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启明制造厂
系统的不透露,其实也是一种透露。
地狱级。
陈子轻没有资格拒绝,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他都是要去的。
而且不能再失败了。
陈子轻跟监护系统的一番交流让他的心境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评估的结果跟惩罚好比一块大石头,虽然砸下来的时候一波三折震耳欲聋,但好歹是下来了。
下来了就好了。
被传送到下一个任务前,他都在这里。
陈子轻的思绪被濒临窒息的吻搅乱,他扯宗怀棠的头发,得到的是抵死的深吻。
眼前发黑之际,人中上传来疼痛,陈子轻的气骂因为记起什么一滞。
早前宗怀棠也给他掐过人中,算上这次就是三次。
陈子轻腿软往下滑的时候,宗怀棠把他抱起来,抱小孩的方式抱的,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抱到椅子上坐下来,端起瓷缸喂他水喝。
热的,不烫嘴。
陈子轻拿走瓷缸自己喝,宗怀棠又开始亲他,从耳朵到脸颊,再到脖子,来来回回地亲,亲到停不下来。
宗怀棠忽然从他脖子里抬头:“你怎么没动静?”
陈子轻打开想要试验的手:“没有心情。”
“没有心情。”宗怀棠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次,“轻轻没有心情啊。”
陈子轻把瓷缸往桌上放的动作一晃,怎么给忘了,这个真正的1982年的宗怀棠精神状态不稳定,随时都会发疯。他要从对方腿上离开,哪知刚起来点就被摁了回去。
宗怀棠把高肿的那边脸偏到一边,将另一半脸对着他,笑着说:“那你把我这边脸也打了,打完看看有没有心情。”
陈子轻不那么做。
宗怀棠就强行抓住他的手,往自己那边脸上大力扇了一下,云淡风轻地问:“有心情了吗?”
陈子轻惊骇得白了脸。
“看来还是没有。”宗怀棠连续扇了起来。
啪啪的清脆响声震得陈子轻心底发麻,他瞪着额发凌乱脸上带笑的男人,大吼了出来:“有了有了!我有心情了!”
“总算是有了。”宗怀棠把他搂紧,微垂着眼在他耳边说,“不过考虑到你有扯谎的前科,我需要验一验。”
陈子轻只能闭上双眼,逼迫自己收回乱放的精力,全部集中在一点上面。
不多时,宗怀棠满意地笑了笑:“确实是有了。”
陈子轻推他肩膀:“现在我可以下来了吧。”
宗怀棠顿了顿,他掀起眼皮,露出不知何时变得湿红的双眼:“你能原谅我了吗?”
陈子轻看男人唇角破裂流下来的血丝,如果他说不,对方极大可能会再抓着他的手扇自己,到现在他的手还是火辣辣的疼。
可要是原谅吧……
得从头开始算,一时半会算不完,真算起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陈子轻为了不回答,又不刺激到宗怀棠,只能转移话题,而且是能成功压住宗怀棠这股疯劲的话题,他说:“我的脖子让你咬出血了。”
宗怀棠果然被引走了注意力:“我去拿毛巾给你敷一敷。”
陈子轻以为自己终于能下来了,结果宗怀棠抱着他站起来,抱着他去洗脸架那里,抱着他舀水到脸盆里。
全程抱着,全程用一只手托着他。
神经病。
陈子轻不挣扎了,他累了,任由宗怀棠把他当衣服上的一片毛絮,走哪抱哪。
宗怀棠吹吹陈子轻脖子上的那块咬痕,欲要说什么,发现他在看自己,一下就愣住了。
几秒后就把盆里的毛巾挤挤,放到他手上:“我脸肿得厉害,你给我敷。”
陈子轻没反应。
宗怀棠低头凑近他,微热的气息落在他被亲红的嘴上:“你不给我敷,你看什么,我以为你心疼坏了。”
陈子轻说:“我第一次扇一个人耳光。”
宗怀棠舔掉唇边的血迹,懒声笑道:“不巧,我第一次被人扇耳光,第一次抓着别人的手扇自己耳光,我们这算不算缘分。”
他自问自答,握住陈子轻的手包在掌中,力道控制不住地加重:“算吧,所以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陈子轻被握得有点疼,想把手抽出来,却不行。他转过头,视线对上了墙面那些有了生命的字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依旧感到惊悚。
任务的答案里为什么有宗怀棠呢,因为整个时空都是通过他这个桥梁建起来的,包括安排钟明跟两个师弟的鬼魂进入拉电线的循环轨迹,不断重现那一幕幕。
从某个层面来说,他是所有鬼魂的载体,他就是他们,所以他是参与进去了的。
就算后期那三人有了自主意识,依然不能抹除宗怀棠这个执笔人的存在。
陈子轻垂眼看紧紧拢在一起的手:“宗怀棠,你给我过什么提示,随便说一点。”
“名单上一模一样的字迹。”
“你说都是瘦金体!”陈子轻的胸口剧烈起伏,“我也怀疑怎么会是一样的字迹,所以就是你写的。”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蔫蔫地说,“我就不该信你。”
宗怀棠眉间溢着愧疚:“我送你的字典,你有没有看?”
陈子轻一怔:“没有。”
宗怀棠给了他一个“我就知道你没看”的眼神。
“字典的一些注释里有我写的字谜,你多注意就能发现线索。”
陈子轻的嘴角抽搐,字谜?以他的智商再结合 “是不是该离开了,要不再等等”的纠结心态,他看了字典也不太可能猜得出来。
宗怀棠到底是想让他知道,还是不想……
陈子轻的眼尾一颤,他突兀地说:“宗怀棠,你知道我不是向宁。”
肯定的语气。
宗怀棠神态淡然:“对,你是轻轻,你来自未来,那个有无线网,有高楼大厦的时代,你说了。”
陈子轻的眼尾颤得更厉害,所以我总是在你面前执着于查清那场事故,执着于电线为什么会被拉断,以及哪个鬼魂下的手这些事,你是不是很容易就能想到我因为什么而来,得到了答案就会走。于是这个时空的你跟那个时空的你都在挣扎,都不受控制呢……
算了,不揣测了,现在想有什么用呢。
“算了。”陈子轻在心里喃喃,即便真的是他想的那个走向,宗怀棠也不是有意的吧,为了留住他就欺骗他之类。
不然也就不会给他提示了。
宗怀棠弯下腰,高肿的脸蹭进他手心,语气挺平和地问:“我醒来没有看到你,你去哪了?”
陈子轻含糊:“出去逛了逛。”
“下次再想逛要告诉我,我带你逛。”宗怀棠在他手心里闷笑了声,直起腰亲他,“以后别乱跑了,你让道士给抓了,我怎么办。”
陈子轻躲不开,让他亲了一脸:“都是你的口水。”
“好了才多久,这就开始嫌了。”宗怀棠一副失落至极沮丧至极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说“不过了”。
“是你总亲,我的脸皮都要被你亲烂了。”陈子轻在宗怀棠腿上调个边,他把桌上的脸盆搬过来,冷不防地发现了什么,见鬼似的后仰头撞上宗怀棠,又慢慢凑到盆边,往盆里看。
真的没看花眼,水里倒映着的,是他自己的脸。
吓死了。
没想到有一天见到自己的脸会吓得心脏骤停。
所以他现在不是鬼魂,是灵魂。
是陈子轻。
他顶着这张脸,宗怀棠竟然都不奇怪,不会是只有他自己能看得见自己的真实样子吧。
“宗怀棠,我长的是什么样子。”陈子轻往后扭头,“你描述一下。”
宗怀棠长了层胡渣的下巴刚才被他撞得发疼,配合肿成馒头的脸和破了的唇角,和一身皱巴巴的衣裤,乱糟糟的头发,怎么看都惨,像在沙漠行走的流浪汉,愣愣地看着属于自己的绿洲。
陈子轻又问了一遍。
“眉毛不粗不细,双眼皮,双得不窄不宽,眼型不长不短,卧蚕不深不浅,鼻梁不算高也不算矮,嘴不大不小,颜色不艳也不淡,下巴中间的窝坑不深不浅,脸型不长也不宽,所有都刚刚好。”宗怀棠摸他细细的一条腰,“不都说了吗,你是轻轻。”
陈子轻抿嘴,原主是单眼皮,小瓜子脸,没卧蚕,下巴也没窝,宗怀棠说的是他。
静了会,陈子轻把头转回去,后脑勺对着宗怀棠,手伸到脸盆里拿毛巾洗脸:“我其实长得挺普通的。”
宗怀棠依恋地趴在他背上:“告诉过你的,我情人眼里出西施。”
陈子轻的声音夹在哗啦啦的水声里:“那我换了脸,你怎么都不需要过渡,直接接受了。”
宗怀棠说:“你一来我就看见了。”
来,不是来这里,是那个时空。
“我”不是那个时空的宗技术,是这个时空的宗怀棠。
陈子轻:“……哦。”
“我们睡一会吧。”宗怀棠把放在陈子轻腰上的手拿起来,握住他洗脸的毛巾,在他的脸跟眼睛上擦了擦,丢回盆里,抱起他去床上,“我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我觉得自己不需要睡眠,现在你来了,我就想睡了。”
陈子轻的身子陷进了棉被里,他不适应地翻了几次身,宗怀棠用包着纱布的那只手箍住他,窝进他怀里睡着了。
像床头柜上的那艘木制帆船一样,穿过风雨和漩涡,奄奄一息地停靠在了码头。
再也不用在海上漂泊.
陈子轻在宗家住了下来。
宗怀棠把胡渣剃了,脏衣服裤子全换了,他穿上了白衬衣,配着熨过的黑西裤跟起早擦的皮鞋,还是那个风流倜谠的宗技术。
宗母看到小儿子这样,她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等小儿子去厨房拿了两只桶跟扁担,宗母才找回声音,难掩惊喜地喊:“怀棠,你是要去挑水啊,一个人行不行?”
宗怀棠已经大步出了院子,精气神十分好,他回道:“我不是一个人,有我对象陪着我。”
宗母捏着手绢一晃:“我就不该问。”她搓了搓胳膊,去烧饭了。
陈子轻这头跟宗怀棠去了河边。
草深水也深,宗怀棠蹲在一块石板上面,抓着桶在河里洗了洗,他叮嘱小孩子一样叮嘱身边人:“这边滑得很,你站远点。”
陈子轻蹲下来,丢了个小石头进水里,水花溅到他嘴上,他伸舌舔掉:“我又不是活人。”
宗怀棠把桶向下一按,“哗”地拎起来:“万一呢。”
“谁能承受得起后果,你能,还是我能?”他把沉沉的一桶水放到地上,桶里的水晃荡出来一些打在他裤子上,“我不能。”
陈子轻哑口无言。
宗怀棠把另一个桶也打好水,他抹掉扁担上的土,把两头的铁钩子往桶的把手上挑,忽地开口:“有野鸭子。”
陈子轻揪着草站起来:“哪呢哪呢。”
宗怀棠看着他笑。
他脸一红,恼怒道:“你又骗我是吧。”
“骗你什么,承诺书上不是写了吗,宗技术永远说话算话。”宗怀棠放下扁担,牵着他去了前面不远的芦苇荡。
野鸭子听到动静就从芦苇荡里游了出来,蛋还在,小小圆圆的,附在芦苇里。
“野鸭蛋吃着比鸡蛋香。”宗怀棠说,“尤其是水煮。”
陈子轻最喜欢吃水煮蛋了,他一听就有些激动:“不好进去,干脆我去拿蛋吧,反正我是魂……”
宗怀棠突然掐住他的脸:“你要说多少遍?”
陈子轻口齿不清:“我本来就是啊。”
宗怀棠嗯了一声:“我知道。”
转眼就变了神色,他扭曲着脸嘶吼:“我知道!”
“我知道!”
“我知道!”
一声比一声撕裂,男人全身发抖,状似入魔,模样骇人。
芦苇轻轻摇曳,几只野鸭子在水里嬉戏,陈子轻在河边看宗怀棠发疯。
宗怀棠蓦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煞白着脸,不知所措地站着:“轻轻,我……”
“我不去捡野鸭蛋了,我不想弄脏衣服,也不想扎到自己。”陈子轻说,“你去吧。”
宗怀棠笑:“好,我去。”
他走了两步就回头:“那你在这里等我。”
陈子轻转过脸看游到河中央的野鸭子,对他摆摆手。
宗怀棠的速度很快,他脱掉皮鞋进芦苇荡里找了找,带回来十几个野鸭蛋,陈子轻牵起衣服兜着。
这要是有第三人在场,会觉得野鸭蛋飘在半空。
宗母就见到了这一幕,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来了,就在厨房里待着吧。
都到这一步了,宗母再想躲避现实也不行了。
家里真的有鬼。
小儿媳真的是鬼。人鬼之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宗母坐在锅洞前添柴火,手在裙摆上打了打,也不晓得会不会像聊斋里写得一样,鬼会吸活人的精气…….
宗怀棠跑了三趟才把水缸装满水。
陈子轻往水缸里凑了凑:“水这么浑浊,都发黄了,怎么吃。”
宗怀棠盖上木盖子:“你等会来看。”
过了会,陈子轻揭开木盖子瞧瞧,泥土全都沉到了水缸底下,水清澈得很。
陈子轻忍不住拿水瓢舀了一点喝,甜的,比那个1982年职工热水房打的水甜。
“别喝了,你喝不习惯就会拉肚子。”宗怀棠吃过早饭进来,手上是个水煮的野鸭蛋,他对着门敲一下,剥着碎开的壳说,“我们去合作社。”
陈子轻没留意过,那是什么地方?超市吧。他问道:“去买什么?”
宗怀棠说:“给你买罐头。”
陈子轻嘴微张,野鸭蛋顺着那点缝隙推了进来,他下意识咬住,满嘴都是棉腻的蛋香.
县里的合作社很大,好几个同志在里面当值。
布料,酱油米面,杂货……什么都有。
宗怀棠出门前被他妈塞了个酒瓶子,让他打点酱油回来。
这个时候的酒瓶子不像现代有个芯,是大口的,盖子一揭就能喝。
宗怀棠把盖子转下来,将酒瓶子放到案板上面。
陈子轻以为打酱油要票,他记得宗怀棠没有带,正想提醒就见对方掏出了一把零钱。
宗怀棠对看他看呆的同志说,“我打酱油,三毛钱的。”
“诶,好嘞。”同志边拿油瓢边偷瞄,宗家小儿子竟然出门了,看着不疯了啊。
以他这条件,精神正常的消息一传出去,过不了多久就又有媒婆上门了。
宗怀棠付了钱就带对象去买罐头。
路过卖布料的档口,宗怀棠停下脚步上下打量陈子轻:“给你……”
陈子轻飞快捂住宗怀棠的嘴巴:“别在有人的时候找我说话!”你是正常人,正常人怎么会对着虚空说话呢。
宗怀棠深黑的眼凝望他片刻,抬手借着抹脸的动作跟他说:“我想给你裁布做新衣服。”
陈子轻避开他滚烫的眼神:“不用了。”
“要用。”宗怀棠自言自语,他冲卖布的女同志笑,把人女同志耳朵都羞红了,昏头转向地按照他的要求裁好了布,都没好奇地打听是给谁穿的。
因为是男同志的颜色,却又不是他的尺寸。
陈子轻走到墙边看贴在上面的小报,讲的是多高裁多少布。
裁布要用到票,按人口发票,不是按身高体重,个矮的瘦的跟个高的胖的是一样的票,所以有的人票足够用,有的人就不够。
陈子轻想到了钟家兄妹,他俩的票就不够用,得亏他们是工人,一年四季都有工作服。
工人的待遇是真好,月月发福利发补贴,年底就更别说了。
陈子轻的手指被勾了勾,他跟上了宗怀棠,他们带着新买的布去做衣服,买罐头。
衣服一时半会做不好,得过天把,罐头倒是给了钱就能带走。
他们在合作社转了一边才出去,街上闹哄哄的,好像是有个男同志对女同志吹口哨,被抓走了。
大家伙议论纷纷。
“头让鬼摸了吧,好好一小伙,这下完了,十年打底。”
“肯定是喝酒了。”
“我就说酒害人,不能喝!”
“……”
陈子轻伸着脖子看了看,什么也看不着,都是人头,热闹的吸引力无限大。
腕上来了股力道,他被拉进了小巷,头顶是宗怀棠的揶揄:“你蹭我腿的时候,我去告发你,能让你在牢里蹲个五年八年。”
陈子轻:“……”
他试图反击:“那你亲我呢?”
宗怀棠皱眉:“我不是在确定关系以后才亲你的?”
陈子轻一噎,确实。
“轻轻,我们要小心点。”宗怀棠快速吻了吻他的额头,煞有其事道,“让人发现了,我们可能会被抓走,还会分开关。”
陈子轻心说,你想多了,除了你跟汤小光,都没别的人看到我,谁知道你跟个男的谈对象.
这晚,陈子轻吃了一个罐头就躺下了,夜里他被说话声吵醒。
宗怀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侧身贴着他变成平躺,他听见对方在笑,胸腔震动着发出来笑声。
“今儿准备吃几个馒头啊。”
“五个?”
“五个哪够,我得吃七个,多吃点才能像钟师傅那么壮。”
“哈哈,钟师傅那可不是吃出来的,天生的懂不懂!”
“后天的努力也是不可忽略的。”
哄笑对话都是从同一个人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陈子轻“刺溜”一下爬起来,伸脚去踢疑似梦魇,手指用力在床单上划动的男人:“宗怀棠?”
宗怀棠醒得很快,他一睁眼就和往常没有无别:“怎么了?”
陈子轻犹豫着说:“刚才你……”
“我怎么了。”宗怀棠把他捞到身上,“我想梦到你,正在努力,快了,就快了……”
陈子轻惊魂未定,也不知道自己后来到底睡没睡着,他又一次听到了异响。
窗外月光皎白,原本搂着他的男人此时背对他站在墙边,那截被他扔了的筷子竟然重新回到了对方手上。
筷子头划开墙壁的声响和喜怒哀乐的说话声让他头皮发麻,浑身血液倒流。
他抱着腿靠在床头发了一会呆,决定当作没有看见,谁能管疯子啊,他不管了,然而他却跑下床,踉跄着冲过去。
“宗怀棠——”
“尿裤子了还是怎么了,叫这么慌。”
回答的声音在他旁边,他僵硬地转头,宗怀棠担忧地看着他。
陈子轻满身冷汗,原来是梦啊。
宗怀棠拨开他的腿,握住他颤动的膝盖:“给你看了,你没尿裤子。”
完了就抱着他拍拍:“天还没亮,睡吧。”
陈子轻哪里还能睡得着,他的脑子里闪过很多询问的方式,选了个直白点的:“你是不是被困住了?”
背上的手没停。
宗怀棠气息沉稳道:“没有。”
陈子轻步步紧逼:“那你为什么要建另一个1982年的启明制造厂?”
宗怀棠不回答,只是让他睡觉。
陈子轻告诉自己,跟我没关系,我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成了定局,随便吧,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一点点都没有!
他离宗怀棠远点,对方立刻就凑了上来,被他一拐子拐开。
“别挨着我。”
宗怀棠低笑:“你是我对象,我不挨着你怎么行。”
陈子轻又开始挪,宗怀棠始终追着他,两人从床的这边到了那边。
最终还是紧密相依。
陈子轻挂在床边,宗怀棠从后面抱着他,下巴垫在他肩头。
习惯了面对面,又把他扳过来,弓着腰埋到他脖子里,满意地睡了过去.
陈子轻没有睡好,第二天就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他不出门,宗怀棠便也不外出,不做什么,只和他躺一起,摸摸他的脸,亲亲他的嘴。
手上拿着根魔法棒。
陈子轻被宗怀棠带着去玩魔法棒,玩着玩着就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睡,等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光线幽暗,天都黑了。
睡了这么久,但脑子还是有点昏沉。
陈子轻够到床头柜底下的暖水瓶摇了摇,里面还剩一些水,倒出来后发现水是凉的,他也不介意,直接就把水倒进瓷缸里喝了两口。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凉到了心里。
陈子轻只觉整个人清醒了不少,神经末梢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可当陈子轻放下瓷缸,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柜子上的手表时,他愣住了,表盘上的时针指在“2”的位置。
陈子轻疑惑地看了窗户,虽然拉着窗帘,但透过缝隙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
窗外黑漆漆的,没有一点星光。
“什么情况?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吗?”
陈子轻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一觉睡到了睡到了第二天的凌晨。
房间里静悄悄的,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宗怀棠那家伙不知道去哪了。
陈子轻下了床,穿上宗怀棠给他买的新鞋子站起来,他把床被铺好叠起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
看着玻璃窗户,陈子轻全身瞬间冰冻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瞳孔骤缩嘴唇失去血色,仿佛看见了这个世上最难以想象的恐怖画面。
“咔咔!”
窗户的玻璃因为被挤压,隐隐发出崩裂声。
只见在并不是很大的玻璃窗外,一张张的人脸正密密麻麻地贴在玻璃上,这些人嘴巴张开,要说什么。
由于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争先恐后,互相推搡着,把窗外彻底挤满,不留一点空隙。
最让陈子轻心底发颤的是,这些人全都两眼瞪大,一齐盯向自己,在这同时,不停有人被挤下去,又有新的人挤上来,他们的脸死死地贴在窗户上,手脚并用,挣扎着似乎非常渴望进来……
看着这一张张因为挤压而不断变形扭曲的脸,这些脸孔陈子轻竟然全都见过,有些更是无比熟悉。
“钟明、小马……”
窗外的人脸互相叠压,不留缝隙地挤压在一起,连一丝光都照不进来。
陈子轻满脑子想的都是,都在这,他们都在这里,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其实根本不是凌晨两点,而是白天的下午两点。
直到宗怀棠推开了房间,泄进来一地的日光。
陈子轻回头看看背对门口的宗怀棠,再看看玻璃窗,那里已经不见一张人脸。
“小马!”
陈子轻喊马强强,挨个喊他们的名字,他把嗓子喊哑了,他们一个都没现身。
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他无助地看向宗怀棠。
宗怀棠拥住陈子轻:“不要管。”
陈子轻气得锤他后背,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对我摊牌?!
汤小光说,你会告诉的只有我一个人,前提是你愿意,我不知道我能待多久。
你的秘密只是你的秘密,对我已经结束了的任务造不成一丝影响。
所以我并没有多想知道。
陈子轻无力地想,宗怀棠,你要是犹豫久了,等我走了,那你想说了,可就没了倾听的人了.
宗母不了解小儿子房里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出小儿子情绪又差了,自已一个人坐在洋槐树底下捏豆荚,捏得白衬衣上都是粘液。
小两口吵架了吗?
宗母没有去找小儿子,她在家里四处走动。
踩着梯子坐到墙头的陈子轻看到这一幕,猜老人是在找他,想跟他交流,他下去没踩梯子,直接就往下蹦。
树底下的宗怀棠霎时就站了起来。
陈子轻看也不看宗怀棠,垂着头走了。他去书房,故意把门关上打开,再关上。
宗母闻声进来,唤小猫似的:“小儿媳?”
这个称呼让陈子轻脸一黑,他没说什么,只是走到摆着文房四宝的书桌前,拿毛笔在纸上写。
宗母见毛笔自己动了起来,随后纸上就出现了字迹。她克服恐惧抱着欣赏的态度打量。
“……”
字有些丑。
简单的字都能写错,画叉画得很熟练,好像握笔的姿势也不正确。
这一分神,宗母就不发毛了,她拿出最大的善意:“姑娘,不好意思,我早就知道你来我家了,现在才肯接受你。”
陈子轻没纠正自己的性别,他本来是要写自我介绍的,脑子一抽就写了一首诗歌,真是丢脸。
幸好他是魂魄,宗怀棠的妈妈见不到他的窘迫。
陈子轻在纸上回应:阿姨好。
宗母挤出笑容:“阿姨看不见你,想来你是长得比院子里那洋槐花还要好看,你来了,怀棠高兴。”
有了开场白,后面的话就轻松起来了。
宗母问他们是不是闹了矛盾,陈子轻写:是的。
“床头吵架床尾和。”宗母很有经验地说,“吵吵架能促进感情,但是不要过夜,过夜就不好了。”
陈子轻惊讶老人没有问吵架的原因,本来他还发愁怎么编造一个。
老人也没叫他让个步,哄一哄自己的小儿子。
宗母和陈子轻聊了一页纸,试探地说:“小儿媳,你会不会走啊,别走了啊,我给你点香烛,多少都给你点,让我小儿子守着你吧。”
管不了小儿子的精气会不会被吸走了,没了小儿媳,他又会变成之前那样,随便哪个普通的日子都有可能离开人世。
书房寂静无声。
片刻后,写满的纸被翻了过来,印着墨迹的纸上出现了三个字:对不起。
“要走啊。”
宗母急了:“那你来了,又要走,怀棠受不住的,他那个身体那个精神,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陈子轻放下了毛笔,他也没办法.
宗母这一主动交流导致的结果是,不止她小儿子情绪萎靡,小儿媳也萎了。
陈子轻不跟宗怀棠说话了。
宗怀棠说他冷暴力,见他不理自己就背过身去踢墙角,把那块地儿都给踢秃噜皮了。
陈子轻蒙着被子睡觉,实际上毫无睡意。
宗怀棠还在神经质地踢墙。
陈子轻掀开被子跟宗怀棠吵了一通,吵完才惊觉原来自己对他有那么多的怨气,平时藏在心底都没发现。
房里被死寂笼罩住了。
宗怀棠低着头站在墙角,他泛白的唇拉成一条冷冽的直线,神情难辨,周身气流凝固成冰。
陈子轻偷瞄他一眼,又偷瞄一眼:“到床上来睡觉。”
宗怀棠上床上得那叫一个利索,不知等了多久,但他嘴硬,他嗓音闷哑道:“我上来不代表我就服软了。”
掀被子钻进被窝时还说:“关于你给我按的那些罪名,我有辩解的权利。”
陈子轻清完了心底的角角落落,从鬼魂堆里爬出来的灵魂得到了洗礼,语态都温柔了起来:“那你辩解嘛。”
宗怀棠半天没响动。
陈子轻刚一转眼,他就压上来:“你突然这么温柔,是不是要走了?”
“是不是?”宗怀棠神情可怕,后槽牙都在打颤。
陈子轻赶紧摇头。
宗怀棠的眼里依旧布满阴霾:“那你为什么要对我温柔?”
陈子轻:“……”
怎么说得好像他平时态度很差似的,如果他没记错,前期他都是凑上去讨好的吧。
虽然是对着那个时空的宗技术,但不都是一个人吗。
宗怀棠不在“是不是要走”这上面钻洞了,他不说话,只是压着陈子轻躺了好几分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子轻呼吸困难胸口疼,他扯住宗怀棠背上的衬衣,正要把人拽下去,有柔软的触感印在他耳廓上,伴随一声低问:“轻轻,你怕疼吗?”
几乎是宗怀棠才问出声,陈子轻就警惕起来:“谁不怕疼啊,谁不怕疼?”
宗怀棠被他的反应逗笑,翻身把他抱到自己身上,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随口问你一句,看把你急的。”.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陈子轻开始躲着宗怀棠,不把后背对着他,总感觉凉飕飕的。
没过两天,宗怀棠邀功般跟他说:“我让我妈去走亲戚了。她要到傍晚才回来,我们有一天的时间。”
陈子轻东张西望。
宗怀棠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溜:“周围也没邻居。”
陈子轻身上发热:“你哥不在家?”
“我哥他,”宗怀棠一顿,“你这要是也介意,那我们就去地窖。”
陈子轻反抗道:“我不去。”
宗怀棠弓着腰握住他的双手捧在自己的面颊两侧,宛如在虔诚地祈祷佛祖庇佑。
“我想要你,在那里顾虑太多没有要成,这里我找不到不要你的理由了,轻轻。”
陈子轻静默了下来。
都是要走的人了,按理说,纠缠得越少越好。
他就不该住在宗怀棠的家里。
可是他在宿舍眨个眼就出现在了宗怀棠的房间,没给他选择落脚地的机会,后来他上街了,不回来倒是可以。
可他赶回来的时候,宗怀棠已经要跳井了……
陈子轻久久没有回答,宗怀棠的耐心流失得所剩无几,他偏要装出耐心十足的样子,装得脖颈鼓出隐忍的青筋。
“你慢慢想,我不急,我只想你知道我对你的渴望,我们是爱人关系,你应该完整地属于我,我同样也完整地属于你。”
宗怀棠咬他的指尖,亲他的手心:“你就不想要我?”
陈子轻的视线飘到他喉结的小痣上面。
“你处心积虑勾引到我了。”宗怀棠握着他的手,解开自己的白衬衣领扣,“是时候验收成果了,还等什么。”
陈子轻把眼一闭:“你会吗?”
说着就掰手指告诉他要做哪些准备,要多少东西。
宗怀棠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最后那脸色已经没法看了,他倏地想到什么,紧绷的下颚线条舒展开来。
“你为什么懂这么多?”
“我忘了,你来的地方跟这里不一样,你有学习的途径。”
“既然你很懂,那就靠你指挥了。”
宗怀棠一条腿瘸着,照样能把一个成年人扛到肩上:“地窖脏,还是在房里吧,我把门窗关上。”
陈子轻被他扛着走,两条腿在他身后乱蹬:“小马他们都在你身边,你跟我睡觉,现场直播啊!”
宗怀棠没听过直播这种说法,能猜出个大概意思,他体内流窜的燥热滞了下,像受到了无形的阻挡。
陈子轻趁热打铁:“你让他们走。”
宗怀棠把他放了下来。
“你不能让他们回到那个时空去?”陈子轻揪着男人的衬衣领子,“你能的吧,宗怀棠。”
宗怀棠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我的头很疼。”
“你自己玩一会,就在院子里玩,不要到外头去。”宗怀棠高大的身形一下变得颓废起来,他径自回了房间。
陈子轻跟进去:“我现在看不到了,但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在,线都在走,字也还在动,难道他们能两个时空穿梭,只是没有相关的……”
“砰——”
瓷缸被宗怀棠砸过来,掉在了他后面的墙上。
陈子轻抖着手指宗怀棠:“你往哪砸呢,宗怀棠,你是不是要砸我头上?”
宗怀棠:“……”
他无奈地笑出声:“我疯了吗,我砸你头上。”
陈子轻说:“你现在还不够疯?”
宗怀棠避开他的眼神,苦笑道:“不会砸你头上的,真要砸,也是砸我自己头上,我哪舍得砸你。”.
又冷战了。
宗母一把年纪了,旧愁没抚平又多了新愁,她想了又想,干脆让小两口去赶集。
到了赶集前一天,宗怀棠主动示好,就是不提那些鬼魂的事。
陈子轻也不逼迫了,反正他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他要看宗怀棠能忍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宗怀棠示好没多久就给他开了一个罐头,对他说:“等清明,我都告诉你。”
陈子轻吃着宗怀棠喂过来的罐头,非要清明吗?今年的清明早就已经过去了,明年清明的话,他不一定能待到那时候。
只能看运气了。
院子里响起宗母的提醒:“怀棠,你早点,你们睡,明天赶集要起大早,睡晚了起不来。”
“知道了。”宗怀棠道,“我们等会就睡。”
“那罐头,睡觉前尽量不好吃,太甜了,对牙齿……”宗母闭上嘴巴,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说的,多烦人,她也不愿意做招儿媳烦的婆婆。
陈子轻其实是听到了点的,可罐头太好吃了,宗怀棠又一口接一口地喂到他嘴里,他就没有去顾虑他的牙齿了,大不了吃完刷个牙。
宗怀棠喂完最后一块,让他把汁喝了,亲亲他甜丝丝的嘴唇。
原本只想亲一口的,结果从椅子上亲到了床上。
陈子轻把人一推,刷牙去了,他浑身上下丝毫不见情动的痕迹,坚守阵地绝不放松戒备。
宗怀棠手脚大张着瘫在床上,他粗喘了会,眯起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墙壁上纵横交错的线条。
“宗怀棠,明天几点出发?”陈子轻蹲在房门口刷着牙问。
“天不亮就走。”宗怀棠说,“到时你困了也没事,我抱着你。”
陈子轻吐掉牙膏沫,他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让人抱着走大路,再困也不可能。
哪知还真就被抱着去赶集了。
宗怀棠非要抱,他脸红脖子粗地使劲挣脱了几次,筋疲力尽地随着对方去了。
集市上热闹无比,大人买东西也卖东西,小孩蹦跳玩闹。
陈子轻从宗怀棠怀里下来,他穿着一身才做的新衣服走在人群里,看什么都新鲜。
时髦的女同志烫钢丝发,戴大耳圈,衣服的肩膀部位垫得高高的,像里面支了个撑子。
时髦的男同志戴hama镜,穿喇叭裤,穿港裤,上身衣服短,显得腿特长。
勉强能过双人的走道周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宗怀棠陪在陈子轻身边,他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一把搂住了陈子轻的腰:“我们去买一样东西。”
陈子轻不知道宗怀棠要买什么,那么急迫,他猜了几样,真相跟他猜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宗怀棠买的是一个——大红色的手工绢花。
买完就拉着陈子轻去了集市后面的桥上。四下无人,他把绢花整理整理,递给陈子轻:“你戴上。”
“只有我看得到,你戴给我看。”
陈子轻愕然:“我不戴。”
宗怀棠懒洋洋地笑道:“新娘子都戴这个。”
陈子轻垂眼看脚上的新鞋:“那我更不能戴了,我又不是新娘子。”
宗怀棠的语气逐渐下沉:“你是我对象。”
五个字,从肺腑拉扯出来的,泛着血腥,烫得人心慌。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我是男的。”
宗怀棠俯视着着他,把他的紧张不安收进眼底,忽而就缓慢地笑了起来。
“那我是你的新娘子。”宗怀棠在他抬头看过来时说,“行不行?”
无所谓,不在这上面纠结,只要是他,怎么都好。
陈子轻拿过绢花瞧瞧,后面是个夹子,能夹在头发上面,他把绢花戴到男人头上,又拿下来塞到对方手上,把头伸过去。
宗怀棠的气息粗重了起来,他笨拙地给陈子轻夹上绢花。
陈子轻对上宗怀棠沉溺在幸福中的目光,背脊过电似的不舒服,他想,快点走吧,他想去下一个世界了。
钟明小马那群鬼魂何去何从,宗怀棠怎么才能恢复正常他都管不了了。
他想走了,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有点歪了,我给你重新戴一下。”宗怀棠取下绢花,专心地调整着角度去给他戴,仿佛是在婚礼现场,手上拿的不是绢花,而是戒指。
“我看看这样是不是正的。”宗怀棠捧着陈子轻的脑袋看了又看,眼里含着能让人沉醉的深情笑意,“是正的,好了,新娘子。”
陈子轻坐到桥墩上面,望着宗怀棠不说话。
宗怀棠半蹲着看他,大手拢住他的脸,拇指抹上他眼角:“我家轻轻又掉珍珠了。”
第42章 启明制造厂
陈子轻扭开脸:“谁掉了。”
“你没掉,”宗怀棠给他看指腹上的潮湿水光,“那这是什么?”
陈子轻的睫毛动了动,淡定地说:“不就是你出的汗。”
“哦……是我出的汗,”宗怀棠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他见心上人被他逗得脸发红,就笑了笑,“好吧,是我出的汗。”
陈子轻理直气壮:“本来就是!”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宗怀棠摸了摸他的发顶,“吃糖葫芦吗?集市上有卖的。”
陈子轻其实不怎么想吃,他说出来的是:“那吃吧。”
刚说完,宗怀堂就把伸出双手穿过他咯吱窝,把他架起来抱进怀里。他因为惯性搂住宗怀棠的脖子,翻着白眼无声吐槽:“你仗着别人看不到我,满足你的癖好私欲。”
宗怀棠抱着他走下桥:“心里想什么呢,不妨说出来,我们讨论讨论。”
陈子轻不在这上面争论出个谁有理谁没理,他趴下来,脑袋挨在宗怀棠的耳边:“没什么。”
“新娘子,绢花戳到我了。”
宗怀棠自顾自地笑道:“戳着吧,我乐意,多戳戳。”
陈子轻闻着宗怀棠白色衣领上的茉莉花香,打了不知多少遍肥皂,才能香到要往头脑里去。
却又不会让人感觉熏得慌,想糙上两句。
这归功于外形出挑,长得英俊。
陈子轻眼看宗怀棠要把他抱进集市里头,他赶紧阻止:“到有人的地方就把我放下来吧,不然大家看的就是你摆了个抱人的姿势。”好不容易让县里的人觉得不疯了,这一抱不就又没了好名声。
宗怀棠脚步不停:“老管别人怎么想,累不累。”
陈子轻的身子随着他的一瘸一拐颠晃:“随你吧,反正被指点的不是我。”
又憋不住气地脱口而出:“我关心你还关心错了!”
