另有心思,赚盆满钵满却不肯给他承诺分红也没关系。

    他有挣钱念头,原本是希望利用钱财变现,拉拢这些人。

    直接达成目,未尝不是成功。

    梁安和陈玉正太子难得开口,他们却只出三百两银子羞赧,听见太子还有赚钱主意,立刻应声,完全没有唐臻刚提起想要开酒庄时犹豫。

    岑威也跟着表态,“其实我父亲和叔父也比我有钱。”

    唐臻冷笑,暗道岑威不好糊弄。

    上次翻脸之,即岑威他示好,在依旧保持原本立场,看向他目光却悄发生变化。

    从农户看小树苗,充满宽容,变成农户看地里尚且无法分辨是粮食还是杂草幼苗,充满审视。

    他只当没察觉到岑威变化,郑重摇头。

    “光是有钱不行。”唐臻随手用毛笔勾勒出几截不图案,意味深长道,“最重要是有权。”

    陈玉最先认出宣纸上图案,“越黎币?”

    梁安眼睛陡变得明亮,一口气认出五截不图案。他不仅能说出这些货币流通地方,还能在三言两语之间令众人理解这些国所在位置。

    岑威见陈玉和梁安反应有趣,起身走到唐臻背,手指放在正中央两图案处。

    “这是草原流通货币,可以在鞑靼部落和瓦刺部落之间通用。”他停顿了下,又道,“圣朝铜钱和金银也可以在草原流通。”

    唐臻见众人肯配合,懒得故意卖官司,直白道,“孤见各地百姓都穷厉害,似乎官宦之也在有意避免在其他行省花费大量钱财。”

    他摇了摇头,声音逐渐压低,“既圣朝钱不好挣,我们何不去挣圣朝之钱?”

    没等众人开口,唐臻再次强调,“孤给你们出主意,你们挣钱,别忘记给孤分红。”

    虽他挣钱是想要拉拢这些人,营造彼此关系亲密假象,尽数给他们也没什么。但是谁都不会喜欢被用完扔感觉,唐臻也不例。

    陈玉满脸迟疑,难得没有立刻支持太子想法。

    作聪明人,他非常明白,偶尔沉默对他和太子都是好事。

    梁安先摇头,苦笑道,“这些族人非常凶悍,如果有来船只贸停靠,他们会不惜任何代价杀死船上所有人。”

    岑威也摇头,深邃目光看向陈玉和梁安,示意他们退。

    弯腰靠近唐臻耳侧,以只有他们才能听见声音道,“鞑靼式微,但与瓦刺亲密,如果扛不住压力,会投奔瓦刺,北疆军防线很难保持稳定。”

    “龙虎军从未与瓦刺交手,恐怕即能赢,也是惨胜,沈思水和施尚文窥见有利可图机会,绝不会坐上观壁。”

    真到那天,即那些令人怀念人时复活,也没办法阻止圣朝崩塌。

    虽非常不赞唐臻想法,岑威语气却不见严厉,更像是在哄刚读兵书开始纸上谈兵稚童。

    目是会稚童应该懂得道理,而不是无用指责。

    唐臻忽转头,鼻尖在岑威侧脸划过,眼底笑意不含任何杂质。

    他也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遇到这么纯粹好笑事。

    “你在我?”

    某瞬间,岑威甚至感受到唐臻眼睫毛有多长。

    而他眼中只有对方眼底笑意,竟无暇确定他猜测。

    岑威垂下眼帘,沉默退开。

    唐臻难得没有察觉到别人不自在,生出恶趣味。

    他拍了拍桌子,眼底笑意依旧没有散去。

    “谁告诉你们,想要其他国钱,需要真刀实枪打到他们地盘?”

    梁安愣住,下意识反问,“不打服他们,怎么让他们心甘愿往掏钱?”

    陈玉和岑威虽没有开口,眼底色彩却与梁安完全相。

    唐臻骄矜抬起头,眉宇间难掩嫌弃。

    “你们能不能动动脑子,别那么野蛮?”

    第64章 二合一

    野蛮人梁安对唐臻的指责不以为然,他甚至骄傲的挺起胸膛,满脸遗憾的向不知不觉间亲近许多的同僚,透露两广水军的秘事。

    “我阿祖的书房里,有南方沿岸所有岛屿的地图。要不是贵州巡抚总是管不住红莲,哼。”

    梁安抬起眉梢,做了个插旗的手势,稚嫩的眉眼间满是肃杀。看上去就像是刚学会走路的稚子偷玩父兄的刀枪,说不出的怪异。

    陈玉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目前为止,他应该是梁安极具欺骗性的外表,最大的受害人。

    岑威笑而不语,目光依旧放在唐臻的身上。

    他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不野蛮的挣钱。

    唐臻满脸无语,梁安为什么能用最凶狠的表情,做最怂的事?

    从前或许是他误会胡柳生,梁安似乎只是拳头比胡柳生硬,胆子咳,起码东宫失火,施承善失踪之后,作为距离背黑锅只有一步之遥的倒霉蛋,胡柳生的反应几乎无可挑剔,为自己博出最宽阔的生路。

    梁安嘴上说,两广不朝周边收取保护费是因为贵州的红莲贼子,实际却是畏惧三省总督的威势。生怕脖子伸的太长,嘴巴吃的太欢,会被偷屁股。

    欺软怕硬,果然是人之常情。

    啼笑皆非的情绪散去,唐臻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他扬起嘴角,高深莫测的道,“你们只需要彰显大国底蕴,周边的小国就会心甘情愿、源源不断的给你们送钱。”

    “嗯?”梁安摸了摸后脑勺,欲言又止。

    不打架,怎么彰显大国底蕴?

    他已经被唐臻反驳数次,又背上野蛮的名头,张了张嘴,终究没再急着开口,明目张胆的给身侧的陈玉和岑威使眼色。

    既然是大家都能赚钱的事,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咄咄逼人的得罪太子吧。

    陈玉同样想不明白,但他性格内敛,为人骄傲,不肯轻易露怯,倔强的保持冷淡,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唐臻。

    岑威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想法,虚心求教,“请殿下指点,即使殿下只是出个主意,我也能做主,给殿下五分之一的分红。”

    不是他吝啬,太子已经说的很明白,能做成这门生意,最要紧的是‘权’,太子只能给他们出个主意。

    涉及到‘权’就不是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事。

    在场的几个人中,只有岑威能够立刻做主。

    唐臻非常满意岑威的诚意,毕竟他预期中的分红只有十分之一。

    “首先,你们要知道,什么钱可以赚,什么钱不能碰,要讲究和气生财。拿刀动枪的事太野蛮,会伤害我们与异族朋友之间的友谊,万万不能开这个口子。”

    梁安依旧满脸茫然,陈玉和岑威却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模样。

    为了彰显诚意,唐臻难得耐心,仔细的解释道,“如果有个异族朋友的两个儿子在争夺家产,你们为了从其中一个儿子的手中得到钱财,卖给他许多强壮的奴仆,会有什么后果?”

    梁安谨慎思索片刻,答道,“异族朋友的另外一个儿子也会想办法从我手中买强壮的奴仆。”

    陈玉摇头,“从我手中买奴仆的儿子,不会给第二个儿子联系我的机会。他会立刻出手,然后过河拆桥,赶尽杀绝,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对他有影响的事。”

    唐臻对两人的回答不予评价,看向岑威。

    岑威眉宇间浮现冷漠,语气几乎与唐臻举例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异族友人察觉到儿子正在脱离他的掌控,会立刻废掉这个儿子,然后对带给他威胁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

    他在兄友弟恭的环境中长大,反而更明白兄弟阋墙的源头。

    满脸茫然的人,从梁安变成梁安和陈玉。

    两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岑威,似乎在惊讶,岑威怎么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虎毒不食子!

    唐臻却面露赞同,弓起指节敲了敲桌面,继续他的赚钱授课,“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明确目标,从谁的手中赚钱。”

    梁安后退半步,避开唐臻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太子的眼神充满睿智,像是在看笨蛋。这等福气,应该让给别人。

    陈玉比梁安更清晰的感受到差距,只是他外柔内刚,更加倔强,不肯轻易露怯,小心翼翼的道,“异族的贵族?”

    太子不同意以野蛮的方式挣钱,又举例买卖,显然是想要通过贸易的方式,从异族人手中换取钱财。

    他在广西的时候经常帮陈雪整理公文,深知民间百姓的艰难,想来异族百姓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以己度人,圣朝百姓缺衣少粮,想来异族也是如此。如果拿粮食和衣物向异族换取钱财,岂不是会令圣朝的百姓更加艰难?

    唐臻没有立刻对陈玉的看法表达意见,目光平静的看向站在陈玉身边的梁安。

    “异族朋友,我们应该从异族朋友的手中赚钱!”梁安终于想到不会出错的答案,特别在‘朋友’两个字,加重读音。

    岑威的脸上浮现笑意,“臣愚笨,请殿下不吝赐教。”

    唐臻也笑,只是不及眼底,心知岑威不肯再被他牵着鼻子走,继续吊胃口,恐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聚集的大鱼游走。

    “陈玉说的对,应该从圣朝贵族手中挣钱。他们最无法拒绝的东西,是能彰显他们身份、地位的奢侈品。”

    “奢侈品?”

    这次下意识开口的人是陈玉,他从未听过这个词。

    唐臻郑重的点头,神色却不严肃,似笑非笑的道,“你们将翡翠摆件卖给异族朋友,异族朋友或许不会喜欢。”

    众人点头,他们还没来京都的时候,或多或少的接触过这样的信息。

    异族的品味确实与圣朝人有很大的差异。

    唐臻见状,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如果你们将圣朝皇帝代代相传的玉佩,从东宫偷出去,再卖给异族朋友。哪怕他们依旧无法欣赏绿石头的美丽,也会为翡翠的投资价值买单。”

    梁安无意识的吞咽,目光随着骨节分明的手移动。

    强烈的日光完全笼罩看不见任何瑕疵的手掌,仿佛给白玉般的手镀上柔光,衬托的掌心中的绿翡更加剔透。

    杏色的广袖翩飞,绿翡瞬间隐藏。

    唐臻骄矜的抬起下巴,用近乎施舍的口吻道,“孤的库房中有很多这样的绿翡,拿货的价格可以给你们算的便宜些,只要市场价就可以。”

    “等到你们成功的将东西卖给异族朋友,再给孤百分之二的利润分成。”

    “拿货的价格包括各代先祖在位时期的贡品所制的包裹。”

    “啊?”梁安疯狂眨眼,这才明白,太子口中的代代相传只是说说而已,失望的道,“这,蛮子会上当?”

    陈玉忽然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的凝视梁安。

    面对这样的表情,梁安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又做了错事,顿时僵在原地,眉宇间的失望和烦躁尽数收敛。

    良久之后,终于听见陈玉开口。

    “不是蛮子,是异族朋友。我们与朋友之间的交易,怎么能称为上当?”

    梁安满脸呆滞的点头,见陈玉依旧不肯移开目光,发木的脑袋难得有灵光路过,小心翼翼的重复之前的疑问,“异族朋友会不会相信?”

    陈玉满意的点头,转头看向唐臻的目光中隐隐藏着邀功似的光芒。

    唐臻非常认可陈玉的悟性,立刻点名表扬。

    “陈玉已经完全理解,从异族朋友的手中赚钱的核心。你们要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思索,切忌将他们当成冤大头,遇到犹豫不决的事,先想想,如果你们是异族朋友,遇到这样的商品,会不会心甘情愿的掏钱?”

    梁安越听头疼的越厉害。

    这难道不是将异族朋友当成冤大头?

    “殿下,那个、”梁安鼓足勇气开口,目光瞥向唐臻的广袖,“代代相传的玉佩,应该卖多少钱?”

    唐臻依次打量陈玉和岑威,最后看向陈玉,问道,“这块绿翡,市场价是多少?”

    陈玉默默记住第二次从太子口中出现的新词,终究还是没有唐臻处惊不变的风度,脸上的尴尬越来越浓,低声道,“殿下,这是我父亲前年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原石是从自家的玉矿中开采,然后请大师雕刻,嗯没花钱。”

    “你怎么能这么算?”唐臻满脸惊讶。

    在商言商,怎么会有这样的败家子?