宗怀棠前行的动作猝然顿住,他偏头看趴在自己肩头的人,目光灼灼:“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当初勾引我的大胆豪放去哪了?”
陈子轻:“……”勾引这标签,我跳进黄河搓个十天半月都洗不掉了是吧。
宗怀棠严厉训导:“你直接说,我们早就已经亲上了。”
陈子轻要把脑袋从宗怀棠的肩头移开,拢在他背上的手一按,他就又趴了回去。
稠稠密密的吻覆上他的脖颈,含着一声低又哑的慵懒笑意:“现在也不晚。”
陈子轻被宗怀棠抓着后脖子亲,嘴巴里外都阵阵发麻刺疼,他的余光瞥到不少人影往这边来,急忙咬了宗怀棠一下。
沉迷于亲吻中的男人只当是情趣,亲得越发投入,越发炽烈。
唾液的交换跟吞咽声清晰得令人面红耳赤。
陈子轻没办法了,就把手伸到宗怀棠的后领里,摸他紧绷燥热的背肌,指尖若有似无地刮擦,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失控,唇舌凶猛的霸占也因此停滞了一秒。
陈子轻在这个间隙捂住他的嘴,大声说:“有人过来了!”
宗怀棠闭上双眼粗声喘气,他压下眉间激烈涌动的欲望,意犹未尽地啄了啄捂着他的手心,把人放下来,牵着走完回集市的后半段路程。
集市上好几个卖糖葫芦的,看着都红都圆,都好吃。
宗怀棠随便在一个草靶子上选了一根糖葫芦,他在最上面的山楂边缘咬了一块,有年长的上前打探他是不是真的好全了。
陈子轻抠宗怀棠的掌心,宗怀棠捉住他的手指不让他乱动,神态自若地与人交谈。
除了面容清瘦一些,其他看着和两年前从外地回来时没有差别。
一样的斯文有风度,面貌没话说。
那年长的心里有数了,笑呵呵地打了招呼离开。
宗怀棠带陈子轻去一处角落,把糖葫芦送到他嘴边:“我尝过了,不怎么酸,吃吧。”
陈子轻吃下那个山楂,舌头卷着用牙咬,微酸的果肉和脆甜的糖衣在他嘴里爆开,他身处烟火气息浓郁入眼全是淳朴笑脸的集市上,没有归属感。
这里不属于他。
陈子轻咽下碎烂的山楂,又咬了一个,他在那个时空写的两封告别信被他压在杯子底下,宗怀棠到目前都只字不提,不知道是看了,还是没看。
对身心健全的人来说,离别都是伤感的沉重的,更别说一个精神世界生了虫的人了。
所以只要宗怀棠不提,他就装作没有那件事,不可能主动提起。
陈子轻被牵着在闹声里穿行,系统没向他透露传送的规则,他不一定能来得及跟宗怀棠当面说再见。
他想,在这里也写一封告别信吧.
陈子轻从集市回去就写好信放在床板上面,用稻草凉席跟垫被压着,他想想觉得不稳妥,拿出来塞进铁皮罐子里。
然后又把手伸进罐子里,捞出信纸,寻思别的藏信地儿。
一连换了几个位置,最后选择的是宗母的房间,那信就在她梳妆台的抽屉里,她见到了,会替小儿子保管的。
陈子轻决定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他就这么过完了秋,迎来了冬。
大早上的,一只手探进暖和且沉的棉被里,轻车熟路地摸上他的一截腰,指尖拨开他贴身的秋衣。
被窝里的他翻了个身趴着,把那只被他压着的手推出去。
后脖子被叼住,轻轻磨碾,耳边有愉悦的笑声:“轻轻,下雪了。”
他睁眼扭头往窗户那里看,外面雪花纷飞,看完就把眼睛一合,头扭了回去,继续将乱蓬蓬的后脑勺对着宗怀棠。
床尾有悉悉索索声,提前捂在里面的衣服裤子被宗怀棠拿出来:“别睡了,我们去铲雪。”
“不去。”
陈子轻缩到被子里,宗怀棠把他捞出来,熟练地给他穿衣服,乐此不疲地把他当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养。
宗怀棠除了给他穿衣穿鞋,还给他戴绢花,每天早上戴到他头上,晚上睡前拿下来。
今天也是如此。
陈子轻的鸡窝头被修长的手指梳理了一番,一侧头发里一沉,绢花夹了进来,他起初是有意见的,慢慢就习惯了。
谁想天天发火啊,多闹心。
随便了,反正汤小光不来的话,他就只是戴给宗怀棠一个人看。
陈子轻穿上翻毛的草绿色大棉鞋,里面的毛非常厚密,外面防水,鞋底防滑。他很喜欢这棉鞋,要是在现代,怎么也得要个一二百块钱。
“雪是什么时候下的?”陈子轻接过宗怀棠递的牙刷。
“后半夜。”宗怀棠把牙膏放回柜子上,“三点多钟不到四点。”
陈子轻偷偷看向房里的几面墙,宗怀棠那时候又刻字了吧。他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心,默默走出房间,蹲在外头刷牙。
院子里铺着大片大片的银白,深深浅浅的脚印。
洋槐树的叶子掉光了,树杈裹了层白,搭在上面的鸟窝都是白的。
鸟飞走了,窝还在那里,孤零零的。
谁知道它会不会再回来呢.
宗怀棠非要铲雪,还去屋顶上铲,结果把腰闪了,他趴在床上,夸张地握住陈子轻的手,委屈道:“轻轻,我还没要你,腰就伤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陈子轻抽抽嘴:“嫌。”
宗怀棠脸上的委屈瞬间消失,他周身笼着阴郁的冷意坐起来,牵扯到了腰部肌肉,疼得五官扭曲。
“你起来干什么啊。”陈子轻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趴着趴着。”
宗怀棠歪着脑袋把手伸进他棉大衣里,正正经经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不能嫌我。”
陈子轻:“…………”
“我不给你贴膏药了,你自己贴吧!”
说的人没走,听的人也没认为他会走,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趴着。
“轻轻,你肚子好软。”
“你别说话。”
“嘶,你贴了又扯下来做什么?”
“皱了。”
“皱就皱了,衣服一遮,哪个能看得到。”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挑剔吗,我不给你重新贴,你摸的时候就不舒服。”
床上的男人终于不说话了。
房里既诡异又温馨。陈子轻拍着膏药的边边角角让它严实些,一手的药味,他给宗怀棠把衣服拉好,撅着屁股就要挪去椅子上面。
宗怀棠的视野里,陈子轻毛衣的袖子露在棉大衣的袖口外面,拖下来了根线头,在他跟前晃,他懒声:“轻轻,把火柴给我。”
“不就在床头柜上。”陈子轻拿了丢到他怀里。
“你给我的,和我自己拿的,能一样?”宗怀棠抽出火柴盒,捻了一根火柴出来,火彩抵着侧面磨掉了一些的擦纸,漫不经心地划过去。
他一手拽住陈子轻袖子底下的毛线,一手拿火柴擦出的火苗凑上去。
对着那根线的一处,撩了一下。
线断了掉下来,他捏住线的另一头,将那点热度搓灭在指间,以防烧到袖子。
“希望腰伤不要留下隐患,影响我的发挥。”宗怀棠的手指塞进他的袖口里,握住他的手腕摩挲,“我不想让你吃不够。”
陈子轻不想搭理他.
宗怀棠年轻,腰伤只用了几贴药就好了,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腰部力量,煞费苦心地抱着陈子轻从太阳下山亲到天黑,站着亲的。
陈子轻发现宗怀棠是真的喜欢接吻,到了痴迷的程度。
一天恨不得能亲个八百次。
陈子轻被他搞得连糖蒜都没吃过,动不动就亲上来,怎么吃啊……
宗怀棠不清楚对象为了不熏死他,艰难地放弃了多好吃的东西,他们于雪后放晴的日子去了启明制造厂。
门口的保卫科同志是新来的,他谨慎地让他们做了登记,问了他们的目的,这才放他们进去。
陈子轻穿过生活区的大门往里走,公路两旁如战士般站立的树木,红砖砌的两层职工楼,水塔,院子……所有都是一样的,跟宗怀棠布局建设的那个制造厂一模一样。
宗怀棠对这里是熟悉的,没少来,否则也不至于能记那么牢。
陈子轻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他边走边感慨,仍由宗怀棠带他上山。
台阶上没有积雪,都让工人们清扫掉了,应该是算工时的。山里的空气干净冷冽,风寒凉刺骨。
陈子轻一个灵魂,鼻子都能冻得要掉了,眼睛也让风里的碎雪迷得有点睁不开,幸亏他做任务时是春天。
要是寒冬腊月的被鬼吓,那就更绝望了。
陈子轻踩着台阶上去:“宗怀棠,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宗怀棠走在他前面,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手向后伸着牵住他:“看春天,看夏天,看秋天,看冬天,看明天,看将来,看希望,看美好。”
陈子轻脚下差点一滑:“说人话。”
宗怀棠给了他人话:“看桃树。”
陈子轻错愕,桃树?这个天气又不是春天,桃树有什么好看的。
很快他就知道宗怀棠带他过来的原因了。
他站在文体馆后面,面前是一棵光秃秃的小树苗。
“这就是酸掉牙的小毛桃核发芽长的,你在那个时空种了,我在这个时空种了。”宗怀棠拍掉树枝上的雪,“长得快,过完年施些肥,要不了多久就能吃到果子。”
陈子轻静静站了会,不着四六地说:“撒个尿上去算不算加肥?”
宗怀棠漆黑的眼一眯:“算。”他蹲下来,在树苗前的一捧雪里扒拉出一个坑,仰头朝陈子轻笑:“撒吧。”
跟个变态似的,一眼不眨地盯着。
陈子轻那点尿意都被他吓没了,死活不肯撒出来。
宗怀棠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撒个尿害什么羞,你全身上下哪里没有被我……”
陈子轻用围巾堵他口鼻:“运河结冰了,我们去看看。”
说着就抽离围巾,径自跑走。
宗怀棠把手抄进呢子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燃一支,含住烟蒂吸了一口,沿着他的脚印走:“别摔了。”
这话说完不到三分钟,陈子轻就摔进了雪地里。
宗怀棠嘴边的烟微抖,他用两指夹开,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轻轻,你怎么像小狗,摔进去的时候腿还翘起来了。”
陈子轻从雪坑里抬头,满脸雪地蹬过去:“这就是你说的,我摔了你不会嘲笑我?”
“那是宿舍走廊,水泥地,摔一跤能掉层皮,现在是雪地,摔着不疼。”宗怀棠大步走过去,对他伸手,“你疼了我哪能笑得出来。”
陈子轻撇着嘴见到什么,嘴角拉了下去。
宗怀棠手掌的伤好了又有,筷子刻的时候一癫狂就会伤到自己。
前天掉疤了,此时却出现了一条新的血痕。
陈子轻握住宗怀棠的手站起来,拿走他的烟吸了几口:“从今晚开始,你睡里面。”
宗怀棠抹掉他睫毛上的雪:“遵命。”.
过年家家都要买年货。
宗家也不例外,宗母张罗这件事,往年她自己去街上,别家买什么她就买什么,今年她找状态很好的小儿子商量。
小儿子没要求买麻花,他只提了两样,一是麦乳精,二是罐头。
都是小儿媳爱吃的。
宗母借着这个机会问小儿子,他跟对象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确定关系的。
宗怀棠坐在房门口,他的肩背深陷在椅子里,眼垂搭下来,身上有股子孤寂感:“是我追求的他。”
宗母很震惊,小儿子没有生病的那些年都是姑娘追着他跑,没想到他也会追人。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情感上到了什么地步?”
“不到一年,但很奇怪,我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他了。”宗怀棠的眼帘上抬了点,目光落在背对他研究炉子的人身上,“他爱我。”
宗母并没有质疑,小儿子却说:“人有千万种,他和我表达的方式不一样,但是我知道,他爱我。”
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宗母想到那次书房的短暂接触,之后就没有再发生过了,小儿媳一直跟着她的小儿子,她想象不出他们的相处方式。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跟妈妈说一说。”
宗怀棠屈指在椅子扶手上敲点:“什么样的人……”
宗母等了不短的时间,小儿子依旧没有给出答案,有这么难形容吗?
还是说,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都不够?
宗母细心地猜着,听见小儿子慢悠悠地说出两个字:“菩萨。”
“菩萨?”她很意外。
宗怀棠轻轻地笑了一声:“来救你小儿子我的,不是菩萨是什么。”
宗母没让小儿子发现她的惆怅,菩萨啊,那确实是要走的。
晚点走吧,晚个一月两月,一年两年的也好。
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最近有不少媒婆算着黄道吉日来说亲,宗母都给回绝了,她说,小儿子已经心有所属,至于谈婚论嫁,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
不敢直说有小儿媳了,那肯定要上门看看的,怎么看得着啊,是个鬼啊。
宗母感觉有一回拒绝媒婆的时候,小儿媳似乎就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小儿媳满不满意她的做法,她这个婆婆当的,什么也没付出,白捡了个小儿媳,心里头怪愧疚的,过年怎么也要包个压岁钱.
这个时代年三十要给祖宗烧纸,就在屋檐下摆个盆烧。
火起来了,宗怀棠把一张报纸铺在地上,蹲那对陈子轻招招手:“轻轻,过来磕头。”
陈子轻吃掉锅巴走近,他在宗怀棠看似不是很在意,实际尤为期待看重的视线里跪到报纸上面,对着火盆磕了三个头。
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宗家的一份子,成了宗怀棠的新娘子。
宗怀棠磕完了头,带着陈子轻去灵堂烧香。
陈子轻看着遗像上的宗父:“你爹真的是病死的吗?”
宗怀棠点着香,沉默良久才说:“不是。”
陈子轻心里已经有结果了,名单上明明就有名字,宗怀棠却一口咬定是病死的,是他自己不想面对吧。
“李科长……”
“他病重来我家,跟我和我妈回忆从前,当晚就走了。”
“那合照呢?”
“事故发生当天照的。”
陈子轻顿觉毛骨悚然,他没再去看那张合照,尽管照片里基本都是他认识的人。
宗怀棠把三根香插进香炉里,拜了拜,他打开供奉逝者遗像骨灰的长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陶埙,站在灵堂中间,再次吹响了安魂曲。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安什么魂,安谁的魂,他之后才去听曲子,埙吹出来的声调比竹叶要浑厚悠远,听的人内心震撼,忍不住要落泪。
宗怀棠吹完一遍就没有再吹了。
外面的宗母松了口气,以往小儿子都是要吹一天一夜的,今年有对象陪着,好多了.
年夜饭吃的饺子,簸箕都摆满了,其中有宗怀棠包的一小部分,陈子轻包的一条路,其他都是宗母包的。
饺子下了一大锅,装了满满三大盘。
“我放了两个一分,两个五分。”宗怀棠摆碗筷,“看谁运气好。”
他走到陈子轻身边,压低声音说:“我吃到了是不会给你的。”
陈子轻搓手哈欠,心里想着宗怀棠真幼稚,嘴上却斗志满满地反击:“彼此彼此。”
他也幼稚了。
大过年的,希望今晚宗怀棠能不闹他,也不折腾自己。
堂屋的桌上有三盘饺子,三个蓝边大碗,三幅筷子,三杯米酒,所有都是三份。
饺子的热气扑到宗母眼睛里,她把头扭到后面,快速用手绢擦两下,若无其事地对着空无一人的位置说:“小儿媳,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宗怀棠道:“轻轻,车字旁,有吉祥的意思。”
“寓意好。”宗母夸赞。
陈子轻跟宗怀棠坐的是一条板凳,他身子一偏就凑了上去:“真的有那种意思吗?”
宗怀棠撇他:“我怎么会骗你。”
陈子轻双颊微红,他出生的时候很小很轻,才叫的“轻轻”,所以他一直以为子轻的全称就是儿子很轻,没有别的含义了。
“过年了,碰个杯吧。”宗怀棠端起杯子。
宗母也拿杯子,她看见小儿子旁边空位上的杯子飘起来,飘到他们的杯子旁边,和他们碰了一下。
一点都不阴森了。
宗母心情复杂,说到底其实还是她跟小儿子两个人,但就是感觉热闹了起来。她吃了些饺子就去了房间,把电视上的花边盖布拿掉,擦擦,抱着电视去堂屋放在柜子上面,按了开关键。
电视很久没有开过了,天线前后左右掰了半天才调出台。
宗母对着空位喊:“小儿媳,春节晚会开始了,台还算清晰,你看看。”
陈子轻被电视吸引走了注意力,83年的春晚,不是他在网络上见过的那批老艺术家,架空的年代,自有属于他们的作品。
是好看的。
陈子轻看得目不转睛,饺子都不吃了。宗怀棠夹了一个蘸点醋,送到他嘴边。
宗母眼睁睁看着饺子凭空消失,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到那个方位:“轻轻,这压岁钱你拿着。”
陈子轻有点不知所措,他求助宗怀棠,像在任务期间遇到难题一样。
宗怀棠笑:“收着吧,买罐头吃。”
陈子轻把缩在袖子里的双手伸出来,接住红包:“那你帮我跟你妈说一下。”
“妈,轻轻高兴得眼睛都红了。”宗怀棠说得就跟真的一样,“嘴巴也扁起来了,往我怀里钻呢,鼻子都要蹭我衣服上了。”
“那不能哭,过年不能哭。”宗母拍他胳膊,“你快哄哄。”
想到自己在不方便,她就出了堂屋,小儿子在她身后问:“妈,我没有压岁钱?”
“有,给你放枕头底下。”
宗母提着裙摆跨过门槛:“你们看玩会吧,别看太晚。零点不要忘了点炮竹。”
堂屋就剩下小两口了。
宗怀棠捏陈子轻的脸:“晚会是有多好看,让你看得连你男人都不管了。”
“我没看过。”陈子轻模糊不清地说,“小品好玩。”
宗怀棠依着他:“那你看的都是什么?”
“不想知道了,你在这里了,就看这里的。”宗怀棠又说,“你也这么觉得是吧,轻轻。”
陈子轻舔舔嘴上的鲜味:“饺子没有了吗?”
宗怀棠把陈子轻转过来对着自己,低头凑近他,挺直微凉的鼻尖抵上他的脸颊,直勾勾地盯着他笑:“你没有回答我。”
陈子轻担心宗怀棠发疯:“是的,你说得对。”
宗怀棠唇边的笑意加深扩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硬是把他看得发毛。
“新年快乐。”他说,“祝你跟你妈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快乐平安,也祝你哥能够醒过来,好起来。”
宗怀棠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摸了摸他白皙软乎的下巴:“你倒是想得周全。”
陈子轻受不了这种难以揣测的气氛,他把羞耻跟别扭一脱,一屁股坐到了宗怀棠的腿上,咬对方喉结上的那颗痣。
“饺子不吃了,晚会不看了?”宗怀棠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风范,掐住他的脸,阻止他的动作,食指的指腹蹭掉自己喉结上的油光,抹在他嘴上,“你不吃了不看了,我还要吃还要看呢,能不能正经点。”
陈子轻抓着他的肩膀坐起来点:“是,我不正经,你正经,你都能让我爬柱子玩了。”
宗怀棠愣了一瞬,耳根通红,喉间抽一口气:“你怎么,”
没往下说,他弯下腰背,粗声喘着气用双手挡脸,嗓音喑哑:“我不抓紧时间学习是跟不上你的。”
陈子轻:“……”那也没有必要非得跟上.
年一过,宗怀棠就出现了莫名其妙的昏睡现象,陈子轻叫不醒他,除非他自己醒来。
陈子轻不知道怎么办,他坐在洋槐树底下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气温下降了,四周如同砌成了一个冰窖。
几乎是本能的,陈子轻从椅子上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跑远,他停在温度正常的地方,回头看去。
一大群鬼魂站在洋槐树下面,背对着他。
陈子轻绷着头皮把视线对准一道身影:“小,小马……”
声音很小,黏在嘴巴边还没出来,所有鬼魂竟然都慢慢转过身,看着他。
就在这时,院门从外面推开了,宗母走了进来,对跟在后面的人说:“汤医生,春节还把您叫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陈子轻一分神,洋槐树底下的鬼魂全都不见了,那里只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他坐过的那把在轻微晃动,他胡乱抹了把渗汗的脸,快步往院门口走。
他还没有宗怀棠的妈妈冷静,忘了汤小光了。
汤小光找了个理由支走宗母,他拎着药箱看跟进房间的陈子轻:“去年你就应该知道我在制造厂的职工医院上班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来找我,一心在家陪对象。”
陈子轻尴尬地挠了挠脸:“他精神不稳定,离不开我。”
“没怪罪你,知道你最在乎他。”汤小光走到床边,“有你在,他脸上的肉都长起来了,确实能迷得你晕头转向。”
“……”陈子轻观察汤小光的表情变化,“他的情况,你不惊讶。”
像是知道这天会到来。
汤小光意识到什么,拧了拧眉心:“他还没把他的事告诉你?”
在看见陈子轻摇头以后,汤小光露出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反应。
陈子轻恳切地说:“汤小光,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求你了。”
“你都求我了,我拒绝你就说不过去了。”汤小光从药箱里拿出张黄符纸,拍在宗怀棠的床沿,“宗怀棠可以自救。”
陈子轻的心脏怦怦跳:“怎么自救?”
汤小光走到窗户边:“院子里的洋槐树下面阴气很重,他们都在吧,虽然躲着不在我面前出现,但我不可能感觉不到。”
陈子轻叹气:“你来的时候我见到他们了。”
“那树不是一直在宗家的,两年前才移进来的。”汤小光把窗户关上,说出了四个字,“洋槐聚阴。”
陈子轻的眼皮飞快地跳了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他不太想面对。
“我这玉佛不是驱邪用的,而是固魂,”汤小光示意陈子轻在桌边坐下来,“你猜我拿掉玉佛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陈子轻艰难地说:“宗林喻那样?”
汤小光露出一口白牙:“轻轻真聪明。”
“宗家的风水里有个阵。”汤小光语出惊人,“宗怀棠是阵眼,所有鬼魂都在那棵苍老的洋槐树底下,他找了道士作法借阴气保他哥的一缕命元。”
陈子轻脸色发白:“阵眼会怎样?”
“轻轻,你看我这玉佛,过段时间就会失去光泽,裂开,碎掉,换新的。”汤小说从大衣的领子里掏出绳子,把带着他体温的玉佛取下来,放在陈子轻的手里。
那么人呢,血肉之躯的结局不言而喻。
陈子轻捏紧了玉佛。
“宗怀棠这次的昏睡只是开始,他再不放下,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具空壳子,”汤小光说,“鬼魂借助他的身体固定在两个时空,侵蚀着他,只有他放下,死局才能活。”
陈子轻咬牙,这么大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宗怀棠瞒他瞒得跟什么似的。
“他说等到清明才告诉我。”陈子轻把玉佛还给汤小光。
“清明?”汤小光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陈子轻,“选的日子或许跟你有关。”
陈子轻身子一震。
恐怕汤小光说的是对的……
去年清明他进了那个时空,钟明小马在内的鬼魂也都进去了。
因此那里的各种人物线轨迹线全部活了过来。
宗怀棠会以为清明是个节点,今年的清明他就要离开这里,钟明他们也会离开。
到时宗怀棠自己怕是凶多吉少,想跟他一道走。
陈子轻连汤小光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在椅子上枯坐着,浑身麻木僵硬。
走个过场的隐藏板块怎么比任务还要费心神呢。
“轻轻,你在打坐?”
床的方向传来声音,听不出一丝不对劲。
陈子轻看过去,一声不吭。
宗怀棠鞋都没穿,他打着赤脚就下了床,快步走到陈子轻面前,看不出有昏睡过的痕迹。
但陈子轻还是注意到他滞了下,肯定是虚弱导致的。
“怎么不理我?”宗怀棠在陈子轻面前踱步,克制着什么情绪,低柔的语调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轻轻,你怎么不理我?”
陈子轻垮下肩膀:“汤小光来过了,他跟我说了一些事。”
宗怀棠的面色变得阴沉。
陈子轻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腿麻了,两条腿都麻了,他又坐回去,朝两只眼睛的眼皮上面涂口水缓解麻症。
“宗怀棠,你现在必须把你想在清明告诉我的事说出来,如果你不说,我马上走。”
陈子轻破天荒地冷了脸,“我是认真的,没在开玩笑。”
“外面的人是看不到我的,一旦我出了你家,你找再多人打听都打听不到我的去向,这就意味着只要我不想,你这辈子都别……”
“你他妈别说了!”宗怀棠狰狞地嘶吼了一声,他像站不住,苍白着脸蹲了下来,额头抵着陈子轻的腿,卑微地祈求:“你别说那种话,我害怕。”
陈子轻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抿了抿嘴:“那你全都告诉我。”
宗怀棠沉寂了下来。
“清明的时候我不会走。”陈子轻说得有点虚,他为了让宗怀棠相信,又强调了一次,“我可以答应你,我保证。”
应该不会在那个时期走的吧,监护系统没动静。
陈子轻没等到宗怀棠的答复,他气馁地说:“其实我可以不用管你身上背负的……我如果不担心你,我根本无所谓你说不说……我对你……我希望我们能……”
语无伦次,心烦气躁想骂人,陈子轻忍下了,他温温柔柔地说:“宗怀棠,我希望今年,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能一起过,我希望我们有以后。”
宗怀棠缓缓抬起头仰视他,眼睛红得厉害:“真的?”
陈子轻立马保证:“真的!”
“那你想得比我远。”宗怀棠又骄傲起来,唇角扬了上去,“你稀罕死我了吧。”
陈子轻顺着他说:“对,稀罕死你了。”
宗怀棠没了笑意:“我不信。”
陈子轻拨开放在自己腿上的手:“那算了,当我没说。”
“说出去的话还想收回来。”宗怀棠重新趴回去,箍紧他的腿,“汤小光就是多管闲事。”
“你好意思怪他啊,要不是他,我就是个傻子。”陈子轻气得捶了下桌子,“我真的,宗怀棠,你给我起来,别装可怜,你站起来!”
宗怀棠真就站起身,低眉垂眼,十分无辜的模样。
陈子轻安慰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汤小光说了洋槐树,聚鬼护命元之类,剩下的你来说,应该不多了吧,你不想麻烦可以概括。”
宗怀棠的太阳穴鼓出害人的青筋,仿佛下一刻就要砸碎砸烂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然而他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提出了要求:“我申请蹲回去,趴你腿上说。”
陈子轻捂脸:“……行吧行吧。”
宗怀棠蹲在他脚边,冰冷的面颊蹭上他的腿,掀开了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阴暗地。
两年前,宗怀棠想起了小时候的记忆,那晚有一些工人逃出来倒在他不远处,在他眼皮底下烧死了,记忆恢复以后他闭眼就能听见痛苦的惨叫,他出现了幻听,找医生开了治疗神经衰弱的药物。
哪知药开错了,幻听没减轻,还产生了幻视。
工人们惨死的画面在他眼前反复上演,无论是睡着还是醒来,他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割裂开了。
宗怀棠被什么指引着回到县里,他去现今的启明制造厂,也就是曾经的化工厂看了看,就那么沾上了鬼气。
从那天开始,他频繁撞鬼,甚至见到了他爹。老人家在他床边被火焚烧,喊着叫他照顾那些工人。
也不知道是受他爹的遗愿影响,还是让鬼魂们弄的,他有了重建化工厂的执念。
很多没有去投胎,一直被困在1952年的鬼魂全部被他的执念召集了起来,他们的怨气驱使他建立起了1982年的启明制造厂。
后来宗林喻不行了,宗怀棠询问道士打听到一个风水阵法,利用那群现成的鬼魂留住他的命元。
人和鬼算是互相利用。
鬼魂们附身在宗怀棠身上进入他创造的1982年的制造厂,他们缠着他,导致他时常疯疯癫癫,跟鬼魂对话。
他们通过宗怀棠这个媒介沿着过去不断循环,直到陈子轻的到来让他们有了自我意识,有的改变原来的轨迹,有的依旧走上了老路。
陈子轻听完宗怀棠的坦白,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你放下执念,让你哥入土为安,让化工厂的鬼魂们安息。”
宗怀棠笑道:“然后你也跟着走了。”
“我都说了我不走。” 陈子轻拽他的发顶,“你照着我说的做,好吗?我不想你死。”
宗怀棠哑声道:“不是我能决定的,人贪婪,鬼也贪婪,我早就不受控制了。”
陈子轻蹙眉:“那我跟他们说,你哥那边,我也可以找你妈妈谈话。”
宗怀棠没有一点动静,陈子轻摸着他的脸捧起来,发现他又昏睡了过去。
陈子轻知道自己不能耽搁了,他先找的宗母。
作为一个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如果不做出选择,就会失去整只手。
陈子轻在纸上写下事情经过,他等宗母看完问他,但宗母没有问一个问题,只是不停地拿着手绢擦眼睛。
似乎在这之前就猜到了这里面的名堂。
潜意识里回避掉了,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两个儿子都在身边。
陈子轻有点心疼宗怀棠,他没有让自己沉入个人情绪里,而是马不停蹄地跑进灵堂拿了一把香烛去宗怀棠的房间,全点上以后就找到宗怀棠的那截筷子,在墙跟地面划了深深的几道痕迹,又在房里翻出那份死亡名单。
“钟明,小马,钟菇……“陈子轻照着名单上的名字念,这名单比那个时空的要清晰多了,他凭着宗怀棠给他念过的印象,加上猜测,挨个念了出来。
鬼魂们陆续从墙里印了出来,紧紧贴在一起。
“你们要是按照宗怀棠的安排走,当年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你们也可以释然了,安息了。”
陈子轻说:“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去投胎了。”
“都这么多年了,那些投胎了的,现在有家有事业,多好啊。”
他当过车间组长,对做思想工作这个业务还算熟悉:“钟明,钟菇,我见过你们爹妈,他们肯定都以为你们早就投胎到富贵人家了,要是他们知道你们成了孤魂野鬼,那他们该有多难过。”
钟明是事故的导火索之一,还是大师兄,他的怨念估计是最重的,把他搞定了,其他的都好说。
陈子轻废了半天劲,钟明的影子都没有飘出来站到房里跟他说话,那应该就是做不了,只能这样。
“钟明,算我求你,去投胎吧。”陈子轻对着他跪了下来。
那影子扭曲了一下,没有那么深了。
陈子轻前倾上半身,维持着头贴地的姿势不动,房里的温度一点点变高,好像是哪里起火了,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求救,他没有东张西望,就那么磕在地上。
几秒钟后,宗怀棠刻下来的所有人物线都开始疯狂扭动,持续了一阵,静止不动了。
陈子轻静等了很久,他小心翼翼站起来查看墙上的字跟线,应该是恢复成宗怀棠操控的轨道上了吧……
现在就等着宗怀棠醒来说他了。
宗怀棠是在两天后醒的,陈子轻透露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忐忑地看着他:“我没有等到你醒来,我先斩后奏,你要是有想法就……”
“你跪钟明干什么?”宗怀棠语气平常。
陈子轻想抽自己,怎么没有去掉这部分,失策了。他笑着说:“这种小事就不要计较了吧。”
“小事?”宗怀棠一手把床头柜掀翻,他在狼藉里踢踹翻找,嘴里神经质地吼骂,“我的筷子呢,妈的,筷子呢,我要让钟明……”
陈子轻抱住宗怀棠的胳膊:“你要让他干嘛!你别让我白跪了!”
宗怀棠一僵,满腔的愤怒在他的肺腑里横冲直撞,撞得全身哪儿都疼,他的喉咙里泛出腥甜:“是我无能。”
“怎么又扯到你无能上面去了。”陈子轻说,“我其实也算是替你爹跪的。”
宗怀棠慢慢侧头。
“你爹不是对不起他们嘛,你妈妈叫我小儿媳,我是你对象,那我……啊呀,我的意思你懂的,我不直说了,反正我跪钟明也是跪小马跟其他人,他们都在墙上,都一起的,你别往其他方面想。”陈子轻不习惯搞这类真情实感,羞耻心都上来了,他不自在地垂下头捡起帆船,“你去灵堂看看你爹,没准老人家释然了,走了。”
宗怀棠没有动,木头人一样。
“我都说到那份上了,你还要扒拉着钟……”陈子轻话没说完就迎来了一个让他窒息的拥抱。
宗怀棠紧紧抱着他,像是要把他摁进皮肉骨头里,让他跟自己长在一起。
一人一魂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陈子轻清楚地感受着宗怀棠的颤抖,他离对方太近,也跟着颤抖,这一刻仿佛能感同身受。
然后陈子轻的脖子里就湿了。
一滴两滴的液体砸落下来,很快连他的衣领都湿了。
陈子轻拍拍宗怀棠抖动的后背:“你安慰一下你妈妈吧,她放弃你哥了。”
宗怀棠沉默半晌:“我没脸见她。”
“怎么没脸,你做得已经够好了!”陈子轻的音量忍不住拔高,他收敛了一下情绪,“我带你去。”
宗怀棠愣愣道:“你有一家之主的样子了,轻轻。”
陈子轻拽着他的手:“行了,你跟着我。”
真去了,宗怀棠就一改路上的小媳妇姿态,让陈子轻在外面等着,自己去了母亲的房间.
陈子轻不知道宗怀棠怎么做的安慰工作,他走出房间时膝盖上有灰,额头上有一大块磕出来的血迹,他妈妈让他把洋槐树挖了。
树是肯定要挖的,但没到时候。
于是这件事就搁置了下来。时间走到了清明,宗怀棠用红绳子他把跟陈子轻绑在一起,吃饭睡觉都寸步不离。
陈子轻心说,要是真的到了传送时间,我照样是会消失的。
这话也就放在心里想想了,没必要说出来。
陈子轻让宗怀棠带他去给小马几人烧纸,他想着,先从离得近的开始烧,按照距离来。
怎么也没想到都埋在一个地方——厂里组织扫墓的那座山上。
陈子轻站在大山里,山风混着灰烬的味道往他耳朵里跑,鼻子里钻,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放眼望去一大片的坟包,里头埋的就是化工厂的职工们。
这个点大多家属都来过了,拔掉草的坟头摆着酒菜,插着白纸吊子,哗啦哗啦直响。
陈子轻提着两大袋纸钱:“小马的坟呢。”
“具体在哪不知道。”宗怀棠提的纸钱比他的多一倍,“找找吧。”
陈子轻跟在他后面,他们从左手边的第一个坟开始找。
附近有其他人在上坟,都是中年人,陈子轻无意间扫了他们一眼,没多想,走了一小段路才停下来,匆匆拉着宗怀棠过去。
来这上坟的,除了家属,还有当年活下来的工人。
陈子轻让宗怀棠问一问。
宗怀棠还没开口,那几个中年人就客客气气地跟他打招呼,他们是认识他的。
“小宗同志,今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祭拜,你娘没来啊?”
“她有些不舒服。”
“到了一个岁数,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
……
“今儿风还好,不算大,烧纸应该不会把别的地儿烧到。”
“还是得担心点,纸钱带火苗飞到树上可不得了。”
……
宗怀棠和他们聊了几句,眼神询问他对象:可以走了?
“走吧。”
陈子轻转身跟着宗怀棠,隐隐约约听见一个中年人喊:“别站那块石头上!”
“向师傅就在那里磕到的头!”
陈子轻的后背倏然爬上鸡皮疙瘩,他循声望去。
“你说这我就想起来了,向师傅当时不知道是撞见了什么,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倒石头上了,当时小宗同志跟他娘也在场,把大家伙给吓的哦……”
“哎,向师傅也是命不好啊。”
陈子轻的脑子里突兀地多了一段原主死前的记忆画面。
原主进山祭拜曾经的工友们,他看见马强强的鬼魂站在自己的坟前,这才受到惊吓磕石头上没了气息。
这段让宗怀棠给加进那个时空了。
“诶诶,钟家二老来看儿女了,咱去关心关心。”几个中年人急急忙忙去赶场子。
陈子轻忽然想起来钟菇的死因,他扯了扯:“宗怀棠,钟菇是怎么没的啊?”
宗怀棠最近都没敢睡觉,眼下有很重的青色,他一个个坟包地看:“那晚听到她哥出事就急着从家里往工厂赶,骑车掉进湖里,淹死了。”
陈子轻怅然,原来是这样。
“找到了。”
宗怀棠的声音唤回了陈子轻的思绪,他探头:“小马在这里啊。”
“多给小马烧点纸,等他到了地底下就能买好吃的。”
陈子轻蹲在坟前把袋子里的纸钱倒出来,让宗怀棠划了根火柴扔上来。
火烧了好一会,被宗怀棠用树枝打灭了。
陈子轻踮脚拍掉宗怀棠头发里的灰烬,把头凑过去让他给自己拍:“下一个是钟菇,她的坟不用找了,她爹妈站在那儿呢。”
宗怀棠的手掌从陈子轻的头发摸到他脸上,布满血丝的眼盯着他:“等他们烧完,我们再去。”
陈子轻看出他要被不安淹没了,叹着气说:“我真的不走。”
宗怀棠冷笑:“你以为我怕你走?”