    陈玉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愧疚的低下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挫败感,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蠢笨。

    “叔父去年整寿,我嫌库房中的物件血气重,不吉利,特意找了块原料请大师雕刻。”岑威主动开口,朝唐臻伸出手,拿着玉佩翻来覆去的打量半晌,点了点头,“我送叔父的玉印比这枚玉佩稍大,成色、雕工却与这枚玉佩仿佛。”

    “用三百三十二两银子从街边买来原料,然后又花费二百两银子,请已经避世的大师出手,总共用五百三十二两银子。”岑威将玉佩还给唐臻,“殿下这块玉佩,五百两即可拿下。”

    太子想要在京郊从无到有开个酒庄,九百两银子就绰绰有余,区区一块玉佩价值五百两银子,已经能算得上天价。

    唐臻点头,轻轻抛起五百两又从容接住,轻飘飘的对岑威道,“我教你怎么将这块玉佩,五万两卖给鞑靼贵族。”

    “五万两?”岑威也没办法再保持冷静,目光牢牢锁定唐臻的眼睛,似乎在确定唐臻是不是在与他说笑。

    唐臻眉宇间再次浮现明显的嫌弃,“这不仅是奢侈品,还是只能卖一次的奢侈品。只是溢价一百倍而已,鞑靼贵族又不是买不起!”

    见岑威表情微妙,不肯开口,唐臻又道,“难道从开国皇帝开始,只在皇帝和太子手中流传的玉佩,不值五万两银子?”

    “应该值吧。”岑威不得不在唐臻咄咄逼人的目光中开口。

    陈玉和梁安不约而同的后退,目光微妙的盯着太子手中的玉佩。

    唐臻哂笑,抓着系在玉佩顶端的细绳漫不经心的乱晃,语重心长的道,“如果鞑靼没钱,你也可以通过鞑靼找其他买主。瓦刺不是比鞑靼更有钱,又格外向往圣朝文化,正好适配。”

    岑威不知不觉的被近在咫尺的双眼中的灵动吸引,鬼使神差的接住话尾,“适合做冤大头?”

    第65章 一合一

    唐臻眼角眉梢的笑意瞬间收敛,正打算纠正岑威的错误思想,陈玉和梁安已经异口同声的道,“是异族朋友,不是冤大头!”

    岑威莞尔,觉得唐臻似怒非怒的模样,远比故作天真懵懂时更顺眼。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玉佩,像乖乖听讲的学生般,认真的向老师汇报,在学习的过程中获得的感悟。

    “我会先想办法让鞑靼知道,龙虎军的手中有这块玉佩,然后在他们的请求下,勉为其难的将玉佩卖出去。”

    至于鞑靼贵族是自己收藏这块玉佩,还是转手以更高的价格买给瓦刺,完全不关龙虎军的事。

    梁安眉宇间浮现迟疑,小心翼翼的向前半步,彻底放弃隐藏自己的愚蠢,破罐子破摔的鼓起勇气,问道,“瓦刺确实向往圣朝的文化和传承,但是、好像并不包括玉佩。”

    瓦刺的梦里,只有圣朝的肥沃广阔的土地、适合生存的环境、数之不尽的庄稼和源源不断的人口

    蛮子终究是蛮子,眼睛仅仅能看见近在咫尺的蝇头小利。

    哪怕将真正的文化底蕴,传承千年的诗书礼义经典放在他们面前,最后也难以逃脱成为引火废纸的结局。

    这样的粗鲁之人,真的会理解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道理,然后心甘情愿的拿出巨款?

    岑威面露讶然,适时的退后半步,让唐臻能更清楚的看见梁安的脸。

    古存孙膑围魏救赵、现有梁安舍己度人

    好兄弟,够义气。

    唐臻也没想到,梁安会如此不开窍。他目光定定的凝视对方清澈又愚蠢的目光,终究还是看在两广总兵的面子上,决定再给梁安一次机会。

    相比偏居一隅的广西巡抚,两广占据更广阔的海岸线,地理位置优越,更是很多南方小国心中的天府,实乃老天爷赏饭吃。

    梁安心虚的厉害,突然觉得太子不仅目光更有压迫感,身姿也格外伟嗯,依旧比他矮很多。

    作为极具欺骗性的瘦子,梁安久违的感受到重心不稳。

    他以低头的模样,尽可能的避免俯视太子,姿态难免越来越扭曲,于是心里压力也更大,恶性循环之中,猛地后仰,坐在地上。

    唐臻见状,顺势蹲下,视线刚好与梁安持平,心平气和的问道,“还是没懂?”

    梁安没好意思点头,欲言又止许久,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想让太子站起来,某个瞬间,不得不仰视太子,他竟然生出这样才对的念头。多亏仅剩的责任心及时彰显存在感,他才没任由就此摆烂的念头蔓延,闭眼听太子的吩咐。

    “奢侈品,重要的不是具体的物件。”唐臻抬起头,见岑威和陈玉也自觉的凑过来,认真听课,满意的点头,“它既可以是贵族身份的象征,也可以是文化的传承。”

    “孤再给你们举两个例子。”

    “如果你们是没有依靠的商人,急需镇店之宝,手头的钱财只能从两幅画卷中做选择。第一幅画,曾是太子的心爱之物,兴起时赏赐给平安,然后又流转到宫外,上面有太子的亲笔提字。第二幅画,是京都小有名气的画师所做。你买那副画?”

    梁安眨了眨眼睛,悄悄抬起眼皮看向陈玉,只看到冷漠无情的下颔线。转而看向岑威,倒是能看见正脸,可惜依旧没能得到任何提示。

    他想了想,没急着回答,试着获得更多的信息,“如果两幅画的价格相差不大,能不能全都要?”

    如果缺钱,他可以去海上飘几个月。

    唐臻满脸无奈,坚定的摇头,“不行,只能二选一。”

    未免梁安还不长记性,下次依旧犯蠢,唐臻只能在这次给梁安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在梁安即将开口的时候打断对方,不怀好意的诱导。

    “有太子亲笔题字的那幅画,只是小太监打发时间的闲作。画纸有瑕,卷轴全靠拼凑,画面毫无意境可言,能脱颖而出全凭太子的眼缘。如果拿到外面卖,最多值两百文。”

    “画师的作品乃十年磨一剑的心血,拿到外面卖,至少值二百两银子。因为画师的名声,画作还有收藏价值和增值空间。”

    “如今两幅画都卖五百两银子,因为生意太差,你只能二选一。”

    梁安始终陷入迷茫的双眼似有明悟,表情逐渐坚定,语气却依旧缺少自信,“我选太子题字的画。”

    唐臻挑起眉梢,似笑非笑的打量梁安,“真的?再给你次后悔的机会。”梁安果然又陷入犹豫,左顾右盼,试图得到陈玉和岑威的提醒。

    最终只能自己拿主意,咬着牙点头,“确定,我选太子题字的画作。”

    “嗯”唐臻点头,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喃喃道,“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即使依旧无法理解附加价值的意义,梁安也能凭本能做出最正确的感觉。这样已经足够,更具体的细节,唐臻会亲自给他们做计划书。

    这对唐臻来说,这不仅不是麻烦事,反而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契机。既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不动声色的提高地位,又不会让‘诸侯’因此生出防备的心思。

    只有梁安和站在梁安身后的人,因为太子的计划书收获颇丰,真正的意识到太子的脑子能为他们创造价值,梁安和太子的友谊才会更加牢固。

    与此同时,唐臻的两成分红也能得到保障。

    想到源源不断的真金白银,唐臻的表情逐渐温和,目光透着说不出的慈爱,毫不吝啬的透露远超这个时代的经济思路。

    异族对圣朝的‘文化’趋之若鹜,本质是幕强,类似于我拥有圣朝太子拥有过的东西,能够证明我不比圣朝太子差的诡异心思。

    顶级贵族暗搓搓的对标圣朝的皇帝和太子,次一级的贵族呢?

    广西巡抚陈雪已经在广西经营多年,两广总督更是凭勇猛的水师,在异族的地盘有威名赫赫。越黎朝新君登基,专门给两人递去国书。

    他们两个喜欢的东西或者两广地界里,专门、只供给他们使用的东西,运送到西南小国,哪个手头宽裕,金银只是数字的贵族能够拒绝?

    格局打开,做太子伴读的梁家军猛虎梁安,少年成名的广西巡抚独子陈玉的事迹传到西南小国,会不会引得与他们处境仿佛,地位却稍逊于他们的人留意?

    羡慕、嫉妒、不服输、假想敌任何情绪都能打开销量。

    相比之下,岑威的优势反而不如梁安和陈玉明显。

    迄今为止,令他扬名立万的战役都发生在国内,手下败将之一的陕西昭勇将军,坟头草已经郁郁葱葱,另一个手下败将是陈国公的心腹下属,听说也是郁郁而终。

    前者提起来没意思,毕竟败军之将已经是昨日黄花。

    后者陈国公作为名副其实的圣朝第一将军,各地武将心中的真神,无论是家族的底蕴和与生俱来的使命,还是镇守北疆的意义,皆远胜于年轻的岑威。

    除非龙虎军想要与北疆军开战,否则脑子没有被马踢坏的情况下,绝不会用陈国公衬托岑威的功绩。

    如今龙虎军尚且不能给鞑靼和瓦刺造成实际的威胁、岑家村又是不折不扣的泥腿子暴发户、岑威的名声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语言和地域的障碍,在草原广为流传。

    想要赚大钱,恐怕要先花费心思构建关系网。

    比如利用前期收入,买通异族高层配合岑威在草原做营销。

    在圣朝,拉踩陈国公称赞岑威是老寿星上吊,不作不死。如果地点换成草原,尤其是既没有与龙虎军接壤又与陈国公府有血海深仇的瓦刺,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瓦刺贵族通过抬高敌人的敌人,贬低陈国公,获得愉悦的情绪,自然会对工具人岑威生出可有可无的好感。

    然后再通过岑威购买神秘的东方巫术,日夜诅咒陈国公,岂不是彻底结交友谊,打开市场?

    唐臻侃侃而谈,陈玉眼底聚集越来越明亮的光芒,看向唐臻的目光,从无到有的汇聚信任。

    梁安目瞪口呆,责任心终究还是败给脑子,彻底摆烂。没关系,他家有脑子好的人,他出宫之后,立刻给家里写信将九哥招来。

    作为唐臻口中的北方策略里的主角,岑威神色微妙中透着尴尬,不得不打断唐臻,“殿下慎言!巫蛊之事牵扯甚大,绝不能随口玩笑。”

    “只是做些娃娃而已。”唐臻愣住,眉宇间浮现惊讶,“难道东方巫术是真的?”

    岑威看着太子突然如临大敌的模样,欲言又止,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东西他不信,总会有人信。

    他能理解,太子拉拢瓦刺只是为了卖货,绝对没有卖陈国公的意思。

    计划卖到草原的商品都是意义非凡的首饰、摆件,价格高昂到离谱的皇族贡品,华丽的瓷器、娇弱的布料,完全不会影响瓦刺大军和北疆军之间蓄势待发的战争。

    如果硬是要综合考虑,太子的办法能在瓦刺进攻圣朝之前,从瓦刺拿走大笔的钱财,反而是从某些角度削弱瓦刺的力量。

    只是手段过于肆无忌惮。

    瓜田李下有些事,不想惹得满身腥,只能从源头约束自己。

    “君子不立危墙。”岑威委婉的提醒道。

    唐臻依旧满脸茫然,暗自记住这件事,打定主意等会回福宁宫,立刻去问程守忠。

    如果玄学有用,他还动脑子做什么?

    不如去陪昌泰帝修仙,走捷径,少奋斗几年。

    陈玉抹去额间不存在的虚汗,换了个种方式提醒唐臻,“殿下不可低估瓦刺的野心和狡诈,如果岑兄在与他们交流的时候被抓住把柄,恐怕会引起陈国公的误会。”

    到时候瓦刺还没动兵,北疆军和龙虎军先打起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唐臻的大部分心思依旧放在探索神秘的东方巫蛊,没来得及控制表情,依旧满脸茫然,心不在焉的回答。

    “陈国公那里好说,岑卿发展出瓦刺内部的合伙人,可以从中打听些无关战争的事,说给陈国公做人情。如果没把握分辨消息的真假,也可以花钱消灾,给陈国公赞助些军饷消除误会。最好是能说服陈国公入股,你们里应外合赚瓦刺的钱,和气生财嘛。”

    众人面面相觑,眼底的茫然远胜唐臻。

    这这也可以?

    好像、确实、没有问题。

    和气生财,原来是这个意思!

    第66章 二合一

    唐臻多次用来举例的玉佩,终究还是没能一气呵成的卖出去。

    因为草原市场暂时打不开,需要先用薄利多销的产品经营信誉,然后再狠狠捞钱,绝不能操之过急。在西南小国的经营计划虽然没有类似的顾虑,但这毕竟是广西巡抚陈雪进献给太子的礼物,如果被认出来,有可能会影响与异族朋友的友谊。

    岑威、梁安和陈玉都从唐臻这里得到份具体到细节的计划书。

    打开市场的第一步,竖立品牌,让目标顾客发自内心的认可奢侈品的价值。

    唐臻已经通过岑威等人对巫蛊的反应,再次意识到,他对圣朝文化的了解依旧不够充分,所以他干脆不去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

    当然,他也不会寄希望于没有半点经商天赋的伴读们。

    作为有秘密的人,唐臻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来自几百年,甚至有可能是千年之后,可以直接抄作业!

    东方国度的茶叶、瓷器、布料、中药全都有成为奢侈品的价值。

    可以选择的种类太多,唐臻毫不犹豫的先排除中药。

    以圣朝的现状,哪怕稍有积攒的人家都有可能被迟迟不曾痊愈的疾病拖垮,可见药材的稀缺程度。

    唐臻是黑心商人,但讲究和气生财。

    在商言商,拿人命换钱,无疑是最短视、最不划算的买卖。

    历史曾无数次证明,最有想象力和执行力,能够创造奇迹的人,永远是没有活路的人。他们从某种角度讲,全凭凶悍的爆发力逃脱名为‘常理’的存在。

    还有什么比常理不复存在,更可怕的事?

    通过简陋至极的市场调研,唐臻暂时决定,从瓷器和茶叶入手,初步的打开异族市场。

    西南小国的政权相对稳定,起码贵族阶级不愁吃穿,自然会追求更丰富的物质和精神的满足。

    更轻而易举的从外表分出三、六、九等的瓷器,入门低,货源少,非常适合做大部分群众心中的奢侈品。

    后期梁安和陈玉甚至可以与当地土著合作建窑,以让出部分红利的方式,降低怕品控和价格,获得更大的市场。

    岑威想

    要赚异族朋友的钱,只是开头比陈玉和梁安困难,可以设想的市场规模却远超前者。

    从某种角度看,茶叶在草原是刚需,但是圣朝北方的茶叶大多来自南方。哪怕是岑威,想要大量的茶叶也要费些心思。基本可以杜绝草原异族尝到茶叶的好处,直接绕过岑威获得茶叶的可能。

    除非陈国公突然愿意放下与瓦刺的血海深仇,亲自卖他们茶叶,瓦刺也浑身是胆,不怕陈国公在茶叶中下毒,直接一劳永逸。

    即使小概率事件真的发生,岑威痛失垄断的地位,必须面对新入场的强力竞争者。

    唐臻也有另外的办法,保证岑威的赚钱速度不会变慢。

    垄断有垄断的玩法,竞争也有竞争的奇招。

    冲突只会减缓挣钱的速度,和气生财才能保证效率。

    至于草原异族会不会因为大量的金银快速流向圣朝,察觉到不对劲,继而恼羞成怒,只能说,不在唐臻的考虑范围之内。

    直至太阳西沉,宫门落钥,岑威和梁安、陈玉依旧没察觉时间的流逝,专心致志的研究捧在手心的计划书。

    唐臻打了个哈欠,悄无声息的走出房门,站在回廊处吹风。

    不久之后,果然有人来找他,可惜不是他预料之中的人。

    岑威若有所思的盯着唐臻,忽然回头看了眼,语气平静,不含喜怒的问道,“看清是我,你很失望?”

    “岑卿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唐臻扬起眉梢,似笑非笑的回视对方,丝毫没有心虚的意思。

    两人僵持半晌,岑威主动退步,态度谦卑的道,“臣特意来找殿下,是有事相托。”

    唐臻没急着问是什么事,先默默算他和岑威之间的账。

    呵,说什么有事相托,分明是急着收账。

    岑威进京,成为太子伴读之后,所做的每件事都能算得上是恪尽职守,诚意显而易见。太子却在明知道岑威有所求的情况下,闭嘴享受园丁给小树苗的保护和灌溉,然后拔出深埋土中的根系试图逃跑。

    这种行为,显得勤恳的园丁像冤大头。

    唐臻既不知道岑威对他的真实意图有多少猜测,也不会因此愧疚。但是没办法忽略,他曾因为距离跑路只剩最后一步

    ,不留情面的推开岑威。

    显然龙虎少将军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温和,即使因为唐臻亡羊补牢似的挽留之后,他依旧保持原本的立场。如今的话却证明,岑威没打算轻易的放过这件事,至少要从太子这里收份正式的、是赔礼还是试探,全看岑威怎么想。

    既然理亏在先,唐臻也不想再说什么推脱的话。

    因为接下来不断的时间里,太子确实需要一个心理健康的园丁。

    “什么事?”

    伪装已经掉的七七八八,这里又只有他们两个,唐臻后退半步,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省去难以预料是否有意义的敷衍。

    岑威见状也后退半步,似乎是有意保持能让太子觉得安全的距离。

    “沈思水想要再次与龙虎军联姻,我父亲却没有这个念头,请殿下给我出个主意。”稍显低沉的声音穿过夜色,落入唐臻耳中。

    唐臻立刻想到不久之前,岑威试图将‘未婚妻’栽赃到他身上的行为。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很难相信,岑威也会有如此幼稚的时候。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唐臻难得迟疑,“既然你父亲不同意,难道沈思水还能逼你?”

    他对这个时代的婚事了解,仅限于话本。

    好在太子从小到大就没有机会接触这方面的事,暂时不必担心因此露怯被看出破绽。

    “沈思水不能逼我,他姐姐正在逼我父亲。”

    岑威既然已经开口,就没有在细枝末节遮掩的意思。

    岑家村从南阳府发迹,短短三年,攻入陕西、占据大半个河南,在群狼环伺中达成所有人眼中不可能的成就,自然少不了贵人相互。

    最大的贵人,无疑是沈思水。

    世人只知,岑威击退陈国公心腹下属带兵的北疆军,以少胜多,成功守住河南的门户,成就龙虎少将军的威名。

    鲜少有人知道,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

    陈国公虽然平静的接受下属的惨败,不曾继续朝河南增兵,但是也没有轻易的放过龙虎军。他要求龙虎军承担这次战争的所有损失,必须在期限内付清。

    彼时龙虎军刚占据陕西,既要面对未知的恐惧,防备草

    原的鞑靼和关西七卫,又得履行对陕西百姓的承诺,开仓放粮,军费更是因为无节制的扩张一涨再涨,怎么可能拿得出陈国公的狮子大开口?

    拿不出钱和粮食,又无法承担继续开战的结果,岑壮虎和岑壮牛几夜没睡,只想到一个办法。

    再让出三个府给北疆军。

    河南虽然名义上是由岑壮虎主导,但是从岑家村起义,打破平衡开始,最靠近山东的三个府就逐渐被北疆军占领。

    再让出三个,龙虎军还能剩下三个。

    如果有必要,可以将整个河南省都让给陈国公。

    听到这里,唐臻已经能猜到沈思水是如何做龙虎军的贵人。

    从后往前推,昌泰二十四年,龙虎军依旧占据河南的六个府,证明岑家村成功的渡过因为陈国公施压,必须面对的危机。

    龙虎军没钱,沈思水有啊。

    哪怕再穷的行省,近百年没有被任何战争波及,也能攒出不菲的家资。

    况且湖广掌握南来北往的多个必经之处,本就算不上穷。

    “沈思水突然找上父亲,表示愿意借给龙虎军这笔钱,十年内还清本金即可,利息就当是”岑威的表情忽然微妙,“沈氏女的嫁妆。”

    沈氏盘踞湖广已经超过百年,底蕴远非岑家村能比,岑壮虎和岑壮牛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在他们看来,自家的混小子能娶上沈氏的千金大小姐,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否则岑家村那么多人,怎么只有岑戎和岑威有这样的福气?

    岑壮虎和岑壮牛甚至担心,兄弟两个会因为窈窕淑女大打出手,闹出笑话,专门与儿子谈心,高深莫测的道,“人的命,天注定。”

    岑戎早就知道怎么回事,故意拆他老子的台,“不对啊,爹,三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你不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

    不出意外,遭遇男女男三人混合打,达成屁股开花的成就,再次成为岑威的成长路途中,无法忽略的反面案例。

    岑威想起往事,眉宇间的复杂逐渐深沉,终究还是给兄长留了些脸面,言简意赅的道,“父亲和叔父原本打算,等河南的事稍稍平静些,令我和兄长去湖广小住半年,任由沈姑娘

    挑选。”

    兄弟两人履行父辈的承诺,在湖广小住半年,沈婉君不出意外的看中岑威,送荷包、送发带暗示意味十足。

    虽然岑威不想成婚,但这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未免沈婉君尴尬,岑威在岑戎的建议下挑选出回礼,每次得到沈婉君送给他的东西都会给出相应的回礼,不知不觉的掏空岑戎的私房钱。

    要怪只能怪岑威穷,要养的人太多,根本就没有私房钱。

    如此,岑戎和岑威离开湖广的时候皆以为婚事尘埃落定。

    只等岑壮虎亲自去湖广替岑威提亲,然后定下婚期,开始三媒六聘。

    收到消息的岑壮虎和岑壮牛心思难得细腻,对岑戎关怀备至,生怕岑戎会因此颓丧,影响大家庭的和谐。他们很快就给岑戎安排了第二场相亲,去关西七卫小住三个月。

    未免场面难看,岑威自然不能去。

    岑壮虎和岑壮牛从龙虎军年少英俊的小将中挑出九人陪岑戎,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谁能得到关西七卫贵女的青睐,就能被岑壮虎认做义子。

    岑戎满脸感谢,回去问亲娘,他是不是抱来的儿子,再次喜提女男男三人混打,出发的时候只能躺在马车里与岑威告别,表达不能亲自为弟弟筹备婚事的遗憾。

    可喜可贺,岑戎的遗憾没有成真。

    岑威不仅没当成新郎,还在岑壮牛携发妻喜气洋洋的去关西七卫提亲之后,亲自筹备两场新郎不是他的婚事。

    一场属于岑戎,另一场属于岑壮虎。

    岑壮虎去湖广替儿子向沈婉君提亲,在沈府的花园与沈婉君的亲娘,沈思水的亲姐姐迎面相遇。

    不久之后,沈思水满脸不善的告诉岑壮虎,他姐姐对岑壮虎一见钟情。

    岑壮虎下意识的低头,小心翼翼的观察茶盏中的倒影,粗糙的眉眼,凌乱的胡子,从太阳穴划到嘴角的疤痕清晰可见。

    很好,确实是他。

    事后岑壮虎无数次对岑壮牛和弟媳也是妻妹的岑二娘强调,他这是吃了没有妻子提点的亏。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沈思水嫌弃岑威根基薄弱,想给独女找更好的归宿,所以委屈沈夫人背黑锅。

    第一次,岑壮虎以配不上沈夫人婉拒。

    他能理解沈思水的想法,心中却难免气愤。

    他的儿子,让沈思水和沈氏女挑选已经是天大的委屈,凭什么还要被沈思水嫌弃?

    即使沈岑联姻继续,也休想再选他的两个儿子!

    第二次,岑壮虎依旧婉拒。

    萦绕心间的愤怒退却,还账再次成为重中之重。

    即使心照不宣的人选被否决,联姻也还是要继续。

    他和弟弟都是孤身扎根岑家村,岑戎和岑威是他们唯二的血脉,再论就是岑大娘和岑二娘的幺弟,他们病恹恹的小舅子。

    可惜小舅子只有个女儿,腼腆瘦弱,看上去比小舅子更需要照顾。

    哪怕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他们也该给侄女招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嫁到湖广要不他还是认几个义子,以备不时之需。

    第三次,岑壮虎继续婉拒,心中腻歪的厉害,嫌沈思水拖泥带水,敢做不敢认。

    没料到沈思水勃然大怒,质问岑壮虎凭什么看不起他的姐姐。

    岑壮虎这才敢相信,沈思水真的想要将姐姐嫁给他做续弦。

    他愣在原地,终于理顺这件事的细枝末节。

    沈思水的独女先看中岑威,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看不上岑威,为了继续联姻,沈思水又推出姐姐,看中岑威的老子

    岑壮虎权衡利弊,捏着鼻子应下,然后按照沈思水的要求,大张旗鼓的去沈府向沈夫人提亲,表达对沈夫人的爱慕之情。

    仅剩的倔强嘲讽沈思水白日做梦,他只有一个儿子,岑威不中用,还有岑戎,绝对不会轮到沈家的血脉。

    根本就不会有沈家的血脉!

    岑威捏了捏眉心,低声道,“我不知道父亲在湖广经历过什么事,他回来之后,嘴边总是念叨‘欠债’二字。”

    唐臻神色微妙,不知不觉的走出阴影,看向岑威的眼底含着自己未曾察觉的好奇和催促。

    父慈子孝?