“你要走就走。”他自说自话,面部发神经地抽搐,“你走了,我就把罐头全砸了,麦乳精全倒了,我会把所有你喜欢的全都毁了。”
陈子轻还没反应过来,宗怀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下巴蹭着他的刘海,神情愉悦道:“你说得,你不走。”
“是,我说的。”陈子轻胆战心惊。
清明过完陈子轻没走,一个礼拜后,他还在宗家,在宗怀棠的被窝里醒来。
宗怀棠终于不绑着他了。
陈子轻身上的衣服渐渐变薄,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次事故发生的日期,宗怀棠去杂物间找了一把锄头,把洋槐树挖了。
树一倒,整个院子就好像是晴朗了起来。
陈子轻看到钟明他们哭着笑着跟他挥手,他也哭着笑着挥手,很用力地挥着。
相识一场,再见。
再见.
那些工人朋友们去投胎了,宗林喻被吊着的一口气就断了,他埋在家门前的空地上,按他母亲的说法,想看家就能看到。
宗怀棠的精气神逐渐康复,陈子轻开始调整心态,他想着以最佳的状态进入下一个世界迎接挑战。
谈情说爱是很伤的,尤其是他这个身份。
一个随时都会离开的人。
陈子轻一边清醒,一边问监护系统:“陆哥,传送前能不能通知我一下,我有个心理准备。”
系统:“那道程序不存在。”
陈子轻失望了:“有传送的大概时限吗,几个月之内这样?”
系统:“没有。”
陈子轻束手无策,那他是让宗怀棠做好他随时都会走的准备,还是什么都不说,然后他到了传送时间,宗怀棠前一刻还在对他亲亲摸摸耳鬓厮磨,约定好要去哪要做什么,下一刻就发现他不见了呢。
两种选不出第一第二,并列的狗屎一泡。
陈子轻不选,就是默认选了第一种,他犹豫了好些天,最终试着跟宗怀棠说:“我不能在这里过一辈子。”
能说出来,不是宿主的禁制。
宗怀棠手里的锅铲掉进大铁锅里,他笑出了声:“你不是说你不会走?”
陈子轻飞快地说:“清明的时候确实没走!”
宗怀棠一语不发。
就是他说的那样,人是贪得无厌的。
对现在的他而言,清明没有失去眼前人,没有生死离别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想要后半生都能相伴,想要一起到老。
陈子轻拿起灶台上的盘子盛菜:“我什么时候走不是我能控制的,时间一到,我不想走也得走。”
完了,这话说不出来,失声了。
写肯定也写不成。
陈子轻只能在表情上做功夫,他把一盘菜放在灶台的锅盖上面,仰头对着宗怀棠,尽可能地把想说的都摆到脸上,塞进眼睛里。
宗怀棠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他的有苦难言:“去哪,回家吗?你想家人了是吗?”
“不是。”陈子轻摇头。现在回去了就是植物人,等死,他得带着第二条命回去。
宗怀棠内疚道:“是我自私了,这里不是你的时空,你的家人不在你的身边,你想家人了,你想回去了。”
两人不在一个频道。
这种刻意的错开让陈子轻感到不适,他后退了一点看宗怀棠,精神状况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吗?怎么都是装的,骗他的?
“退哪去。”宗怀棠若无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擦手,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部的格子围裙,“你把菜端到堂屋,我去叫我妈出来吃饭。”
陈子轻声音艰涩:“我就想跟你说,我走了,你别疯。”
宗怀棠很平静:“行。”
陈子轻一口咬定:“你糊弄我!”
宗怀棠面不改色地承认:“对。”
陈子轻扯着头发走出厨房,他又返回到宗怀棠面前:“我走了,你怎样我都不知道了,我不值得你为我糟蹋自己,你还有妈妈,你的生活和人生。你才三十出头。”
“还没走就挂念上我了。”宗怀棠卷了卷衬衣袖子,手撑着灶台对他笑,“真走了,见不到我了,不得掉一屋子珍珠。”
陈子轻没有半分说笑的心情:“哪天我走了,我想你能好好过,正常老死。”
宗怀棠脸上的笑意淡去,无声凝视他很久,沉缓地吐息:“好,我答应你,我会如你所愿,吃好喝好,从青壮年步入中年,再步入老年,牙齿掉光,头发花白,寿终正寝。”
陈子轻依旧不放心,他提起那份承诺书:“宗怀棠,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宗怀棠搂着他的腰,弯腰亲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当然,宗技术永远说话算话。”
陈子轻不再往下说。不多时,他坐在堂屋,扒拉一口饭菜到嘴里,闻到了宗怀棠身上的烟味。
果然怎么选都是错的,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这一过就是十年。
谁能想到啊,那可是十年啊。
陈子轻以灵魂的状态存留了这么久,他都忘了这里是中转站了,宗怀棠也早已不再如履薄冰,十分热衷于在家里的各个地方把他弄哭。
十年里发生了三件大事,一是宗母病逝,二是宗怀棠进启明制造厂的第一车间当技术员,三是养了只猫,就是陈子轻在厂房写诗见到的那只橘猫的后代。
很平常的一天夜里,陈子轻睡着觉,他突然就从睡梦中醒来,感觉自己要走了,那种直觉非常强烈。
现在这情况是先出现直觉,后出现系统的通知,他是时间亲口说的。
怎么说呢。
我要走了,我必须走了。
就这样吗,好像只能这样了。
陈子轻在床上躺了几个瞬息,他把埋在他脖子里的脑袋慢慢托到枕头上面,一刻不停地下床找十年前写的那封信,宗母去世后他把信夹在一本书里了。
书被他从头翻到尾都没找到信,铁定是让宗怀棠发现了,拿走了。
陈子轻焦急地啃着嘴巴皮,宗怀棠拿走信不可能不看,那他就不用再写一封了吧。
不行,还是得写。
十年前,跟十年后不一样。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情感含蓄委婉,信纸是最好的传情之物。
即便是对于少数浓烈奔放的来说也是一样。
时间的原因,陈子轻没有写很长,他写好就将信放进宗怀棠的枕头底下。
一系列动作都没发出大声响。
陈子轻迅速梳理心绪,他早就拜托过汤小光照顾宗怀棠了,橘猫养得胖乎乎,宗怀棠很喜欢它。
种在文体馆后面的那棵桃树搬到了院子里,结的桃酸是酸了些,能下嘴。
宗怀棠送他的杯子裂了个缝,黏上了能喝水,字典里的字他都会写了,注释也都看过很多遍了。
车间的工人都很敬重宗怀棠,和他处得很好。
厂里发的月饼券跟糖果票,宗怀棠说这个礼拜天带他去用。
明早要吃什么来着,疙瘩汤。
……
陈子轻摸摸宗怀棠的左腿,转身走出房间,他坐在屋檐下的小椅子上面,等着被传送,等着等着就眯了一会。
【传送进入倒计时,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无机质的电子音响起。
陈子轻突然想再见宗怀棠一面,他往房间里奔跑。
窗外月光还算亮,房里光线朦胧。
宗怀棠躺在他平时躺的位置,指尖拿着什么。
陈子轻不知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股抓不着看不见的寒意从他的脚底心钻到头顶,他跑进去喊:“宗怀棠?”
没有回应。
陈子轻跑到床前:“宗怀棠!”
宗怀棠穿着白衬衣跟黑西裤,短发是睡前才洗过的,散发着茉莉香,他双眼紧闭,面色白中泛青,床头柜上是打开喝空的盐水瓶,指尖拿着那朵手工绢花,怀里放着一封信。
陈子轻抖着手打开了信封,是一手漂亮的瘦金体。
致我的轻轻:
我这一生不够长,不够绚烂,我被执念所困,我与鬼魂为舞,浑浑噩噩疯疯癫癫分不清何年何月,直到遇见了你。
自此,我分清了年月,我的世界得以明亮,感恩命运对我的眷顾。
但是命运没有永远眷顾我。
我经历过愤怒,茫然,无力,绝望,崩溃,我坐在井边抽着烟骂命运不公,我不想哭,可是我控制不住,我不敢让你看见。
我知道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了,我不能看着你离开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自己先走。
我不守信用,违背了对你的承诺,我是个懦夫。
轻轻,我们来生会再见吗?
会的吧。
你说我们攒的大善大德,下辈子能用上。
所以我们来生会再见的。
轻轻,我们来生一定要再见。
但愿那是你的时代,同性恋人可以在街上拉手的时代。
我走了。
我们,来生再见。
我爱你。
——1993年初夏,宗怀棠绝笔。
陈子轻哭笑不得:“这下好了,我不用担心我走了以后,你过不好了。”
宗怀棠安静地躺着。
陈子轻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就快速拉起他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长久地没有动弹。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出现异常,超出传送到下一个世界的安全数值,无法进行传送。】
【一,取消宿主身份,二,清除异常。】
“我选二。”
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贴着宗怀棠的掌心淌了下来,陈子轻把一双眼藏在他手中,嘴里重复着呢喃:“我选二……我选二……”
宗怀棠,这段记忆和这份感情,我不能带走了。
对不起。
希望你下辈子健健康康。
第43章 逼王集中营
陈子轻是被泼醒的。
沁入骨髓的凉意像刀子劈下来,就对着他的脸劈的,皮肉撕裂般生疼,脸部肌肉痉挛不止,被蒙住的眼睛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一桶水都泼不醒?”
“你再去打一桶水过来。”
“打什么,我一泡尿憋一路了,现成的,大补!”
“你尿完带他去洗吗?”
“老子是绑匪,又不是老妈子。”
“那你尿他一身一脸,回头我们还要带他上路,那味道谁受得了?”
“艹!老子打水去,看老子不泼死他!”
【账号已登录】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2】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2026-12-03 21:15:39】
“哗——”
陈子轻的耳朵里进了水,鼻腔里也进了水,他难受得剧烈咳嗽起来。
嗓子很疼,脖子也疼。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垡城,琩兴市,石丰县,夏家村,东边水库旁的山庙】
湿漉漉贴在脸上的头发被一把扯住,头皮传来刺痛。
“tui!这逼玩意儿怎么长得跟个妖精一样,不会真是妖精吧,我看看是不是。”
陈子轻感觉有只手伸到他的衣领处,粗暴地撕开,他的后脑勺抵着地面,脖颈仰出脆弱的弧度,一下一下咳颤着抬起胸口,像是把自己当那人怀里送。
头顶有浑浊兴奋的喘骂。
“我操,你看到了没有,他妈的可真会勾引人,比老子见过的所有女的都会勾引,你出去把风,别让老大进来扫兴,让老子好好爽一爽!”
“我们只谋财,你别给我找事。”
“你他妈弄不了男的,还不让我弄?我还就要弄了,操他妈的今天光顾着绑人躲车,一口热乎的饭都没吃上,我犒劳一下自己怎么了,你要不跟我一起,要不滚出去,别逼我翻脸。”
“你脑子被精虫啃烂了吗,你是不是忘了他是谁?他可不是哪个会所里的小东西!”
……
“那又怎样,一个男的,搞完擦擦不就行了,屁股疼还不能是得了痔疮?再说了,眼睛不都蒙了吗,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
“万一呢,我不能冒险了,我干完这票就要带我闺女去游乐园玩,我以后想好好过日子,你别害我可以吗,兄弟。”
“真他妈畏畏缩缩,当个屁的绑匪!给人当孙子的贱命!”
争吵咒骂声里夹杂着踹砸的发泄。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积分-91582】
【您的监护系统正在进入界面】
【监护系统顺利进入】
“陈宿主,能否听到我的声音?”
“咳……咳……咳咳……”
陈子轻蜷缩起了身子,压制着咳嗽,昏昏沉沉地在心里应声:“陆系统。”
系统:“你此次的登录背景是中央网仓库的滞销品之一,随机分配到你头上。”
陈子轻的咳声一停:“怎么是滞销品啊?”
系统:“你上个任务失败的惩罚。”
陈子轻:“上个任务我……”
脑子一空。
他登录失败的原因都记得一清二楚,却不记得上个任务了。
“陆系统,关于我的上一个任务,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陈子轻慌张地询问,“我是不是出现精神方面的后遗症了?”
系统:“数据出错,已全部清除。”
陈子轻惨白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呆傻状,怎么还出错了,什么数据啊,竟然要全部清除。
哦,对了,登录失败是传送去了错误的世界,他在那个世界的十五年,用掉一百多万积分的原因也被清除了。
那不就是清掉两份记忆了。
陈子轻的胸腔里一阵阵的钝痛,不愧是惩罚,他才刚进来就成了肉票,遭了罪。
真是一个不好的开始,不详的预兆。
这个任务背景滞销的原因……
思绪被一股痒意切断,陈子轻的耳边有喘息声,混着烟味酒味跟口气,臭烘烘的,他看不见,闻得到听得到,胃里翻滚,下意识就要挪开,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腿。
“微大少爷,让你醒来可真不容易。”
那一瞬间,陈子轻的脑子里就多了一团记忆。
微玉,这具身体的名字,微家正宗的大少爷,嫡出。他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相貌,生了一双金色的眼睛,白皮肤,银色长发,美得妖而艳。
相貌惊人,加上母亲背后的势力,微玉从小就备受宠爱,圈内圈外给了他数不尽的赞美。
同龄的富少们千金们都捧着他,视他为天上明月,甚至年长的也对他表现出毫不遮掩的喜爱。
直到微玉的母亲病逝,隔年母亲的家族败落,他彻底失去了庇护,又受人蛊惑在重要场合出过几次洋相,自尊受伤和他人的嘲笑,以及天差地别的待遇刺激到了他,导致他一时糊涂自甘堕落,让家族的声誉受损。
准继承人没了价值,家族就不会再为他浪费资源,随他自生自灭。
那时微玉年少,他招架不住纷至沓来的谣言和诋毁,踩了不少陷阱,名声一落千丈,就连他那张挑不出瑕疵的皮囊都盖上了小家子气,脂粉味太重,难等大雅之堂的印章。
微家有他这么个人,企业的档次都下去了。
所以他一个嫡出的位置还不如庶出。
微玉成年后被踢出垡城的上流圈,他自身能力不强,又没有大树让他乘凉,美貌就成了一把捅向自己的尖刀。
于是微玉找了靠山,这才没被捅死。
如今微玉年过三十,垡城第一美人的宝座早已换人,他没有得到过一颗真心,没有一份闪光的事业,遭人算计被绑到乡下山里羞辱,死于窒息。
没了,就这些内容吗?
这是原主的记忆,不是基本资料,他的生活圈子里谁跟他牵扯得比较多,像他的靠山是谁,一个还是两个三个,为什么被绑都没交代。
包括窒息而亡的画面。
陈子轻找监护系统确认:“陆系统,原主的记忆是不是不全?”
系统:“此背景有关键词解锁的设定,原主的主线人物表跟支线人物表都被隐藏了,需要你激发关键词。”
陈子轻听得一头雾水,关键词又不能靠什么线索去圈个范围进行排除,只能瞎猫碰死耗子看运气,对上了才能打开隐藏信息,怎么这么难。他叹气:“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同样需要关键词。”
陈子轻思索着问道:“我要是一直不能触发呢?”
系统:“会有此背景架构师安排的小助手进行引导。”
陈子轻撇了撇有点破皮的嘴角,这个背景滞销的原因就是关键词设定吧。
宿主不能及时掌握重要信息,时间差带来的影响可大可小。
陈子轻发觉自己的心态还凑合,虽然不记得上个任务了,但他好歹走过一遭,多少都会留下点经验。
抓着他腿的手在恶意游走,他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挣扎了几下:“这位大哥。”
游走的手惊得抖了下,接着是一声难以置信的大笑。
“麻子,他叫我大哥,微大少爷叫我大哥,哈哈哈哈哈,还没怎么着就怂成这逼样……”
粗鄙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地上的人藏在银色发丝里的嘴唇翘了起来。
像魅妖。
那麻子就是一再阻止同伙乱来的人,他蹲下来,老实巴交的一张脸上没有一个麻点,完全看不出是个无恶不作的绑匪。
“微大少爷,你要是不想被强暴,就把你那套从男人身下躺出来的,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藏好。”
陈子轻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想露个笑脸表达一下友好的态度。”
麻子像是在看一个花瓶演员的拙劣演技:“你跟绑架你的我们友好?”
“那不然怎么办,我手脚都被绑着,大冬天的衣服湿透了,用不了多久,”陈子轻打了个喷嚏,他瑟瑟发着抖,可怜兮兮地说,“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发烧生病,我会很难受的,可能还会死,我不想死,我想讨好你们,让你们给我一套衣服换上,别的我都不问,我不打听是谁指使的,我全都配合。”
有一小缕发丝进到嘴里,他用舌头掠着推出去:“真的,我一定配合你们拿到雇主的钱。”
麻子吸气,这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搞诱惑人的小动作。
大概是职业习惯吧。
他抹把脸,喊道:“二全,你去跟老大说。”
二全盯着蜷在他脚边的人,猥琐的视线在他的腰臀部位流连:“说什么?”
麻子说:“人衣服湿成这样了,会冻死的,我们只谋财不害命。”
“我泼他的时候你不但没意见,还叫我多打一桶水。”二全长了张标准的坏人脸,唾弃又讥讽地大吼,“现在什么情况,他说个话就把你魂勾走了是吧,你对男的又行了?”
麻子的脸青红交加。
两人要干起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庙里的火药味瞬间就散了。
麻子先恢复如常:“老大。”
二全也叫了声,他朝脏湿的地上吐口水,脚一踩就解着裤子往外走,想想又来气,恶声恶气地大骂了一声:“操你妈!”
“你操谁妈?”麻子冲了出去。
陈子轻注意到四周很静,那个老大没出去,脚步声没有过来,他竖着耳朵听。
“叮”
是打火机。
陈子轻闻到了烟味,那人在抽烟,老大就是不一样,沉得住气,揣摩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阿嚏——阿嚏——”陈子轻接连打喷嚏,全身上下都湿哒哒的,原主穿的不是羽绒服跟加厚裤子。
如果陈子轻没感觉错的话,他身上是绸子的长袍,八成是在床上被绑走的。
这个天气,就算不被泼两桶水也冷啊。
陈子轻冻得脸跟嘴唇乌青,牙齿打着颤,他的半边脸贴地,鼻翼颤动着发出虚弱的呼吸。
“有本事,这么快就能让我两个兄弟为你大打出手。”
左边突然传来声音,听着年纪不大的样子。
陈子轻绑在一起的脚动了动,两条腿摩擦着想往相反的方向挪,因为他感觉到了危险。
可他还没挪多远,平稳有力的脚步声就已经停在了他面前。
来人身上的血腥气很重。
陈子轻咽了一口唾沫,不出声,一团烟喷在他脸上,好似是在打量猪肉的眼神,从下到上,一寸寸地打量。
“传闻微家大少爷常年重视护肤,养得一身羊脂玉似的白肉,这个年纪也不比小年轻差。”
分明是轻佻的话语,却因为清冷的声线没构成庸俗暧昧的意味,叙事一般。
“又是个练瑜伽的,腰很软,腿上柔韧性好随便掰折。”
陈子轻作为同性恋,听不了这种话,他的耳朵红了起来。
这抹红被他的肤色跟发丝衬得尤为明显,看着可口又干净,能够轻易引人品尝。
“有感觉了?”
面前的人说:“我把我的兄弟叫进来?”
“不要不要!”陈子轻急忙颤声说话,他的齿间咯吱咯吱响,下巴都在抖,真的要冷死了,“你误会我了,我现在这副样子,这种处境,哪里还有……”
眼皮下沉,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还有不正经的想法。”
那老大不知怎么没了响声,烟雾都没往他脸上飘了。
陈子轻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轻坠入黑暗的意识被颠了起来,他还是穿着那件袍子,手脚都失去知觉了。
还没等陈子轻强行打起点精神,他就被扔进了一辆车里。
不是后备箱,是后座,他躺在座椅前的地上,就是放脚的地方,车里开着空调,很暖和。
有人坐了进来,把他往前面座椅那里踢了踢,见没办法把他踢开,索性踩着他的身子。
眼睛上的布条遮光效果很强,他一点光晕都捕捉不到,黑漆漆的。
车子出发了。
陈子轻奄奄一息地跟着行驶的路段摇晃。
旁边坐着的人衣服上有烟味,是那个年轻的老大,他在拐了一个弯以后开口:“你在这给人当脚凳,你未婚夫在泳池左拥右抱,都是十八九岁的男孩。”
陈子轻大惊失色,怎么还有未婚夫啊,靠山跟未婚夫是同一个吗,可能性不大的样子。
青年垂眸,脚下的男人狼狈凄惨,敞开的衣襟露出一片白得发青的胸口,一头银发一绺一绺地垂散着,苍白沾了脏污的脸上露出呆滞之色。
一把年纪了,竟然还痴心妄想能得到忠贞的婚姻。
陈子轻哪在乎那个还没解锁个人信息的未婚夫,他没有血色的唇小幅度地张合:“原来这个世界同性婚姻合法啊……”
机械音冷不防地炸响。
【叮,疑似触发任务关键词‘婚姻’,关键词已标注,审核通过,宿主陈子轻,恭喜您成功解锁任务,加油,冲冲冲】
背景自带的官方提示音后,系统出了通知:“现在发送任务,请陈宿主留意,30秒后收回。”
陈子轻看不见,他的脑中浮现了一块屏幕,中间的黑框是任务投放板,居中写着任务背景的名字。
竟然还有名字。
陈子轻集中注意力看那名字,叫的是——《逼王集中营》。
仿佛整个背景是一本书。
投放板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 Jiao。
架构师的签名吧。
投放板上陆续出现了一个个字迹。
【夏子的疑惑: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什么……】
这网上一搜就有答案吧。
只不过,多次重复有股子神经质的感觉,仿佛一个疯子的喃喃自语。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有鬼,他回过神来感到诧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往那方面去,还挺确定。
是不是上个任务跟鬼有关?
陈子轻立刻呼叫监护系统,不一定就是涉及到规则不能透露,所以必须问。
系统告诉他这是什么区。
陈子轻急促地呼吸,果然有鬼,所有任务都有,他躺了会,感觉身上烧起来了,后背跟脖颈都渗出了细汗。
任务跟这起绑架没关系,看来他得回到原主的圈子,活着回去才好找到夏子这个人。
开车的二全忽然咦了一声,询问道:“什么味儿?老大你擦香水了?”
后座的人淡声:“没有。”
“那怎么我闻到了香味。”二全耸动耸动鼻子,恶狼见到兔子一样扭头看躺在后面的人,“操,竟然还有体香,就说是个骚货!”
他亢奋地抖着腿:“这他妈比吃了一把十全大补丸还猛,老大我不行了,我找个地儿停车,我必须……”
“不行就给你打一针镇定剂。”后座的人命令,“麻子,开窗。”
“那空调不就白开了。”麻子手上利索地打开窗户,冷就冷点,控制不住变成畜牲扑上去就麻烦了。
陈子轻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座椅底下去,这个背景的架构师到底是从哪来的灵感啊……
出个汗就有味儿,让不让他活了。
陈子轻无语地吐槽着,脑中的记忆补充了一块。
原主为了不被靠山厌倦赶出去,他每天用花瓣泡浴保持洁净,甚至不惜给自己打药,连续打了几年,这段时间终于出现了体香。
人工的不稳定,有副作用,这些他都没有考虑,他只想达到目的。
“每天用花瓣泡浴”被标注了。
紧接着,陈子轻收到了官方的温馨提示,设定处境设定都可以自行改变,标注的部分不能动,要一字不漏地执行,否则会有警告,警告达到四次就会被送出任务世界。
陈子轻无声呢喃:“花瓣泡浴……”
以他现在的条件,怎么可能做得到,刚来就被警告啊。
等等,原主穿的长袍,今天应该已经泡过了,不用泡了,他从明天开始泡就行。
明天的话,说不定能脱困。
陈子轻自我安慰着,一声玻璃被击打的“砰”响刺入他耳中,他人都傻了。
怎么枪战都出来了?
陈子轻的世界观随着这声枪响四分五裂,拼是拼不起来了,都碎了,他在一连串粗暴的咒骂声里恍恍惚惚片刻,车子来了个急刹,麻子换去了驾驶座。
换了人开以后,又快又晃。
陈子轻倏然被一股大力抓了起来,他的半个身子被塞出车窗,冷风刀子似的在他脸上划着。
开枪的人是原主靠山派来救他的吧?
陈子轻一张嘴,嗓子就让风灌满了,他撕心裂肺地求救。
“救命啊——”
陈子轻本就发烧,这一激动全身温度灼烫,扯着他背上长袍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下,把他拽回了车里。
“不是来救你的,是我的仇家。”耳边有冷嘲声,“你失踪了,你的未婚夫寻欢作乐,你的靠山在新找的小情人的温柔乡。”
陈子轻心里一凉,白喊了,更虚弱了。他没被扔回地上,就在车门边缩着,脑袋一下一下磕在门上。
皮肤太白了,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树叶的脉络,既有生命力的脆弱,又蕴含着生命力的厚重。
车子摆脱追击,停在一个树林边,二全跟麻子下车撒尿。
后座的人没有下去。
陈子轻眼睛上的布毫无预兆地被揭了上去,他下意识闭眼再睁眼,一点猩红在他的瞳孔里忽明忽灭。
车顶的照明灯没打开,坐在椅背上的人轮廓身形模糊不清,但也能看出比声音还要年轻,估计也就二十来岁,是个青年。
陈子轻绑着的手抓住车门把手,警惕地看着他。
青年冷漠道:“雇主让我们绑你十天,把你脱光了拴在指定的猪棚,并且每天给你拍纪录片,到时就能拿到一千万,现在我们正在送你过去的路上。”
陈子轻红肿的眼睛瞪大,要在猪棚过十天,还拍视频,衣服都不让穿,明摆着就是要打折原主的脊梁骨,让他这辈子都得跪着。
一不高兴就能用视频让原主在地上爬。
看似不伤筋动骨头破血流,没有暴力行为,算不上多严重的绑架行为,实际很歹毒。
是不是原主家族的人干的?几率不大,原主早就已经没有威胁了。
难道是那个靠山的其他情人?
陈子轻很小声地打着商量:“可以不去猪棚吗?”
青年不答。
陈子轻镇定地开出条件:“雇主给你一千万,我给你两千万,三千万,五千万都可以。”
烟灰弹到他胸口,他烫得吸气眼睛泛湿,耳边有嘲讽:“你一个婊子,哪来的五千万。”
陈子轻:“……”
原主不都跟了靠山很多年了吗,积蓄不会薄的吧。
青年像从地狱来的魔鬼,他道:“送你过去,我们会把几十个摄像机摆好,全方位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拍摄。”
陈子轻脑回路清奇:“那猪会不会咬我啊?”
青年疑似愣了一下。
“我听说猪也是能吃人的,你们只谋财不是吗,我被吃得坑坑洼洼了,我的靠山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青年又要嘲讽,却听到他说:“就算我老了不水嫩了,新人一茬一茬的取代了我,但我靠山有金字塔顶层大佬的特性,我不要的东西,扔了也不能被人污染破坏。”
车里的气流隐约滞住。
一只手掐住陈子轻的脖子,把他拖了过去,他闻到了烟味里的苦涩。
“你不是微玉。”青年嗓音冰寒,“你是谁?”
陈子轻心头一紧:“我是啊,这才是我真实的一面,我不在别人面前表露的,你是第一个。”
青年锋利的目光盯死了他。
脖子上的手被收紧也没撤离,陈子轻的头很晕,要是任务线索在猪棚里面,他去没问题,可是那里又没有线索。
陈子轻烧得鼻子里干燥燥地冒火,他眼前发黑,浑身毛孔依附了一层薄薄的汗液,一头栽向了青年。
离撞上去差一寸距离的时候,青年身子一僵,猛然把他推开,他捕捉到了这个小细节,知道这位老大跟小弟不一样,对他这具精心打造的身体不感兴趣,没有半点儿邪念。
哪怕他这会儿香得连自己都迷离了。
陈子轻歪倒在地上,他咬了下舌尖让自己的意志清醒些,情真意切地说着:“哥,你给我摘了布条让我眼睛好受点,我很谢谢你,我觉得你和别的绑匪不一样,你是不是有苦衷啊,我可以帮你的,车里光线暗,我没有看到你的脸,你把我放了,我……”
青年把小半根烟摁灭在椅背上面,侧过脸对着窗户吹进来的洌风:“微玉,你装什么,不早就听出来是我了。”
陈子轻一怔,这人跟原主是认识的吗?连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得出来的程度?
【检测到人物关键词‘认识’,解锁支线人物表里的夏桥正】
【你是他曾经的雇主,你雇他绑架你的未婚夫跟你,你装作不顾生命安危救你未婚夫,从而得到未婚夫的信任和爱,你哭得肝肠寸断,他把一切看在眼里,认为你卑劣下贱,令人作呕。】
陈子轻:“…………”
那我跟这个老大就只是旧上下属的关系,他看不起我的作为,其他没别的了。
【你想驯养他做你的狗,你找人撞伤他的父亲,又给他介绍专家,你试图让他感激你,他没有上当,你怀恨在心就给他下药,想要他跟你的佣人们睡觉从而拍下视频逼他就范,你没得逞让他跑了,这次他是主动接的绑架你的任务,他拿到钱就会撕票。】
陈子轻:“………………”
第44章 逼王集中营
陈子轻浑身的热汗瞬间凉掉,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仿佛散发出的香味里都溢满了恐慌。
整个人贴着车门,陈子轻颤声喊:“夏,夏桥正。”
“终于不装了。”夏桥正偏头,车窗外的暗淡月光打在他年轻分明的下颚线上,他清越的嗓音里透着冷嘲,“叫我哥,说我跟其他绑匪不同,问我是否有苦衷,还想帮我,谢谢我,呵,微玉,你戏多得让我反胃。”
陈子轻有苦说不出,看吧,解锁关键词带来的信息时间差影响这么大。
在夏桥正眼里,他刚才费的那劲就只是跳梁小丑的死前一舞。
陈子轻嗫嚅: “对不起。”
“对不起?你也配跟我道歉。”夏桥正周身杀气萦绕,“你动我父亲的时候,就该想到有天会落我手上。”
陈子轻心惊胆战地缩了缩肩膀,不说话了。
车里又有了烟味,夏桥正的烟瘾很大,他咬着香烟打开手机刷了刷,拇指从屏幕上面往下一滑,点了下手电筒。
刺眼的光亮射向陈子轻,他猝不及防,眼睛生疼,泪珠成线地往下掉落。
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布满水光,划过和年纪不相符的白嫩皮肤凝聚在下巴上,往那截能轻易折断的脖颈里淌,柔柔弱弱,仿佛能让人将一切罪恶的念头都施展出来,尽情尽兴。
车子的前后窗户都开着,空气依然有一丝浑沌。
如果没开,可想而知有多黏糊。
夏桥正无动于衷地吸着香烟,车里响起因为高烧畏寒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我那时候一心想着得到你,失去了理智,用了卑鄙的手段。”
一条腿伸过来,鞋子抵上了陈子轻柔软的肚子,他维持着把脸转到一边躲光的姿势动也不敢动,紊乱的喘气声都停了。
夏桥正没有残虐地踹下去,只是就这么抵着,像抵一只跳蚤,一只蟑螂一样抵着他:“得到我?”
“你不过是想让我做你的狗。”青年的语调令人遍体生寒。
陈子轻湿漉漉的眼睫闭紧,非要把牌摊这么开,都看得一清二楚了,怎么打啊。
夏桥正毫不掩饰对他的憎恶:“你这种人,死不足惜。”
陈子轻底气不足地说:“我所做的一切,真的都只是……”他悄悄睁开眼睛,偷看了青年一眼就飞快垂头,“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车里怪异地静了一两秒。
夏桥正弯腰逼近,撩起男人的长袍,拽出被他压在膝盖底下的下摆,擦了擦自己的鞋子。
仿佛只是抵过他肚子,就沾到了什么霉菌腐臭的脏东西。
夏桥正把那块下摆丢开:“给我下大剂量的药,想让我对着伺候你的下人们失去人性,不就觉得我也是个低等的东西。”
陈子轻急忙说:“不是不是,我,我,”
硬想根本想不出好的借口,容易适得其反,干脆不解释了,他瘫软无力:“说什么都晚了,你恨死我了,我知道你恨死我了……”
男人后悔地喃喃,无地自容,痛不欲生的模样。
然后就再次哭了起来。
夏桥正接触过这个贱人,知晓他有多恶毒愚蠢,却从不知道他这么能哭。
不是那种想勾人注意的勾阑哭法,而是无声无息,自顾自地哭着。
听众会以为是为自己哭,又产生怀疑想确定一下,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吸引过去。
无心插柳,柳成荫。
夏桥正眯眼盯了片刻,他息屏,掐着香烟下车,用力甩上了车门。
陈子轻完全不知道自己搞出了波澜,他默默收起眼泪唉声叹气,老大要撕票,老二打他的主意,老三干完这票就不干了,不想弄出人命。
这么一看,只能找老三了.
两个小弟上车以后,陈子轻的眼睛又被布条蒙上了,他持续高热,脑细胞都要蒸干了,为了不昏迷过去就靠意志力强撑。
不知道车子开到哪了,也不知道几点了,陈子轻感觉自己快到极限的时候说要拉肚子。
三人不可能让他在车里拉的。
车停下来,二全准备到后座,陈子轻迷迷糊糊点名要麻子带他去。
二全当下就破口大骂,抓起座椅边的粗棍子说要把他弄死,抱着胳膊假寐的夏桥正忽然出声:“麻子。”
“诶,老大,我来是吧,行,那就我来。”麻子从副驾下来,他到后车门边抓抓头才把门打开。
陈子轻的口鼻里呼出热气:“脚,我的脚……我走不了路……有绳子……”
“微大少爷,你别叫。”麻子给陈子轻把脚上的绳子解开,拽着他的胳膊让他下来车,推着他去旁边灌木丛。
陈子轻跌跌撞撞地走着,背后是二全裹着腥臭恶意的视线,倏然多了一道,他往后扭头,虽然他看不见,可他能感应到夏桥正坐在后座看着他,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满含轻蔑的讥诮,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到了灌木丛,麻子说:“你就在这拉。”
陈子轻背过身去,露出自己被绑着的双手,麻子考虑到肉票这会儿没有反抗的体力,就也给解了。
麻子解完便拿着发烫的绳子走开,站在不远处监守。
陈子轻的手腕跟脚腕遭到了长时间的捆绑,有些发紫了,他颤巍巍地拢了拢长到腰部的银发,把被体温烘干的红色长袍带子系紧。
滴水未进,不可能拉得出来,屁股都冒火。
陈子轻坐到草上摸脚腕,跟个幽魂似的喊叫:“麻子哥……麻子哥……”
麻子算不上伟岸的身子僵直,怪不得正道人士怕魔教的魔音,他捂住耳朵:“没纸,你直接用草灰擦!”
那声音还在喊。
麻子有些烦躁地回去,他听了男人的一番话,脸色变得难看:“我不可能背叛我的兄弟们。”
“不是让你背叛,是为自己打算。” 陈子轻说,“我感觉你们三个,只有你有老婆孩子,有家庭。”
麻子的怒气没那么强烈了,确实是这样,老大单着,对那种肌肤之亲没兴趣,二全混得很,是全国各地按摩店的老顾客。
陈子轻趁热打铁:“我有婚约在身,我的婚姻牵扯到了家族利益,我出了事,微家有了损失,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麻子蹲着跟男人平视,对上他绑着布条的脸,他们带走他的时候畅通无阻,不知道是没有哪方势力在暗中保护他,还是雇主提前给他们做了铺好了路。
以他这副惊为天人的皮相,被家族赶出来还能活到现在,金主肯定是有的,但也肯定只拿他当一个消遣的玩物,即便他身怀异宝,激动出汗就有香味。
所以二全才敢把他当会所的mb。
男人并非自私到只想着自己,还有为他考虑,轻轻地说:“我不是让你现在就放了我,你可以拿到钱了再看看有没有机会。”
麻子说:“你出不了事,你只要别勾引二全在你身上发疯。雇主让我们把你绑在猪棚跟猪待两天,时间一到,我们就会放了你。”
陈子轻错愕,两天吗?那夏桥正怎么说十天,多出来的八天是故意吓他,还是私自加的?
车那边传来二全的骂骂咧咧,陈子轻没时间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你老大会撕票。”
麻子瞳孔微缩:“不可能!”
陈子轻用沉默表达自己的确定。
麻子眉头打结,老大真的要撕票吗?这活没难度,没风险,可一撕票,性质就不一样了,老大怎么会这么糊涂。
他想到一种可能,眼神犀利:“你们认识?