    兄友弟恭?

    亲如一家人?

    他不信!

    “父亲和兄长的婚事只相隔半个月,期间发生很多”岑

    威眼角下瞥,少见的将不高兴体现在脸上,“不愉快的事。”

    比如沈思水明明答应苏迪雅先过门,又在关西七卫的送嫁队伍已经到南阳府之后改变主意,担心沈夫人晚进门会在苏迪雅面前没有长辈的威严。

    岑壮虎对沈夫人,满心都是债主和还债人之间的复杂情感。

    岑戎和苏迪雅却是真正的一见钟情。

    再加上沈思水临时反悔,虽然岑威不在意,但知道内情的人都因此替岑威不服气,可想而知,人心会向那边偏。

    岑威提起自己和沈婉君,岑壮虎和沈夫人,尚且能保持平静,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复述他知道的事。说到苏迪雅却不知不觉的被岑戎的情绪影响,明显是面对自家人和外来人的区别。

    唐臻见状觉得有趣,故意没有提醒岑威。

    最初发现沈婉君随沈夫人来到河南,岑壮虎虽然不高兴,但也没表现出来。在他看来,娇养的千金大小姐,脾气古怪些,朝令夕改,不算稀奇。

    真正不长眼的人是能做主的人,沈思水作为罪魁祸首,责无旁贷。

    未免尴尬,他特意让岑威去巡视各地军营,等到沈婉君被沈思水接走,再回南阳府。

    沈夫人只是继母,岑威愿意见就见,不愿意也没什么。

    岑壮虎没想到,沈婉君住几个月,沈思水丝毫没有来接人的意思,家中却鸡飞狗跳,几十年没分开的兄弟,不得不分家过日子。

    气得岑壮虎搬去军营,直接将府邸让给沈夫人和沈婉君,直接导致岑威的尴尬。

    因为怕在儿子面前丢面子,密信也没有能够写家长里短的位置,岑壮虎从未与岑威提起过家中的事。

    岑戎虽然与岑戎无话不谈,但是他正值新婚,委实没有多少心思能够留给弟弟,更不想让这些事勾得弟弟心烦,于是也没说。

    岑威巡视完各地军营,风尘仆仆的赶回家,正好在回廊处遇到沈婉君。

    “然后呢?”唐臻饶有兴致的问道。

    岑威面露费解,语气毫无波澜,“沈姑娘指责我负心,故意躲着她。”

    “哇哦!”唐臻战术后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冷嘲热讽,“她好像也没说错,你爹故意让你去巡视军营,难道不是躲着她?”

    岑威低下头,俯视坐在石椅上的人,表情非常认真,“如果时间允许,我每三个月就会巡视一次军营,这本就是我平时应该做的事。”

    “是是是,少将军恪尽职守。”

    唐臻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完全没有兴趣,最重要是,他短时间内都无法培养出听话的士兵,懂太多也用不上,不必急于一时,现在他更好奇岑威与沈婉君的事。

    他随口敷衍岑威,认真的追问,“你怎么回答,沈婉君又说了什么?”

    岑威眼底的疑惑更浓,他坐在唐臻身侧,犹豫了会才开口,“我告诉她,我没有故意躲着她。她说,她不信,然后问我,既然没有故意躲着她,为什么还不去提亲?”

    很好,有始有终,完美闭环。

    唐臻转头避开岑威的视线,无声扬起笑脸,语气因为忍耐笑意格外古怪,“你为什么还不去提亲?”

    “我为什么要去提亲?”岑威反问。

    唐臻竭尽全力的忍住笑意,终于能正视岑威的眼睛。

    虽然岑威的故事很有趣,但是他不会因此心软,白白给人解答疑惑。

    “所以”如同黑夜般深沉的眼底,再次因为难以抑制的笑容闪过明亮的光芒,“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不明白。”岑威的语气满是费解,他的疑惑很多。

    沈婉君为什么觉得他应该去湖广沈府提亲?

    岑壮虎第一次从湖广回河南,明明告诉他,不要在意沈思水的看轻,可见沈思水曾经看不上他。

    既然如此,沈思水现在为什么又愿意将沈婉君嫁给他。

    不仅沈夫人步步相逼,沈思水也频频提起当年借给龙虎军的粮食,甚至提出愿意将剩下的借条放入沈婉君的嫁妆。

    如此简单的问题令唐臻满脸狐疑,忍不住怀疑岑威是在故意挖坑,想要算计他。

    他没急着回答,沉吟良久,谨慎的问道,“你只想知道,沈思水、沈夫人和沈婉君,为什么在婚事方面反复变卦?”

    岑威点头又摇头,诚恳的提出要求,“我想求殿下帮我出个主意,让沈思水死心,别再逼迫我父亲。”

    他不可能娶沈婉君,岑壮虎越反对越不可能。

    再僵持下去,岑壮虎极有可能与沈思水翻脸。

    龙虎军欠沈思水的钱还没还完,如果出现变故,后果难以预料。

    “你还挺贪心。”唐臻轻笑,“孤今日心情好,多赏你几句话。”

    岑威颇为稀奇的打量唐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沈思水原本就是想要将沈婉君嫁给你,召你做女婿,后来也不是反悔,大概是怕沈婉君在你叔母和嫂子面前吃亏。故意误导你父亲,先将沈夫人嫁过去,方便给沈婉君撑腰。”

    刚好他前段时间看了许多内宅纷乱的话本,否则也没办法这么快的转过弯。

    沈思水如此看重沈婉君,不惜让沈夫人探路,所求肯定不止联姻,这应该也是岑壮虎不惜与沈思水撕破脸,也要反对的原因。

    至于岑威想不明白

    唐臻险些笑出声,但凡换个人说出这番话,他肯定要鄙夷对方装傻。

    岑威不一样,他在这方面是真的木。

    沈思水的筹谋,归根结底是败在岑威身上。

    肯定是岑威在湖广的时候,频繁与沈婉君互送礼物的过程误导了沈思水。让沈思水觉得沈婉君和岑威两情相悦,但凡有个机会,岑威就会不计代价的娶沈婉君,所以才先想办法将沈夫人嫁去南阳府。

    可惜岑壮虎和岑壮牛之间的关系,非但没有因为沈夫人的频繁出手渐行渐远,反而令沈夫人在南阳的地位日渐尴尬,连带着沈婉君也难以立足。

    在沈思水的筹谋中,应该给沈婉君撑腰的人

    哈?岑威竟然还是局外人的状态!

    唐臻仔细观察岑威的表情,亲眼看着他从震惊到恍然大悟,再到满脸费解。向来缺乏表情变化的脸,像是突然被未知的神秘力量影响,前所未有的活跃。

    “殿下?”岑威茫然的抬起眼皮,大为震撼的心中只剩下最初的念头,“我应该怎么做才能令沈思水改变主意?”

    唐臻礼貌的微笑,弧度近乎完美,“孤不知道。”

    难得碰上岑威的短板,这是另外的价钱。

    第67章 二合一

    岑威点头,仿佛与太子说起这件事,只是为缓和彼此之间莫名紧张的氛围,找个合适的契机而已。所以他才能轻而易举的接受太子的无能,完全没有考虑太子坐地起价的可能性。

    即使他刚在不久之前,亲眼见识到太子忽悠冤大头的本事,也不曾设想,自己同样会成为太子眼中的冤大头。

    唐臻眯眼打量岑威潇洒离去,毫不留念的背影,明知道不需要操之过急,只要岑威没办法应付沈思水和沈婉君,早晚都有再来求他的时候,心中却若有若无的翻涌突如其来、毫无道理的不痛快。

    “殿下?”程诚始终守在距离唐臻不远不近的位置,感受到夜风渐凉,不得不上前提醒,“更深露重,殿下小心风寒。”

    唐臻摇头,又在回廊处等待许久,依旧没能看见陈玉来找他,心知陈玉没找到脱身的机会。

    他虽然遗憾,但也不急于一时,饮了盏温水,回临时收拾出的书房,继续为众人进行简单的技能培训。

    赚钱切忌傲慢,真正的与异族朋友进行友好交流之前,必须得让这些野蛮人,发自内心的忘掉野蛮的念头。

    直到三更的鼓声响起,梁安捂着头倒在桌上彻底摆烂,临时组建的补课班才原地解散。

    唐臻执意要回福宁宫入睡,岑威等人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来李晓朝的另眼相待,决定在东宫小憩片刻,等到天亮再出宫。

    涉及到银子,众人默契的对他们在东宫的经历闭口不谈。

    哪怕是梁安,也能做到守口如瓶,坚称他们进宫只为庆祝太子痊愈,欣喜之下难免贪杯,太子大度,特允他们在东宫留宿。

    因为被琐事耽搁,晚半日才腾出时间,亲自进宫问候唐臻的李晓朝和燕翎见委实打听不出更多的消息,只能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

    他们现在有要紧的事需要操心。

    距离东宫起火,施承善失踪,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三妃九嫔依旧被李晓朝态度强势的软禁。沈思水的幼子沈风君、陈国公的义子齐黎、三省总督的侄子施乘德也即将到达京都。

    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都有可能影响众人的判断,导致后宫□□、东宫失火和施承善失踪的结论发生改变。以目前的情况看,红莲突然出现在京郊也没办法用巧合解释。

    同时将陈国公、三省总督、湖广布政史牵扯其中的大事,李晓朝怎么可能对此掉以轻心?

    燕翎身在局中,更是责无旁贷。

    短时间内,两个人完全顾不上唐臻。

    对此,唐臻乐见其成,少应付两个人,委实能轻松许多。

    况且他与这些人之间的空白越多,性格发生改变的轨迹就显露的越少,能最大程度的避免突然出现第二个孟长明。

    唐臻刚想起孟长明,平安身边的小太监元宝就匆匆进门,脆生生的道,“首辅旧伤复发,不能按时进宫为殿下授课。”

    话毕,元宝双眼亮晶晶的凝视唐臻,期待几乎溢出眼眶。

    唐臻莞尔,随手抓了把糖递给元宝,听着小孩利落喜庆的吉祥话,内心毫无波动。

    吃吧,再吃仅剩的乳牙也保不住。

    自从当面质问唐臻是谁,得到找不出任何破绽的回答,孟长明就再也没进过宫,先是偶然着凉,唯恐传染殿下,如今又旧伤复发。

    如果许愿有用,唐臻希望孟长明能一病不起,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

    否则唐臻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再次生出送孟长明去与原主团聚的念头。

    只有他能认出相同躯体中不同的灵魂。

    还挺浪漫,不是吗?

    唐臻勾起嘴角,重新拿起敞开倒放在桌面的话本子。

    这是他从几十册话本中,专门选出来的睡前读物。

    短短八十个章节,至少有六十个章节有大段对东方玄学的细节描写。

    正所谓,艺术来源生活。

    唐臻相信,只要他足够细心,肯定能抓住蛛丝马迹,参悟东方玄学,少奋斗几年。

    为了早日达成目标,他甚至佯装没看出仙妃对他的嫌弃,从原本隔日去看望仙妃一次,变成每日都去给仙妃请安。

    熟悉的困顿从无到有,逐渐蔓延,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也扭曲模糊,难以分辨原本的模样。唐臻打了个哈欠,怀着对梦中悟道的期盼闭上眼睛。

    然而期盼落空的速度,快的令人猝不及防。

    唐臻刚闭上眼睛,院子里的喧闹声就越来越大,格外响亮的撞击声甚至能令他想象到巨大的箱子撞窗棂上的具体画面。

    “殿下恕罪”程诚见唐臻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坐起来,立刻解释道,“陛下在翻账册,看到适合您东西,直接令人给您搬过来。”

    昌泰帝好不容易能打起精神,程守忠怎么可能忍心败坏昌泰帝的兴致?

    那就只有委屈已经习惯性小憩的太子。

    唐臻闻言,脸上的沉默和郁郁瞬间烟消云散,利落的从软塌上爬起来,饶有兴致的道,“孤去凑个热闹。”

    程诚愣住。

    殿下?

    有朝一日,他竟然能亲眼看到殿下没睡够就被吵醒,非但没有生闷气,反而满脸笑容。

    殿下果然纯孝!

    程诚抬手抹掉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暗自庆幸,今日面对程守忠的时候总算是有话可说,不会被骂‘呆木头’。

    羽林卫还有谁不知道,他的叔父最喜欢听别人夸赞昌泰帝和太子,如果能两个人同时夸赞,程守忠哪怕正在发怒也能及时的收敛怒火。

    东宫失火之后,不仅唐臻搬来东宫,李晓朝等人也以保护昌泰帝和太子为理由,在福宁宫驻扎许久。

    程守忠发自内心的防备福宁宫之外的所有人,轻易不肯让李晓朝等人接近昌泰帝的住处,连带着唐臻也是他的重点保护对象。

    所以李晓朝等人被安排在前院,不允许走进垂花门半步,唐臻却住在后院,只要不想就不必与他们碰面。

    随着对后宫突如其来的□□和东宫失火的调查陷入凝滞,昌泰帝终于忍无可忍,时隔多年,再次下旨,暂住在福宁宫的外人只能陆续离开,立刻空出更多的地方可供唐臻选择。

    不仅有彻底清扫过的前院,还有只与正殿隔着回廊的东院和西院。

    然而唐臻不在乎住的是否宽敞,舒服,反正对他来说,即使是昌泰帝享受的宫殿也就那样而已。

    没有科技产品,无论做什么都是纯手动。

    地方大反而空旷,不如留在后院,起码距离昌泰帝足够近。

    因此唐臻走出房门,立刻能看到抬着木箱的羽林卫从前院的后门通过,径直往后院的正门走来。

    唐臻若有所思的瞟向看上去沉甸甸的木箱,眼底满是好奇。

    他在先看木箱中都有什么或先去看昌泰帝之间犹豫片刻,坚定的越过一个个木箱,直奔人最多的地方。

    无论门外有多热闹,能陪在昌泰帝左右的人,依旧是几个熟悉的面孔。唐臻顺着众人让出的路,径直走到昌泰帝身侧,垂头看向昌泰帝捧在手心的账册,眼角余光却只有昌泰帝苍白的侧脸。

    “臻儿也看看,喜欢什么,直接搬去你那里。”昌泰帝大方的将账册递给唐臻,眼角眉梢的神采与平日大不相同。

    唐臻心不在焉的浏览账册,轻而易举的发现,这本账册中记载的物件,全都是从历代皇帝的私库中传给昌泰帝珍宝。

    他漫不经心的指了几个,顺势将账册塞进程守忠的手里,抓着昌泰帝的袖子问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好事,父亲这么高兴?”

    昌泰帝面露感慨,拍了拍唐臻的手,语气难掩怀念,“我才知道,齐伯父的长孙即将进京,想找些东西赏给故人之后,算是替外祖父圆他和齐伯父君臣相得的缘分。”

    唐臻满脸茫然,“故人之后?”

    程守忠向来只管昌泰帝高不高兴,肉眼可见的欢快,解释道,“殿下出生的晚,没听过齐侯的威名,他”

    昌泰帝抬手,拦住程守忠的解释,笑着道,“我来说。”

    “好好好,难得陛下今日心情好。”程守忠连连点头,喜滋滋的退后。

    唐臻见状也跟着扬起笑意,眼底的墨色却陡然加重。

    程守忠口中的齐侯曾是成宗的义子,因此幼时在成宗身边长大的昌泰帝才会对这位异性伯父有很深的印象。

    齐侯的祖辈曾是开国功勋,因为有不肖子孙丢了爵位。

    即使成宗格外偏爱这位义子,破例在其尚未建功的情况下再次赏爵,也没办法令义子一夕之间恢复祖上的荣光。

    从齐氏小儿变成齐侯,非但没能让齐侯安心,反而促使他的反骨肆无忌惮的增长,竟然不告而别前往北地,投奔陈国公。

    成宗未曾因此责怪齐侯,受成宗影响颇深的昌泰帝,自然也没有将这件事记在心上。

    昌泰帝再次见到齐侯的时候,成宗已经驾崩,再也没办法给予他庇护,往日亲密无间的舅舅和表兄弟为皇位争红双眼,丝毫不顾及亲情。

    哪怕昌泰帝作为公主的儿子,只是不愿意站队,在他们眼中也是十恶不赦的罪行。已经成为北疆军中流砥柱的齐侯频频出手,昌泰帝才能数次逃过死劫。

    等到成宗的血脉后代只剩下昌泰帝,对他照顾有加的齐侯反而干净利落的斩断,彼此的所有联系。

    以至于昌泰帝至今都难以忘记,对方的雪中送炭。

    听闻齐侯的长孙即将抵达京都,久违的生出尽地主之谊的心思。

    唐臻面露迟疑,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父皇说的人,好像是陈国公的义子?”

    昌泰帝脸上的笑意稍敛。

    “是,我记得他叫齐黎,是个好名字。”沉默片刻,昌泰帝再次莞尔,“齐黎只比你大两岁,你们应该会谈得来。”

    唐臻闻言,险些没能藏住眼底的戾气。

    齐黎?

    这算什么好名字?

    “嗯,父皇说的是,我与他年纪相仿,肯定能谈得来。”唐臻抬起头,笑眼弯弯的看向昌泰帝,像是发自内心的在期待与齐黎见面。

    昌泰帝见状,眉宇间反而浮现迟疑,嘱咐道,“齐黎是替陈国公来京都监察李晓朝对端妃的审问,你与他投缘就多说几句话,不要管他与别人的事。”

    没等唐臻有反应,他再次强调,“任何事都不需要你插手,即使他无法处理,也有燕翎。”

    唐臻乖巧的点头,深不见底的双眼总算是再次浮现明亮的色彩,“父皇放心,我肯定不会因为齐黎的安危冒险。”

    “嗯”昌泰帝轻拍儿子的手,感叹道,“臻儿聪慧,无需为父过多的点拨。”

    唐臻闻言,嘴角的笑意越发鲜活,双手抱住昌泰帝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倚靠过去,玩笑似的道,“可是无论我聪慧与否,都想受到父亲的提点。如果父皇因为我聪明就不肯为我考虑,那我宁愿做个蠢笨的人。”

    昌泰帝立刻心软的一塌糊涂,满心都是唐臻出生之后受到的种种委屈,哪里还能记得故人之后?

    书房内若有若无的凝滞彻底消散,唯有父子其乐融融的景象,令屋内的人皆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难得昌泰帝心情好,程守忠和伺候昌泰帝的宫人都竭尽全力的配合太子的话,力求能令昌泰帝感受到愉快的时间延长。

    可惜昌泰帝毕竟是病人,即使心情好也难以抵消精力不济,没过多久,眼角眉梢留露出疲态。

    唐臻虽然舍不得,但更不忍心见昌泰帝受累,顺势接住程守忠的眼色,劝昌泰帝去休息。

    他独自走出正殿,立足眺望的方向刚好是北方。

    程诚莫名被太子单薄的身影震慑,良久没敢出声打扰。

    直到唐臻的目光精准的移动到他的脸上,程诚才恍然大悟般,猛地退后半步,满脸尴尬的道,“陈大人求见,正在后院的花厅等候。”

    唐臻颔首,如同轻飘飘的云似的从程诚身边经过,径直走向后院。

    程诚再次后退,让出唐臻走过的地方,满脸的困惑。

    眼角余光看见程守忠,他连忙招手,“叔父!”

    程守忠大步走过来,满脸不善,“我与你说过什么?”

    程诚像是面对恶猫的老鼠似的垂下头,小心翼翼的道,“不能当众喊您叔”

    蒲扇般的手掌,狠狠落在程诚的后脑勺,程守忠没好气的道,“你怕个屁,张嘴问问,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亲侄子才有资格去伺候殿下?”

    程诚故意踉跄半步,唯唯诺诺的点头。

    惹叔父生气,尚且算不上可怕。

    如果叔父向他爹娘告状,嘶程诚根本就不敢想象后果,连忙道,“我错了,请叔父教导。”

    程守忠见程诚居然还不知道错在哪里,脸色更加难看,咬牙切齿的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贴身伺候殿下,即使在福宁宫,也要随时跟在殿下左右!”

    程诚正被他想象中的男女混合双打吓得瑟瑟发抖,听见程守忠恨铁不成钢的斥责,没经过思考,嘴边的话脱口而出,“可是殿下心情不好,也许不想让我跟着。”

    “怎么可能?”程守忠摇头,低声道,“难得今日陛下和殿下都心情不错,你保护好殿下,别揣测殿下的心思。怪你爹娘,没给你这份本事。”

    只差被指着鼻子骂笨蛋的程诚见程守忠的态度软化,哪里还敢犟嘴,立刻点头。“叔父放心,我知道错了,即使殿下真的心情不好,我也跟着殿下。”程诚憨笑,“说不定殿下打我几下,出了心口的郁气,心情就会好。”

    程守忠满意的揉了揉程诚的后脑,温声道,“知错就好,去吧。”

    没等程诚有任何准备,程守忠已经收回手,朝着程诚的屁股踹过去。

    “看在你态度良好的份上,这次就先不与你爹娘说。”

    陈玉见到唐臻,立刻察觉到与平时不同的地方,随口问道,“殿下在忙什么,怎么如此疲惫?”

    唐臻姿态随意的歪在软塌上,似真似假的道,“孤刚才曾与恶犬搏斗。”

    “恶犬?”陈玉愣住,福宁宫怎么可能会有恶犬?

    况且羽林卫又不是吃干饭的废物,岂会眼睁睁的看着恶犬冒犯太子。

    如果是从前听见太子说这番话,陈玉会认为太子做了噩梦,吓得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可是经历过最近发生的种种事,陈玉早就没办法再以凝视废物的目光看待太子。

    只能费尽心思的琢磨,太子的这番话有什么深意。

    唐臻合上眼皮,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殿下?”陈玉思索良久,决定放弃,转而说起特意来福宁宫求见的原因,“臣想听您说说,那日发生的事。”

    现在想不通,也许是殿下根本就不想说。

    等到太子想要告诉他的时候,他自然会明白。

    唐臻点头,“好”

    不必特意说明,他和陈玉都知道‘那日’是‘哪日’。

    唐臻忽然发出声轻笑,试着站在陈玉的角度看那日发生的事。

    仿佛废物似的太子,突然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太子不仅不是废物还是个疯子,然后想方设法的诱惑他上套,成为太子的帮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东风已经吹起来,陈玉正式开始实施太子带昌泰帝和仙妃逃跑的计划,宫中却频频出现意外。

    不止太子和昌泰帝没走成,他更是因此露出破绽,至今仍要面对李晓朝的怀疑和试探。

    能忍到现在,相对来说最安全的时候再来询问。

    唐臻终于睁开眼睛,目光微妙的打量神色平静的陈玉。

    无论陈玉是否愿意承认,在陈雪的耳濡目染下,他早就具备对唐氏皇族的忠诚,只是缺少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而已。

    第68章 二合一

    既然陈玉不追问,唐臻自然不会主动提起他不想说的事。

    为表达诚意,他言简意赅的说出目前为止,那日最大的疑团。

    “施承善已经死了,是我动的手。”

    “”

    陈玉的神色甚至没有经历震惊,直接过渡到茫然,下意识的打量依旧歪在软塌上,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像是病恹恹的少年。

    太子尚在仙妃腹中的时候就多次遭受磨难,哪怕昌泰帝和太医院想尽办法,最后依旧无法避免太子早产出生。

    东宫隔三差五就会传出太子病倒的消息,所以年初太子中毒,这样的大事才能在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中成功隐瞒,伪装成风寒。

    还不是因为在大多数人心中,太子冬日没得过风寒才是不正常?

    然而伴读中,施承善和胡柳生最年长,皆比太子大五岁。

    施承善因为格外受三省总督的宠爱,刚学会走路就有专门的武师陪伴,虽然学得也就那样,但胜在耍狠斗凶时从无顾虑,也能算得上是一往无前,鲜尝败绩。

    哪怕是梁安忍无可忍,不得不与施承善争执,也做不到绝对压制,怎么也要挨几下,向所有人证明,他和施承善只是不和,并非单方面的殴打。

    目前为止,能轻描淡写的让施承善吃亏的人,似乎只有岑威。

    燕翎也不怕施承善,但是施承善同样不怕燕翎,只是口头上不痛不痒的交锋,施承善也许会有损失。

    可惜这既没办法约束施承善此后的行为,也不能令施承善为嚣张的行事作风得到应有的惩罚。

    太子怎么和岑威比?

    岑威可是战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狠人,只是面对太子的时候格外温和而已。即使他话少,不爱开口,谁能心安理得的忽略他的存在?