“是的。”陈子轻说,“我跟他有仇,他不会放过我的。”
麻子顿感棘手,这是他最后一次干了,他不想沾上人命……
陈子轻从他呼吸节奏的变化出他的动摇,笑着说:“麻子哥,你在期限前偷偷把我的绳子松开,到时候你拖住你的老大,其他我自己想办法。”
麻子腾地站起来,这人怎么突然笑了,不怪二全说他欠那什么!
“不要抱希望。”麻子搓了把脸。
“谢谢,我们回去吧。”陈子轻摸索着抓住树枝起身,两只手在半空划动,“麻子哥?”
麻子昏头了,直接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陈子轻“嘶”了一声,在他询问以后说:“你皮糙,刺到我了。”
麻子一张脸简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男人挺善解人意地替他化解尴尬:“跟你没关系,是我个人的原因。”
陈子轻说完就没管麻子了,原主多年泡浴,泡得皮肤一碰就有印子,手腕脚腕被绑了以后都能摸到触目惊心的深痕。
原主是为了满足靠山的癖好,就像体香一样。
陈子轻现在对那靠山一无所知,照原主把自己搞的这样,对方必定是个变态,不知道有没有老人气……
啊呀,快别想了。
陈子轻忍下从胃里翻上来的酸味,原主最大的武器就是这副身体,他做任务的话,美色能用吗?
算了,疼的是他自己,腿不是那么好张的,不到万不得已都不用这招。
因为太容易得到了就廉价了。
陈子轻的手被麻子重新绑起来,拽住他往回走,他的身子晃动着往前倒去。
“你这么烧会死,我给你两粒布诺芬。”麻子说。
“真的吗,在哪呢。”陈子轻后仰头,对着他说话的方向张嘴。
麻子头皮发麻,这个男人比任何洪水猛兽都要可怕,赶快回去吧,下次再有这事,老大说什么他都不干了!.
陈子轻回到车上,二全用一种要啃他骨头的恶狗眼神在他屁股上盯了一会,重重地啐一口才启动车子。
车窗全部关上,没什么香味了,只有刺鼻的烟草味。
陈子轻昏昏入睡的时候一下惊醒,夏桥正不就跟任务发布者一个姓吗!
夏子,夏桥正。
有两个小弟在场,陈子轻不好试探夏桥正,他先把对方丢进嫌疑人名单里面,只要有一点关联都不会放过。
他整理着头绪,这次的登陆点好像是夏家村,又是夏姓。
可惜这会儿已经离开了。
得找个时间去那个村子里走一趟。
陈子轻一梳理,觉得夏桥正跟任务有关的可能性不小。
怎么办,原主已经把他的路堵死了,夏桥正要把他杀了,他要怎么摆脱困境呢。
又不能色诱。
夏桥正看起来十分恐同。
况且,夏桥正不恐同也不会碰他的,他把人害那么惨,连老父亲都没放过。
陈子轻心有余悸,幸亏夏桥正的父亲没死,死了就是杀父仇人。
不过这里头没有人命,情况也很不好。
先是伤害至亲,后是身体被药物摧残,人格受侮辱……他要是夏桥正,估计会甩几个大嘴巴子,再以牙还牙。
陈子轻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夏桥正又在吸香烟,他的气息里有很重的涩味:“嘴也想被封上?”
陈子轻靠着车门,绑一块的腿伸到对面:“我只是觉得奇怪。”
“你长得不算帅。”
车里的温度骤然下跌。
“但你是……”
人物一解锁,对应的记忆画面就塞他脑子里了,他现在看不清,照样知道夏桥正长什么样,五官称得上标准,全靠身高跟体态拔高他的气质,送他进大帅哥的行列。
“氛围感帅哥。”
陈子轻嘀咕完就睡了。
丝毫不在意车里三人听到他的话以后是个什么反应。
“老大,你让他看到你的脸了啊?这他妈的!”二全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夏桥正漠然:“成不了事。”
二全拍方向盘:“那他打你二两肉的主意了。”
麻子没跟二全透露男人是老大旧相识,老大还要撕票,他说:“我听着没有那种污秽的意思,就是单纯的评价。”
二全暴跳如雷:“我操,麻子,你哪边的?他拉肚子的时候顺便给你……”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闺女都上小学了!”
“为个离不了男人的货色吵也不嫌掉价。”夏桥正靠在椅背上面,垂眸看指间烟火,“他要还是微家那颗明珠,整个垡城的公子哥都能为他倾倒,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那倒没错。
二全嘿嘿:“已经是烂货一个。”
麻子想说什么,还是忍了,不说了,免得又要吵,吵急了可能会动拳脚,在车上不安全.
一路没发生波折。
三个绑匪连夜把人送到了目的地。
陈子轻被拖到一根木桩前,麻子把他的手绑到木桩后面。他感觉麻子拉了拉绳子检查完就离开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夏桥正。
真的要把他脱光吗?就算观众是一群猪,那也很羞耻。
更别说周围很大可能还有人。
陈子轻战战兢兢:“夏桥正,可不可以别脱我的衣服?”
没有声响。
陈子轻被绑着的身子对着正前方挺了挺:“夏桥正,我知道是你,我闻到你的烟味了,很苦很涩,夏桥正,夏桥正……”
“闭嘴。”
夏桥正一把拽开了他的长袍带子。
入目皆是一片无暇的白,又透着层清纯的淡粉。
那粉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不断加深,不断加深,腾绕的香气愈发浓烈。
带着颤意。
夏桥正近似粗暴地将长袍带子折上,陈子轻惊魂未定,隐约听到绑匪们的对话。
“就这么拍。”
“啊?那能收到钱吗?”
“没事。”
……
“扒了你能忍得住?”
“不扒我也忍不住,真的能收到钱?雇主要求咱把人扒光拍视频,不扒那怎么拍?”
……
陈子轻听不清了,他身上的灼烧在布洛芬的作用下有所减退,眼下他被绑着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那二全别来搞他,时间一到,麻子给他松绑。
猪粪的气味挥之不去,这封闭的棚子面积不小,听动静有很多头猪,挤一块儿不怎么冷。
摄像机开拍了吧。
陈子轻对背景设定感到绝望,要不是他上个任务失败被惩罚,陆系统口中的中央网仓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掉一个库存。
谁会选这种槽点密集的任务世界,没有哪个宿主会选。
陈子轻靠吐槽消磨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天亮了,猪要吃早饭了,它们开始拱门,吭哧吭哧地奔走。
没听见吃饭声。
陈子轻有了点不好的预感,没一会,一大群猪跑到他这边,围着他打转,他脸上没了血色。
不会吧,不给猪饭吃?
那猪饿狠了,真的会啃他的!
陈子轻的小腿被热烘烘的大鼻子蹭了一下,他两眼一黑,长袍被咬住,发出破裂的撕拉声。
“走开走开!”陈子轻抓狂大叫.
陈子轻眼睛上的布条没被拿掉,他全靠身体的机能猜测时间,感觉差不多到两天了,这期间猪没有啃他,也没把他怎么着,可他的心灵依然受到了创伤,视频记录了他的凄惨屈辱。
猪棚里不时有猪哼声,陈子轻等了又等,没等来麻子。
难道还没到时间?
不会是出了变数吧,麻子反悔了吗……
陈子轻冷不丁地闻到了一缕淡淡的烟味,他有些崩溃地喊出了个名字:“夏桥正!”
夏桥正站在猪棚的门口,他的一侧脸上贴着创口贴,黑发短利,深棕色皮夹克敞着露出里面的T恤,一把劲腰,腿很长,裤子收在皮靴里。
陈子轻沙哑地说:“你撞伤我,给我下药,我们能扯平吗?”
“撞伤你,给你留口气让你告发我?”夏桥正凉声道,“至于下药,那不是给你助兴?”
陈子轻:“……”
“我知道你恨我,你应该恨的,但是你想过没有,我死了,你的雇主用这次拍的视频怎么羞辱我,我都不会知道了,对我造不成影响,你想看到那种局面?”
陈子轻舔唇:“不如你放我回去,那你的雇主拿出视频的时候,效果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对方放到网上,我会迎来社会性死亡,私下用视频威胁我,要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
“而且,我费尽心思勾到手的未婚夫不爱我,靠山因为我订婚再加上年纪大了,肯定也不会要我了,所以我即将成为千人踩万人骑的存在。”
“到那时,你不就能看到我有多惨了吗?”
夏桥正的眼里,男人被绑在木桩上面,嘴唇干裂渗血,一头精心保养的长发毛躁了不少,周围一地的猪粪。
他是狼狈的,从上到下都狼狈。
夏桥正关掉门边的摄像机走进来:“你知道自己会被折磨死,也不在我这要个痛快?”
陈子轻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刚才那番话上了,他想不出能让夏桥正满意的答案,只是歪了歪头,朝着对方所站的方向,惨淡地笑了一下。
怎么没响声,夏桥正这都不动心?
陈子轻心里直打鼓,耳边传来细微的破碎响,眼睛上的布条被划开掉了下来,他在亮着灯泡的猪棚慢慢打开了眼睫。
一双金色的眼眸,眼白全是血丝。
金跟红交织在一起,像一抹残阳嵌在里面。
夏桥正手上的寒光掠过他眼角,在他身后挥了下:“滚。”
绑着陈子轻的绳子断了,他的脑中闪过任务,酸痛的手抓住夏桥正:“你认识夏子吗?”
夏桥正清冷的眼里浮出裹着冷意的疑惑,能走了却怎么不马上走,问的什么东西。
陈子轻从青年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不认识。他一刻都不敢再停留了,长袍的下摆被他捞起来团在身前,拼了命地跑出猪棚。
两天没吃没喝,哪来的体力,只剩下毅力了。
寒冷的晚上,陈子轻辨不清哪是哪,就往前跑,他的长袍被树枝刮破,恨不得脱下来抱怀里。
头发也会缠到树枝上的刺,扯拽得头皮发疼发红。
本来就惨,这身装备还坑他。
陈子轻跑累了想歇会儿,冷不防地感觉身后有人,他赶紧加快脚步。
一个人影从后面把他撞趴在地,磕了一嘴血,眼角还让石头子刮伤了,流出温热的液体。
是那个二全,竟然追上来了!
陈子轻跟条搁浅的鱼一样扑腾着挣扎,他跑的时候香味已经浓得风都吹不散,这一挣扎,直接让二全失控了。
背上的人拱陈子轻,跟猪拱石槽里的饭菜没区别。
陈子轻夹着嗓子,妖里妖气地喊:“换个姿势,二全哥,我们换个姿势,我想让你亲亲我。”两天没刷牙了。
“操,老子就知道,老子就知道!”
二全完全失了智,他两眼泛着绿光把男人翻过来,激动得剧烈抖动。
电光石火之前,陈子轻把事先抓好的一把土砸他眼睛里,同时抬腿踢他,趁他倒在一边惨叫的时候,爬起来就跑。
陈子轻的身体太虚弱,他没跑多远就再次被扑倒了。
“救命,麻子哥救我,麻子哥……”
二全的欲念有一瞬被同性竞争的胜负欲压制,他大力抓住男人的长发,发疯地把人往地上磕:“老子还比不上那麻子?你他妈会不会看,老子横竖都比麻子强……”
后脑勺突然被一股剧痛袭击,二全停下动作想要转身。
伤处又挨了一下。
二全倒在了让他变成疯狗的男人身上。
陈子轻扭头看见了麻子,他呆了呆,快速顶开二全爬起来,整理破破烂烂的长袍。
地上的二全一动不动。
陈子轻见麻子瞪着二全,他绷着神经弯腰查探二全的鼻息,手一抖,脸刷白:“死,死了,二全死了。”
麻子到底是个刀口舔血的,比他冷静,短暂的失措后就熟练地藏尸体,藏好回来对他说:“你是个祸害。”
陈子轻警惕地后退。
麻子没对他动手,只是脱掉外套捂住鼻子:“你走前面,我们隔一段距离,我送你到大路上。”
“谢谢麻子哥。”陈子轻明白过来,感激涕零地鞠了鞠躬,转身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陈子轻就敏锐地发觉到了不对劲。
本该落后不少的麻子竟然跟上了。
他们的距离缩短,他听见了麻子的喘气声。
陈子轻如遭雷劈,不好,原主的人工体香不稳定有副作用,他都没注意到是什么狂飙了起来。
麻子的那份善意让欲望啃没了。
陈子轻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平息下来,他退一步喊麻子一声,试图换回对方的理智。
毫无效果。麻子将他逼到了树下,那张老实的脸扭曲了起来,嘴里竟然也蹦出了粗俗的脏话,羞辱着他。
“多我一个没问题吧,我为你打死了我的兄弟,你补偿我是应该的,是应该的,让我尝尝,我没尝过男的……”
陈子轻垂在身前的白发被麻子捉住,放到鼻子前面闻,兴奋得好似吸了罂粟。
就在陈子轻要用同样的方法对待麻子的时候,一声轻响破空而来。
麻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陈子轻抬头看去,一个年轻人立在林子里,慢悠悠地吹了吹枪口。
什么出现的?
陈子轻看看倒在血泊里的麻子,看看那个事不关己的年轻人,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年轻人一步步向他这边走近,肩宽背挺,穿着一身黑西服,胸口位置印着一个家族的徽章标志。
来的是亲信级别?哪方的?
【检测到人物关键词‘亲信’,解锁支线人物表里的费莱尔】
【他是你未婚夫的亲信,你们很少接触,但他对你的厌恶程度是百分之百。】
【因为你和骗光他钱财的异国床伴一样,你们都有一头长发,一双亮色的眼睛,并且都喜欢喷很多香水引诱男人。】
陈子轻把探问底细的心思咽回了肚子里,他喊道:“费莱尔,这个人是我恩人,你怎么把他一枪嘣了。”
费莱尔把抢别到腰后:“恩人还是恩客?”
“……”陈子轻大概说了一下。
“他救了你,你就给他玩,那我岂不是也……”费莱尔暧昧地拖了拖声调,意外地搜捕到男人脸上的难为情,他一笑,“我有洁癖。”
斯文地表示,别人用过的东西,他碰都不会碰一下,恶心。
陈子轻没说什么,他抓着脏兮兮的袍子擦脸跟脖子上的虚汗,鬼没出现,人就已经死了俩。
这个世界杀个人轻飘飘的,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防人比防鬼更要紧。
陈子轻放下袍子吐口气,垡城不是他熟悉的世界的城市,有法律的吗,派出所看到尸体会不会调查……
我想这个干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这太监命。
陈子轻打量未婚夫的亲信费莱尔,估计跟夏桥正差不多大,长得阳光帅气,活力健康充满自信,笑容直戳人心。
但他那枪法很可怕,仿佛前一秒在笑,下一秒就给人来一枪。
“走吧,微大少爷。”费莱尔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子轻拢着长袍走。
“现在3度,微大少爷竟然穿浴袍,真牛逼。”费莱尔双手放在脑后,不快不慢地走在旁边。
“我不牛逼,我冷死了。”陈子轻一脱离生死存亡,麻痹他知觉的肾上腺素就下来了,生理上的不适蹭地暴涨,他哆哆嗦嗦,“我也两天没吃饭没喝水,没刷牙没洗脸了。”
费莱尔斜过去一眼。
陈子轻知道这家伙不可能把西装外套脱了借他穿的,有洁癖,还讨厌原主,不躲得远远的就不错了。
肩上一沉。
温暖的西服外套很大件,完全罩住了他的肩膀,驱走了他身上的寒气。
“微大少爷受苦了。”费莱尔微笑,“穿上吧。”
陈子轻惊悚万分,难道官方小助手的提示有误差,费莱尔不讨厌原主?
【他掐死了异国床伴,也想试试你脖子的韧度。】
陈子轻脚下一个趔趄,都解锁了,不能一次解完整吗,怎么还后补!
费莱尔超过他走在前面,笑着回头:“不走?”
“走走走。”陈子轻套上他的西服,硬着头皮与他为伍.
陈子轻被费莱尔带去了垡城的一处湖景别墅,此时是早上七点左右,他站在金碧辉煌的客厅,一身疲惫和肮脏。
没人上前问他需要什么,佣人们都在做自己的事,像看不到他。
餐桌前上演着腻腻歪歪的画面。
身着铁灰色衬衣的男人背靠复古欧式座椅,有个漂亮的男孩坐在他腿上,拿着勺子给他喂咖啡,他那张脸比客厅的所有家具物品还要精致。
餐桌上的鲜花都黯然失色了。
男人的手掌捏着男孩的后颈,尽是花丛老手的神态,漫不经心地把人捏在掌中。
男孩甜腻腻地叫。
陈子轻犹如误入片场,提前目睹了还没上映的大片,见证了什么叫演员的自我修养,费莱尔把他送到未婚夫的住处。
那男人就是未婚夫吧,当着他的面和人调情。
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感受跟想法,为什么会订婚呢。
【触及人物关键词‘订婚’,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傅延生】
【你们的婚事是他放出的消息,微家因此把你接回主宅安顿,操办了你们的订婚仪式,目前你住在这栋别墅,和他的其他情人在一个屋檐下。】
陈子轻恍然,怪不得原主早些年就被丢弃了,找了个靠山过小日子了,却又冒出来个未婚夫。
家族安排的,他抗拒不了。
最主要是靠山没有出面,不然也不至于完全被动。
大企业之间多少都有瓜葛,牵一发动全身,靠山估摸着是觉得不值得。
【傅延生被绑架那天,他放在心口上的白月光遇险了,他错过了营救的机会痛不欲生,前段时间他无意间得知那起绑架是你一手设计,他对你怀恨在心,既然你想做傅太太,那就让你做。】
【婚后他会常带你和不同情人一起出入公众场合,冷落你,羞辱你,让你成为垡城的笑柄。】
【你们的婚期就在下个月。】
陈子轻倒抽一口气,他简单地捋了一下,原主应该先是看上了傅延生,后计划绑架,想借此跟他搭上关系,得到他的关注,哪知他的白月光恰巧那天也遭了罪,还被他抓住了没藏好的尾巴。
这么说,原主的靠山真没了,不然也不会找下家。
陈子轻抿嘴,傅延生无意间得知的真相,他怀疑根本就是夏桥正透露的。
一个个的,都想搞死原主。
原主死了,现在就是他等着被搞死了。
陈子轻把凌乱的发丝抓到耳后,傅延生不像个专情的人啊,都没为白月光守寡,却要为白月光报仇,不惜牺牲自己的婚姻。
男人的劣根性,自以为自己是个多情种。
餐桌边已经吃上了。
陈子轻见还是没人管他,他就顺着原主的记忆上楼刷牙洗澡。
“站住。”正吃着的男人竟然还能注意到他,咬过青春气息的两片唇勾出冷厉的弧度,“我让你上去了吗?”
陈子轻停在楼梯上面,一身脏乱仍然比坐在餐桌上的男孩子还要让人移不开眼,他趴在护栏往下看:“延生,你要和我说什么都行,能不能让我先刷一下牙,我自从被绑架以后就再也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等你说完再刷。”
傅延生顿时露出嫌恶的表情。
陈子轻趁机小跑着去了二楼,他一边感叹真豪华,一边完成日常泡浴任务。
头发太长了,吹半天都没有全干,陈子轻换只手吹,让银色的发丝从他指间穿过,房门被打开,傅延生迈步走了进来,一身衣裤整洁,看不出在楼下逗哭过男孩的痕迹。
陈子轻关掉吹风机,仰头看他,眼角跟嘴唇都湿红。
傅延生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只要这人还有口气就行,他质问道:“在家里见到客人,不打声招呼?”
陈子轻:“……你说那个男孩啊,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你告诉我,以后我每天见到他都打招呼。”
傅延生不言语,他听过管家汇报,床边的男人往家里搬了一大堆护肤品跟美容仪器,在脸,脖子,耳朵,手指,脚趾,发丝,看得见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用,全身都用。
保养得再好也三十多了,跟十八岁的比不了。
一个老男人。
傅延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声警告:“少给我在房里喷劣质的香水。”
陈子轻眨眼,傅延生不知道原主的体香?他忙点头应声:“好的,我会注意的。”
接着就展开笑脸:“对了,延生,这次谢谢你让人救我。”
傅延生转身去了隔壁。
男孩立即缠上来,傅延生兴致缺缺地拍了拍他年轻饱满的屁股,那老男人的屁股也就形状看着不错,手感肯定差远了。
傅延生赏赐地在男孩额头吻了一下:“我该去公司了,懂点事。”
男孩仗着自己能被带到这里,试探他的底线:“这就要上班了啊,你不是说下楼吃点东西再继续吗?”
傅延生一击冷眼过去。
男孩话不敢造次了,他又跟了傅延生两步,迟疑着说了一句,话里有话:“你未婚妻的长袍好破,不方便去医院检查吧,需不需要叫家庭医生过来看一下?”
傅延生面色一寒,他刚才怎么会觉得烂透了的老男人眼里的污浊糜烂都没了,变得清澈,甚至有点钝。
新戏法是吗,他要看看演到什么时候才露出原来的真面目。
傅延生去公司的路上,费莱尔跟他汇报:“微玉在回来的途中做梦一直叫一个名字,xiazi,男女老少不知,要查吗?”
“不用。”傅延生说,“一定是男的,把他藏起来用了多年又丢掉的老金主,婊子就是这样。”.
当晚陈子轻被费莱尔送到一个高级会所的包间,他在各种不怀好意的打量中走到了傅延生的身边。
包间里全是富家少爷,他们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
陈子轻隐约听到什么死了,他的耳朵一动:“有人死了吗,谁死了?”
傅延生那边的人吊儿郎当地笑喊:“我们圈子里的李少,微大少爷关心上了啊?”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去看看。”
傅延生侧头:“你去看什么,你跟他也有一腿?”
陈子轻不是很确定。
傅延生在他耳边低语:“荡妇。”
陈子轻蹙蹙眉,起身往包间外走,他得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看能不能激发有关那个李少的关键词。
随着他的走动,闹哄哄的包间不约而同地收了声音。
在座的大多都二十出头,个别二十大几,没有超过三十的。
这个老男人显得格格不入。
不止是年龄。
妖艳的面孔,金色的凤眼,银白的长发,纤细柔韧的身段,很高贵的艳丽,跟俗气低贱不沾边,犹如圣洁的仙子。
只谈论脸的话。
但一个人除了脸,还有性情,作风,脾性,智商,情商,喜好,家世学历等等。
这个老男人整体是一朵完美盛开的妖花,香味浓郁到泛滥,谁路过都会沾到他的味道,闻的人免不了心猿意马,想尝尝是什么味儿,好歹是垡城曾经的第一美人,风光无限过。
陈子轻脚步不停地走出包间,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把垂下来打湿的发梢擦了擦,寻思找个发绳把头发扎起来,老这么披着碍事。
哎,那个李少也不知道跟不跟夏子有关……
陈子轻心不在焉走了会,他趴在楼梯上想事情,听到脚步声见是傅延生跟几个富少,刚才在包间光线暗没看仔细,这会儿发现全是帅哥,那腿那脸就跟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不禁让他有点眼花缭乱。
“傅少,你未婚妻看我们看傻了。”有人打趣,“在家没让他吃饱啊?”
陈子轻被傅延生身上的阴沉气息给剐得脸一疼,抽着嘴角垂下了脑袋。
傅延生明知自己不该为了这个婊子牵动情绪,他还是起了怒火,真给他丢人现眼,扔下去摔死算了。
这么想,傅延生大步走到老男人旁边。
陈子轻跟他大眼瞪小眼。
走廊气氛正压抑的时候,楼下传来不小的骚动。
一伙人穿过华丽的专门进来,为首的男人一身商务风,很高,一米九往上,形态笔挺,衬衫利落,他戴了袖箍,衬衫褶皱处隆起的肌肉勒了出来,力量感带来的冲击让他看着禁欲又色情。
不是傅延生他们这局的,是参加别的局,迎上来的都是中年老年层,上流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他们神情严肃而郑重。
“柏先生,里面请。”
柏为鹤。
归国富商,垡城新贵。
陈子轻朝下打量,太帅了吧,转而一想,帅不帅跟任务不搭嘎,他正要转开头,余光不经意间发现男人左耳的耳廓边有块黑色。
连接着一条透明的线绕进耳孔。
是助听器。
陈子轻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只助听器上面,整个现场只有他敢这么盯着那位的缺陷看。
男人微抬头,掀了掀眼皮,目光从他身上扫了过去,不做一丝停顿。
那双眼里布满了所有欲望都早已餍足的倦怠感,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平淡。
陈子轻没有触发人物关键词,不确定男人跟原主有没有交集,他想到那一眼心里莫名有点发怵,下意识躲到了傅延生后面。
傅延生一愣,又玩什么把戏?
陈子轻拉他的西装:“延生,你的朋友我都不熟,没有共同话题,我可以回家吗,我想回家了。”
傅延生怪异地看向他拉自己的手,皱皱眉,当着发小们的面捉住攥紧,玩味地笑道:“急什么,早着呢,我特地给你准备的节目还没开始。”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个世界还有个名字,叫《四边形》,轻灵异重狗血的世界。
第45章 逼王集中营
陈子轻被傅延生攥着手返回,跟着他出来的几个发小见到这一幕,都有点吃惊。
一行人回到包间,里面那群狐朋狗友制造出的玩乐喧闹瞬间凝固,蒙着眼的小可爱不知所措地站着。
狐朋狗友们和那几个后面进来的发小眼神交流,什么情况?傅少订婚甚至结婚不都是在玩弄微玉吗,怎么还牵他手?他们有些吃不准走向,傅少的态度决定他们如何对付微玉,所以他们很心急,因为有个别今晚就等不及地想给微玉喝点加料的东西,带去自己的住所。
然而发小们也摸不清这里面的名堂。
其中一个和傅延生关系最近的发小被大家伙推出来,借着碰酒的名义凑到他身边。
“老傅,你怎么对微玉……”发小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询问,左手握右手说,“这样?”
傅延生此时已经松开了微玉的手,他摩挲指腹,那像丝绸,又像豆腐的触感黏上来了,老男人的触感。
“让他尝点甜头,在他以为有了点希望的时候给他一脚,问他疼不疼,反反复复,过不了多久就会精神崩溃发疯。”
发小竖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但你的婚姻本该能给傅氏给傅家带来庞大的利益,如今给他了,仅仅就为了报复他这个人,值吗?”
傅延生眼下遍布森寒:“小玥不能白死。”
“伤他的不都被你连根拔起了吗。”发小翘起腿,“真要说起来,微玉顶多是误打误撞掺了一脚。”
傅延生云淡风轻道:“那些都死了,就剩他一个小玩意了,我要捏着他慢慢玩。”
发小的视线穿过一片迷离,越过傅延生,落在躺靠在最里面的老男人身上。
老男人不是只有风骚的长衣长衫,也有纯良的衣服,今晚就是毛衣跟牛仔裤,装嫩。他专注于跟自己的白发缠绵不休,顺长的发丝在纤细粉润的指尖游走。
似是在刻意引诱。
但又好像没把一整个包间的人放在眼里,不想勾走任何一人的心魂。
大抵是他的视线停留的时间超过了正常范畴,老男人察觉到了,疑惑地坐起来些四处张望,寻到了他的位置,对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凤眼微弯,红艳的唇间,莹白的牙若隐若现。
狐狸一般。
发小怔了怔,他回过神来,眼角轻轻抽了一下,一口饮掉半杯酒.
陈子轻前脚上洗手间,后脚就进来了一个精英男,人称钟少,是傅延生的发小。
在包间里看他,被他逮了个正着。
陈子轻只想撒尿,有人在场,他牛仔裤的拉链该拉还是得拉。
轻微的锁门声响起。
紧跟着外面就传来谩骂,那是落后一步,被人捷足先登的愤怒。
陈子轻的手抓着牛仔裤的拉链头往后退,一路退到窗边。
钟少站在水池边洗手,不解地看他:“微大少爷,你退什么?”
陈子轻瞪着他。
“我让你感到紧张了?”钟少饱含歉意地挑了一下眉毛,他潮湿的手指了指门锁,“我只是想在问你问题的时候,不被人打扰,仅此而已。”
颇有绅士风度,实际跟傅延生一样,二十四岁,采花无数。
陈子轻没有放松,面对颜狗盛宴的漫画男聚会,心是铁打的才能不动。
他是一个基佬,心是肉做的,动得挺欢。
但不知怎么,他对长得帅的男人有阴影,潜意识里总觉得会影响他发挥,让他对任务的判断出现偏差。
越帅的,越让他慌。
陈子轻不动声色:“钟少,你要问什么?”
钟少谈吐儒雅,十分有涵养:“你先把生理问题解决了,嗯?”
陈子轻听到他最后那个气泡音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傅延生的发小都会装逼。
怪不得这个世界叫逼王集中营,名副其实。
“那你别看我。”陈子轻说。
钟少笑起来:“微大少爷的小朋友镶金了?”
陈子轻脸一红。
钟少的喉头动了动,莫名就对老傅有了点负罪感。
陈子轻以最快的速度进了隔间,门外响起声音:“当年据我所知有一拨人准备带你出海玩,结果你人间蒸发了,谁都查不到你的行踪,传闻你给人生孩子去了。”
原主的靠山有这么大能耐吗?陈子轻心下震惊,他晃着神上完冲了水打开隔间的门,猝不及防地见到那钟少站在他门口,吓了一跳。
钟少莞尔:“所以,你能生吗?”
陈子轻当没有听见,无视他往外走,想想自己没洗手,就又掉头去洗。
钟少没有猥琐地从后面贴上来,或者强制性地做一些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很执着地说:“你很能生的样子。”
神经病!
陈子轻忍不住回头气道:“我是男的,我怎么生?”
钟少见老男人生气,竟然觉得有点可爱,这怕不是那杯酒上头了。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看着不像男的。”
陈子轻故意把手上的水甩他身上:“哪里不像?”
钟少不在意自己昂贵的西装上落了水迹,他的目光移到老男人垂在台子上沾到水的发丝:“哪里都不像。”
陈子轻眯眼:“你下一句是不是就说要给我检查?”
钟少愕然了一秒,声音就透出了异样的哑意:“也不是不行。”
陈子轻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提前把路堵死了不给走,谁知帅哥从西裤的口袋拿出一副一次性手套:“考虑到你是老傅的未婚妻,我不适合跟你零距离接触,不介意隔着一层乳胶吧。”
“……”这有什么区别?
钟少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接听,嗯了声表示知道了就挂断:“老傅来找你了,我先出去了,有机会我再给你做检查。”
临走前还靠近陈子轻,把他垂在台子上的那缕发丝撩起来,捻干了水.
陈子轻有意拉开时间距离,在洗手间待了两分钟最后才出去,他没走远就碰见了傅延生,对方在走廊上站着,脚边有个人。
不是别墅的男孩子。
陈子轻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他就停下来,等人忙完。
傅延生咬着烟:“还不过来?”
陈子轻只好抬脚。
傅延生拍拍服务生的脸:“行了,就到这吧,我未婚妻要吃醋了。”
那服务生乖巧应声,他抿着发红的嘴,怨恨地瞪了眼已经走近的陈子轻,挺会拿自己当回事的。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想,原主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一个服务生都敢甩脸色。
傅延生一手夹烟,一手把衬衣下摆塞进裤腰里:“刚才那画面让你想到你的老金主了?”
陈子轻理着很不适应的长头发不搭理他。
走廊的灯暧昧,映得傅延生那俊美的轮廓拢了层无边风月,他把烟灰弹在老男人头发里:“我给你准备的精彩节目就要开始了,你乱跑什么。”
陈子轻差点忘了节目这出了,他警惕道:“我只是撒个尿。”
“你一口水没喝,哪来的尿,尿路感染?”傅延生跟吃人不吐骨头的鬼一样恶劣,“是不是要给你穿个纸尿裤?”
陈子轻的三观剧烈一晃。
傅延生拽着陈子轻进包间,让他面对自己的发小朋友们,无比亲昵地环住他的肩膀:“有人送了我一份大礼,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带过来跟大家一起分享。”
包间里的公子哥们不约而同地盯上陈子轻,一双双眼里跳跃着邪念,他们都知道大礼跟谁有关,难言亢奋。
陈子轻突然一个激灵,他转头去看身后的傅延生:“大礼是不是我被拴在猪棚的视频?”
傅延生唇边的烟微抖,俯视过去的那一眼里有诧异,这就猜到了,他都还没让人在屏幕上放出来。
陈子轻自言自语:“原来是你雇人绑我的。”
傅延生不否认,也不承认,对他而言,无论哪种都不值得他费口舌。
陈子轻的脑子飞快转动,夏桥正很有可能通过出卖他跟傅延生有了联系,搞不好现在就是他底下的人,只要查到夏桥正的父亲在哪治疗,有没有傅延生的手笔就行。
昨晚才逃出来,今晚就要看到视频里的自己了,只给他一个白天的时间缓冲……
哪够啊。
陈子轻顾不上好奇他的长袍没脱,夏桥正怎么交差的了,他焦急地抓住傅延生的手臂:“你别放出来,你放出来大家就都看到了。”
傅延生故作惊讶:“看到了又怎样,我作为你的未婚夫都不介意。”
陈子轻想骂人,你当然不介意,被猪拱被猪蹭,和遍地猪粪待一起的又不是你。
“求你了。”
四周的呼吸声有点吵,傅延生没听清:“什么?”
陈子轻踮起脚前倾身子,长发碰到他的腕表跟袖扣,凑在他耳边说:“求你了。”
傅延生的耳朵被一股热气笼罩,这贱人,当着一堆人的面勾引他,妈的。
他慢声:“都安静,我未婚妻要求我,别他妈吵。”
众人:“……”听觉出错了?
傅延生吸了口烟,隔着烟雾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人:“怎么求我?”
陈子轻眼神躲闪,支吾着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找人策划绑架案,把你和我关在一起,从而发展感情?”
傅延生的面色骤然变得可怕。
“果然,我就说你怎么对我……”陈子轻为了演得逼真不露馅,他捂住脸遮挡表情,一副难堪的样子,“延生,我对你一见钟情。”
没听到声响。
陈子轻的手指张开点缝隙,偷瞄傅延生一眼就赶紧合上:“我没有微家在后面撑腰,根本接近不到你,只能走下三滥的路子,你发现了真相,讨厌我,让你的情人和我住在一层,要我笑脸相迎,我都可以接受,是我咎由自取……”
脖子上被掐住,身体腾空。
陈子轻的脸一下就从白到红,再逐渐发紫。
傅延生掐着他,宽大的手掌整个箍住他滑嫩的脖颈:“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的小玥被我的敌对绑走了,因为你,我耽误了时间,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他的尸体。”
陈子轻本能地蹬腿挥动手臂,那这么说,你要付大责任啊,你生意上的对手干的不是吗。
没把白月光藏好,又没护人周全。
你自己能力不行。
陈子轻的胸腔开始出现刺痛感。
包间那么多人,没有谁发出声音,他们看着傅延生掐人,心里有点发紧,可别真的掐死了,他们还没尝。
钟少看得稍微多点,他注意到那老男人眼眶充血,小又红的嘴唇发乌,天使般好看的金色眼睛往上翻,手脚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犹如人间最后一只精灵濒临灭绝。
老傅是想慢慢折磨的,给个痛快不是他的意思,他现在明显不清醒了,得有个人拦一下。
钟少这个时候还在考量估价,值不值得他出声,他能否得到相应的回报。
陈子轻不知道一群围观的人心里想的什么,他的指甲死死抠进傅延生的手背,指尖青白。
夏桥正掐他脖子,费莱尔想掐他脖子,傅延生正在掐,这是干嘛啊。
傅延生的确如发小所想,扭曲的怒意击溃了他的理性,然而所谓的怒意不是为了白月光小玥,主要来自他被设计被欺骗,天子骄子的尊严容不下这件事,自然也容不下背后谋划的人。
所以,
掐死这婊子吧。
傅延生指间力道一再加重,哪怕手背的皮肉被抠出血。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人推开,伴随清泉敲打玉石的声音:“抱歉各位,我来晚了。”
陈子轻脖子上的手倏地一松,刚才一心想掐死他的傅延生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了,还碾灭了指间的烟。
他摸着脖子蹲下来,头晕目眩地跌坐在地,垂着头大口大口喘气。
“延生,你未婚妻喘得吵人,破坏气氛,我先带他去里面休息间缓一下。”钟少这时站出来一步。
傅延生看都不看地上的陈子轻一眼。
钟少顺利带走了人。
包间众人都热情地欢迎姗姗来迟的美少年。
兰翕是跳芭蕾的,很傲,下巴微微扬着,随时都会起飞的天鹅。他身上有少年微玉的影子,活脱脱就是个翻版,但谁都不说。
这是圈子里众所周知的秘密。
兰翕体态优美,走路的姿态十分轻盈,一双美腿闻名整个垡城,他是端着的,让人反感不起来的端着,很有分寸。
圈子里总开玩笑,称他一声兰大小姐。
此时大家就这么叫他。
兰翕半恼半无奈地摇摇头,他很瘦,却不是那种干瘪没有弹性的瘦,十九岁的他,一股子纯而润的少年感。
圈子里的明珠早已换人,风采同样闪耀夺目。
傅延生都是他的众多爱慕者之一。
兰翕说:“傅少,要去看看你的未婚妻吗,我进来时他好像不太舒服。”
“不用管他。”傅延生坐回了沙发上。
兰翕朝众人笑笑:“大家玩什么就接着玩吧。”
年纪最小,却丝毫不拘谨。
兰翕是干净的,微玉的名声恶臭,而且已经老了,所以他一个正版输给了处在美好年纪的翻版。
大家等着垡城过去跟现在的第一美人正面接触。
休息间里,陈子轻喘出汗了,他把钟少失神的功夫快速把人推出去,锁好门。
钟少不自觉地把鼻子抵上门,急迫地蹭着门板想寻找什么东西,意识这点以后,他勉强恢复理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热情高涨口吐热气。
虽然他有不少床伴,也早早开荤,可他又不是狗。
现在未免也太……
钟少有点怀疑人生地打电话,叫底下人找个干净的,现在送到他的专属房间,他都没跟大家打招呼就大步离开了.