    不像太子,总是被无视。不过自从年初的中毒之后,太子的存在感远胜从前,但也嗯

    陈玉试着信任太子,绞尽脑汁,终于为太子的自曝,找到合理的逻辑,肃容道,“是跟在您身边的暗卫动的手,还是羽林卫?殿下放心,那是父亲亲自培养的暗卫,对您的忠心与父亲一样,绝对能信得过。”那日留给太子的暗卫,按照计划,应该陪着太子逃离京都,从此陪伴太子左右。所以计划失败之后,暗卫也没回到陈玉身边,否则陈玉也不至于对那日太子在宫中的经历一无所知。

    唐臻轻笑,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的凝视陈玉,丝毫没有被看轻的恼怒,引得陈玉心生愧疚,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孤离开东宫,顺着宫巷前往福宁宫,忽然与施承善迎面相逢。”唐臻第一次仔细回想当时发生的事,不得不垂下眼皮遮挡难以抑制的兴奋,语气变得古怪起来,“你也知道施承善的脾气,他又想找孤的麻烦。”

    陈玉设身处地的带入太子当时面临的情况,眉宇间不知不觉的浮现焦躁。

    “孤急着去见父皇,哪有时间陪施承善游戏?”唐臻扬起嘴角,轻轻揉捏曾沐浴热血的手掌,轻声道,“所以我握紧匕首,插进他的脖颈。”

    “他很吃惊,或许从未想过孤敢对他动手,竟然呆在原地没有反应,也有可能是流血太多,做不出反应。”唐臻实在是没忍住,短促的笑了声,语气中混进几不可闻的炫耀,“我记得曾有人说过,如果身体很重要部位被利器创伤,在最好止血的准备之前,不要轻易去动依旧停留在身体里的利器。所以我用尽全力的刺出匕首,满脑子都是立刻□□,幸运的是我做到了。”

    陈玉眉宇间的褶皱越来越深,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的话,令他生出强烈的不适。下一刻,看清太子放在腿上的手正几不可见的颤抖,他蓦地松了口气,自认找到了不适的根源。

    他作为协助太子完成逃跑计划的主力,竟然忽略太子从东宫走到福宁宫也会遭遇未知的危险,没能做出充足的准备,导致太子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变故。

    一定是自责,引起他此时的不适。

    唐臻的故事依旧在继续,“从施承善脖颈的血洞中喷涌出的血很多,非常多,他看起来似乎有点震惊,脸色狰狞,依旧想要对我动手,我惊慌之下,只能先下手,斩断他危险的想法。”

    “其实我不想这样。”他终于肯抬头直视陈玉的目光,眼底一片荒芜,似乎正因为回忆这段经历陷入痛苦。

    陈玉无知觉的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用鼓励的语气道,“殿下不必害怕,你已经彻底的打倒他,他再也不会欺负你。”

    唐臻因为陈玉的话露出笑容,“没错,我不小心踢在他耐痛程度最低的位置,他立刻捂着□□倒在地上翻滚,脖颈处的鲜血也因此流淌的更快。我甚至无法判断,他是因为鲜血流尽咽气,还是因为剧痛。”

    “殿下,不必回忆的这么细致,尤其是令你痛苦的记忆。”陈玉想要去给太子倒杯温水,刚有动作却险些摔倒,这才发现他的双腿已经因为过于用力的并拢变得麻木。

    抬起头,太子正饶有兴致的打量他,双眼灵动明亮,丝毫不见片刻前的荒芜死寂。

    陈玉勉为坚持的意志忽然松懈,狼狈的坐在地上,发自内心的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是在做梦。

    然而无论是隐隐发麻的头皮,还是滋味一言难尽的双腿,都在无声的告诉他,做梦才是错觉。

    唐臻见陈玉坐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友好的提出建议,“孤去扶你?”

    陈玉保持低着头,思考人生的姿势,闷声闷气的道,“不用,我奔波许久,忽然累得厉害,坐在哪儿都一样,请殿下恕臣失仪。”

    唐臻轻笑,语气格外温和,“在你眼中,孤是那种喜怒无常,斤斤计较的人?”

    不是。

    陈玉诚实的摇头,迫切的想要结束正在谈论的事,硬着头皮,主动追问道,“施承善的尸体,可有处理妥当?”

    忽略太子叙述施承善死亡的过程,陈玉最大的感受莫过于看热闹的过程中,突然发现,拨开层层迷雾,自己才应该是焦头烂额被看热闹的人,心情非常复杂。

    绝不能令三省总督抓住这么大的把柄,破坏京都现有的平衡。

    久久没等到回答,陈玉理所当然的以为太子有难言之隐,连忙抬起头观察太子的脸色,正对上怎么看都显得有些阴森的笑容。

    “孤本打算让羽林卫去给施承善收尸,处理血腥气息,然后扔进后宫废弃的枯井里。”唐臻的语气中充满惋惜和内疚,轻声道,“没想到后宫突然□□,宫人险些冲进福宁宫。无论是孤还是程守忠,暂时都顾不上依旧躺在宫巷里的施承善。”

    因为太子的声音非常轻,轻得陈玉只有全神贯注才能听清,丰富的想象力不知不觉的彰显存在感。

    始终在诡异的气氛中找到合理的解释说服自己,勉强保持平静的陈玉脸色陡变,单手撑着冰凉的地砖干呕,可惜声音没能彻底掩盖唐臻的低喃。

    “孤和程守忠带人通过宫巷,匆忙赶往东宫的时候曾最后一次看到施承善。”唐臻停顿片刻,语气不乏苦恼,“已经不能确定是不是施承善,毕竟只能分辨出彻底被血水浸湿润的衣服是施承善曾穿过的长袍,腰间满是裂纹的玉佩上也雕着浙江施氏的族徽。”

    “但是仅此而已,他不仅脑袋被踩烂,双臂和腿脚也只剩少数。唉,委实难以辨认。”

    听着太子语气中的迟疑和费解,陈玉不得不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嘴,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

    他那日急匆匆的进宫,曾见过宫巷中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只一眼,令他记忆犹新,数日不曾安眠。

    太子竟然、竟然

    此时再看坐在地上,满脸苍白,神色惶惶的陈玉和软塌上神色安宁,嘴角隐约能瞧见笑意的太子,陈玉反而更像先天不足又体弱多病的那个人。

    唐臻懒洋洋的躺下,在不远处粗重的喘气声中惬意的闭上眼睛,折磨他许久的烦躁终于彻底平息。

    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昌泰帝的感情和依赖,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流逝。

    这让唐臻烦躁的同时也隐隐期待,他相信,昌泰帝这么好,即使原主的感情彻底消失,他也会真正的喜欢昌泰帝。

    像正常的儿子,喜欢他的父亲。

    但是稍显圆润的眼睛陡然变得冰冷尖锐,无论他对昌泰帝的感情发生怎样的改变,都不允许任何人与他争夺这份感情。

    故人之后?

    呵。

    得以在平静中喘息的陈玉快速调整状态,逼迫自己忘记脑补出的画面,声音因为频繁的干呕充满痛苦,迫不及待的略过施承善,问出他最在意的问题,“殿下改变主意决定留在京都?”

    唐臻回神,明亮的眼底再次浮现晦涩。

    他当然不想留在京都。

    出口的话却是,“父皇让我明白,我有应该背负的责任。”

    陈玉的脸色逐渐复杂,一时之间,难以分清萦绕心间的情绪是难过还是欣慰。

    难过太子和昌泰帝不走,程锋依旧会固执的守着安定侯府的忠诚,他也无法从京都脱身,回到广西。

    欣慰太子和昌泰帝最终的决定,终究没有辜负无数人的赤胆忠心。

    良久之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语气充满坚定,“臣会留在京都,为殿下披荆斩棘,扫除所有障碍。”

    唐臻摆了摆手,忽然失去捉弄陈玉的兴致。

    扫除障碍?

    他面前的障碍是什么,陈玉根本就不知道。

    如果陈玉能说服昌泰帝,立刻和他离开京都,他也愿意为陈玉扫除回广西的障碍。

    “后宫的乱象肯定与三妃有脱不开的关系,目前来看,李晓朝的所作所为还算公允,暂时没有格外偏向哪一边。”唐臻将他的判断告诉陈玉,同时也没隐瞒胡柳生曾求他面前,然后被他推到燕翎身边的细节。

    陈玉闻言,脸上的愧色渐浓,由坐改跪,“殿下恕罪。”

    医书的书是博览群书的书,文人或所或少都会诊断脉象,看药方子,早在太子突然毒发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对劲。

    后来看到太医院斟酌许久才敲定的药方,陈玉更能确定心中的猜想。

    但是他默认太医院的想法,从未告诉太子,所谓的风寒是险些丧命的毒杀。

    时至今日,陈玉扪心自问,依旧无法断定,隐瞒的决定,究竟是有几分为太子,几分为私心。

    “嗯”唐臻瞥了眼陈玉的后脑勺,漫不经心的道,“这次宽恕,下不为例。”

    没等陈玉有所回应,唐臻顺势问道,“你有没有私下调查这件事?”

    “有”陈玉默默咽下表忠心的话,解释道,“您毒发之后,东宫的所有宫人都因为照顾您的时候不尽心,导致您受凉被惩罚,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在平安公公的见证下由骠骑大将军特意派来的人审问。”

    “除此之外,每名伴读都可以派一个人旁听,燕翎派去两个人,骠骑大将军的心腹也没有拒绝。”

    可惜遮遮掩掩的审问,注定是个笑话。

    更何况众人心知肚明,在东宫伺候的人,读作宫人,写为细作。

    即使平安制定的种种规则足够苛刻,也没有一个人的行为能够经得起推敲。

    期间甚至出现细作故意露出破绽,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然后胡乱攀扯,不幸被选为倒霉蛋的人将计就计,上演谍中谍大戏的乱象。

    细作像是消耗品越来越少,谜团却越来越大。

    从结果看,很难揣测李晓朝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息事宁人。

    “臣抓住其中一条没有断的线索,从京都查到北地,然后又南下,在最后一步断在两广。”陈玉沉声道,“我派出去调查这件事的人,已经尽数死在梁安的九哥,梁惠的亲卫手中。”

    自此之后,他曾特意避过梁安向京都送信,警告我不要再查下去。

    唐臻挑起眉梢,“梁惠?”

    他竟然对这个人有印象。

    前几日,对岑威和陈玉、梁安说起赚钱买卖的时候,梁安数次发出哀嚎,说要写信给九哥,非常自信,聪明的九哥能跟上太子殿下的思路。

    陈玉点头,即使怀疑对方也没刻意的诋毁,解释道,“梁惠在兵荒马乱之间出生却没能继承梁家人的体魄,有时候连健康都算不上,但是他在梁家军的地位却不输梁安,因为他人如其名,远比梁安聪明。”

    “嗯?”唐臻挑起眉梢。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不耽误他怀疑陈玉公报私仇,故意提醒他,梁安的脑子有多

    他眼含笑意的提醒道,“如果是与梁安做对比,我可能没法理解,梁惠聪明到什么程度。”

    陈玉面露尴尬,低声道,“我不如他。”

    唐臻点头,没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嘱咐陈玉,“忘记这件事。”

    停顿片刻,他又问道,“你父亲知道吗?”

    梁惠给陈玉送信,特意避开梁安,显然是不想惊动脑子不太够用的弟弟,免得弄巧成拙。

    估计陈玉派去的人,只差半步就能组成完整的证据链,指认两广总兵是毒害太子的罪魁祸首。梁惠察觉到端倪,怎么可能不急?