陈子轻在休息间缓过那阵濒死的痛苦,嗓子疼说不好话了,他开窗通风,想着这个人物背景发愁。
太难了。
傅延生不准他私自离开别墅,有保镖看守,他要怎么去夏家村调查呢。
还有那个死了的李少,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陈子轻把头伸出窗外吹冷风,怎么感觉不少人都有疯狗的潜力……
他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戴助听器的男人,看起来情绪稳定,不会被人工体香迷倒的样子。
难得的正常人。
陈子轻被敲门声叫回思绪,他拖了会时间才出去,见到那个让傅延生从畜牲变回人的少年。
“微大少爷怎么还要我们去请啊?”
有戏谑声喊。
陈子轻抿嘴笑笑,那戏谑的人就忽然撇开了头。
包间的气氛微妙,除掉陈子轻这个突兀的存在,就该和谐了。
众星捧月的少年坐在他坐过的位置,和他待遇不同的是,傅延生在给少年剥橘子,用被他抠破的手剥,一股子情窦晚开的模样。
他新奇地猜测,瞧傅延生那不值钱的样子,难不成少年是他心上人?不会吧?
官方小助手提示音炸响响起。
【检测到人物关键词‘心上人’,解锁支线人物表里的兰翕】
【他是如今的垡城第一美人,你未婚夫的心头肉,正在追求中,你一早就知道了他这个人,你嫉恨他拥有了本该属于你的所有赞美,取代了你在圈子里的位置,有父母家人的关爱,得到了你未婚夫作为人少得可怜的真心真情,现在的你只会把他衬托得更加光彩照人,你们站在一起,你毫无胜算。】
【你想把兰翕变脏,你想看看到那时,垡城第一美人又该换成谁,然而你一直没有机会,你的未婚夫派了人保护他。】
陈子轻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幸好原主没有得手,不然又结一个仇家。他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瞟一眼剥橘子的傅延生。
有床伴,有心头肉,还能有白月光,咋的,三足鼎立吗?
傅延生这是披着痴情的壳滥情,无耻。
“微大少爷,不好意思坐了你的位置,你过来坐吧。”
陈子轻听见声音放下手,对着兰翕回道:“不用了,那也不是我的位置,谁都可以坐。”
兰翕坚持给他让位,他才不去呢,去了要忍受傅延生的冷气。
两人互相礼让。
一块橘子皮被砸到桌上,陈子轻跟兰翕同时止住了话声。
傅延生把橘子递给兰翕:“吃吧。”
兰翕没接,傅延生没动怒,随意就将剥好的橘子扔进了垃圾篓。
陈子轻目睹了这一幕,心想,傅延生也是个贱骨头。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兰翕吊着他呢。
包间没有陈子轻坐的地方,他就站着,顺便整理头发,是的,他一天整理八百遍,太长了太麻烦了,能剪掉吗?
刚有这念头,记忆就多了一段,还加了标注。
原主很爱护自己的长发。
陈子轻默默放轻了梳理的力度,这标注很容易被警告刷爆,因为除了他自己要小心,别人碰他头发,他都得摆出重视的心态。
哎。
陈子轻蹙起了眉心。
包间里的人在说说笑笑,实际都有把一分心思分给站在角落的老男人,他们没错过他的郁闷,心里鄙夷,傅少只是给兰翕剥个橘子就受不了,那要是让兰翕睡他们的婚床,叫他旁观,他岂不是要闹自杀。
真够好笑的。
傅少一个眼角都没挪过去,兰翕一来就忽略了他这个人。
大家渐渐也有了数,贪婪迫切了起来。
有人突然提议之前的游戏玩一半断了,不尽兴,接着玩吧,不叫经理把原来的小朋友带进来了,换个人。
陈子轻一点也不意外自己会被选上,他木着脸问游戏规则,得知是戴上眼罩在一伙人里找他未婚夫,只能用手摸,盲人摸象。
陈子轻:“……”
好一个盲人摸象,真会取名字。
陈子轻站着不动。
傅延生冷漠无情:“既然大家都很期待你的表现,那就不要扫兴了,请吧。”
“行,我玩。”陈子轻拿起桌上的眼罩给自己戴上,眼前一片漆黑,他把手伸到前面走了几步,垂头将被压在底下坠疼的头发捞出来。
说话声笑声都没了,只有心照不宣的浑浊吞咽声。
灯下,一截后脖子露在他们眼前,从耳后延申到肩头的线条舒展紧致,皮肤纹理细腻脆弱,黏着几根白色发丝,突起的小小骨头上纹了一只冰蓝色蝴蝶,被红线束缚着,线的两头没有连到前面环住整个脖颈,只比蝴蝶长一点点。
蝴蝶无声地挣扎呐喊,透着骚气。
这一比较,兰翕的天鹅颈就差了那么点味道了。
漂亮是漂亮的,只是不惑人,味儿淡。
兰翕的表情阴郁了下去:“微大少爷,你前面没有桌子。”
陈子轻真诚地感激道:“谢谢你。”
兰翕一顿,冷傲地昂着下颚,看他直挺挺地磕到桌子,疼得发出惨叫。
包间没人说兰翕的不是,也没人向老男人投以关切的询问。
傅延生同样在看戏。
那个老骚货竟然在脖子后面纹了只被线绑着的蝴蝶,还在公众场合露出来,生怕玩他的人不够多。
今晚就让他得偿所愿,明早直接叫费莱尔去收尸。
傅延生胸口的起伏无端大了点。
陈子轻一路摸索着越过一个个等着他摸上来,趁机先占点便宜调戏一番的富少,停在傅延生面前。
所有人都没料到,包括傅延生自己。
陈子轻摸了摸,摸到傅延生放在腿上的手,腰背陷下去一个诱人的弧度,凑到他的手背上闻了闻,开心地扬起笑脸:“延生,我找到你了。”
就你剥了橘子,怪好找的.
今晚的局就这么散了,傅少安排的精彩节目没有上演,新旧两位明珠也没交锋。
兰翕那明耀张扬的傲性子,只是故意让人磕了次腿,没有别的了,很不像他。
还有傅少,不是一眼都不看吗,怎么又把人带走了,公子哥们的愿望泡汤了,只能各自找地儿泻火。
傅延生坐在车里,周身弥漫着骇人的气息,他像本分的丈夫威胁不守妇道的妻子:“微玉,你是我傅延生的未婚妻,下个月就是我傅延生的太太,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骚气非要勾搭人,我就亲自把你挨家挨户送上门。”
陈子轻面朝车窗外,从一上车傅延生就开始发火,这都发了起码十分钟了,声线都哑了还不停,他哪知道原主脖子后面有纹身,又没有在镜子前面扭着头看过。
“我只是捞个头发。”陈子轻说,“你都把情人养家里了,还在追喜欢的人,你可以乱来,我就必须要为你守身如玉?”
傅延生愣怔一瞬,冷笑道:“你哪来的身子可守?”
陈子轻哑然:“反正不公平。”
“你跟我讲公平,你有这个脸面?”傅延生长腿交叠,“给我管好自己的腿别乱张,不然我让微家吃不了兜着走。”
陈子轻咽着口水:“我早就不花微家一分钱了,微家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延生残忍道:“那你为什么会以我未婚妻的身份坐在这里?”
陈子轻没回应,原主被强行抓回去的吧。
尽管没有这部分记忆。
陈子轻分析,原主虽然被微家弃用了,但没剥离出微家的族谱,还是微家人,留着备用。
这不,又有价值了。
陈子轻正思索着,头发被扯住了,他让标注给刺激得惊慌地大叫起来:“疼疼疼,你别扯着我,快松开,我头皮都要掉了!”
“傅延生!”
傅延生一耳光扇过去:“你配叫我名字?”
陈子轻捂住脸,气得呼吸加快,他整个人发抖,眼眶很快就因为吃痛蒙上了一层水汽和浅红。
傅延生拿出帕子擦擦手,就要把帕子扔他脸上,动作忽地一滞。
什么味道?
傅延生抬眼的那一瞬间,陈子轻打开车门跑了。
车门没关,外面的寒凉一股脑地跑进来,卷走了车里浮动的热浪,傅延生的那点疑虑烟消云散.
陈子轻跑到拐角,让费莱尔抱了个满怀:“微大少爷,这是要去哪?”
“费莱尔,我,”
陈子轻话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口鼻,自称洁癖的年轻人凑近他:“你把香水倒身上了?”
“不对。”费莱尔否定。
陈子轻停住了喘息,瞪大湿润泛红的眼睛看他。
两人好似静止了。
费莱尔撤开了捂在陈子轻口鼻部位的手。
陈子轻提心吊胆:“费莱尔,你别把我身上香的事情告诉傅延生。”
“怎么,怕他把你送给合作商?”费莱尔垂下那只手,“傅氏没那么低级。”
“不是,我怕他把我送给他的发小们。”陈子轻摇头,“今晚那个包间里有些人想弄我。”
费莱尔从鼻子里发出轻笑:“不是有些,是全部吧。”
陈子轻脸色煞白:“谁真提了,他会同意的,不管是为了颜面,利益,交情,还是对我的憎恶。”
“现在那些人就等第一个出头鸟,有了第一个,后面肯定就……”
费莱尔打断道:“你脑子开光了吗,怎么不笨了。”
陈子轻:“……”
费莱尔深思:“确实是香。”
陈子轻还没做出反应,后颈就是一痛,他往下倒,费莱尔接住了他,轻松就将他抱上了自己开过来的车子。
这一幕恰巧被对面车里的两人收进眼底。
“柏总,我拍下来了。”像秘书的人举了举手机。
后座的柏为鹤阖起眼眸。
秘书说:“要是傅延生知道他的未婚妻跟亲信有染,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柏为鹤的情绪从来都不会为了无所谓的人和事产生波动,他摘下助听器,整个世界干净了不少.
同一时间,费莱尔从车里拿出一管药剂,给自己注射进去。
即便美人在怀,照样能四大皆空。
费莱尔研究的目光寸寸扫过怀里人,一通来电打进来,他淡定地接通:“傅哥。”
傅延生在电话那头问:“人呢?”
费莱尔看着被他敲昏过去的老男人,现在安静地躺在他的腿上,脑袋搭在他臂弯处,像一个精美的玩偶,唯一的缺陷是半边脸上有个手掌印,肿得厉害。他说:“微玉?”
傅延生压制着怒气:“不是他还是谁?”
费莱尔笑着说:“我以为你问兰翕,毕竟你最近花了点心思追他。”
言下之意是不清楚那位的行踪,没见着。
傅延生沉声命令:“去找那个婊子,把他给我带回来。”
费莱尔应道:“好。”.
陈子轻的意识是被电子音叫醒的,监护系统走流程地通知他有个比赛,问他报不报名,半小时后截止报名。
取得优秀成绩的,可以获得菊花灵。
陈子轻跟着念了两遍,没懂:“那是什么东西?”
系统言简意赅:“字面意思。”
陈子轻一下就悟了,他脸红耳朵红,结巴着说:“我不需要吧,我不需要,真的。”
系统不强求。
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子轻莫名其妙冒出了一丝动摇,自己好像,可能,以后需要?抱着有备无患的想法,他赶紧呼叫监护系统:“要不我还是参加吧。”
系统给他发了比赛规则。
陈子轻看完默了,他以为是什么选ABCD的答题,是他天真了。
这比赛一个人参加不了,是双人的,双人行。
“我没有资格参加,我不配。”陈子轻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别墅的房间,明白是费莱尔把他送回来的,对方不知道会不会替他隐瞒。
陈子轻让佣人给他拿个冰袋,叫不动,根本叫不动,他只能自己下楼拿。
偌大的别墅,一堆的佣人,衬托得他像小丑,他去厨房找冰到冰袋上楼泡浴,手按着冰袋敷脸上的红肿。
手上没有人可以用,自己又出不去,处境艰难。
陈子轻把冰袋敷花了一圈,手也冻麻了,他靠在大圆的浴缸边沿,闭着眼嘀咕。
“婚姻是什么呢……”
浴室很大,他没注意到站在身后的傅延生,听到了他的疑虑,以为他在贪恋这段婚姻。
“官方点是平等,尊重,自愿,忠诚,责任的合作关系。”
“佛家的说法是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现实点的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到底哪个才是答案啊。”
浴室里只有陈子轻的喃喃:“还是得找到夏桥正,必须找到他,让他带我去夏家村,我一定要去一趟……”
头顶冷不丁地传来声音:“夏家村?”
陈子轻惊得“哗啦”一下站起来,大片水珠在他身上滚落,瓷白的皮肉发着光,他抓起浴缸一头的大浴巾把自己包住。
傅延生嗤笑:“就你也学犹抱琵琶半遮面?”
陈子轻不答反问:“你进来怎么都不说一声?”
傅延生看他消肿了些的脸,这么不长记性,记不住阶级之分。
一耳光还是少了。
“我都不知道我的未婚妻惦记夏家村,惦记乱七八糟的男人。”傅延生转身坐到墙边的白色皮沙发上,垂眸看手背的抠伤,“夏家村即将被开发,等那里变成废墟,我带你去,还有你惦记的野男人,我给你们挖个坑,把你们埋了。”
陈子轻满脑子都是即将被开发,他焦急地跨出浴缸,湿淋淋的脚像白玉踩在黑色大理石上,带着一串水印走到傅延生面前:“是你公司开发的吗?”
傅延生闭口不言。
夏家村一个小村落,因为某种矿石得到各方注意。
那个归国的柏为鹤拿到了项目,他到要看看能开发出个什么来.
陈子轻在别墅里急得嘴巴上长了火泡,要是楼下跟门外没有保镖,他就跳窗跑了。
连个手机都没有,怎么办啊。
这任务有鬼,夏子什么时候行动呢,是不是已经行动了啊,如果那个死了的李少真是陈子轻想的跟任务有关的话……
陈子轻失眠了,幽魂一样走出房间,在走廊上转悠。
隔壁有很大的撞门声,砰砰砰一直响。明明有床,真的是,非要破坏门。
陈子轻正要走,门开了,一只手伸出来,他体贴地给人把门关上,期间碰到了那只手,滑腻腻的,年轻就是不一样。
别墅是恒温的,陈子轻穿着鲜艳的睡袍从这头走到那头,下楼梯上楼梯消耗体力。
城市另一处正开着极限派对,绚丽的光柱扫过一张张兴奋难以自已的脸庞,原本艳丽和帅气的五官,在五彩斑斓的映照下逐渐走样。
空气中各自气味混杂在一起,纷杂的香水味中透着一种隐隐的怪味,舞动的人们若无所觉。
大厅里的一处豪华包厢,几个青年各自带着自己舞伴围坐了一圈,他们一边看着舞动的众人,一边嘻嘻哈哈的笑着。
“钟少!我敬你!”孙家二公子举着酒杯。
“二公子,你的酒……我不喝!”钟少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
“怎么了钟少,还在为前几天那事生气啊?”二公子接着道,“我说钟少,真不关我的事,我是无辜的,绝对不是我往外说你睡了曹少的小心肝。”
“你也是,怎么就睡到他的人了,也不冷静点多看两眼见没见过。”二公子说着便把手指向跳舞的人群:“今晚你敞开了玩,只要你报出你钟少的名字,他们就会有大把的人喜欢上你,挑都挑不过来。”
钟少兴致不高,他那晚让人给他找个干净的,哪知直接拦截了来找曹少的男孩,事后想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哪知就传出去了。
倒不是怕曹少大动干戈,他怕什么……
钟少的眼前浮现出那只被红线束缚的蝴蝶,老男人听说了,会觉得他私生活不检点,朋友妻也要欺。
二公子见状,嬉笑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投降,道:“是我说多了,我给你赔礼。”
“好了,自己兄弟就别吵了,你们看看路少,跳得多嗨!”
坐在对面的三少接过一旁女人递过来的香烟,然后笑着向两人喊了声,钟少跟二公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在舞台的中央,人头攒动的位置,炫丽的灯光照在白色的雾气上,靓丽而迷幻。
一群舞者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一名黑色夹克的红发青年,与周围那些舞姿性感的人不同,红发青年的跳得并不算好,但他的动作却很自然跟狂野,他脸上带着轻笑,不断与身边的各个舞者互动着,却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不是不想,而是不屑。
舞台的灯光闪烁而迷离,很容易带起人们的情绪,在这热烈的气氛里,红发青年愈加投入。
“路克这小子……”钟少看着张扬舞动的发小,无奈地笑了笑。
……
现场热舞的气氛愈加浓烈,穿戴无数亮片的DJ拿着麦克风,在灯光下金光闪闪:“尊敬的各位来宾!今夜我们有缘相逢,在这个难忘的时刻,让我们的灵魂,跟着节奏,激情燃烧起来……”
DJ的语气激动而亢奋,充满了感染力,在他的调动下,舞动的人群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朋友们!让我们感谢今晚的出资人,请大家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
DJ一边拿着麦克风,一边向包厢位置挥手致意,几个少爷喝着酒,毫不在意。
“我们大气的孙二公子,豪气的三少,帅气的钟少和路少,贵气的兰少……”DJ每报一个名字,下面就会响起一阵狂热的欢呼。
人们的热情被点燃,气氛达到顶点,所有人都向他们投来热烈的目光,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兰翕忽然站了起来,神色有些异常。
“怎么了兰翕?你也想去跳会吗?”众人不解。今晚本来傅少也要来,不知怎么到现在都没现身,兰翕都等很久了。
“快,快叫路克别跳了,我们赶紧走!”兰翕连忙叫人过去通知他,一副非常紧急的样子。
“啊?现在吗?”
其他几个人很是不解,今晚的派对刚进入高潮,大家正在兴头上,兰翕向来不是泼冷水的人,怎么了这是。
“现在就走!所有人!”
……
地下停车场,一行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在兰翕的催促下,身形很是匆忙。
“兰翕,你必须给我个说法,我们玩得正开心呢,怎么就突然要走了?”
路克跳舞的兴致被人强行打断,很是不爽,刚出电梯他就一把拉住了兰翕,开口质问:“就算你因为傅少没来就要走,那你自己走就好了!为什么要拉上我们呢?”
兰翕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生气,他盯着路克:“你刚才跳舞的时候,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什么意思?”
路克不由皱眉,其他人也茫然地看着兰翕,等他给一个说法。
“难道你们都没有看见吗?”兰翕惊愕地看着众人,他从他们的反应里得到答案,俊俏的脸上露出难看之色,“刚才就在路克的身后,站在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
几人面面相觑。
路克嚣张不羁地笑:“我身后有女人不是很正常吗?那么多跳舞的人。”
“那个女人不是跳舞的。”兰翕把被汗打湿黏在额头的刘海抹开,绯色的唇抿了抿,“她就一直站在你身后,手里还拿着一顶黑色的帽子。”
“帽子?”路克震惊。
“是的,就在我还在猜测她的身份的时候……”兰翕回忆着,“我就看见她慢慢抬手,想把那顶黑色的帽子戴到你的头上。”
“什么?”几人都怔住了,背脊莫名发寒。
“那戴上去了吗?”
“没有。”兰翕说,“我及时让你们把路克喊下来了。”
这是他们谈话的末尾,之后就分道扬镳。
兰翕回家以后给自己倒了点红酒喝,脑子里总是浮出那个画面,他踢踢踏踏地练了会舞,心里那股发毛的感觉没有减少,脸上流着汗拨了一个号码:“傅少,你方便来我这吗?”
书房里,傅延生把处理到一半的公务拨开,他没问原因:“方便。”
“那你来一下吧,现在就过来,我……”兰翕似有难言之隐,给人一种无理取闹恃宠而骄的感觉。
傅延生纵容道:“我现在就过去。”
车子开出别墅,傅延生忘了带手机,他没叫手下去取,而是自己下车返回。
出门前忘了看那老男人在做什么了,八成在给自己的身上涂涂抹抹,尽搞些没用的东西。
傅延生一路上楼梯到二楼,老男人的房门没关,他往里迈的脚步停住,阴沉着脸笑出了声。
看看他都撞见了什么,他的小情人在偷亲他的未婚妻。
第46章 逼王集中营
男孩两个礼拜前上了朋友的当,喝了不干净的饮料,要被带去拍视频。
中途遇到几个富家公子,其中一个留下了他。
就是傅延生。
那夜过后,他跟了傅延生,因此窥探到了上流社会的一角,纸醉金迷惊心动魄,像是异世界。
一直吃苦就还好,一旦吃到了甜,就吃不下苦了。
男孩受贪婪虚荣作祟,使劲浑身解数抱住傅延生的大腿,他被带进这栋别墅后更是欣喜若狂。
因为他听说,傅延生大多时候都在会所顶层消遣,不过夜,只有少数人能被傅延生的助理安排进某个房产,那也是专门养小情人的地方。
这栋别墅不同,这是傅延生的住处,到处都是他的生活痕迹。
男孩拿到了特权。
难免一时得意,想跟傅延生的未婚妻较量较量。
据他了解,傅延生那个圈子里的富少们常换床伴,都是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十八九岁的男孩。
没有超过二十岁的。
二十出头都老了,不在他们的选择范围,再好看也不会啃一口,他们只吃鲜嫩滑口的,喜欢享受惊慌失措跟那股子青涩。
三十岁就是老菜帮子,肉柴了,骨头都硬了,那群正年轻精力无限的富少们怎么可能瞧得上。
微玉三十二岁,做了傅延生的未婚妻,是个另类。
男孩听说他的事,听说他儿时多么风光,多么骄傲,可惜好景不长,他在自己的这个年纪犹如神袛掉下神坛,坠入虎视眈眈肉欲横流的兽群,找了个老金主才没被生吞活剥。
傅延生选他多半是大家族掌权人的考虑,肯定不是爱与性之类的喜欢。傅延生不在意他的感受。
但又好像不是一点都不在意。
这是男孩在今晚前半夜得出的最新定论。
当时原本是在穿衣镜前,傅延生突然把他抱去房门边。
男孩隐约听见了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地走,他好奇那个微玉是什么反应,就故意转开门锁,把手伸了出去。
触摸到一小片皮肤,惊了下,那股子细腻的微凉转瞬即逝。
门被关上了。
仿佛是体贴的妻子,为出轨的丈夫看门。
妻子不知道的是,他把门一关,丈夫就没有再继续。
房里昏暗,男孩看不清傅延生的神情,只知道对方丢下他洗澡去了,全无前一刻的宠爱,他瘫坐在地半天都缓不过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傅延生的态度转变,还是门外那短暂一瞬的肌肤触碰。
这晚男孩听见了车子的引擎,知道是傅延生出去了,他心血来潮地打开门,悄悄去了隔壁。
门被他推开一条缝隙,他透过缝隙看见房里的灯没有关,男人躺在床上,却不是床头,而是床尾。
一头银色长发铺到地上,半干半湿。
似乎是洗完头要吹很久,吹累了,就这么晾着。
男人身上穿着香槟色长袍,带子松松地勾在一起,露出大片白里透粉的胸口,他的两条腿伸直,双手向两边张开,后脑勺垂在床沿,脖颈后仰着,那上面有一圈手掌箍过留下的印子,泛着淡黑。
像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庄严的献祭仪式。
心甘情愿把肉身喂给恶魔。
又因为双眼紧闭,眉心微微蹙着,多了一丝令人心生不忍的忧伤与挣扎。
很美。
男孩看呆了,他从小到大没少被夸脸长得好,皮相方面向来自信,可他跟床上那个男人不同。
一个是在人间多找找,就能找得到的美,一个是人间寻不到,只属于仙界的美。
男孩受到了无声无息,震耳欲聋的蛊惑,他控制不住地踏入这个房间,蹲在床尾,捉住散落在地上的白发。
在恶魔来叼走祭品前,伸头对着那闭在一起的眼睛,亲了上去。
他把嘴唇贴在男人的眼皮上面,迟迟没有离开。
猝不及防地,一股恐怖的凉意从门口刺了进来,瞬间把他刺穿,他意识到什么想跑,脚却动弹不了,只能僵硬着慢慢转头,看向门口的厉鬼。
傅延生立在原地,面上挂着笑意:“我的发小们都想玩我的未婚妻,你也想玩?”
男孩战战兢兢:“傅,傅少。
陈子轻半梦半醒,模糊不清地喊了一声:“谁啊?”
耳边有惊恐的喘息声,他睁开眼睛倒着看到一张人脸,吓得立刻坐起来。
“怎么回事?”
陈子轻看看坐在他床边的男孩子,看看站在门口的傅延生,脑子懵懵的:“怎么回事啊,延生。”
傅延生阴恻恻地盯了他几秒,跨进房间,拖走了最近还算满意,各方面都挺贴合的小情人。
外面传来惊恐的尖叫。
陈子轻连拖鞋都没穿就追出去,只来得及看到傅延生一巴掌把男孩扇到楼下去了。
他的脸顿时反射性地一阵抽痛,这个世界的人果然比鬼更凶残。
傅延生后院起火,一个小情人不足以让他平息怒意,他把目光锁向未婚妻。
这场火的源头。
陈子轻从二楼楼梯口往下看生死不明的男孩,冷不丁地听见傅延生唤他:“微玉。”
他心惊胆战地看过去。
傅延生那张过于精致的脸有些扭曲:“你连我的人都要勾引。”
陈子轻冤枉道:“我哪勾引了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
傅延生朝他走近,任由他后退,一路把他逼在墙角的休闲区,看他撞到沙发倒进去,挺着身子要爬起来。
这么个一只手就能掐死的东西,怎么就能一次次掀起风浪。
傅延生抓住他的腿按紧,拉开,往里跨了一步,俯身凑到他眼前:“你没勾引,你一身骚味,睡觉还不锁门。”
陈子轻在傅延生的身上闻到了沐浴后的味道,很有男性魅力,现在他闻着有点反胃。
今晚明明那么激烈,这就把人扇倒在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冷血程度让他的认知再次刷新。
权势滔天,为所欲为。
陈子轻把压在背后的头发拨出来放在一侧肩头:“没睡,我晾头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傅延生将他散了的长袍带子挑起来:“这是什么?”
陈子轻一把抢回带子,迅速打结系紧,薄薄的胸膛上下起伏。
耳边有沙哑的吐息:“骚货。”
陈子轻的后背蹭蹭冒火气,他想到那个男孩子,就又把火给憋了回去,真的得抓紧时间想办法离开傅延生这个……
一股大力蓦地将他翻过去,他趴在沙发上,胸口被靠背磕得发红生疼。
长袍后面的领子被两根手指拉下来,有指腹碾住他后脖上的蝴蝶,他僵住不动。
傅延生漫不经心地把那只蝴蝶碾热,好似它下一刻就要冲破那层皮飞出来,飞到他手上,被他撕成两半。
气氛古怪,陈子轻扭头要说话,这才发现傅延生穿戴整齐,他眼珠一转:“延生,你是要出门吗?”
傅延生终于想到了兰翕,他眉间翻涌的戾气有所停滞,起身理了理衣袖,大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陈子轻要从沙发上下来,背对他的傅延生忽然偏头,他又赶紧趴回去。
看着很乖,可以放在手心里逗弄。
傅延生不会被这种假象迷惑或者心软,他冷笑:“回来再收拾你。”
陈子轻留意傅延生的动静,等人真的走了,他他一步跨两个台阶,快速到了楼下,跑到躺在血泊里的男孩身边。
也不知道具体伤得怎么样,想碰又不能碰。
陈子轻试着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他焦急地东张西望,对着不远处的管家跟几个佣人大喊:“赶紧送去医院啊!”
他们神情麻木。
陈子轻心头一凉,有血流到他脚趾缝里,他被烫到似的拿开脚。
“快啊!”陈子轻跑到管家面前,指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男孩,“你们快救他啊!”
管家刻板的脸上没有波动:“微先生,不救就是最大的仁慈。”
见他没听明白,便多说了一句,说得要直白几分:“救活了,下场更惨。”
陈子轻懂了又没懂,傅延生根据什么判定他勾引了自己的情人?
那男孩究竟到他房里做了什么,被傅延生看到了……
傅延生戴了绿帽,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确实不会善罢甘休。
只要人还活着,就注定生不如死。
陈子轻望着他跑过来时留下的一串血脚印,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向后一倒,后脑勺咚地撞到地面头晕目眩。
同样没人扶他。
他要是死了,也不会有人送他去医院的。
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取决于傅延生对他的态度。
陈子轻爬起来:“还是得救吧,还是得救。”他自言自语地踉跄着走到男孩那里,蹲下来试探,手剧烈一抖。
没气了。
死了。
陈子轻脸色发白,下意识扯住下来沾到地上血迹的头发。
【宿主改动标注,警告一次】
陈子轻三魂六魄全都归了位,他赶忙把被自己扯乱的长发理顺,挎着肩上了楼.
傅延生去了兰家。
兰父兰母热情地迎接他的到来,他脱下大衣交给兰家下人,正要与他们去客厅闲聊片刻。
楼上传来兰翕的声音:“傅少!”
少年站在中式雕花护栏边,他有求于人,神态却是傲娇的,那其中还有些许不满,只因为人来晚了。
傅延生脚步一转,对着楼梯口方向:“伯父伯母,我先上去看看兰翕。”
兰父兰母对视一眼,均都拿出了笑脸:“好的,你请便,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即便这个年轻人有了未婚妻,即将结婚,他们依然希望儿子能跟他交好。
所谓的婚期,谁知道会不会照常举办。
举办了又能怎样,上流圈哪个身边没有莺莺燕燕,婚姻能代表什么呢,什么都代表不了。
就连兰母都习惯了,看淡了。
要是儿子能绑住傅家的家主,那对他自身的未来,对家族都是一件大喜事。
与工作能力出众,私生活上又会玩的人坐在感情桌上打牌,很讲究这里面的分寸,那股子矜持不能太过,过了,人就嫌烦了。
太顺着,那也没意思。
兰母寻思,什么时候再跟儿子聊聊。
兰翕现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他把傅延生叫来,只是想跟对方说一下在派对上见到的异象。
傅延生听完兰翕所说,一阵沉默。
兰翕咬紧嘴唇,他站起来,眼里露出了受到委屈后的莽撞激动:“你是不是觉得这都是我编的,我为了让你来我家,随便就用……”
“没有那个意思。”傅延生看他脸上淡淡的绒毛,“查监控了?”
兰翕的呼吸一顿。
“慌了吧。”傅延生把他拉回椅子上,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兰翕愣愣地坐着,耳垂微红。
别人都以为他了不起,能够不对傅少动心,实际上,他早就……
傅延生叫下属去调监控,等结果期间他始终陪在兰翕身旁。
兰翕紧张地把手指送到嘴边咬。
傅延生捏他脸,拿掉他的手指:“别弄伤自己。”
兰翕的耳垂更红了。
下属办事效率高,没多久就送来了结果,傅延生挂掉电话:“兰翕,没有拍到你说的拿着帽子的女人。”
“这样吗……”兰翕心不在焉,气色也不怎么好,“钟少他们也都没有看到。”他喃喃,“难道真的是我看花眼了吗?那么真实。”
傅延生的手臂搭在他椅背上,像把他拥在怀里:“别多想了,泡个澡睡一觉。”
兰翕顿时就从帽子女人的事上抽离,傅延生不像是会泡澡的人,也从来没在他面前让他泡什么澡,这次怎么会说这个。
是不是来之前见过谁泡澡?
兰翕首先排除了大他一轮还多一岁的微玉,最近傅延生养了个小玩意在别墅。
是那小玩意吧。
兰翕掩去自己的不快,他看一眼傅延生手背的抠伤,没叫家庭医生,而是自己出去拿了药箱回来。
傅延生见兰翕给他的伤口消毒,贴纱布,他笑道:“不过是指甲抠的,要你这么大阵仗。”
兰翕柔润的唇动起来:“太深了,你怎么由着那个人胡来。”
没第三人在场,不喊未婚妻了,那个人。
傅延生没接这个话题,他支着头想兰翕的疑问,当时似乎是只顾着把人掐死,没注意到手背被抠破,后来那种情绪过去了,伤也就一并被忽略了。
兰翕忽然出声:“傅少,李家小少爷死了的事,一点消息都没往外漏,你了解内情吗?”
傅延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鲜活夺目的少年身上,觉得比起袍子,他更适合校服:“在洗手池里溺死的。”
“洗手池?”兰翕难以置信,“那也能把一个成年人溺死?是仇家还是?”
傅延生对此不感兴趣:“吸多了吧。”
兰翕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李少的死因,现在清楚了,他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李少只是死于致幻药品,跟派对上的怪异事件无关。
傅延生看腕表:“那我回去了。”
兰翕手上捏着多余的纱布送他出去,不知怎么说了一句:“你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傅延生挑眉:“你确定?”
兰翕睫毛扑扇:“只是睡觉,不做别的。”
“那不行。”傅延生勾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在我这里,两个人躺在一起,不可能不做别的。”
兰翕身体发热心里冰凉,我也是吗,我也跟你的那些小情人一样吗?
不想问,不敢问。
傅延生这个人,我对你有兴趣,就会投入精力与财力。
仿佛你是我的珍宝。
一旦失去兴趣,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傅延生离开兰家以后没有回别墅,他去了自己的另一处房产。
费莱尔按照他的要求,叫来了跟过他最久的一个旧情人。
那旧情人如今已经年过二十五,费莱尔敲响他的大门让他受宠若惊,他匆忙洗了澡赶过来的。
不管傅延生今晚发的什么风,会不会让手下给他开支票,他都要小心伺候。
傅延生舒坦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才堪堪压下要让老男人见血的冲动,丢下奄奄一息的旧情人,神清气爽地去公司上班。
陈子轻无精打采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见到傅延生的身影,对方身后跟着费莱尔。
隔着傅延生,陈子轻跟费莱尔眼神交汇,确定对方没有把他的体香告诉傅延生。
费莱尔突然对他眨眼,他顿时心生警惕。
“傅哥,你的未婚妻有个小秘密。”费莱尔好似瞧不见陈子轻一个劲地摇头,他笑得格外阳光,“碰巧被我发现了。”
“小秘密?”傅延生把咖啡放桌上,神色看不出喜怒,“微玉,你自己说。”
陈子轻吞吞吐吐:“我,其实我,延生……”
傅延生把领带抽下来,丢出去,不容拒绝道:“捡起来,到我耳边来说。”
陈子轻路过费莱尔身边时,偷偷踩了他一脚,在他错愕的目光里捡起领带,挪步走向傅延生。
“小秘密是比较隐私的吧,可是,”陈子轻握着领带,“那次你让费莱尔去救我,送我回家,一路上我跟他没怎么交流,之后就没有接触了,他怎么可能发现得了我的秘密。”
合情合理。
费莱尔如果要反击,那就等于说自己一个下属,对主子的未婚妻有了超过正常数值的关注。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费莱尔的眼里掠过一丝趣味,他对着傅延生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我指的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微先生在一分钟内偷看过傅哥六次,小秘密就是喜欢偷看你。”
傅延生面部的阴云散去,他嗤笑:“这算什么秘密,恨不得把眼珠黏我身上。”
见身边人魂不守神,傅延生拿走被他握着的领带,绑在他手腕上,拉着他上楼。
陈子轻被拉着走,整个后背都湿了,幸好他没有坦白。
费莱尔那家伙真顽劣!
陈子轻后知后觉自己出了很多汗,却没有散发出香味,他想起人工体香不稳定,现在没了。
一点点都没了。
陈子轻开心起来,他的心情流露到眼角眉梢,走在前面的傅延生没发觉,费莱尔的角度却看得一清二楚。
费莱尔垂着的手动了动,像是做出了掐住什么的弧度,饶有兴致地调整了几下位置。
陈子轻后背一凉,他加快脚步,没注意撞上了傅延生,被一路扯到了楼上房间。
傅延生把领带多出来的部分塞进陈子轻的裤腰里,他绕到后面,盯着那只蝴蝶看了半天。
“你这只骚蝴蝶,”傅延生的喉头滚了下,话声莫名地停在这里。
陈子轻翻白眼:“蝴蝶怎么就骚了。”
“蝴蝶不骚,在你身上骚,你全身上下没有不骚的。”傅延生的目光扫着老男人薄背,肩胛骨,“这两天我会安排人过来,给你把纹身洗掉。”
陈子轻回头:“疼吗?”
傅延生给了他一个“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
陈子轻说:“那我不洗。”
刚说完,脑中就多了蝴蝶相关的记忆,并且是标注过的。
蝴蝶是原主为暗恋的人纹的,等着他来舔湿红线,咬破蝴蝶合拢的翅膀,吻遍蝴蝶全身。
陈子轻:“……”
原主怎么还有暗恋的人啊?
他一点记忆都没有,有可能是没见到,或者是见到了,只是没解锁关键词。
“延生,蝴蝶我真的不想洗。”陈子轻哀求着,“你让我留着吧。”
傅延生冷漠无情:“理由。”
陈子轻睁眼说瞎话:“我给你纹的!”
满室寂静。
陈子轻正想偷瞄傅延生,头顶就响起嘲讽:“给我纹的?是不是想要我咬着你这只蝴蝶,玩你?”
“你还真是白日做梦,不知廉耻。”
傅延生毫不留情言语狠毒,眼前人金色的眼睛被落寞苦涩覆盖,渗透,溢出眼尾。
他扯走自己的领带,走到垃圾篓前扔进去:“明天这里就会有新客人,礼貌点,拿出你作为正宫该有的大度,傅太太。”
陈子轻拍了拍心口,洗蝴蝶的事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气温骤降,即将迎来暴雪。傅延生说的新的客人没有出现,他下班回来吃晚饭,性情转变得比天气还要厉害。
陈子轻感觉傅延生的心情不错,他趁机提出想要电脑,傅延生真就叫人给他搬了一台。
一有电脑,陈子轻就上网搜夏家村,确实要开发了。
“柏先生。”
陈子轻念着用鼠标圈中的名字,姓柏,有点耳熟,他往后翻了几页,脑中闪过一个片段。
那天在会所,从转门进来的一行人里面,为首的那个就被人喊的这个读音。
是不是他?
“柏……”陈子轻在搜索栏打出这个字,删掉,又打上去,不知道全名,要不就试试“柏先生”看有没有发现。
陈子轻快速搜“柏先生”,竟然搜出了一张会所门口的照片,他凑近打量,照片上的男人从车里下来,瞳孔偏浅,轮廓线条深邃,修长分明的指间捏着一只助听器。
真的就是他。
柏为鹤,华人,成功商人。
陈子轻放下鼠标,后退些离开电脑屏幕,这个人要亲自带领团队进行夏家村的开发项目。
下周就动身了。
村子开发是不是跟拆迁一样,在那里生根的老一辈都要把根挖出来,打包带走。
要是这样的话,他得在柏为鹤的团队到达前跟夏家村的老一辈接触上。
不然等老人们分散了,那就不好找了。
而且,搞不好要被推土机推掉的老屋里还有线索。
陈子轻思索着要怎么从别墅脱身前往夏家村,去了会不会见到没有看到他凄惨的夏桥正,他又上了会网准备关掉电脑,安全意识促使他停下这个动作,清空了自己的搜索记录。
让陈子轻没想到的是,他都清干净了,还是被傅延生知道了。
电脑里装插件了吗?
陈子轻面对傅延生的怒火,无力吐槽。
傅延生喝了口咖啡,平常的温度,平常的口感,他却把那杯咖啡砸到了地上:“那个柏为鹤才回国,你就惦记上了,在国外长大生活的人跟国内本土的没区别,多不出来几两肉,你要是好奇外国佬,我可以给你挑十个二十个,让你从冬天玩到春天。”
陈子轻远离地上的碎片跟咖啡,靠墙站着:“你别说得这么难听。”
“还没说上话,就维护上了。”傅延生喉咙里窜了火,“你知道他是谁吗,名字有个鹤就有仙风道骨?”
陈子轻确实那么觉得。
傅延生肺都要气炸了,他捏了捏鼻根,怀疑自己把这老男人困在傅太太的位置上熬死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柏为鹤年轻时在国外玩的东西远超你想象,我一巴掌扇死个人,你就觉得我没有人性,脸白得跟鬼一样走路都打摆子,睡觉锁好门窗一遍遍确认,生怕我半夜进来把你掐死,那位喜欢设局操控股票,动辄几亿美金,一夜之间逼得很多人家破人亡,跳楼像下饺子。”
傅延生冷冷道:“从几十层高的地方摔在他脚边成了一滩肉泥,他都能跟没看见一样。”
陈子轻听得目瞪口呆,当时那一眼的发怵果然不是错觉。
傅延生沉沉吐气:“还敢打那位的主意吗?”
陈子轻说:“我搜他是为了夏家村。”
“夏桥正。”傅延生讥笑,“我怎么忘了,你这个婊子人在别墅,心在全国各地的男人身下。”
陈子轻:“……”
“不是你想的那样,夏桥正跟我有仇,我怎么会对他有别的心思,我就只喜欢你一个。”陈子轻飞快看一眼傅延生,“你忘了吗,我对你……”
“一见钟情。”傅延生前一秒笑得俊朗迷人,下一秒就面色可怕地爆粗口,“你他妈一心虚就拿出来用。”
陈子轻放在兜里的手抖了抖,这都被发现了吗!
傅延生眼不见为净地阖起眼帘,他初识的微玉有心机,但不够深,有谋略,但不够周全,不善良,又坏得不精明,让人很容易看出来的坏。
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现如今倒是变了些,心思全放野男人身上了。
或许是喜欢他的。
但也喜欢别的男人,很多男人。
傅延生想,这个贱人,就要是他太太了,他何苦。
算了吧,小玥能理解他的,婚事取消,找个时间把贱人卖去海外,随便烂在哪个角落.
傅延生开始不回别墅了,陈子轻乐得轻松,可他还是不能走出别墅,他祈祷夏桥正来报复他,到时候看能不能通过夏桥正离开傅延生,然而他没等来夏桥正,等来的是那个钟少。
傅延生的发小。
钟少只身站在让他日夜想,能吸人精血的妖精面前。
陈子轻听他装了好一会逼,试探地说:“钟少,我想离开别墅,你能帮帮我吗?”
钟少皱眉:“你要我为了你,跟我的发小决裂?”
实际上他能来这里,完全是老傅的意思,老傅昨晚喝多了说,他们谁想来,随时都可以,他便当了第一个试水的,试试老傅的态度。
陈子轻急着靠近他:“不是的,我只是……”
钟少变态似的弯了弯腰,让清香的味道落在他脸上:“你不是爱老傅,为了做傅太太不择手段吗,愿望达成了,怎么还想着走。”
“可是他打我啊!”
陈子轻像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一样,委屈地告状:“他掐我的脖子的时候你也在场,后来他还扇我耳光,用领带绑我的手扯着我走……”
钟少听着老男人数落发小的不是,这种连开胃菜都算不上,换个人说,他就有了那么点触动,估摸着是心疼的滋味。
“我怎么能确定,这不是你玩的小把戏,想利用我引起老傅的占有欲,对你产生兴趣?”
陈子轻苦涩地说:“他喜欢兰翕,兰翕比我更适合做傅太太。”
钟少打量他的体态线条,确实,你不适合做任何人的太太,你只适合做金丝雀,养在笼子里。
这样就不会被人窥探染指,也不会四处勾搭。
陈子轻见帅哥许久都没表态,他再次露出自己的决心:“我真的很想出去,我每天只被允许在别墅里活动,很无聊,我唯一的一次出门还是去会所。”
钟少摇头:“你不可能永远离开,老傅没开口。”
陈子轻期待着他的但是。
钟少一笑:“但是我可以带你出去两天。”
陈子轻激动不已,两天也够了,到时候他在路上甩掉钟少,自己去夏家村。
傅延生知道开发的事,钟少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利益链上的龙蛇,还是别透露比较好。
有阴影投下来,混着干净的气息,陈子轻抬头,钟少眼里带笑:“我讨点利息不算卑鄙吧?”
陈子轻:“……”
他瞧瞧面前的帅哥,在对方脸上亲了一下。
钟少扬了扬眉,敷衍他是吗?他心下不满,转而一想,圣洁的脸,风骚的身子,纯情的动作搭配在一起,挺奇妙。
罢了,荤菜吃多了,素的吃一口也算新鲜。
“别墅带不走你。”钟少用指尖蹭了蹭脸上被亲的地方,背过身去闻指尖的味道,漫不经心地舔了一下,“几天后是兰翕的生日宴,你想办法让老傅带你去。”
陈子轻根本见不到傅延生,他让管家给傅延生打电话。
管家不干。
陈子轻就坐到阳台,假装要跳楼,管家这才把一通电话打到了主子的手机上面。
“微先生,少爷让你接电话。”管家喊。
陈子轻赶紧跳下来,一路小跑到电话机前,他轻喘着喊:“喂,延生,是我。”
会议开一半暂停的傅延生:“……”
打个电话都要喘。
“干什么?”傅延生很不耐烦,“我很忙,没时间听你发骚,你只有三十秒时间。”
陈子轻飞快地说:“我想陪你去参加兰翕的生日宴。”
傅延生没想到他用跳楼要来的这通电话,竟然是为的这件事,当下就冷了声音:“你是什么身份?”
那头的人想也不想就说:“你的未婚妻啊。”
俨然是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
傅延生微愣,他无动于衷道:“你就给我老实呆在别墅,宴会没你的份,去了也是给我丢人现眼。”
说着就挂了。
陈子轻在管家的提醒声中放下了话筒,他捂着脸,身形沧桑地在客厅的监控前溜了几圈。
到了当天,费莱尔现身在别墅,接陈子轻去了宴会。
钟少没有食言。
陈子轻通过他提前布置的眼线,顺利摆脱了傅延生。
夜里九点多,沿着海岸的一条宽阔的道路上,一辆豪华的私家以有点快的速度行驶着,窗外的景物不断倒退,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钟少开着车,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陈子轻,他看着广阔的海岸,满脑子都是逃亡计划。
钟少虽然在开车,但身子却不自主地随着音乐摆动着,他的兴致很高,也是真的愉悦,迄今为止最为舒心的时候。
“接下来两天,你打算怎么安排?”
陈子轻说:“我听你的。”
“那就在垡城玩,我们不出城了。”钟少一手转方向盘,一手递给他一块巧克力,“晚饭没吃东西吧,吃块这个垫垫。”
“谢谢。”陈子轻接过巧克力,这个宴会傅延生没给他准备行头,他身上穿的是原主的衣服,很艳丽,领口也低,好在头发长,又是披着的,能挡一点。
尽管如此,他出现的时候,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很多男同志。
傅延生今晚倒是没看他一眼,全程关注着兰翕,那个穿了白色燕尾服的小王子。
“微玉,你看见这里的沙滩了吗?”钟少示意他往外看, “优美绝伦,还人迹罕至,喜欢吗?
陈子轻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喜欢啊。”
谁不喜欢。
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耳朵蓦然一动,他察觉到了一阵不寻常的杂声。
车子里有音乐声,陈子轻听不出杂声的具体来源,他连忙看向钟少:“你有没有听到车子有什么声音?”
“嗯?”钟少看他,“什么声音?”
“你听听啊。”
“好,我听听。”钟少关掉了音乐,这次他听到了,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声音。
“嗞嗤……嗞嗤……”
杂声断断续续,就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抓挠着金属,很是刺耳。
“好像是,”钟少停下了车,跟陈子轻相视看一眼,“从后备箱传过来的?”
陈子轻点头:“你在那里面放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真是怪了。”钟少也十分疑惑,“估计哪里出故障了,你等一下,我下去看看……”
他推门下了车,径直向后备箱走了过去。
陈子轻坐在车里等着,他以为钟少只是下去看看,很快就能回来。
可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上车。
陈子轻抬头看了眼后视镜,他透过镜面看见后备箱的盖子高高抬起,显然是钟少打开的,车子的问题比他想的要复杂。
又等了会,陈子轻也下了车,他走到了车子后面,没看到钟少的身影。
“钟少?”陈子轻喊了一声,没人回答。
陈子轻立刻就有些不安起来,他走到后备箱的后方,向里面看了一眼,接着他就怔住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让他从头凉到脚。
只见在一个并不是很大的后备箱里,一具犹如泄气皮球般的尸体,以扭曲折叠的方式被死死地塞在里面。
尸体的身体向里,脖子却诡异地扭向外面,露出一张因极其恐惧,而五官扭曲的苍白人脸。
“钟……钟少。”
这是钟少的尸体,他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汽车的后备箱里。
陈子轻小腿发软,整个人都因为惊惧而颤抖,他猝不及防地发现,尸体的头上……
多了一顶破旧的黑色帽子.
钟少死了。
费莱尔领了傅延生的命令追过来的时候,看到这情况有点始料未及。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被抓了回去,钟少怎么就死了,死得这么突然,还死得那么……
只能是鬼干的。
这个世界有鬼,夏子是任务发布者。几个点一结合,十有八九就是:夏子杀了钟少。
为什么呢,钟少跟任务,跟夏子有什么关联吗?
现在钟少一死,他去夏家村的计划打乱了,要面对的是一片混乱和更危险的处境。
门被暴力踹开,从宴会上赶回来的傅延生走进来,满身让人不寒而栗的低气压:“微玉,你真是好本事。”
陈子轻没有去迎接傅延生的怒火,他蹲在墙边抱住膝盖,那顶黑色的帽子是不是任务的关键……
对了,帽子呢?还在尸体的头上吧?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费莱尔朗声:“傅哥,钟家要人。”
陈子轻的思路瞬间就冰冻分裂了,他慌慌张张地跟傅延生解释:“不是我杀的,跟我没关系,钟少下车检查后备箱,我等了等发现他没回来就下车查看,这才发现他死在后备箱里面了。”
傅延生盯着他嘴角的巧克力残渣,伸手去抹,力道大得要把那块皮抹下来。
陈子轻忍着疼没躲开:“真的,他的死状那么恐怖,我不可能做得到,人都不可能做得到。”
傅延生自动忽略看起来诡异的部分,他从胸腔里牵出的怒气带着暴虐的气息:“他是我的几个发小里最稳重的,你们才见过几次面,就能让他避开我的人带你走。都到这地步了,你说他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陈子轻张了张嘴,要是他知道钟少会死,怎么也不会来这一出。
钟少怎么就在任务里了呢。
陈子轻欲哭无泪:“他也只是想睡我,不会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
傅延生从上到下解着西装扣子,道理谁都懂,可是钟家丧子,需要有个出气口。
果不其然,没一会,费莱尔就汇报道:“傅哥,钟家二爷亲自来了。”
傅延生感到荒谬,钟二爷都出马了,是不相信他会把人交出去吗?他怎么可能不交出去,跟相识多年的发小相比,眼前这个贱人不值一提。
陈子轻焦躁地啃着手指甲,一旦他去了,就活不成了,那他还怎么做任务。
他从傅延生冷冰冰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一下就流出了眼泪:“延生,你别把我交出去。”
傅延生俯视他的恐慌无助:“我叫你把自己的腿夹紧,你不听,现在出事了,后果自己承担,我不会管,也管不了。”
陈子轻扶着墙站起来,两只手去抓他的西装袖子:“我去了,无论如何钟家都会要我给钟少偿命的,他们还不会给我个痛快,肯定会让很多人欺负我打我,我会死得很惨的,延生,我不能去,我不想死。”
楼下有开枪声。钟家不带走人,绝不罢休。
费莱尔敲门进来:“傅哥。”
陈子轻更加用力地攥着傅延生的袖子,把袖扣都攥掉了,硌在手心里。
傅延生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带走。”
陈子轻的指关节被掰得抽痛痉挛,透着触目惊心的红。
“你不是要冷落我,羞辱我,让我成为垡城的笑柄吗,我死了,你就不能如愿了。”
傅延生古怪地想,他怎么知道我内心的想法?
无所谓了。
傅延生笑了笑,凉薄道:“我现在觉得,你死了更好。”
陈子轻被冷汗跟泪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上,他瞪大金色泛红的眼睛,眼角不停有泪珠滚落。
费莱尔把他带走了。
“延生,延生,傅延生!”
傅延生脱了西装丢在沙发上,解着衬衣领扣去倒水喝,兰家的宴会请了很多人,他中途离场,没跟兰翕说一声,也没对兰家二老打声招呼,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楼下乍然发出很大的嘈杂声,其中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叫喊。
“傅延生……傅延生……傅延生……”
一堆的保镖佣人,甚至费莱尔也在场,他谁都不叫,就叫这个名字,也不说别的话,只叫名字。
傅延生喝了两口水,他拿出手机给兰翕打电话,解释自己离场的原因。
牵扯到钟家独子的死,惹了这等大祸,怎么留?
犯贱。
电话里是兰翕耍小性子的埋怨,傅延生耐心地哄着。
“傅延生——”
一声绝望恐慌地哭吼从楼下击打进来,那一瞬间,他全身的器官都好像停止了运作,只能僵硬地站着,手机里传过来兰翕的声音,不知道说的什么。
楼下的几道引擎声逐渐远去,安静了。
傅延生拿着通话中的手机走进贱人的房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具碎烂到捧都捧不起来,流着臭水的尸体被钟家运出去随便丢在山里喂野狗,他的太阳穴毫无预兆地抽了一下,几秒后就把手机扔到墙上,将梳妆台上的一大堆瓶瓶罐罐全给砸了。
咚咚咚
心脏跳得前所未有地块,到了不适的程度,他站在一地狼藉里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捋着微乱的发丝走到窗边,拿出手机吩咐下属。
“马上把婚礼的请柬送出去。”
“时间地点不变,所有都不动,就写新郎傅延生,新娘微玉,欢迎各位前来观礼。”
第47章 逼王集中营
钟家来了五辆车,陈子轻坐在第二辆车里,他垂着头,眼睛鼻子跟嘴唇上都黏着头发丝。
脸是鲜活而僵冷的白,发丝是静止又空灵的白,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油画般的质感。
画师似乎把大量时间用在身段线条上,年年月月一寸寸地精细打磨到完美,到头发部分就失去了耐心,只铺了层银白,发丝的弧度勾得十分随意甚至潦草,一些发丝遮挡了面容,粗糙中竟然透出了别样的神秘,让人见一眼就心痒,难以忘怀犹如魔障,忍不住想进到画里面,虔诚地拨开画中人脸上的发丝,仔仔细细地一睹容颜。
【宿主改动标注,第二次警告,请务必爱护自己的头发】
陈子轻体会到了什么叫雪上加霜,什么叫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他赶紧用双手抹抹潮湿的脸,把黏在上面的头发理到后面,露出了清晰的眉眼。
像被欺辱过的湿红遍布他的整张脸,锁骨脖颈直至略低的领口边沿也是一片红。
车里气氛瞬间就从压抑变得浑浊。
陈子轻察觉到了,他正要把头发往身前拨,旁边响起声音:“死到临头了,还要卖弄风骚。”
钟家二爷,四十多岁,一身黑色长衫,手上盘着一对核桃,刻板严肃的一张脸,竟然会说出低俗不堪的话。
陈子轻惊到了。
“小玉,你现在这个年纪,一身脏味儿,都能把我的侄子迷得晕头转向,为你丧命。”
钟二爷盘核桃的动作没有停,眼睛没睁开:“要是他见到你母亲年轻时的样子,那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陈子轻的脸色变了变,这个中年人,不会是跟原主的母亲有什么恩怨吧?
【检测到人物关键词‘恩怨’,解锁支线人物表里的钟二爷】
【你母亲是医药世家,族人久居深山,血脉稀有,出生白发天赐美貌,他在一次意外中被你母亲所救,将你母亲对他的照顾定义为爱恋,他同样爱你母亲,你们已经私定终身,你母亲嫁进微家则是背叛。】
【后来你母亲的病逝,娘家的败落都有他的手笔,他多次强占你母亲不成,得不到就毁掉,你像极了你的母亲,他便盯上了你。】
【十四年前的那个雨夜,你在家里受到羞辱跑出来,被他的人掳走,他本想逼你签契约卖给他十年,任他泄愤,中途改变主意把你卖给了一个外国商人,拿到至关重要的项目,自此钟家一跃而上,在商界的塔顶站稳脚跟。】
【同年五月,他联系外国商人,想用新得的宝贝换你几天,被告知你已经下落不明。】
【从他收到你回垡城的消息后就一直在观望,侄子的死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带走你,处置你,还能不被外界议论揣测,你将求活不成,求死不能。】
陈子轻紧紧攥着手指,这个钟王八羔子对原主的母亲恩将仇报,还把原主卖了,原主摆脱外国商人多半跟曾经的靠山有关,他现在羊入虎口。
手心一阵刺痛,陈子轻恍然,傅延生的袖扣一直在他手里。
傅延生会保他吗?
男人好色,商人重利,傅延生是男人,也是商人。
傅延生把白月光的死算到原主头上,总是言语诋毁,偶有暴力行为,没对他的身体露出过明显的兴趣,哪怕是生理上的欲望,利益的话,傅家跟钟家结交多年,肯定是有牵扯的。
保他,必定要得罪钟家。
还要摊上不顾及发小情分的名声,影响到傅氏。
陈子轻这一分析,觉得自己凉了,真的凉了,他急得头昏脑胀想吐。
怎么办啊,谁有那个能力从钟二爷手上把他带走呢……
想来想去,又回到傅延生身上了。
真的没有别的人选。
夏桥正来了都不行,这么多人压着他。更何况夏桥正也不会来。
毒蛇般湿冷的气息从中年人身上散开,丝丝缕缕地捆住陈子轻,他往车门边挪了挪。
丝绒上衣紧贴着腰身没有一丝缝隙,束腰的裤子,裤腿的蕾丝边让他临时拽掉了,他的艳色西装外套没穿出来,留在了钟少的车上。
想到钟少,陈子轻就从困境转到了任务上面。
哧——
车子来了个急刹,陈子轻被那股冲力撞上副驾的椅背,胸骨疼得好像要断了,他捂着胸口调整呼吸,喘口气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人工体香能突然飙升,也能突然消失,太不稳定了,谁知道这个时候会不会跑出来,他不敢出汗。
这么多人,他会死。
旁边的钟二爷停下盘核桃的动作,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他一睁开,面相都变了。
阴险狠毒,混着心术不正的血气。
陈子轻把嘴巴里的软肉咬出血才让自己尽快平复,他透过车窗看到钟家的保镖们下车,围住斜停在前面的车辆,别的就看不清了。
大晚上的,寒冷空气都让保镖们手里的枪给点燃了,大火要把拦路的车辆吞噬。
费莱尔降下车窗:“各位不要误会,我是来给钟二爷送请柬的。”
保镖们意想不到是这景象,一时没动静。
费莱尔是傅少的心腹,只给他办事,这请柬,是他的。
那他跟谁结婚?
费莱尔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张红色烫金的请柬:“是你们交给钟二爷,还是我亲自给他?”
有个保镖上前拿走请柬:“我会转交给二爷。”
“好的,请柬已送到,我就不耽误各位了,到时欢迎来喝喜酒。”费莱尔把墨镜一戴,他启动车子,潇洒地来了个漂移,丢下一众保镖扬长而去。
保镖敲第二辆车的车窗,钟二爷下了车,接过请柬打开。
内容简洁,新郎新娘的名字很显眼。
保镖离得近,不经意间瞟到了,他不假思索地问道:“二爷,傅总这是什么意思?”
钟二爷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直接把他扇倒在地,另一个保镖及时把同伴踢开,并递上帕子。
十点刚过,路边长灯明亮,风里有雪粒。钟二爷拿着帕子擦擦手,什么意思,保人。
调查的结果是纯玩弄,不涉及感情,人也确实让他带走了。
但是现在这变故……
钟二爷始料未及,那年轻人竟然心软了。
为了一个大自己快十岁,除了脸,其他一无是处的草包玩意儿。
堂堂傅家的家主也不过如此。
情人不断,玩得花,什么都尝过的人,也会抵抗不了最低级的诱惑?
真是让他高看了。
钟二爷把请柬撕了,纸片被风吹走,他坐回车里,盯着缩在另一边的人。
陈子轻竭力让自己别慌,然而这份“平静”在钟二爷看来,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有傅延生撑腰,瑟瑟发抖的翅膀支棱起来了。
钟二爷突然一把扯住垂在座椅上的长发,将人硬生生扯过来:“小玉,傅氏正在派送请柬,傅延生要娶你,还有半个月。”
陈子轻疼得扭起来的脸上闪过错愕。
“不过,新娘子有口气就行了,你说是吧。”钟二爷笑得慈祥,“那就给你留口气。”
陈子轻惊惶地挣扎着想要护住自己的头发,却被钟二爷按着头往车门上一撞,他短暂地失去意识,一个核桃被塞进他嘴里,嘴角顿时开裂。
钟二爷本想定好地方再带人去,不急一时,等侄子的后事处理完了再说,他有的是时间。傅延生这一出激怒了他,导致他半路就叫手下把人拖了出去。
直接在路边发泄怒火。
新的旧的堆在一起,他能把人活活打死。
陈子轻抠出带着口水跟血液的核桃环顾四周,郊外,一群保镖,手拿辫子的牲口,他绝望地问:“陆系统,我这副身体再死一次会怎么样?”
系统:“任务失败,灵魂回到现实世界,继续做你的植物人。”
陈子轻沾血的嘴唇哆嗦,那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见钟二爷拿着鞭子走近,吓得爬起来就跑,两个保镖架住他的胳膊,将他翻个面架回去,停在灯下。
男人的白色发丝跑到他们手上,缠绵引诱的弧度,他们咽了口唾沫,悄悄对视一眼,不敢乱动心思。
陈子轻的后背对着钟二爷,他面向一片寂冷萧条,语无伦次地求饶。
“二爷你放过我吧,我跟你侄子的死没有关系,我也很难过,你别打我行吗,我可以,我们可以慢慢……”
一道恐怖的劲风伴着风雪袭来,从陈子轻的左肩斜穿过背脊,直至右腰,他惨叫了出来,汗液不受控地渗了一身。
没有体香,只有皮开肉绽的血腥味。
陈子轻的腿站不住地抖动,他要瘫地上,两个保镖架着他的力道加重,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衬衣下的潮湿与柔软。
他们咽了口唾沫,目不斜视。
钟二爷对着虚空甩了甩鞭子:“当年在国外,你去哪了?”
“我……我去哪了……”陈子轻眼神涣散地喃喃,我哪知道啊!我又没有那部分记忆!
钟二爷以为他不配合,举着鞭子就要抽上去。
一辆车打着前灯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停在保镖们的枪口之下,还是费莱尔,他去而复返。
或者说,压根就没离开。
钟二爷阴毒的眼神在费莱尔跟颤动的人身上走了一圈,他笑得怪异:“费莱尔,你的主子知道他的下属跟他的未婚妻私下勾搭上了吗?”
费莱尔坐在驾驶座上面,手一摊:“这还真是没有,我不好那口。”
钟二爷冷声:“那你是什么意思?”
费莱尔露出一口白牙:“二爷威猛,一般人抗不出你的一鞭子,微大少爷已经快到极限了,你再抽下去,到时婚礼就办不成了,我这才送的请柬。”
钟二爷抽红了眼:“别说你一个看门狗,就是你主子亲自来了都拦不住我的第二鞭。”
说着就猛甩鞭子,对着眼前那片薄而媚的背脊抽了过去。
陈子轻被那一下抽得剧烈挣动,他从保镖的架箍中挣脱出来,趴在地上没有方向地爬行,头抵着地一点点蹭着往前爬,背后的白衬衣映着两条血痕,正在向四周扩散。
部分白发染成红色,颤抖的肩胛骨高高突起,像一对痛苦振动的翅膀。
费莱尔在车里看去,一条黏着土的细直手臂从两个保镖的站位中间伸出来的,紧紧抠着地面,指甲深陷进去血迹斑斑。
这是夜晚,灯再亮也比不了阳光之下。
费莱尔却能捕捉到那只手的手背泛着冷白,细密的汗聚成水光,血管好似皮下游动的青鱼,而几点血迹就是鱼的眼珠。
令人心惊肉跳的美,凌虐的美,极致的美,世间难寻的美。
能让见者的所有感官瞬间同时得到满足。
费莱尔的气息以一种隐晦的频率变粗,他阖起眼,年轻英俊的面庞因为什么抽动了几下,健朗的身子也跟着轻抽。
片刻后,费莱尔从车里找了瓶水打开,往嗓子里灌了几口,沙哑地打电话:“傅哥,请柬我送了,钟二爷怕是没有完全理解你的意思。”
简短地讲了几句,费莱尔挂断,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会,漫不经心地摩挲起来。
那边的惨叫声里没有求救。
不会不知道他在这,就是不叫他的名字。
当时在别墅楼下,一声声叫的,像猫挠人,把傅哥的心挠动了。
本领见长。
惨叫声停了,费莱尔眉梢一动,开车离开了。
钟二爷把血腥浓重的鞭子交给保镖,他喘着气接大哥的电话。
“老二,把人带回来审问,其他别做。”
丧子的钟父情绪很差:“傅延生刚才找我了,他说他的婚礼会请很多媒体,到时新娘子要完好无损,全须全尾。”
钟二爷满脸不屑:“大哥,一个小孩的威胁有什么……”
“如果请柬不能表达他的诚意,他会亲自上门拜访,顺便给你的儿女买些玩具。”
钟二爷的面部狰狞了一瞬,他走到整片背血肉模糊的人面前,手伸进去摸了一把,沿着那些新鲜的伤口摸,那股子求而不得的恨意才有所缓解。
拿出手,随意用地上人还干净的那部分头发擦擦沾到的血迹,起身说:“把人拖到后面的车里去。”
陈子轻神志不清地想,费莱尔的出现肯定是傅延生的意思,现在那牲口不打他了,是傅延生做了什么吧。
傅延生真的救他了吗,是救他了吧,傅延生……
别墅里,傅延生还在窗边抽烟,脚边掉了几个烟头,他碾掉半截烟踩着狼藉走出房间,对管家道:“叫人把房间收拾了。”
傅延生朝着书房走,喉咙因为短时间内连续抽烟而干燥难耐:“那些个破烂的护肤品,照原来的牌子买,都摆回去。”
他往书桌前一坐,心里莫名烦躁:“叫个人来。”
管家正要去,傅延生又道:“别叫了,给会所打电话,挑两个送我房间,我晚点过去。”
他低头卷袖子,发觉少了一个价值不菲的袖扣,额角跳了跳,妈的,是那时候被抠掉的,抓着他的手又哭又叫,试图博取他的同情跟怜悯。
那两样东西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来都不存在。
傅延生一想到今晚三番两次做出违背原则的事,任何一件传出去都会被笑话,他的面色就难看到了极点。
还有那场婚礼,请柬一送出去,各路友人的电话就没断过。
这么急,连夜送啊,贺喜,恭喜。
喜从何来,娶一个臭名远扬的太太,一个荡妇。
傅延生处理公务的心情顿时就没了,他并着两指按了按疲乏的眉心,费莱尔说抽成血人了,那不是自找的?钟二爷对曾经的微家女主人有非分之想,儿子跟母亲长那么像,正好能代替。
非要犯贱。
今晚不瞒着他跟别的男人乱跑,怎么会有后来的事。
这回总该长记性了吧。
傅延生沉沉吐气:“再搬个相同颜色的梳妆台,把房里恢复原样。”
管家应声:“是。”
抹了又征询意见:“那还让会所挑两个人吗?”
傅延生闭目养神:“挑,先留着。”.
一夜过去,钟家没放人。
到了下午,傅家那边来人了,来的还是家主的心腹。
钟家出来几个人,郑重地邀请他进屋喝茶,他摆摆手:“我领的任务是接我嫂子回去,可不是来喝下午茶的。”
这声嫂子背后的信息似乎很多,又似乎只有一个。
那几人连忙进去汇报。
费莱尔倚着车门,指间是一把银色手枪,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转着。
十多分钟后,钟家的保镖抬出来一个人,费莱尔斜眼扫去。
保镖们把人抬到他跟前,客客气气道:“费先生,人给你送出来了。”
费莱尔将枪口一转对着他们:“你们确定送的是人,而不是一具尸体?”
几个保镖大惊失色:“同是听指令做事的,费先生别为难我们了,我们昨晚就看不过去二爷那么对微大少爷,可是我们也没办法。”
费莱尔玩味:“是看不过去,还是被迷住了,想玩一玩?”
保镖们脸色涨红,他们被戳穿肮脏心思的恼羞成怒尚未发作,费莱尔就已经垂眸去看被他们抬着的美人,手里的枪身挑开他散在脸边的发丝。
陈子轻憔悴地撑了撑眼皮,日光让他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费莱尔问道:“能走吗?”
陈子轻又把眼睛睁开,金色的瞳孔一点点聚焦到熟悉的人身上:“费……费莱尔?”
帅气的年轻人勾起阳光的笑容:“是我,费莱尔。”
陈子轻捶下来的手吃力地抬起,慢慢拉住他的衣摆,眼泪扑簌簌地掉落。
费莱尔叹息:“嫂子受罪了。”
陈子轻的双眼睁大,费莱尔叫他什么???
费莱尔凑近:“嫂子。”
陈子轻一抖,他要把手从费莱尔的西服上收回去,对方已经先他一步,将他从钟家保镖的手里捞出来。
“看来不能走啊。” 费莱尔搂住他的腰,来了个公主抱。
“疼……”陈子轻动了动破裂发白的嘴唇,额角渗出汗珠,“你碰到我背上的伤了,费莱尔,你放我下来,我好疼。”
费莱尔轻笑:“放你下来,你倒地上爬?”
陈子轻的十根手指都破了,指甲里有褐色的血跟泥,他不想回忆昨晚的经历,噩梦一样的存在。
“但是你这样抱我真的很疼,我的伤口在流血了。”
陈子轻虚弱地说:“而且你不是有洁癖吗,我的血弄到你衣服上……”
“已经脏了。”费莱尔把他从打横变成竖着抱,带着茧子的大手箍着他的腿,让他的上半身趴在自己肩头。
“OK了?”
男人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发丝蹭在他的耳朵跟那侧下颚,有一根被风送到了他的唇上,像在索吻。
他挑着眉吹开,带着人上了车。
陈子轻趴在后座昏昏沉沉,钟少的父亲老来得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万分依旧没有对他施暴,只是问他问题。
问得很仔细,过一小时问一次,反反复复地问,审犯人似的,他的精神渐渐崩溃。
要不是任务有关的东西都系统被屏蔽了,他肯定也会说出来的,到后面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陈子轻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钟少死了,明明长了张主角脸,盒饭领得那么快。他的精力濒临枯萎,没办法过多思考。
车子开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他就昏迷了过去。
费莱尔闻到了点馨香,从后座飘过来的,若有似无的在逼仄的空间游荡,他把前面两个车窗打开了,一路逆着从昨晚下到白天的雪粒回了别墅。
医生们早就在等着了。
病人一到,他们就着手处理伤口。
费莱尔在楼下喝酒刷手机,门外的动静让他抬头:“傅哥。”
傅延生从公司回来了,他对着要来接他大衣的管家摆手,问的是费莱尔:“人怎么样?”
“皮外伤。”费莱尔常在枪林弹雨跟近身格斗中走,那点鞭痕不值一提,他收起手机,“影响不了婚礼。”
傅延生的面部一黑:“别跟我提婚礼的事。”
楼上一点响动都没有,傅延生古怪道:“怎么没听那个婊子哭?”
费莱尔捏着小酒壶喝口烈酒,舔掉唇角的酒液:“昏过去了。”
傅延生皱眉:“不是说皮外伤?”
费莱尔对着他大步往楼梯口走的身影耸耸肩,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啊。
傅延生进了房间,医生们差不多快处理完了,他们给他让开位置,露出趴在床上的人。
背部衬衣都剪开了,破破烂烂地耷拉在两边,整片背找不到一块好皮。
傅延生的眼底生出森寒之色,钟二无视他的请柬,相当于挑衅轻蔑,自认为年长就看不起年轻人。
这笔帐要算。
“你们继续,不用管我。”傅延生走到床边,抄起铺在床上的一大把长发,看老男人歪着的脸。
一个医生说:“傅少,微少爷这只手一直攥着,我们怕伤到他,就没有强行给他弄开。”
傅延生在医生的示意下看向微玉的右手,五指确实僵硬地攥成一个拳头。
攥了什么?
能是什么?