    起码过去的半年,梁安作为两广总兵在京都的化身,不仅没有对太子生出恶意,反而不介意在某种程度内照顾太子。

    形势复杂的情况下,哪怕曾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也能因为利益暂时成为朋友,本就真假难辨的事更是不值一提。

    如今正是他趁着陈国公、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因为京都突如其来的动乱,难以轻易推卸责任,暂时无暇注意细枝末节。拉拢岑威和梁安,悄悄攒家底的最佳时机,绝不能因为一时的疑神疑鬼错过。

    陈玉也能明白,尚未实施的赚钱方案对太子的重要性,立刻应声,“殿下放心,臣心中有数。”

    太子要佯装不知道这件事,陈雪却能借机从两广总兵手中刮下来些不痛不痒的好处。

    唐臻喜欢聪明人,尤其是知情识趣,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他朝陈玉招手,示意对方上前,以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给陈玉开小灶。

    难得有能够喘息的机会,只用来拉拢岑威和梁安未免可惜,真正能信得过的人,还得是程锋和陈玉。

    唐臻已经通过话本和孟长明的教导确定,在农耕时代,发展年限动辄以十年为单位才能看到明显的变化。

    他没有耐心等那么久,只能想办法让程锋走捷径。

    冷兵器时代,小农经济为主,财富的根源毫无疑问是人口。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的影响,圣朝目前最不稳定的因素就是人口。贵州的红莲是极端典型,加入红莲的大部分人,前身都是流民。反观被红莲残忍屠戮的村庄或城镇,大部分人宁愿惨死也不愿意加入对方。

    可见稳定对这个时代的人,影响有多大。

    唐臻已经连续几个月,想尽办法收集有关于流民的各种信息。

    目前各行省都在想办法挽留流民,开仓赈灾、组织富户捐粮施粥、特许流民可以开垦荒地手段层次不穷,效果几乎没有。

    因为各地的政策都差不多,反而令流民养成习惯,哪里赈灾往哪跑,他们甚至能给长年施粥的城池设立排行榜,故意误导没经验的流民去喝泥汤。

    久而久之,穷且刁钻,牢固的钉在流民的脑门,成为这个群体的代名词。

    各行省依旧眼馋人口和劳动力,又厌烦流民只知道白吃,宁可过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也不肯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去开荒的行为。

    流民更是不负众望,在刁钻的路上狂奔不止,白嫖的手段越发娴熟。唐臻认真的思索,导致目前这种情况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无疑是官府和流民之间存在认知偏差。

    富户当然不是白拿粮食,施粥赈灾。官府会对他们从流民中抓奴隶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世上有守规矩的人,就有破坏规矩从中得利的存在。

    为富不仁,向来不是稀罕事。

    只是被富户用吃饱穿暖,骗回府邸做免费的奴仆,竟然能算得上是不错的归宿。

    有些富户会先用小恩小惠骗走拖家带口的青壮,让青壮心甘情愿的签下死契,然后将其充作死奴卖到矿场。此时青壮的家眷已经好吃好喝许久,依稀能看出原本的模样。他们会如同货物般被评判,然后各奔东西,迎接各自的不幸。

    流民中不乏聪明人,能够逃脱陷阱,看透某些人为富不仁的本质。

    他们为了保全自身,只能团结更多的流民,大肆宣扬富户的手段,导致即使有官府出面,陪同富户去流民中寻找奴仆,得到消息的流民也会不惜代价的逃脱。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官府不想面临逼得流民走投无路的结果,只能妥协。

    官府不能理解流民疑神疑鬼,将个例当成吃人鬼怪的疯癫。

    流民同样因此开始不信任官府,因为有些为富不仁的富户能有草菅人命的底气,本身就与官府有脱不开的关系。

    久而久之,不仅官府和流民之间的信任消失,本心善良的富户也因为各种原因对施粥赈灾的事深恶痛绝。

    如今除了河南省和陕西省,因为当家做主的人,几年前就是村民,又是武力起家。既能得到本质善良安分的流民信任,也有底气干净利落的处理蓄意捣乱,想要从中获益的恶人,能够有效的接纳流民。

    其余行省,大多都是例行公事,本质摆烂。

    唐臻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思考,最后决定在有限的时间里,剑走偏锋,做个赌狗。

    赢,两三年之内就能看到显著的效果。

    输,尝试接纳流民却失败的行省又不止广西,只是少不得令程锋委屈些,替他背黑锅,遭受各地的耻笑。

    有本已经看不出书名的孤本中,依稀能分辨出半句,唐臻非常感兴趣的话。对话的声音忽然变低,能有效的提高对方的注意力。

    陈玉用事实证明,这半句话不是随口胡诌。

    随着唐臻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出谋划策的语言也越来越简练,陈玉的震惊越来越清晰的体现在脸上,不得不慌乱的打断唐臻。

    “殿下,传教是什么意思?”

    唐臻以赞赏的目光凝视陈玉,非常满意对方不懂就问,绝不装懂的觉悟,反问道,“你有信仰吗?”

    “信仰?”陈玉眼中的迷茫更加浓郁。

    父亲对陛下和殿下的忠诚,算不算信仰?

    陈国公府世代坚守北疆的决心,算不算信仰?

    唐氏皇族不惜任何代价维持圣朝虚假和平的狠厉,算不算信仰?

    最后,陈玉老老实实的摇头。

    他不知道。

    父亲提起对唐氏皇族的忠诚,所用的词是信念。

    信仰是他从未听过的陌生词语。

    唐臻沉吟片刻,信仰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范围太广反而不易于理解。

    他言简意赅的道,“信仰,坚信正在做的事,可以令生活变得更美好。”

    陈玉乖巧的点头,暗自庆幸没有胡乱猜测,平白惹太子笑话。

    “所以”他凝神思索唐臻的嘱咐,得出结论,“父亲应该以传教的方式,让流民拥有信仰,然后心甘情愿的留在广西?”

    唐臻点头,眼角眉梢充满对陈玉的鼓励。

    陈玉感受到太子的夸赞,不自在的轻咳了声,移开视线,主动思考的积极性却在不知不觉间增加。

    “请殿下明示,父亲传教应该选择道教,还是选择佛教?”

    唐臻闻言,脸上的笑意忽然变得神秘,“在圣朝,当然要传播鬼教。”

    “鬼教?”

    陈玉刚找到的自信再次离家出走。

    什么是鬼教?

    闻所未闻!

    第69章 二合一

    “可否请殿下说得更详细些?”

    陈玉沉吟许久,终究没能得到可以说服自己的合理解释,只能面带尴尬的询问唐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能从太子口中,听见出人预料的言语。

    唐臻若有所思的打量陈玉,不答反问,“你觉得鬼教不中听,很奇怪?”

    直白的话令陈玉面露尴尬,“像是从荒蛮小国的传说中借鉴的称呼。”

    简而言之,上不得台面。

    唐臻大概能理解陈玉话中的深意,眉宇间的苦恼渐浓,沉默半晌,忽然道,“那就换个名字,叫幽冥教!”

    陈玉没想到太子郑重其事的提出传教,态度却如此随便,委实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看待这件事,只能保持沉默。

    然而他放下萦绕心间的期待,太子却立改懒散的态度,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从安置流民的具体细节,再到如何解决官府、富户和流民之间的矛盾,陈玉甚至在恍惚之中生出错觉,从未见过流民的太子,比他这个在广西的时候曾亲力亲为安置过流民的人,更加了解流民。

    唐臻深知官府、富户和流民之间积怨已久,想要化解,绝非易事。

    所以他决定,直接略过最难以控制的变量,也是最大的矛盾,富户。简化安置流民的过程,变成只有官府与流民参与其中。

    官府出面将尚未开荒的土地租给流民,救济的粮食就是提前发放的工钱。

    等到粮食丰收,官府拿走七成,剩下成给流民,他们可以优先在下个种植周期承包自己开垦出的土地,继续享受官府专门针对流民实施的救济方案,由官府出种子,预支部分工钱。

    久而久之,不出年,第一批流民攒下的钱财,足以用低价向官府提出长租的请求,但是只能长租自己开垦且承包过的土地。

    唐臻初步制定的长租计划是十年,有益于不知道到处游荡多久的流民彻底安定下来,在这个阶段,官府每次只拿走成的粮食,余下的七成皆归流民所有。

    十年后,长租到期,流民就可以彻底拥有长租的土地。

    这种称得上先苦后甜的方式,既能阻止流民在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胡思乱想,也能令官府以最快的速度,轻而易举的筛选出心神不宁、依旧不愿意安定的流民,最大程度的减少投入的损失。

    陈玉听得出神,眉宇间忽然浮现苦涩,轻声道,“殿下的主意很好,可是官府短时间内拿不出大笔粮食赈灾。”

    圣朝如今的乱象始于烈宗在位的时候,气候突然发生巨大的变化,六月飞雪甚至算不上稀奇,时至如今,虽然情况好于当年,但依旧算不上正常。

    除此之外,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很难说现在是不是乱世。

    说是乱世?

    昌泰帝和太子还好好的坐镇京都,各地皆愿俯首称臣。

    不是乱世?

    各地之间相互防备,剑拔弩张,皆竭尽全力的屯兵攒粮,随时为开战做准备。哪怕是不起眼的村子,也不允许超过半石的粮食流通,只要有人举报,官府就会派人调查。

    官府想要救济流民,不得不依赖富户,只能对富户的某些行为睁只眼、闭只眼。遇到格外过分的人也只是小惩大诫,杀鸡儆猴。

    “本地没有粮食,可以从异族朋友的手中换。”唐臻直视陈玉的眼睛,平静的语气像是充满蛊惑,“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圣朝才有的良种换,只要安置流民的方案成功,年之内,程锋就能做到收支平衡。”

    “异族朋友是个很广泛的群体。”他意味深长的道,“孤在话本中看过一句俗语,林子大什么鸟都有,异族朋友那么多,肯定会有害群之马,对不对?”

    陈玉顶着巨大的压力,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呐呐点头。

    他能懂太子殿下的点拨,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只要很狠下心,短时间内从东南小国获得粮食不是难事。

    即使陈玉这般,总是被程锋感叹心慈手软的人,也能立刻想到办法,比如柿子挑软的捏,在最混乱的地方,找个家底颇丰的人收保护费。

    只是亲眼看到面容稚嫩、神色天真的太子殿下笑着说出这番话,带给他的震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委实过于清晰。

    连带着他刻意忽略的记忆和画面,再次浮现心间。

    施承善最后究竟变成呕~

    面对太子无奈又不解的目光,陈玉满脸惭愧的低下头。

    唐臻想了想,语气柔和的道,“孤还以为要与你解释很久,你才能理解孤的思路,没想到你如此聪明,不错。”

    “谢殿下夸奖。”陈玉闷声闷气的道。

    如果他刚才不曾因为想到施承善最后的惨状,没出息的干呕,说不定会相信太子的夸奖,为此得意。

    可惜陈玉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

    “安置流民的过程中,不仅需要留意流民的状态,对于富户也不能掉以轻心。”唐臻嘱咐道,“该化缘,还是要化缘,最好让富户觉得,官府只是压力太大,忍无可忍的想要摆脱对他们的依赖。最多坚持几个月或两年,最后还是会将主动权还给他们。”

    陈玉点头,又想起所谓的幽冥教。

    真的不是佛教?

    唐臻发现陈玉的心不在焉,以为陈玉没完全听懂,深思片刻,举例道,“夫妻吵架,能理解吗?要让富户坚信,即使官府的脾气再大,吵得再凶,也不会抛下他们,选择和离。”

    陈玉闻言,眉梢猛跳,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咬紧牙关,仔细记下太子所说的每个字,以便写在信封中送回广西。

    他父亲从未成婚,他也不曾考虑过终身大事。

    为什么太子会觉得,他能理解夫妻吵架?

    然而面对太子慈爱的目光,陈玉终究选择忍辱负重,满脸认真沉重的点头,“殿下放心,臣明白。”

    没关系,父亲不明白,还有祖父和祖母。

    唐臻点头,解释道,“大部分良心未泯的富户,未必能凭借对流民的捐赠和收奴获利,但是他们可以凭此与官府维持相对稳定的关系。如果突然发现,过去令他们安心的关系不再稳定,可能会做出令人预料之外的事,节外生枝。”

    “除此之外,更要防备其他人,发现你们已经找到能让流民心甘情愿选择安定的方法。”

    在这个生产力不值一提,全靠家庭经济发展的时代,人口是最大的资本。

    人的劣根性,可以忍受大家都得不到沾满泥泞的肉,绝不会容忍有人偷偷清理肉上的腐烂和泥水,然后放进自家的篮子。

    唐臻格外嘱咐陈玉,要留意富户的情绪,从某种角度考虑也是在防备邻居。

    陈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想法,成功的说服自己效仿梁安。

    父亲那么聪明,无所不能,肯定能理解太子殿下的意思。他只需要一字不漏的记下太子殿下的嘱咐,然后将消息送回广西。

    太子殿下话音刚落,陈玉立刻气势如虹的应声,“请殿下吩咐!”

    “嗯?”唐臻下意识的后仰,敏感的察觉到陈玉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正常。他轻咳了声,说话的语调和眼角眉梢的神态立刻变得冷淡起来,“你们可以在施行新政令的同时传教,以此掩人耳目。可以稍微离谱些,不必在乎富户和邻居的嘲笑。”

    上不得台面,从某些角度看,是最简单有效的伪装方式。

    太子忽然认真起来的态度,成功唤醒陈玉摇摇欲坠的神志,蠢蠢欲摆的念头戛然而止,神色也肉眼可见的变得认真。

    “首先,幽冥教需要个中心教义。”唐臻以商量的语气道,“地府空荡,众神不见踪影。现急需勤劳、智慧、能凭借双手从无到有积攒家业的人补充神位,带领大量鬼魂重建幽冥。怎么样?”

    陈玉的表情从凝重、期待,逐渐变成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默。

    这如果是面对过去的太子,他会毫不犹豫的将‘什么玩意’四个大字,丢到太子的脸上!