傅延生给他抠开了,入目是一颗袖扣。
那种心脏跳动到失重的感觉再次出现,脚底阵阵发麻,陌生的感觉带来脱离掌控的躁动,有热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像站在寒冬腊月,迎来了炽烈夏天。
整个人都灼烧起来。
傅延生面无表情地拿起袖扣扔进墙边的垃圾篓,侧头盯着老男人被袖扣硌出来的伤。
一个圆形,很深,硌了个血洞。
傅延生俯身去掐老男人的脸,掌心盖住他呼出微弱气息的口鼻。
你的手段提升了。
婊子,你让我开始重视你了.
陈子轻的身体机能要拉着他沉睡,可他作为宿主的职业素养激励他醒来,他让佣人给他拿保鲜膜。
佣人去拿了。
管家上来问他要保鲜膜做什么,他缓慢地说:“我泡澡。”
“……”
管家吸气:“我需要汇报给家主。”
陈子轻先是蹙眉,之后他想到什么,起身的动作停了下来,佣人跟管家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说明傅延生……
不至于是喜欢吧,不至于。
陈子轻走神的时候,管家进来说:“微少爷,家主不赞成你泡浴,伤口会感染。”
“我包上膜就可以了。”陈子轻说,“我必须泡浴,不泡我会死的。”已经两次警告了,还剩两次,他哪还敢放松。
管家像是第一次认识他,看他的眼神在说,你竟然这么固执,听不进去劝。
“微少爷,说句得罪的话,您在保养方面再尽心尽力,终究还是比不过能掐出水来的小男孩,您应该早点接受年龄给身体容貌带来的变化,何必纠结于此。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优点,比如阅历,经验,您没必要用自己的短处去跟那些人的长处比较。”
陈子轻的嘴角抽了抽:“我不跟你说,我跟延生说。”
管家隐隐松口气,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陈子轻握着听筒给傅延生打电话:“我今晚必须要泡浴。”
“早知道你想死,我就不该叫医生给你清创包扎。”傅延生的口吻十分冷漠,“想泡就泡,泡烂了,我让人用破布把你一卷,挖个坑埋……”
“谢谢你救我。”陈子轻看看自己涂了药的手指,感激地说,“因为我,你是不是让钟家不高兴了啊,谢谢。”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订了婚再取消影响公司的股市,你在钟家变成破布我都不管。”
傅延生要挂,电话里传来很轻的声音,含在唇齿间黏黏糊糊,又他妈发骚。
那声音说的是:“你今晚回来吗?”
傅延生一愣,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回别墅了,婊子从来不问,该吃吃该喝喝。
这次倒是问了。
“我回去干什么。”傅延生抠着打火机的盖帽,“你一身血腥味,谁闻了能睡得着。”
陈子轻惊讶地说:“不会啊,你不是不跟我一个房间吗,你又闻不到。”
傅延生按断来电,他点了支香烟,靠在办公椅上吞云吐雾。
旁边替他整理文件的兰翕阴阳怪气:“傅少,你还没结婚就被查岗了啊?”
傅延生隔着烟雾睨了他一眼。
兰翕后背窜上凉意:“我说都不能说了吗?”
傅延生咬着烟起身,摸他发红的眼角:“能说,当然能说,兰大小姐想说就说,随便说,那玩意儿怎么能跟你比。”
兰翕扭开脸:“你昨晚为了救他,不惜发请柬宣告钟家,甚至其他家族,他是你的太太。”
傅延生的面上看不出一丝不耐,他低沉地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一定要第三个人?”
兰翕欲要闹脾气地离开,傅延生捏住他的后颈:“我记得你来找我,是为了钟少的死。”
被傅延生一提醒,兰翕才想起来正事,他收起情感上的患得患失:“钟家那边从微玉口中得到的消息,我已经到手了。据他所说,钟少下车是因为他们听见了异响,从后备箱发出来的。”
“还有,钟少被折在后备箱里,头上有顶黑色的帽子,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人。”
说到这,兰翕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显露出了他的不安:“可是钟家人说,尸体的头上没有帽子。”
傅延生抚上他的后背:“尸体是费莱尔送到钟家的,你想说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兰翕提高音量解释,他垂下黑亮的凤眼,“我想问费莱尔见没见到帽子。”
傅延生把烟灰弹进透白的烟灰缸里:“那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兰翕咬咬嘴:“费莱尔并不喜欢我,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
“谁会不喜欢兰大小姐。”傅延生调笑了句,一个电话打给费莱尔,“到我办公室来。”
费莱尔在与公司里的金发碧眼大美女做着学术交流,他很快抽离,从容懒散地把西服上的口红印擦掉,吻了吻不满他离开的女人:“sorry。”
“等你回来。”女人从后面抱住他。
“再说喽。”费莱尔毫不留念地打开门走了出去,他坐电梯到达顶层,给了秘书一个飞吻,脸上挂着笑进了办公室。
兰翕一见到他就挺起胸膛。
费莱尔好似没发现兰翕的惧意:“傅哥,兰少爷。”
傅延生问了兰翕关心的事,费莱尔搓着下巴,闻到了点腥味,他若无其事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拭了起来:“确实戴着帽子。”
兰翕迫不及待地提出质疑:“那怎么到钟家就……”
费莱尔道:“兰少爷,我还没有说完。”
兰翕避开他的视线:“抱歉。”
费莱尔不快不慢地继续:“车子到了钟家,我就没有管了,当时场面混乱,也许是帽子被谁碰掉了,毕竟并不合,有点大。”
兰翕安静下来,他在费莱尔有没有可能拿走帽子的怀疑中停留片刻,得出的结论是,费莱尔没有理由那么做。
“那是什么样的帽子?”兰翕沉着地问。
费莱尔打开手机,翻了翻相册,将一张照片转过去,对着兰翕。
照片上是钟少折在后备箱的一幕。
兰翕瞳孔一缩,脸煞白:“你怎么还拍尸体的照片?”
费莱尔无所谓地笑:“一时兴起喽。”
兰翕看一眼傅延生,他似乎是想要对方给他撑腰,说一说自己的下属。
不明说,就用眼神和神态表示。
然而傅延生隐约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注意接收到他扭捏的信号。
兰翕只好研究照片,他忍着不适把照片放下,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失声叫道:“这就是我在派对上见到的那一顶!”
傅延生抬眼:“确定?”
兰翕神色慌张地点头。
傅延生让费莱尔把手机拿过来,他看了看照片上的帽子:“派对那么远,你怎么确定的,黑色的帽子不细看不都差不多。”
兰翕声音发干:“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确定,直觉上的。”
“会是哪方势力雇的杀手?”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某个猎杀组织。”
“派对的监控被做了手脚。”
“那钟少呢,附近没车辆不是吗?”
“可能是凶手提前藏在后备箱制造声响,等他下车将他杀死,再把他的尸体弄出不合常理的死亡姿势混淆视线。”
兰翕自说自话,傅延生全程听他说,犹如一个纵容孩子发散思维的家长。
实际上他们的年纪相差不多,也就四岁。
傅延生二十三岁,他读书早,天才学子,普通人还没从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就已经结束硕士学业接手家族企业,成为傅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又有一副华丽的外表。
年轻多金,出手大方,追个人能难到哪去。
只不过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傻子被钓,起码目前是愿意的。
傅延生看兰翕向他求助,他便给对方指明方向:“这帽子的样式比较古朴,不如请这方面的专业研究着看看?”
“我怎么没想到!”兰翕的眼里满是崇拜,又被他藏起来,欲盖弥彰玩得熟练,他拍下那张照片走了。
办公室只剩下傅延生跟费莱尔。
傅延生打量费莱尔:“接着忙去吧,兴趣在的时候随你,兴趣没了记得做好售后工作,别让优秀的员工因为你就跟我提交辞呈。”
“不会的。”费莱尔离开前说,“傅哥,微玉也问过我帽子的事。”
傅延生眯了眯眼:“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这晚傅延生没回别墅,他是周四回来的,没到下班的时间。
陈子轻背部的伤恢复得不错,身上披着宽松的长袍坐在客厅看电视,面前桌上是佣人给他做的甜点,他撇到傅延生进门就赶紧把嘴里的甜点咽下去。
傅延生拿着一个档案袋拍拍他的脸:“帽子的资料,夏家村的由来和发展,夏桥正的成长经历都在这。”
陈子轻表情呆滞:“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很难吗?”傅延生上楼,“只要我舍得投点时间进去。”
陈子轻快速追上他,讨好地说:“你经营那么大的公司,脑子是比一般人要聪明,谢谢你帮我弄到这些东西,等我看了,我再跟你解释我为什么好奇。”
“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好奇。”傅延生进了书房,从档案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我只要你把这个戴上。”
那是一个黑圈,接口是电子锁。
陈子轻摇头:“我不戴。”
“蹭”
傅延生扣动打火机,火光对着档案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陈子轻的眼皮挑了挑:“别烧别烧!”
“这个黑圈,我戴了会怎样?”他小心谨慎地试探。
“你安分守己,那它就只是个装饰物,你要是放荡,”傅延生恶意地停顿几秒,“一旦你碰了我以外的男人,或者被碰,你就会被电击。”
陈子轻目瞪口呆,神经病啊!
“电流的大小根据你和人接触的程度来定。”傅延生笑得有多好看,说出去的话就有多可怕,“你被穿了,就是一具焦尸。”
陈子轻完全没了对档案的期待激动,他浑身发冷:“为什么?这东西是你为了报复我搞出来的?”
“当然是为了报复你。”傅延生冷冷道,“不然我还能是为什么。”
他用词难听,煞有其事:“你做了傅太太,就是我的脸面,你他妈再不收收自己的骚气到处乱散,我参加个活动都要被人问头发在哪染的绿色。”
“……”陈子轻不说话了。
“微玉,这是我给你开的条件,事实上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同不同意,电子圈都会戴到你的脖子上,我有的是办法。”傅延生慢条斯理道,“到那时,你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陈子轻心里也明白,可他就是不想戴,那东西是未知的,未知代表着危险。
傅延生见他不吭声,顿时怒火中烧,不能离了野男人是吗?非要四处勾搭是吗?
正当傅延生要撕烂档案袋砸过去的时候,书桌对面的人犹犹豫豫地说:“会不会出故障啊,万一检测错了,冤枉我了呢。”
傅延生:“……”
“被电是很难受的,”陈子轻说出自己的顾虑,“别到哪天我挨了顿罪不说,还要被你骂,我怎么解释你又不听,你只相信电子圈。”
傅延生沉了沉气:“不会有故障。”
陈子轻不信:“你发誓。”
傅延生二话不说就要点档案袋。
“不发就不发!”陈子轻火速伸手去拦,“我戴,你把档案袋给我!”
于是办公室里就上演了这样一幕,年长的捧着档案袋打开,认真地倒出里面的纸张,年少些的站在他背后,满脸厌烦地将他的长发撩到一边,露出藏在里面的后颈。
冰冷的电子圈接触到陈子轻的皮肤,他抖了抖,那股子抗拒刚起来就被纸上的内容转移了过去。
资料显示,帽子的样式很古老,有至少一百年的历史。
而帽子是某个村落的习俗。
就是夏家村。
在当时,村子里人人都会编那种帽子,是由新娘亲自给丈夫编的,新婚当天为丈夫戴上。
现如今夏家村没有人会编了,那种文化手艺被时间啃食殆尽,没有跟跟上时代的发展,死在了路上。
老一辈也不会。
夏家村本身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子,地下埋了罕见矿石才会被关注。
夏桥正不是夏家村的人,他出生在别的地方,也在别的地方长大,夏家村跟他没有关系,碰巧一个姓而已。
陈子轻一张张看完了,收获的信息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多,他觉得夏子跟夏家村,夏桥正之间肯定有联系,只是没有挖出来。
因为傅延生没听他提起过夏子这个人。
不好在傅延生面前提夏子了,太突兀。他还是要亲自去一趟夏家村比较稳妥。
陈子轻思索着,既然帽子是新娘编的,要在新婚之夜给丈夫戴上,那夏子给人戴帽子,不会是在找她的丈夫吧?
随机的吗?
不像啊,死的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通过什么选定的目标呢……
陈子轻把纸放回档案袋里:“延生,现在都没人会编那种帽子了,钟少头上的是怎么回事啊?”
“一百多年前的帽子,保存得好是能戴的,但可能性不大,我倾向于是当年的手艺传了下来,后来某个人做的帽子到了这起命案的凶犯手上,凶犯给尸体戴帽子,属于个人癖好。”傅延生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如此耐心地和他讨论这点破事。
陈子轻分析傅延生的推测,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响。
那是生命和自由被囚住,发出的尖叫。
电子圈刚好遮住了陈子轻脖子后面的蝴蝶,只有解开项圈,才能看见它。
然而解开项圈,需要傅延生的指纹.
陈子轻就这么戴着电子圈……结婚了。
做个任务怎么还要结婚呢。
陈子轻稀里糊涂就站在了婚礼现场,场面很隆重,许多摄像机架在周围,他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那份不自在从他的心里流到了他的脸上,表情都僵了。
这一幕落在宾客们眼里,难免会产生误会,他们以为微家长子又爬回了名流圈的中心,目中无人。
尤其是爱慕傅延生的那批男女,他们看陈子轻的眼神充满敌意。
就算傅延生给不了忠诚,傅太太的位置一样炙手可热,怎么就给了这么一个人。
还这么快。
陈子轻被催着走流程,一枚婚戒圈上了他的无名指,傅延生掐他的腰,让他笑,他就笑了一下。
掌声四起,送上祝福。
微家也有来人,一个个跟奔丧似的,其中原主的弟弟最为明显,他几次怨毒地瞪向陈子轻,都被陈子轻抓了个正着。
招待宾客的时候,傅延生丢下陈子轻,径自谈笑风生去了。
陈子轻无视一道道看笑话的眼神,他转着戒指去洗手间,听到有人说话,脚步停了停。
“钟家怎么没人出席?”
“办丧事呢。”
“钟少的葬礼不都完事了吗?”
“是钟二爷。”
……
“啊?不会吧,钟二爷也死了?!”
……
“车祸,据说让车子从背上多次碾压过,一只手被碾得稀烂。”
他们发现了陈子轻,立即停止了话声,敷衍地喊他:“嫂子。”
陈子轻因为钟二爷的死冒出的鸡皮疙瘩一下全掉了,他尴尬地笑着离开。
钟二爷这就死了啊,死了也好,牲口一个。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去上洗手间,迎面走来一个人影,把他的肩膀被撞得一歪,他收了收注意力看去。
兰翕穿得很休闲,可他在青春四溢的年纪,不用任何装饰照样很耀眼,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的穿着不适合今天的场合,由着他任性。
陈子轻揉了揉肩膀,两只手梳理着白发。
“微叔叔,你不会以为我是嫉妒你,故意撞你的吧?”兰翕故意用那个划分年龄的称呼,笑得人畜无害,“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傅少娶你不代表他重视你,他在会所的房间还留着,干净的好的永远先让他挑,他的情人只会多不会……”
陈子轻打断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不要乱猜啊。”
兰翕的脸色一黑。
陈子轻笑着打量他一番,从他身边经过时感叹:“年轻好好,满脸的胶原蛋白,捏起来肯定是肉乎乎的。”
兰翕的脸从黑到红,他骄傲地整了整衣领,趾高气昂地走了.
婚礼在酒店六楼举办的,一整层。陈子轻上好洗手间暂时不想回去,他从消防通道上去又下来,后知后觉自己最好不要流汗就停下来坐了片刻,起身回去当新娘子。
屁啊,他一个男的,做什么新娘子。
所谓婚礼,其实就是名流装逼,商人谈生意的会场,空气里弥漫着浮夸与算计的气味。
陈子轻从大厅后门进去,瞥见了什么一下顿住,傅延生还邀请了柏为鹤啊,是叫这个名字吧。
那个人和跺跺脚就能在商场引发地震的大人物坐在一起。
陈子轻本想收回视线,却冷不丁地看见他吃了一点菜,用的是左手。
柏为鹤放下筷子起身离桌,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周身立着一块无形的生人勿近牌子,想结识攀附的都只敢动这个心思,不敢付出行动。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大厅,没有谁上去把人叫住,说上一两句话。
陈子轻游魂似的跟在后面。
“傅太太。”柏为鹤上了楼,他蓦地停步,没转身,“请自重。”
陈子轻面红耳赤:“你别误会,我不是要,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过来,你吃饭怎么不用右手拿筷子啊,你是定居国外吗,我也在国外待过……说这么多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是真的没有关联……奇怪,那我怎么会……”
柏为鹤对于背后前言不搭后语的嘀嘀咕咕不感兴趣,他按着耳朵里的助听器,欲要取下来图个清净。
后面的人突然快步走到他前面,身高差不小,看他都是仰望的,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我们认识吗?”
这是一种冒犯失礼的行为,他没有不悦,不在乎,那双浅色的瞳孔古井无波。
“我想并不认识。”
陈子轻脱口而出:“但你是左撇子。”
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个。
更奇怪的是,陈子轻不受控地重复了一句:“你是左撇子。”
为什么要在意。
陈子轻见柏为鹤要走,他下意识拉住了对方的西装袖子。
柏为鹤没想到会有人敢这么对他,身形微滞.
新郎的休息室里,傅延生在哄抽泣的兰翕,他面上的温柔徒然消失无影。
傅延生的尾戒跟项圈是配套的,一主一次,只要项圈发出电流,他就能收到警报。
此时他的尾戒上有红点在闪,说明他的太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他摸着兰翕的手腕,力道不自觉地收紧。
兰翕吃痛地喊出声,傅延生才松开他的手腕,一声招呼不打就出去了。
傅延生一路笑着与宾客打招呼,出了大厅,他的脸上没了笑意。
婚礼上都不安生,那今晚别想好好过。
傅延生根据尾戒连在手机上的定位找到六楼跟七楼的楼道,跑这来了,在里面干什么,别他妈让他发现已经……
一道脚步声从通道口走了出来。
傅延生阴森恐怖的神情掩去,他眯眼看清来人,摸着戒指笑道:“柏先生。”
柏为鹤昂首:“新婚愉快。”
“谢谢,也祝柏先生早日找到心中所爱。”傅延生和柏为鹤擦肩时,鼻息捕捉到了婊子的香味,那是新娘子礼服上的,他笑容更深,脚步一转,侧身盯着与自己身量相似的柏为鹤。
“请问柏先生,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太太?”
第48章 逼王集中营
找太太找到别人头上。
这个别人还是太太先前在网上搜了将近七页,惦记过,想勾搭却找不到机会,没勾搭成的。
此时西装上沾了太太的香味。
作为宾客站在这里,参加他们的婚礼。
傅延生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刻,他笑容不变,颇有耐心地等着答案。
柏为鹤将左手抬起来侧横在身前,右手的拇指跟食指捏住左袖边沿,捻平细微的痕迹:“在里面。”
傅延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是看见了啊。”
柏为鹤言语平淡:“碰巧遇到,打了一声招呼。”
傅延生的面部神经质地抽了一下,碰巧,打招呼?那你他妈衣服上也能有他的骚味?
一个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太太,质问起来实在掉价。
通道入口处,两个成长背景不同,性情也不同的成功人士站立在原地,两句对话就犹如把婚庆场所拉进会议室,谈判桌上,压抑紧绷中混着莫名敌意的气氛无端散开。
柏为鹤似是并未察觉到傅延生周身快要压制不住的戾气,他慢条斯理地看了眼腕表:“傅总,我这边临时有事,不方便多待了。”
傅延生露出虚伪的理解神情:“那我就不送了,今天照顾不周,改天我会带太太登门拜访。”
柏为鹤转身离去。
傅延生整张脸彻底阴沉了下去,他带着满身暴虐踏进通道,正要把门砸上去。
“新郎官这是要去哪?”
大厅那边有宾客喊了声:“喝一杯啊!”
“等会喝。”傅延生若无其事地松开放在门框上的手,对着宾客扬了一下,他没必要为了个贱人丢自己的颜面。
气都不该生。
他更不该出现在这里。
脖子上戴着电子圈都不安分,那就随便被电死烧焦。
傅延生尾戒的红光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亮过,他冷冷地勾起唇边,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上去。
楼道里只有皮鞋的鞋底擦过地面的闷响,听得人毛骨悚然。
然而唯一的听众坐在六楼拐到七楼的第一层台阶上,那双高贵的金眼耷拉着,无神又空洞。
“怎么没把你电死?”
陈子轻冷不丁地听见声音,他没抬头,也不想说话。
傅延生的眼皮底下,老男人两只手圈着膝盖,量身定制的白色带金色刺绣礼服下摆拖在地上,发型不像平时那么全部披散下来,造型师将他脸颊两边挑起一缕编在一起拢到后面,用一根绣了无数蝴蝶花纹的红丝带绑着垂下来。
从头到脚精心打造出来的新娘子,他傅延生的太太,傅氏的总裁夫人,傅家的主母。
就不配他费心思。
傅延生明知不该被牵动情绪,怒火却丝毫不减,他大力拽住坐在台阶上的人,往楼梯扶手上一甩。
陈子轻的脊骨被撞得发疼,他刚从电击的不适中缓过来就遭了这出,礼服下的身子再次密密麻麻地渗出了汗。
眼前光线一暗,傅延生低下头,缓慢地朝他凑近,他霎时瞪大了眼睛。
青年微微阖着眼眸,出挑的皮相让此时的他看起来十分深情,他继续进攻的姿态,带着烟草味和辛辣酒味的气息逐渐拢上半张的两片红唇。
就在他将缝隙缩减到零的那一瞬,诱人坠入的红唇紧紧闭了起来。
傅延生骤然僵住,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吻上去?
这么脏的一个人。
他要是大开大合久了不新鲜了,对纯情前戏来了点兴趣,想尝尝唾液交融唇舌摩擦是个什么滋味,多的是干净青嫩的任他选。
妈的。
傅延生整个人的状态比加了一个月的班,团队上下付出了很多心血,项目最终被人抢走还要暴躁生恶,他松了松领带,阴霾迅速爬上他精致的眉眼。
陈子轻一动不动地瘫在扶手上面,完全不敢刺激神志不清的傅延生。
吓死了。
傅延生意味不明地站了片刻,掉头下楼,他走到通道口,嘶哑地命令:“还在那干什么,滚过来。”
陈子轻滚是不可能滚的,他拍拍礼服,抓着扶手慢慢下楼,把傅延生的反常扫进脑海的角落,腾出位置捋电击的事。
兰翕撞他肩膀的时候电子圈都没有动静,反而在他拉柏为鹤衣袖的时候窜出了电流。
所以,不是距离。
或者不仅仅是距离,还有脑电波,情感波动,心跳,体温等等?
傅延生骗他。
陈子轻知道了也不能说出来,不然傅延生会背着他让人调整电子圈的数据,搞出新的名堂。
他瞒着装作没有发现这里面的秘密,下次控制自己的各项指标就好了。
虽然很难掌控。
陈子轻想到了那个柏为鹤,怎么会让他有那么大的反应呢,帅哥确实有魅力,可他也不是重症花痴啊,他不知不觉地走出通道,走在竟然没径自返回大厅,而是等他一起的傅延生旁边。
“婊子,被电爽吗?”
耳边突兀地传来嘲讽,陈子轻立即打起精神,傅延生能找到他,说明电子圈上有定位。
而且傅延生知道他被电了……
陈子轻偷偷打量傅延生,发觉他的左手戴着两枚戒指,一枚是婚戒,另一枚尾戒跟他的电子圈一个风格。
什么时候戴上去的?走流程的时候明明还没有。
陈子轻感到了窒息,傅延生这哪里只是报复,纯粹是个神经病,他做完任务离开以后,对方不会对着尸体怎么样吧。
算了,这跟他没关系。
他要担心的是,任务完成前别死掉。
陈子轻摆出惊诧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被电了啊?”他不管傅延生的回应,自言自语地表达着后怕,“你说不会有故障,这就有了。”
“我什么都没做,好好的就出现了一根电流,从我的脖子到我全身,不知道是多大的,我当场就疼得蹲到了地上,还想吐,吃的东西都到嗓子眼了……”
傅延生的面上辨不出情绪:“是吗?”
陈子轻心有余悸,想埋怨又不敢的样子,眼圈有一点红:“嗯,是的。”
傅延生把玩他脖颈的电子圈:“没有倒在柏为鹤怀里?”
“你怎么会这么问,他没看到,他喊我傅太太,我们打了招呼,他就走了,我是在他走后才被电的。”陈子轻蹙眉,“再说了,就算他看到了,我也不可能往他怀里倒,我跟他又不熟悉,我结婚了,怎么能倒别的男人怀里呢。”
楼道里没监控,柏为鹤不会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他能撒谎。
傅延生一言不发。
陈子轻产生了动摇,不会吧,难道他看错柏为鹤了,那人竟然跟傅延生说了?
“你后半句有会所员工十分之一水准了。”傅延生拽着电子圈,把他拽进自己怀里,弯腰在他的发丝跟领口嗅嗅,只有香味,没有其他味道。
单方面碰了柏为鹤。
碰上去的那一刻,还心动了。
两个条件但凡缺了一个,电子圈内部的电流都不会启动。
傅延生简直想为他的太太拍手鼓掌,就这么迫不及待,穿着新娘的礼服勾引人,他还没死,就当自己是个寡妇了。
他转而一想,老男人这段时间只发骚,没真正让哪个野男人玩过,大概是空虚寂寞了,想要了。
毕竟就会有瘾,暂时能忍一忍,时间一长便会像缺水的人,只有生理上的本能。
傅延生皱眉,今晚是新婚夜,碰也不是不行。
但他一想到微玉让不知道哪个老头子玩了多年,就倒胃口。
实在不行,在下属里挑个人让骚货解馋,他全程在黑暗中寸步不离地监视。
完事就杀了。
傅延生想归想,离实际操作的距离相差甚远,实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推着身边人往大厅走,思虑着今晚去不去参加发小们给他安排的局。
等他到了中年,体力精力下降了,兴许能放慢节奏。
如今他二十出头,正是能干的时候。
陈子轻惴惴不安,不确定傅延生是不是让电子圈跑电的事翻篇了,就听到对方来一句:“婚宴结束后,我让费莱尔送你回别墅,我今晚不回去。”
“我知道了。”陈子轻做出温顺的样子。
傅延生寻的乐子跟情人能评分他的私生活,挺好.
他们一进大厅就是一对新人。
老的少的宾客都是权贵名流,垡城新贵已经离席。
陈子轻暗自松了一口气,走了也好,万一他再忍不住偷瞄关注,傅延生会发狗疯。
跟柏为鹤相比,傅延生都显得傻白甜了。
柏为鹤像一潭死水,水底不知道埋着什么,他跟任务没关系,跟原主也没关系,没有必要去接触了,不要去接触了。
左撇子而已,不算什么稀奇的事,这世上左撇子海了去了。
实在是没什么好在意的。
陈子轻略微一走神,傅延生将一杯酒给他,自己端着一杯,带他去敬酒,从第一桌开始。
在这个社会背景里,同性婚礼跟异性婚礼没什么区别。
第一桌全是年轻的公子哥,他们晦暗又热烈地觊觎同一个人,对方此时跟着先生站在他们面前,盛装打扮后的他身披圣光,如神明俯瞰在淫欲里沉迷的众生。
然而他脱了那层衣物,就是禁果本身。
陈子轻看着各式各样的帅哥,举了举杯:“你们吃好喝好。”
一桌人:“……”
微家虽然没落了,可以前怎么也当过豪门之首,作为昔日的准继承人,一个见过最高层风景的长子,就算后来从高处掉下来了,也不该这么上不了台面。
讲的什么话。
当他们是灰头土脸地从十里八乡赶过来,兜里揣着打包剩饭剩菜的塑料袋,盘算给出的一二百礼钱能不能吃回来,随地吐痰剔牙叫嚷的那类老汉?
一场震动整个垡城上流圈和外界,各大平台挂满头条的世纪婚礼,被他一句话拉成了粗劣低等的酒席。
陈子轻眼神询问傅延生,我说错什么了吗?有什么问题吗?
傅延生凌厉地审视过去,老男人好像不是故意当众让他没脸,是真的不觉得有问题。他扫了眼桌上的菜肴酒品,确实没问题。
“听到你们嫂子说的了?”傅延生挑眉,“吃好喝好。”
公子哥们不在这时候胡乱猜测,他们纷纷端着酒杯站起来:“那我们敬傅哥跟嫂子一杯。”
“祝你们相爱一生。”
“白首不相离。”
说的人,听的人,都当是个笑话.
来宾没有瞎子,因此人人都能看见新娘脖颈的黑圈,那不是项链之类的装饰物。
像禁锢,绝对掌控。
也像拴狗,就差挂个姓名牌了。
某类小圈子里的群体很懂,黑圈是带电的,里侧一定有傅少的名字。
无论是哪种看法,大家都不会说出来,更不可能当面说。
陈子轻跟傅延生走到一桌的时候,有个喝多了的少爷两眼发直地盯着他看,头脑一热,指着他的项圈,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个字。
“狗圈。”
陈子轻手一抖,杯子里的酒晃荡着在杯壁上留下酒液,有一滴溅到他下巴上,在多道视线的注视下颤巍巍地滚落。
那少爷又说了一次:“狗圈。”
陈子轻觉得脖子上的电子圈开始发痒,连带着他的那一片皮肤都红了起来,他垂下眼睛,表情不太好。
“呵。”傅延生一笑,衬得婚庆设计师们布置的鲜花明珠都降了个色调。
“他说了什么?”傅延生好似没听见,让微玉讲给他听。
陈子轻摸不清傅延生的态度:“他说我是你的狗。”
傅延生拉长了声调:“狗啊。”
陈子轻说:“我是吗?”
傅延生盯他半晌:“你不是。”
陈子轻见那个少爷酒醒了大半,傅延生在他耳边说:“你是我的婊子。”
回回都这么说,原主勾引过,他又没有。
傅延生对他的印象是改不了了,或者说……不想改。
陈子轻被傅延生催促着敬完酒,谈笑了两句就去隔壁,而那个醉酒的少爷踉跄着起来,白着脸走了。
可他还没离开大厅就被几人抓进一个洗手间,关上门,用他的领带塞进他嘴里。
不多时,傅延生从外面进来,他把跟新娘礼服配套的西装外套脱下来丢给一个手下,抬脚踹在被按着跪在地上的人肚子上。
那少爷一下就承受不住地弓起了腰。
傅延生连续踹了几脚,他踹的位置跟力道都很巧妙,不让人呕吐弄脏他的皮鞋,又能让人痛得半死。
地上的人抽搐不止。
傅延生踩着他的手,捋了捋额前散下来的碎发:“就算是我的狗,那也只能是我说,懂吗?”
说罢,脚上用力碾了几下:“清理掉。”
傅延生回到大厅招待宾客,把他的太太介绍给有生意往来的老总们。
其中一个就是洗手间那位的父亲,他看见儿子被带走了,可他根本不敢阻拦,一个让美色冲昏头脑的废物,早晚都要闯祸,死了也好。
这次傅延生没迁怒到他们头上,已经是万幸。
大喜的日子,手软了.
宾客离场的时候,新人要送他们。陈子轻基本只当一块牌子,都是傅延生与人应酬告别。
路克跟孙二公子,三少,兰翕四人带着一伙千金少爷过来。
兰翕喝了不少酒,漂亮的脸红扑扑的,他脚步不稳地走到傅延生的另一边,听同伴们讨论寒假。
“兰大小姐,你想好去哪个国家了吗?”
往年兰翕都是去国外玩,今年不去了,安保都加强了一倍。
兰翕舔舔水亮的嘴唇,身子靠着傅延生,挑衅地朝着陈子轻笑了笑,回答同伴们:“帽子的事不搞清楚,凶手不抓到,我不离开垡城。”
陈子轻心头一惊,他查是为了任务,兰翕为什么也在查。
兰翕不会跟任务有关吧,他现在的雷达全面扫射,有丁点异常都暂时锁定。
陈子轻很快就调整表情,越过傅延生看兰翕:“兰少爷,你好像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室坐会吧。”
兰翕人都呆住了,你有病啊,我们是情敌,谁要跟你一起。
陈子轻说:“你的黑眼圈有点重。”
兰翕生怕自己在傅延生心里的形象掉分,他恶狠狠地瞪了陈子轻一眼,咬唇说:“我只是没睡好。”
陈子轻关心地说:“怎么没睡好呢?”
兰翕“……”
这人怎么这么烦,我跟他熟吗?
兰翕本想恶心恶心所谓的新娘子,再撒娇让傅延生今晚去他那里,到时就把自己交出去,谁知被对方的招数给打得措手不及,他没了那个心情,让同伴把他搀走了。
傅延生看了个全程,他握住身边人的腰,愣了下,这腰看着细,握上去更细,稍微使点劲就能握断。
陈子轻想挣开。
傅延生握得更紧,不顾他的疼痛,五指恨不得嵌进去:“你对我身边的人格外上心。”
陈子轻疼得发抖:“那你会像对付别墅那个男孩子一样,对付兰翕吗?”
“我还没怎么着,你就紧张到这份上了。”傅延生把人牢牢锁在臂弯里,“他想解你先生的皮带,你却想和他交好,微玉,你可真是大方。”
陈子轻的肩膀挨着傅延生的胸膛:“你不是在追他吗,我就想着,他迟早都会住到别墅里来,相处上希望能尽量跟他和睦点,他是完全胜利的,我一点争的资格都没有,他对我应该没有多大攻击性,就是一个小孩子。”
傅延生似笑非笑:“原来我娶了个贤惠的太太。”
不知怎么,老男人一关注兰翕,他就对兰翕索然无味了.
上个月就报了有暴雪,雪粒飘了几天停了。
这个月又飘了几天雪粒才开始有雪花,暴雪来得这么慢,后面估计要搞个大的。
钟二爷的葬礼上雪花纷飞,氛围到位了,挺伤感的。
陈子轻一身黑地站在送葬的人群里,费莱尔给他撑着伞,他是代表傅氏出席的,傅延生没来,出差了。
雪花一片两片地掉落在伞面上发出轻响,费莱尔站在伞外,头身渐白。
陈子轻郁闷地说:“他打我,我还要送他一程。”
费莱尔听见了,轻笑道:“做做样子。”
陈子轻瞅瞅手指甲,抠过的伤已经好了看不出来了:“钟家找到肇事车主了吗?”
费莱尔意味深长:“不会找到的。”
陈子轻的心底突然就涌出了一个猜想,他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捂着,长皮靴裹着他纤细修长的小腿,一头长发随风飘扬。
头顶的伞举高了些,一个黑色脑袋探进来,带着一股薄荷的清凉丢下一句:“钟二爷的死,是傅哥的意思。”
陈子轻的猜想就这么被证实了,他小声:“为什么?”
“傅哥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
“不是,”陈子轻费解地打断,“我是要问你,你为什么告诉我?”
费莱尔不回答,只嚼着薄荷糖说:“碰过你的手,特地关照过。”
陈子轻把脖子往衣领里缩缩,不论是那个男孩子,还是钟二爷,他们都透露出傅延生的脾性
——我的人,我可以放着攒灰,就是不允许别人碰。
独裁劣根恶性。
“你告诉我,是要我知道他为我报仇了,我感动得稀里哗啦,对他至死不渝?可他又不喜欢我,我跟他的婚姻就只是……”
“嫂子,到你了。”
陈子轻闭上了嘴,他抬头去看前面的墓碑和钟家人,心生抵触。
费莱尔向前一指:“走吧。”
陈子轻定了定神,他在费莱尔的陪同下前去送白菊,没看墓碑上的恶人一眼.
雪真的下起来了,从小变大,再是鹅毛大雪。
傅延生还在出差,他人不在别墅,保镖一个没少,陈子轻不能想去哪就去哪,他也没手机,只能在房里打电脑。
陈子轻找不到傅延生安插在电脑里的监视软件,他就不搜了,只看电影。
最近已经看了很多部了。陈子轻无精打采地翻着视频网站的各类电影,翻了半天没一个想看的。
要不看个鬼片提提神,顺便锻炼一下承受力吧。
国内的鬼片,音效突然炸你一下,脸部镜头突然放大来个特写,到最后竟然没鬼,都是人干的。
陈子轻照样被吓出了一身汗,他关掉电脑爬到床上,被子一拉。
另一个城市,傅延生在饭局上刷手机。
一伙人身边都有个倒酒的,傅延生也不例外,接待他的富商知晓他的品味,安排的是个青涩中带了点韧劲的男孩。
那男孩见有人给老板剥葡萄,他就有样学样地起身去把手洗干净回来,剥了一颗往最年轻,比他还要好看的人唇边送了送:“傅总,你吃。”
傅延生的视线在手机上,自然放松地调情:“吃什么,葡萄还是人?”