    “嗯?”唐臻从陈玉的脸上找到答案,满脸无辜的摊开手,“孤的学业落下太久,不擅长文章,看来只能劳烦陈卿帮孤润色。总之,勤劳且能依靠双手创造价值,从无到有白手起家的人,最有可能得到地府的神位。”

    “不要太咬文嚼字,记住,传教的目标群体是大字不识的百姓,不是饱读诗书的文人!”为了强调这句话的重要性,唐臻特意敲了敲软塌的扶手。

    陈玉满脸勉强的点头,自觉仿佛木鱼似的脑袋终于闪过灵光,低声问道,“可要让流民知道将来坐镇地府的正神,日夜祭拜。”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正殿所在的位置。

    唐臻抬手,不轻不重的拍在陈玉主动凑过来的后脑勺,玩笑似的轻斥,“愚蠢。”

    陈玉不敢反驳也没生气,他能感受到,经过刚才的交流,太子对他的防备已经消散许多。

    这是好事,他已经决定留在太子身边,如父亲期望的那般,继承小侯爷的遗意,令安定侯府的信念可以继续传承。

    太子的信任,无论是对于现在的他还是对于父亲,皆有与众不同的意义。

    陈玉重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的凝视太子,求知欲溢于言表。

    “广西巡抚突然迷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幽冥教,试图以此收拢流民。有贵州红莲的前车之鉴,邻居只会兴致勃勃的看广西巡抚的笑话,等着看有没有机会白捡便宜。”唐臻哂笑,“如果变成广西巡抚以昌泰帝的名义救济流民你说会怎么样?”

    昌泰帝和太子也许只是被更苛刻的约束,远在广西的程锋和安定侯旧部,恐怕见不到明年的太阳。

    那些人已经尝到皇权势微的甜头,怎么可能给皇族任何翻身的机会。

    陈玉猛地打了个冷颤,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臣臣、愚钝!“

    想到刚才的念头,险些给父亲带去灭顶之灾,陈玉眼中突然迸发痛恨,想也不想的抬起手,可惜遭遇阻力,迟迟没能落下。

    他茫然的抬起头,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懒洋洋的靠着软塌,变成侧躺,看上去纤细无力的手指正牢牢束缚他的手腕。

    “孤不喜欢身边的人脸上有伤。”

    冷漠的声音令陈玉心中汹涌的情也跟着冷却,下意识的点头。

    唐臻见陈玉还能听进去他的话,眼中闪过满意,松开陈玉的手,矜持的抬起下巴,“在孤的身边,你可以犯错,因为孤不会犯错。”

    短短十七个字令陈玉不知所措,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幻听,心脏似乎在短时间内再次经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躁动。

    从未有人对陈玉说,你可以犯错。

    他的亲生父母贫穷又努力,竭尽全力的想要给他更好的生活,只能接受他的调皮,无法承担无法预料后果的犯错。

    养父承担巨大的责任,从未逼迫他必须做什么,大概是养父最大的温柔。他能理解养父,毕竟养父的秘密牵扯巨大,怎么可能容得下任何疏忽?

    时至如今,他竟然从比他小两岁的太子口中听到这样的承诺。

    ‘你可以犯错。’

    明明明明太子也是自身难保,处境甚至比他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更差,为什么能轻描淡写的给出这样的承诺?

    陈玉偷偷抬起眼皮,略显孤傲的侧脸立刻映入眼帘。

    没有任何理由,他相信太子能够说到做到。

    第70章 二合一

    陈玉走后,唐臻重新窝入软塌,漫不经心的回想,他对陈玉的交代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最多只需要三年,广西最初安置的流民就能彻底稳定,帮助官府实现自给自足,完成收拢流民、增加粮食的收成、有余粮收拢更多流民的循环。

    从第一个三年开始,程锋需要的担心的事会从如何令流民安心种地,变成防止察觉到不对劲的邻居使坏。

    唐臻喜欢和气生财,如果程锋那个时候还肯听他的话,他就告诉程锋,允许各地交学费去广西安置流民的地方实地考察学习。

    至于考察团最后学到幽冥教,还是勘破广西悄无声息的改变各凭运气。

    唐臻是人而非神,再怎么算无遗漏,现在也无法预料多年之后,幽冥教能不能在圣朝占据一席之地。

    思来想去,困意渐浓,索性不再挣扎,任由思绪变得懵懂。

    沈风君在京郊主动停下脚步,先派人送信,请求太子允许他入京求见。

    那日刚好有大朝会,难得该在的人都在。

    不仅李晓朝难掩疲惫,站在文武百官之首,告病已久的孟长明也懒洋洋的杵在李晓朝身侧。

    燕翎带着胡柳生,沉默的站在两人的身后,虽然看表情不像是开心,但是也没有以任何方式提出抗议。

    唐臻饶有兴致的看着下方的人生百态,忽然道,“孤昨日噩梦惊醒,如今还有些后怕,你们别走,站在孤身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随太子入内的岑威、陈玉和梁安。

    其中要属李晓朝和燕翎的目光最和善。

    梁安立刻退后半步,站到距离太子最远的地方,眼底满是迟疑。

    要不是唉,他和太子现在是商业联盟的合作伙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假装没听见太子的话,平白令太子尴尬,只能竭尽可能的退远些、再远些。

    陈玉面无表情的走向梁安的另一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嫌弃的态度溢于言表。

    孟长明轻笑了声,越过李晓朝走上台阶,理所当然的停在陈玉的身侧。

    大殿内的排序立刻变成若无其事的岑威和坐立不安的陈玉在最前面,然后是满脸拒绝的梁安和漫不经心偷笑的孟长明,再往后才是李晓朝。

    燕翎和胡柳生相比李晓朝,又落后整个身位。

    唐臻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圣朝如此在意排序,但是这不耽误他利用这点,以最快的速度挑起烦躁。

    陈玉悄悄抬起头观察唐臻的脸色,眉宇间满是挣扎,终于鼓足勇气后退半步,为站在他身后的孟长明让出右侧首位。

    孟长明矜持的点头,毫不客气的走上前,看向唐臻的目光隐含几不可见的嫌弃,“殿下,许久未见。”

    唐臻莫名觉得,他从这句话中听出隐藏的后半句。

    许久未见,怎么还是你。

    不然呢?

    唐臻懒得计较孟长明是不是有未尽之语,敷衍的扬起嘴角,“孤听闻首辅最近病的厉害,缺哪味药,尽管派人到太医院取。即使太医院没有,孤也会想办法。”

    陈玉见太子没有因此不快,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的喜悦从无到有,逐渐醇厚。如果唐臻没有对他说过,不必担心犯错,以他谨小慎微的性格,绝不会贸然做任何与任性沾边的事。

    然而此时此刻,他不仅任性,还通过任性得到难以用言语轻易形容的喜悦。没人比他更知道李晓朝道貌岸然的君子形象之下,藏着多么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的灵魂。

    哪怕感受不到背后的目光有任何敌意,陈玉依旧坚信,李晓朝正以不动声色的外表,掩饰对他咬牙切齿。

    他身侧越来越烦躁,满脸悔意的梁安是最好的证据。

    毕竟这小子别的不行,对危险的敏感程度从未屈居人下。

    朝会在众人各怀心思的压抑氛围中正式开始。

    沈风君请求入京的奏折,率先被送到唐臻手中。

    孟长明哂笑,意有所指的道,“相比有些只是嘴上说说忠君爱国的人,沈风君的所作所为才能称得上,时刻不忘为人臣子的本分。”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经有超过半数的人脸色微变,眼角眉梢皆沾染上晦气,深深的垂下头。

    余下的人满脸微妙,不动声色的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是哪阵风将这个祸害吹来朝堂。”

    岑威只当没听见孟长明的阴阳怪气,专心致志的研究太子袍角的龙纹。陈玉和梁安都拼命的低头,生怕突然被点名,不得不卷入未知的风暴。

    李晓朝自持身份,哪怕偶尔吃亏,依旧坚定的认为孟长明是晚辈。

    他老神在在的立于原处,自信孟长明哪怕真的是在内涵他,也只能到此为止,不敢明目张胆的撕破脸。

    只有迫切的想要彰显存在感的胡柳生觉得这是个机会,立刻上前半步,语气不善的质问,“首辅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长明转过头,相隔数人,不答反问,“你竟然不知道为什么?”

    不可思议的语气,再加上难掩倨傲的俯视,立刻让胡柳生感受到尊严被践踏的痛楚,他咬紧牙关,目光幽深阴冷的凝视对方,冷冰冰的道,“柳生愚笨,请首辅不吝赐教。”

    孟长明凭什么如此嚣张?

    不过是被陈国公和孟氏舍弃的废人而已!

    “胡大人倒也不必这么客气,我会这么问,当然是因为”孟长明捋了捋广袖,慢条斯理的道,“我当年进京自荐,不曾像沈风君这般言行合一,身体力行的表达出对陛下和殿下的忠心,因此惭愧遗憾,羞赧不已。胡大人不懂,也是人之常情。”

    短短两句话,轻而易举的令胡柳生的形象,从只是口头忠诚,变成连口头忠诚都只是做做样子。

    唐臻感受到孟长明的狗脾气,若有所思的抬起眼帘,开始怀疑孟长明所谓的旧伤复发不仅是托词。

    恐怕得是伤到脑子才会有这么大的火气。

    好在其他人都有更关心的重点,接连站出来打圆场,孟长明和胡柳生总算不至于当场从口舌之争变成拳脚相向。

    唐臻没有评价沈风君特意停在京郊,等待太子允许再进入京都的行为。该说的话和该拉的仇恨,孟长明已经铺垫到位。

    沈风君自以为聪明的做法,引得唐臻另眼相看的同时也拉满仇恨。孟长明已经明确的表现出对他的不满,其余被沈风君衬托得只是口头忠君的人,心中是否在意,大概只有本人知道。

    “既然沈卿已经到京都的范围。”唐臻面露犹豫,依次看向距离他最近的人,“你们谁去替孤接沈卿入京?”

    话音未落,岑威和梁安已经瞬间转换位置。

    难为已经是青年模样的岑威,明明距离梁安没有多远,身影竟然能利用视觉落差,完美的藏在依旧是少年姿态的梁安后面。

    唐臻朝身不由己扑到他身前的梁安笑了笑,“既然梁卿愿意为孤分忧,难就让”

    “等等!”

    数个人同时开口,分别是梁安、胡柳生和孟长明。

    “臣、”梁安抹了把脸,狠狠咬牙,“臣只是突然腿软!殿下有所不知,臣与沈风君年纪相仿,曾有过交集,不算愉快。如果是臣去接他进京,恐怕他没这个胆子。”

    最后半句话,梁安破罐子破摔,上半身以御案借力,用只有他和唐臻能听见的声音道,“我那次打掉他两颗牙。”

    唐臻挑起眉梢。

    在很长的时间里,梁安毫无疑问是东宫武力值最高的人。可惜唐臻变成太子殿下之后不久,岑威就自荐成为第五名伴读。

    后者的光芒过于闪耀,梁安又有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以至于他的存在感直线下降,哪怕唐臻自诩没有忽略梁安,此时也忽然生出没有物尽其用的遗憾。

    梁安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寒颤,手脚并用的后退,重新躲到岑威身后。

    要不是李晓朝和燕翎此时给他的感觉,比刚暗算过他的岑威更危险,他肯定会跑得更远!

    孟长明笑吟吟的打量被吓到的小老虎,主动开口,“臣近日闲得厉害,正好有空”

    “首辅日理万机,怎能因为这点小事浪费时间?”唐臻立刻婉拒,他太相信孟长明的搞事能力,怎么敢轻易的将他放出去?”

    岑威拒绝,梁安也拒绝,孟长明被划出名单。

    唐臻稍作沉吟,懒得在这种开胃小菜都算不上的小事,浪费太多的时间,闭着眼睛道,“劳烦燕卿和胡卿替孤走走一趟?”

    燕翎矜持的拒绝,“臣与沈风君素不相识,恐怕话不投机,令沈风君对京都存疑,反而违背殿下的初衷。”

    “嗯?”唐臻仔细斟酌燕翎的话。

    这是直白的说不喜欢沈风君?

    竟然可以直接说出来。

    每当他自以为对这个时代的隐形规则,已经足够了解,立刻就会出现他依旧无法参悟透彻的事。

    好在胡柳生没再继续推脱,让唐臻面临无人可用的尴尬。

    他已经切实的体会到,涉及陈国公、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的利益,气氛有多尴尬,自然不会令陈玉去凑数,平白跟着尴尬受罪。

    哪怕胡柳生和沈风君在进京的路上打起来,当众问候对方的族谱,唐臻也不在乎。

    沈风君进京的事尘埃落定,众人终于提起他们今日最在乎的事。

    随着沈风君抵达京都,代表红莲贼子在湖广失踪,紧接着后宫突然□□、东宫起火的案子即将重新开始调查。

    为方便查案,朝臣请求太子殿下为那个特殊的日子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