男孩羞红了脸。
有浑浊的调侃:“小傅,人跟葡萄可以同时吃啊,你在这方面比我们会多了,我们这些老头子都要叫你一声老师。”
“说笑了。”傅延生看男孩葱白粉嫩的手指,“手不错。”
男孩心下一喜,以为今晚能被带走了,没想到刚才夸他的人起身,优雅地捏着酒杯拿起来,一口饮掉半杯酒,将空酒杯放回桌面:“各位,家里有事,我就不多喝了。”
“怎么这就要走了?”
“家里能有什么事?也没见你手机响。”
……
傅延生颧骨微红,他的领扣解了两三颗,露出锁骨脖颈,举止神态迷人又风流。桌上无人敢对他有别的意思,确切来说是让他对自己有别的意思。
“手机是没响,我看家里的监控,太太看鬼片吓得躲被窝里了,我不回去,他能把自己憋死。”
傅延生笑道:“所以我就不奉陪了,改天我再组局赔罪。”
这阵风先不管真假都肯定要从饭局吹出去,吹到垡城,那些背地里打微玉主意的都会收到信号,赶紧把心思藏裤裆里,暂时都别露出来。
后面再观望。
说不定要不了一个月,傅延生就把他赶出别墅了.
傅延生不继续是有点发烧头疼,兴致不高,他连夜冒着风雪回到垡城,吃完药走进二楼西边的房间。
灯火大亮,床上的被子鼓着个包,一下一下轻轻地起伏着。
躲进被窝,鬼就进不来了?
傅延生恶意地将被子一掀,把老男人推醒。
老男人看到他,比看到屏幕上放大的鬼脸还可怕,他的面色猝然就沉了下去。
陈子轻在傅延生发怒前把被子盖回去:“你怎么回来了?”
还在他房间。
“这是你的房间?”傅延生躺到床上,“整个别墅都是我的,死物跟活物都是,认清点现实。”
陈子轻翻身要接着睡,身子又被推了一下,伴随傅延生的粗喘:“我头疼,你给我按按。”
傅延生把衬衫扣子全解了,烧热微潮的结实胸膛和块状腹肌暴露在灯下,暴露在陈子轻的眼前。
年轻的肉体,蓬勃的力感。
常年被工作跟玩乐消耗都没干瘪掉,得天独厚。
陈子轻心如止水地爬出被窝,蹲到他的脑袋旁边,两只手一左一右挨着他的太阳穴,敷衍又乱七八糟地按了一会就说:“我手酸了,我让佣人来给你按吧。”
傅延生的唇角一抽,这回不发骚了,改撒娇了。他没睁眼,凭感觉抓住一只手,顿了顿,皮确实嫩,三十几嫩成什么样了。
成天涂一堆护肤品,还是有点用的。
手上的皮肉质感不输刚成年的人多少,那屁股如何?
傅延生调整躺姿,他睁眼,明目张胆地打量老男人的屁股蛋子。
陈子轻惊得一把捂住。
床上气氛尴尬。傅延生讥讽道:“你欲擒故纵地捂什么,你他妈都成向日葵了,我还会饥不择食?”
“滚开,别挡着我。”他把根本没挡他的人推倒,起身离开了房间。
陈子轻:“……”
什么向日葵,不是向日葵,他泡浴的时候检查过,括约肌一点都不松弛。
脑子里凭空多了一点记忆。
原主经常做提肛运动,跟着几个博主打卡。
陈子轻心惊肉跳,哎呀妈呀,幸好没有被标注,不然他的日常任务又多了一个。
傅延生今晚不会再过来发神经了吧,他把房门锁上,关掉房里的大灯只留着一个床头小灯,回被窝里睡着了。
夜深人静,锁了的房门被打开了。
傅延生穿着拖鞋进来,他走到床边,手伸进被子里,摸上熟睡的人后颈。
摸到电子圈,咔一下解开。
傅延生借着床头灯的光亮看那只蝴蝶,指腹按搓了上去。
陈子轻被搓疼了,垂在床上的手绕到脖子后面,挥动着打到傅延生的腕骨上面。
傅延生不为所动,指腹依旧黏着已经被搓红的蝴蝶。
这蝴蝶遮住了都没用,还是不能留。
带毒,乱飞,挖掉一了百了.
傅延生尚未把蝴蝶挖掉,兰翕就出事了。
兰家找不到儿子便寻求傅延生,他为救兰翕受了伤,医院那边封锁了消息,外界不清楚他的伤势,也不清楚他的心腹费莱尔在不在垡城。
以及兰翕出事的原因。
管家让佣人以最快的速度给陈子轻整理好衣物用品,送他去医院。
家主受伤了,主母一定要在病床前伺候,谁都不能代替。
去的路上,陈子轻一直在猜测兰翕这次的出事有没有牵扯到任务,他确定不了,想着去见了傅延生问问。
如果傅延生是醒着的话。
到了医院,陈子轻下车被保镖们护着往里走,他们一行人碰上了医闹,还是大范围的医闹,人推人,人打人,混乱中有一块布捂住陈子轻的口鼻,他失去了意识。
陈子轻是在面包车里恢复清醒的,他还没睁眼就知道是谁掳走了他。
“夏桥正。”
后座的陈子轻坐起来,自从他回到傅延生身边以后,他基本每天都在别墅,期间结了个婚,因为猪棚的视频导致社会性死亡,被千人踩万人骑,受尽折磨的情况通通都没出现,夏桥正不满意了,也不想再等了。
驾驶座上的夏桥正开着车,他透过后视镜看下巴圆了点的男人,清冽的嗓音里含着冷意:“傅太太,你除了没得到傅延生的忠诚,其他都有。”
潜台词是,你过得好,我就不好了。
陈子轻一副了然的模样:“你是来杀我的吧。”
夏桥正没开口。
陈子轻梳理梳理头发:“夏桥正,你是不是傅延生的人?”
夏桥正依旧沉默。
陈子轻换了个问题:“那你能不能在动手之前,让我去一个地方。”
他挪了挪屁股往前坐,上半身趴在驾驶座的后背上面,两只纤长的手抓着椅背边沿的皮革:“我想去夏家村。”
“可以吗,夏桥正,你能让我在死前如愿吗?”陈子轻的声音有点颤,可怜兮兮地祈求着,“这是我一个要死了的人的请求。”
夏桥正的头发剃得更短,露出青色头皮,配着他棱角分明消瘦些许的面庞,下巴上的胡渣,透着一股子末路狂徒的味道。
“我说杀你了吗?”他似是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上次都要把我掐死了。”陈子轻摸鼻子,摸到了冰冷的电子圈,他不确定刚才夏桥正从后视镜投过来的视线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拉起堆卷的白色毛衣领子,把电子圈遮了遮。
车里陷入难以形容的寂静中。
陈子轻扭头看车窗外,路边积雪一捧捧,阴天,他已经远离了垡城的市中心,到郊区了,视野空旷了不少。
车行驶了一段路,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正当陈子轻以为夏桥正要在这里结果了他的时候,驾驶座响起清冷的话声:“到前面来。”
陈子轻有求于他,乖乖照做。
夏桥正没有其他指令要求,他沉默地开车,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整个车里烟味刺鼻,让人呼吸困难,车窗全部紧闭,没有要开的迹象。
陈子轻有种山雨欲来的心慌,他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分散注意力,垂头检查起了身上的安全带。
“好。”
耳朵捕捉到这个字,陈子轻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夏桥正说:“我带你去夏家村。”.
次日早上,陈子轻站在夏家村的村口,脚上的靴子深陷在雪地里,他往后看。
夏桥正叼着烟,布满血丝的眼示意他进村。
陈子轻把头转回去,他吃力地在雪地里行走,大衣的下摆在雪上拖出了柔柔的痕迹,有烟灰落在上面。
仿佛烫的不是那拖痕,而是拖痕的主人。
这么大的雪,开发的团队竟然没撤走,他们搭了个蓝色的大棚子,正在施工。
陈子轻没去看施工地,他在村里走动,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找了个开着门溜达的村民打听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住在哪。
村民看他看呆了。
一股苦涩的烟味逼近,村民瞟了眼陌生青年,察觉到了淌血海的人身上才有的危险,他连忙收回视线,带着陈子轻去老人家里。
老人百岁高龄,嘴里只剩一颗黄牙了,说的话谁也听不清,一口豁巴嘴瘪瘪地动着。
陈子轻不问别的,就问村里有没有夏子这个人,他怕自己说不清楚,还去门外抓了一把雪回来,在雪里一笔一划地写了出来。
“没有。”带路的村民一只脚踩在门槛上面,边看美人边激动地抖动,“我们村没有叫夏子的。”
陈子轻不死心:“你才多大。”
“我要找的夏子,”他不确定地说,“可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
“一百多年前?”村民哈哈,“那不是早就烂成灰了!”
陈子轻撇嘴:“我也没说要见人啊,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你们村的,她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家的后代都有谁。”
村民吞口水,燥红着脸挠挠头:“美……这位先生,我们村的人几乎都在其他城市买房了,听说有老板开发挖矿,这才回了一批人,但我不是,我是守村人。”
“我没听过夏子,那别人就不可能听过。”村民搓着手对他咧嘴。
陈子轻还是不肯接受现实,他正想试着问坐在火盆前取暖的老人,外面突然传来了骚动。
“夏桥正,发生什么事了?”陈子轻喊了一嗓子。
没有回应。
陈子轻起身出去,村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半蹲着给他拍大衣上的雪黏着土。
老人见到这一幕,说了句什么,漏风。
村民把手放嘴边,嘿嘿笑:“美吧,比我那画像上的还要美。”
陈子轻没留意到村民的话,他出了老屋顺着动静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瞪大了眼睛。
有一群村民围着一个青年,看起来是在欺负他。
那青年不就是……原主的弟弟微子铭吗?他怎么在夏家村?
微子铭发现了他,脸上露出跟他相似的惊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陈子轻想到微子铭在婚礼上的怨毒眼神,他就不想管那是非了。
“哥——”微子铭无助地嘶喊着,“你都见到我了,为什么要装作没有见到啊!”
陈子轻当没听见,原主这弟弟来夏家村干嘛,这会儿演给谁看呢?
“柏先生……”
陈子轻的眼皮一跳,这个恶劣的天气,柏为鹤也在啊,对一个小村子的项目这么看重吗?他回头看见微子铭跟一小鸡崽子似的,扑腾着跑向一个方位。
那个方位有柏为鹤。
他站在一处石头上面,全身上下依然是商务穿着,衬衣领子下面系着领带,外面是马甲,西装,再是大衣。西裤上碎雪,皮鞋周围也有。
全套都是深重到枯燥的色调。
位高权重的松弛感和无欲感浸透进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
有个秘书样的人立在他身后,姿态恭敬。
柏为鹤手里拿着本子跟钢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在记录什么,微子铭被他的人拦在十多步外。
陈子轻听不见微子铭说了什么,只抓捕到柏为鹤大概是被他的话动容了,停下手中的笔,微微侧头朝向他那边。
然而那眼神,却是对世俗情爱的藐视。
柏为鹤继续在本子上做记录。
秘书不觉得老板抢了自己的工作有什么不对,早就习以为常。
“同父异母,弟弟长得差远了,当哥哥的那才是……说曹操曹操到。”秘书瞥见了什么,笑起来,“柏总,你看你的四点钟方向,傅太太在那。”
柏为鹤没理会。
“弟弟跑到车前碰瓷不成,跟着我们来了这里,伎俩比那些想爬柏总床的人低级太多,连我看不下去。那哥哥呢?也是为了柏总?”秘书往前走了点,观察老板的神色,得到了很不明显的确认,羡慕地叹道,“柏总魅力更甚从前啊,连傅总的太太都中了迷魂计。”
柏为鹤低眸,长睫盖下寡淡的阴影:“不自重,没有分寸。”
笔尖在纸张上游走,落下令人惊艳的瘦金体。
“轻浮。”
秘书第一次听老板评价一个人,用了这么多贬义词。他压下诧异,摸着鼻子说:“一点优点都没吗,好歹有一副挑不出瑕疵的皮囊。”
柏为鹤的镜片上落了雪花,他微眯了下眼:“庸俗至极。”
陈子轻自然是不知道柏为鹤把他评得什么也不是,他不自觉地要走过去,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刚才没影的夏桥正站在他身后,按着他。
“我去那边看看。”陈子轻想挣脱,却没成功,他疑惑地扭头,夏桥正混着浓重烟味的气息扑向他,“你已经结婚了,有先生了,还要看别的男人吗,傅太太。”
陈子轻:“……”
这是夏桥正?怎么跟傅延生一个样了。
“我看看没什么的吧。”陈子轻不敢把话说太冲,毕竟他的小命在夏桥正手上,他还没从夏家村得到他想要的线索,“我跟傅延生结婚的时候,那个柏先生有观礼,我于情于理都该去打个招呼。”
并不是。
先前都说了不接触了。
为什么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脑子,跟身体?
陈子轻想说不去看了,夏桥正先他一步开口:“没什么?”
夏桥正将疑问变成肯定:“原来没什么。”
那一瞬间,陈子轻再次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慌张,他不管很不对劲的夏桥正了,自己转身就走。
夏桥正立在原地按打火机,按了两次都没按开,不知是风大,还是打火机用久了不好使,他按第三次的时候,终于出了火。
香烟在风里燃烧,尼古丁的味道在口腔冲荡。
快两个月了。
夏桥正喉头滚动着吞咽涩味,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前面的身影,这个贱人对他下蛊了,几十个日夜都梦到长袍扯开后的一片粉白。
玩一次就好了。
他想,玩一次,一切偏差都会清除。
夏桥正追上还没走远的贱人,轻松把他捞起来,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往山上走。
陈子轻僵在半空的腿抖动着掉下碎雪,电子圈静静箍着他的脖子,他收着音量问:“夏桥正,你要干什么吗?”
夏桥正不答。
陈子轻被他扛上山,放在纯洁的皑皑白雪里。
一条带着体温的皮带被夏桥正抽出来,扔在陈子轻的脚边,把雪砸了条深痕,仿佛是山雨来临的轰然作响。
陈子轻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他刷地抬头看向夏桥正。
“我带你来夏家村了,你让我玩一次。”
高挺的青年含着烟蒂,居高临下地迎上他的难以置信,眼底没有一丝情动,只有急于摆脱什么的疯狂。
“想来你也不介意,是吧,傅太太。”
第49章 逼王集中营
陈子轻人都傻了,谁不介意啊?这种事,谁不介意啊!
夏桥正把仰望过来的男人按倒,摁进积雪里,看他逐渐比雪还要白的脸,冻红的小巧耳朵,看他坠着几点碎雪的乌黑睫毛,像描了层红有些晕开的下眼睑,独有的金色眼眸。
风把猩红烟火上的烟灰吹掉,有一小片落在眼前人线条柔美的唇上。
不知是被烫到了,还是吓到了,唇珠诱人地颤动。
夏桥正口干舌燥,他吐出烟,喉间发出一声野兽嘶鸣的低喘,陌生而汹涌的冲动带着他凑了上去。
陈子轻快速把头扭到一边,半边脸嵌进细腻的白雪里,他这副身体被原主练成了菟丝花属性,体软身娇,一掐一个印,力气在夏桥正面前就是大象跟仓鼠。
况且夏桥正还不是一般男性,他是个把命系在裤腰上的亡命之徒,心狠手辣,拳脚功夫必然狠厉。
怎么办?
想脱困不可能硬碰硬,那要怎么办?
陈子轻眼看夏桥正要亲上来,他赶忙大喊:“我介意!夏桥正,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结婚了,我是傅延生的太太!”
夏桥正体内那股子恶劣冲撞的邪火猝然定住,他第一次露出清晰的笑容,像二十来岁的样子了。
陈子轻看得有点愣。
“你勾搭那个柏为鹤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到我这就介意了,区别对待是吗?”
夏桥正兀自道:“我一个四处漂泊无权无势的流浪汉,确实比不上那种权贵人士,他们能让你做他们的狗,我只配做你的狗。”
陈子轻一听他后半句就知道他又憎恨上了,小心翼翼地解释:“不是的,我真的只是想过去打个招呼,没想跟柏为鹤发生什么。”
夏桥正粗粝的指腹碾上他的唇珠:“你猜我录下你的话发给傅延生,他信不信?”
陈子轻默了。
夏桥正强行掐开他闭起来的红唇,刻薄道:“别演得像个贞洁烈妇,当初你付不出说好的酬劳,想用身体次数偿还的样子比你现在真实多了。”
陈子轻被夏桥正一说,就有了那个记忆片段。
在夏桥正心里,原主卑劣下贱是绑架傅延生演戏,令人作呕是想靠卖身付报酬。
夏桥正有实力无背景,原主便想把他训成自己手里的刀,一声令下就冲上去撕咬的狗。
训狗哪是这么容易的啊,狗的品种还那么多,夏桥正又不是金毛!
陈子轻两眼一黑。
“你不是恐同吗,我是男的,我都没提前清洗,很脏的……我还侮辱你的人格,给你下药损坏了你的身体,我更是伤害过你的父亲,你不恶心啊,你父亲要是知道……唔……”
一只手捂住了陈子轻的嘴巴,他深陷进雪里,青年势在必得泛着血腥与恨意的目光将他钉死,他的上方拢下一片裹着浓涩烟草味的阴影。
而后,
青年将他翻过去,脸朝下贴着冰凉的雪,呼进来刺骨的冷,瞳孔要被冻伤了,他紧闭着眼睛跟嘴巴,费力歪着头往外看。
接着就是一片黑暗。
暖热的皮夹克扔在他的头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有一圈冰冷束上他的双手固定在腰后,一只手箍住他的腰,把他捞起来点,硬邦邦的胡渣在他耳后乱蹭,动作停住,古怪地低喃。
“怎么不香?”
夏桥正清冽的声线被神经质啃噬,理性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他把手绕到前面,扯开男人的大衣扣子,手伸进去,抓住柔软的毛衣往上捞,合着眼,野狗一般觅食:“傅太太,你的体香呢。”
陈子轻愕然,夏桥正这不像是单纯的泄恨,像是中毒的人寻求解药。
寻不到,不会罢休。
陈子轻的心里窜起一丝希望,他决定赌一把。
对着一个身材很好的氛围感帅哥,短时间里假装喜欢不算很难的吧?
陈子轻试图调动情感与心绪,控制在身体能承受的范围里。黑暗中,他的身前是一片寒凉的雪,身后是火热坚硬的胸膛和激烈乱撞的心跳。
夏桥正生涩又强硬地抚着怀里人的一把瘦背,掌中的皮肉骨头突然抽搐了起来,他没把人甩开,忍着通过肢体接触席卷而来的刺麻粗喊:“微玉?”
男人趴在雪里,痛苦地呻吟着。
夏桥正把他扳出来,抹掉他眼皮的雪,发现他整张脸惨白止不住地震颤,凌锐的视线很快就集中在他脖颈的黑圈上面。
男人在他眼皮底下剧烈抖动着,脑袋无力地往后仰去。
夏桥正心口无端一窒,下意识就松开了他。
陈子轻倒回雪坑里,后脑勺枕着皮夹克,身子抽搐的幅度慢慢变小,他时不时可怜地抽一下,整个人弥漫着死里逃生的虚弱凄惨。
电击太恐怖了。
下次不到万一不得已真的不能用这种方法。
电流出来的那一瞬,他的脖子犹如被猛烈击打,整块皮缩紧到极致,完全感觉不到脖子的存在了,麻木了。
后面会有电流在脖子周围乱窜到全身,动一下就传来剧痛的感觉。
陈子轻想到网上说治疗同性恋,网瘾之类用电击,那多痛苦啊。他不断流出生理性的泪水,还是得想办法让傅延生把电子圈拿掉。
“电,电子圈……傅延生……他……”
陈子轻的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我和他以外的人接触,产生喜欢就,就会被电击……”
夏桥正一愣,喜欢?他不信,一定是这个贱人说谎,刚才还称自己已婚,很介意被他碰。
脑中有声音回响:“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
夏桥正的面色剧变,犹如被粪坑里的蛊虫啃了一口,他摸出烟盒想那支烟,却又用力将烟盒捏扁形:“我继续,你会怎样?”
陈子轻银白的鬓角被冷汗打湿:“傅延生说我被穿了,就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夏桥正盯着他上挑的眼尾那抹水迹:“我无所谓。”
陈子轻瞪大了眼睛,这都无所谓,那可是焦尸啊,都焦了。
“坐起来。”夏桥正把变形的烟盒塞进口袋,不耐烦地催促,“快点。”
陈子轻起不来:“那你扶我。”
夏桥正冷冰冰地开口:“不是喜欢我吗,我一碰你,就会让你被电击吗?”
陈子轻:“……是这样没错啦。”
手被捆着,腰又因为电击虚软了绷不紧,他只能翻身趴着,用肩膀抵住雪地,艰难地跪着坐起来。
夏桥正抓住他的长发拨开,打量他露出来的电子圈,太贴合了,量身打造的,严丝合缝地贴着脉搏皮肉,没办法用蛮力撬。
陈子轻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夏桥正,你见多识广,知道这种电子圈除了指纹验证,还有别的法子解开吗,能不能帮我把电子圈弄掉啊?”
夏桥正干燥的唇抿起来看着有点性感:“我一个底层小人物,怎么会认识有钱人用来圈养宠物的玩意儿。”
陈子轻跟他对视。
夏桥隐约避开他的难堪和不知所措。
陈子轻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惊道:“有人!”
夏桥正早就发现了,没有在意,他此时也是置若罔闻,依旧在研究电子圈。
“拍照了,肯定拍了。”陈子轻紧张地前倾身体,额头顶上夏桥正的胸肌,“你快去啊,快把人拦下来删掉照片!”
夏桥正无动于衷。
直到男人带着哭腔喊:“要是让傅延生知道了,他会打我的。”
“我从猪棚离开后先是被你的两个兄弟欺负,之后回到傅延生那里又被他扇耳光,掐脖子,被骂是荡妇婊子,被他的管家佣人当空气,一点尊严都没有的,我还被他的发小骚扰,被别的公子哥们用视线那什么,被兰少爷骑在头上不敢吭声,被钟家二爷用鞭子抽打,我整个背都烂了,手指头也流了很多血……你看,我过得其实不好,你有没有稍微开心一点点啊。”
他的喉头不受控地抽紧。
男人从他怀里抬起头,没有血色的脸上渗着恐慌:“夏桥正,我不想再被打了,不能让那个偷看的人就这么走……”
夏桥正的心底好似溅到了一滴热油:“知道会被打,还敢趁他受伤,让我带你来夏家村勾搭柏为鹤。”
陈子轻咽了一口唾沫,根本不是为了柏为鹤,他是来找夏子的,这么难让人相信吗?
夏桥正拿起地上的皮夹克,抖掉雪穿回身上:“麻子跟二全得手了?”
“没有,二全被麻子拍了脑袋没气了,麻子说,他说,你告诉他们,我是个烂货,”陈子轻的睫毛委屈地颤动,“多他一个不算什么,他就也想尝尝。”
夏桥正面色如常:“然后?”
“然后是傅延生的心腹感到了,一枪嘣了麻子。”陈子轻撇嘴,“心腹对我也不好,嘴上叫我嫂子,心里当我是傅延生的玩意儿,也想掐我的脖子。”
夏桥正垂眼,男人容貌艳丽泛着妖媚,大衣被他扯掉扣子敞开着,身前毛衣凌乱有被抓揉过的痕迹,柔软的领口眷念地拢着更柔软的皮肤。
细长光润的一截脖颈,被电子圈遮掩了一半。
主人知道太多人觊觎他的私有物,想占为己有,于是上了锁。
“你快去啊,别让人跑了,夏桥正,你快去。”陈子轻叫着不知怎么走神的青年。
夏桥正推开又开始顶他胸口的脑袋,起身朝着一处走去,那人影偏纤瘦,藏在粗壮的树后不太容易被看见。
这会儿发觉画面里的其中一个主角朝他走来,他知道自己暴露了,转身就想跑。
背后的积雪被迅猛的力度撞得飞溅,带着可怕的狠洌。
一股暴力扯住他脑后的半长头发,阻止他往前跑的身形,他被扯得仰头。
“微小少爷。”
夏桥正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微子铭装傻:“什么,什么手机,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机给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啊!”
折叠小刀转开的摩擦声在他耳边炸响,他什么都反应不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夏桥正手上匕首扎进他的肩头:“手机。”
肩头的匕首被残忍转动,微子铭疼得不断求饶,他再不敢耍手段,战战兢兢地从兜里拿出手机。
那手机被夏桥正抓着他的手解锁,屏幕上就是暂停的视频。
夏桥正点开视频看了一会,他拿着手机,一下一下砸在树上,屏幕碎裂,机壳凹陷。
大片积雪哗啦哗啦落下来,微子铭全身都白了,他又是一阵惊恐万分的尖叫:“啊啊啊!”
微子铭看到一个男的把微玉扛上山,他一路跟在后面,发现两人四肢纠缠就赶紧拿手机偷拍,一边拍一边骂微玉放荡,心里还有点嫉妒。
微玉让他在圈子里抬不起头,总被人放一起比较,开玩笑说“你大哥一身骚味怎么没分一半给你”。
那种又老又蠢的货色,不知道怎么让傅延生给出了太太的位置,现在又钓了个优质男性,从垡城到这个村子约会。
傅延生得知了这件事,微玉就等死吧。
微子铭想着把视频拍下来发给傅延生,或是威胁微玉钻他裤裆,怎么都行。
反正视频有大用,等他回家肯定会被夸的。
哪知被抓包了,还没能跑掉。
微子铭瘫坐在地,恐惧地看着返回到他面前的人:“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求求你……”
肩头的匕首被抽出来,刺进他的小腿,他大声痛叫:“哥,救命啊,哥——哥!”
终于朝他唾弃的大哥发出了求救。
陈子轻坐着没动,他隔着点距离看夏桥正又把匕首从微子铭的小腿拔出,准备捅第三刀。
而那刀的位置对准的是,微子铭的脖子。
陈子轻这才阻止:“诶!等等!”
夏桥正刺进去的动作一停,他在陈子轻的眼神示意下踢开大哭大叫的人,朝着陈子轻走去。
陈子轻偷瞄夏桥正回来时一路的血迹,那匕首就在他的指间,像捏了一支笔那么从容。
“你不能杀他,他是微家小宝贝疙瘩,是微家重回巅峰的全部希望。”陈子轻严肃地说,“他死了,微家不会放过你的。”
夏桥正无所畏惧,那又怎样。
就在这时,山下来人了,不是村民,是柏为鹤的人,有三五个。
陈子轻用肩膀撞了撞夏桥正的胳膊:“快走,你要是留下来了,我那弟弟指正你,你就跑不掉了。”
夏桥正抹掉匕首上的血迹:“我们是一起的,奸夫淫夫,我走了,你弟弟会把账算到你头上。”
陈子轻留意上山的人,快速说:“别管我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夏桥正目光犀利:“什么办法,不就是掉个两滴泪求人,你想求谁,傅延生,还是柏为鹤?”
陈子轻无力反驳,傅延生在里头就算了,怎么把柏为鹤算进来了,我跟他什么都不是啊。
“砰”
一声枪响。
柏为鹤的人看见受伤的微家小少爷,直接开枪了。
夏桥正没被打中,他要把陈子轻扛起来跑。
陈子轻挣扎着说:“你带着我走不了,你自己走吧,夏桥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犯不着为了我这样的人把命搭上,我等你下回,下回来报复我。”
夏桥正勾了下唇角,双手张开,擦着他的手臂伸到他后面,解开他腕部的皮带。
陈子轻的手刚恢复自由,夏桥正就扯下他的毛衣领子,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面,他疼得头昏眼花。
夏桥正的齿间沾着他的血,在他耳边说:“下次再见,我会双倍讨回来。”
临走前还拿出手机,拍下了他的电子圈。
陈子轻双膝发软,但他没有瘫倒,他整理了一下毛衣领子拢住大衣,锁骨的咬伤在流血,提醒着发生的事。
夏桥正还不能死。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夏桥正跟夏子有关系。
无论如何,不到百分百确定没关系的那一刻,夏桥正都不能死.
屋内
炉子上放着铁壶,火盆里的木柴烧得通红。
陈子轻捧着一杯水,手心触摸着滚烫,杯子里的热气往他眼睛里跑,鼻子里扑,毛孔里钻,他舒服地凑近些,把脸虚虚地对着杯口。
四周很静,秘书站在门外,不易察觉地打量垡城旧时的第一美人,现今的傅家主母,凡人扛不住如此肤浅,又如此有深度的诱惑。
只有柏总可以。
柏总在窗边工作,敲键盘的声响就没停过。
秘书用皮鞋蹭蹭混着泥巴的雪堆,救人这事柏总没开口,是他自作主张,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叫了几个人上山。
不像是因为其中一人牵扯到傅氏,救下来可以给柏总拿到个可有可无的人情。
更不会是见义勇为。
秘书见随行医生过来,他暂时把费解的事搁在一边,迎上去询问微家那小孩的情况。
“周秘书,眼下条件有限,伤口只能简单处理。”医生提议道,“最好尽快送去医院,以免留下病根,耽误康复工作。”
周秘书不以为然:“不就是肩膀跟腿上扎了两刀。”
“太深。”医生描述了一下伤口的状态,下的是死手,快又干练。
周秘书摸下巴:“微家老大这回可不好交差了。”
医生问:“那人送不送走?”
“醒着吗?”
“醒着。”
“那不用送了,痴心妄想能压住身体上的疼痛。”周秘书拍拍一头雾水的医生,“好戏就要上演了。”.
穷乡僻壤的村庄,周秘书一个文员挖不来矿,他实在是无趣,索性自己给自己找了乐子,让好戏提前了一把。
微子铭躺在床上嫌弃床板太硬,被子难闻,屋子破烂,四处透风狗都不住,他想回家了。可他现在不能回去。
为了接近垡城新贵才跑来的这里,苦头吃了,还受了伤,要是达不到目的,那他不如死了算了。
微子铭把手伸进兜里,摸到那包药粉攥了攥,屋门被人推开,他就要发少爷脾气,看清是谁就受宠若惊地喊:“周秘书,你是来看望我的吗?”
周秘书随便关心了两句。
微子铭感动坏了,真以为柏先生注意到了他一路的坚持,发现他是与众不同的了。
柏先生的秘书都亲自来了,这信号还不够强吗。
很多人都不能跟周秘书说上话呢!
微子铭苍白的小脸激动得发红,一下就找到了靠山,急着要踩死微玉:“周秘书,你知不知道我哥在哪?”
周秘书说:“在柏总休息的地方。”
微子铭张口就是一句尖酸刻薄的质问:“他凭什么?!”
周秘书心道,弟弟比哥哥更脑袋空空,微家算是彻底起不来了。曾经何等辉煌,自寻死路。
“凭他是傅太太。”周秘书笑。
微子铭的表情一闪而过扭曲,微玉沾了傅延生的光。他的自信出现裂痕,微玉背后有傅家,那柏先生会为了他大动干戈吗?
虽然微子铭心里没底,但他又不能让微玉跟柏先生单独相处。
微玉一身勾引人的本领,不像他这么清纯,什么都不会。
微子铭想象微玉假装把水弄洒,打湿柏先生的裤子,再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去擦……
他回光返照一般,猛地坐起来:“周秘书,你能带我去柏总那里吗?”
周秘书惊讶道:“你还能走?”
“我能!”微子铭下了床,他惨叫着坐回去,受伤的小腿抖得厉害,肩膀也是一阵阵让他扛不住的剧痛。
周秘书蹙眉:“你这样不行,我去找村民给你弄个板子抬过去。”
微子铭流着泪道谢,一个见机行事察言观色的秘书对他这么上心,还不是看出了老板的心思.
不多时,微子铭被村民抬到村里收拾得最亮堂的一个屋前。
“柏先生。”
微子铭让村民抬他进屋,挥手让他们出去,他就跟找青天大老爷伸冤似的:“请您为我主持公道。”
在后面铲雪的周秘书差点笑出声,他老板年少时就已经在国外金融圈放浪,明目张胆地割肉喝血,经历过商业狙击疯魔时期的人,压根就不认识“公道”二字。
也就是货币对冲基金玩够了麻痹了,对赌都腻了,实在是没什么能刺激起来阈值过高的精神体了,才开始自制所谓的道德感,清心寡欲地当起了平平无奇的企业家,还跑这来挖矿。
“伤我的恶人跟他是一伙的!”
周秘书听到这声就拿着铁锹走近点,他想看看里面那位长子的表现。
“怎么会是一伙的呢,我是在医院被掳到这里的,现在我先生的人肯定在找我。”
陈子轻喝了口温水:“你应该知道那个人要对我做什么吧。”
“做什么,你们不是情投意合,去山里打野味吗?”
陈子轻的脸拉了下来,这个少年的名字跟他是一个形式,本来感到亲切,但由于原主的关系,面目可憎了起来。
“弟弟,你去年就成年了吧,作为成年人,最基本的要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我是傅太太,你在柏先生面前抹黑我的名声……”
小少爷被他那声弟弟给雷得里焦外焦,都没听他后面说的什么。
“柏先生,柏先生,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手机被他的姘头抢走砸坏了,手机里有他们苟合的视频,他们就在雪地里来,脸都不要了,被我发现了还要杀了我,要不是柏先生的人及时相救,我就让他姘头捅穿脖子了,柏先生,您说他这种肮脏丑恶的人是不是应该……”
正说着,突然就没了声。
他发现男人的笔记本旁边躺着……助听器。
竟然没戴!
右耳的听力是好的吧。尽管右耳冲着墙那边,不对着门口,多少还是能听到一点的。
果不其然,柏先生听见了他的那番话,拿起助听器戴上,他侧向门外:“你想做什么?”
少年理直气壮道:“我想要微玉给我下跪!”
陈子轻心下疑惑,原主的弟弟怎么像是要柏为鹤给自己撑腰,很有把握的样子,难道他被夏桥正扛上山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要真是这样,那他不就完了。他握着杯子站起来表明态度:“我不跪。”
见柏为鹤不语,陈子轻心里七上八下有点慌,他孤立无援,只能搬出生死不明的傅延生:“柏先生,我是傅延生的太太,我是不可能下跪的。”
柏为鹤取下眼镜,筋脉清晰,十分有骨感的手折起镜脚:“傅太太不用特意提醒自己的身份,我参加过你们的婚礼,和你的先生有过接触,不会不知晓。”
陈子轻心头一凉,明明是平铺直叙,却让他有种被羞辱了的无地自容。
好像他思想空乏,只会攀附男人。
他莫名难受起来,傅延生那么骂他,他都没往心里去,现在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令他鼻子一酸,脑袋垂了下来,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着,又忍不住替自己委屈:“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我只是急了,我怕你为了给人撑腰让我下跪,那我……”
“啪”
眼镜盒关上的响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他以为柏为鹤听都不想听了,要他闭嘴。
“我给谁撑腰?”
不远处传来没有波澜的声音,陈子轻愣了下,他垂在裤边的手动了动,小幅度地抬起一根食指,对着原主弟弟指了指。
柏为鹤将镜盒放到一边:“什么也不是。”
微小少爷不敢置信,他眼眶一红当场哭了出来:“我什么也不是,我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是,你,你不是对我……”
柏为鹤走出屋子,铲雪的周秘书眼神躲闪,不敢跟老板对视。
“你并不能挑起我的生理和心理欲望。”柏为鹤转身立在门旁,光影打在他深刻立体的眉骨轮廓上,一时模糊了他的气质,让人辨不清他平易近人,还是傲慢冷漠。
躺在木板上的小少爷存着一丝幻想,指着陈子轻说:“那他呢,他能吗?”
陈子轻发觉柏为鹤看了过来,仿佛是在估量他价值多少,他的脸都红了,眼神无处安放地乱飘。
很快他就听见了一道淡漠的嗓音。
“你认为以我的身份,需要跟他人的太太偷情?”
这话不止堵住了弟弟的嘴,也让哥哥内心莫名起伏的思绪瞬间死透。
柏为鹤抬脚离开了门口。
陈子轻也要走了,他把杯子里的水全部喝掉,四处张望着找了个地儿放杯子,经过原主的弟弟身边时,压低声音说:“弟弟,山上的事,目前只有我,你,柏先生三人知道,希望你不要再说出去了,原因有两个,一,你没证据,二,事情传开了,传到傅延生耳边,他面上没光,除了质问我,还不会放过散播消息的你跟你家,你们很大可能比我更惨。”
这道理微小少爷不会不明白。
手机没了,说破天都没用了,让家里知道了,只会骂他半吊子,要做就好,没做好不如不做。
他白干一场,身上多了两个洞,咬牙切齿地把怨气洒到得胜的人身上:“谁是你弟弟!”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我还不想当你大哥呢。
微家小少爷看到了那个白眼,他直接就被气晕过去,陈子轻叫村民把人抬头了。
陈子轻在村子边沿走了走,没见到夏桥正,看来是已经离开了,他搓搓冻僵的脸去找柏为鹤。
男人在施工地听建工汇报进程,背影高大伟岸,肩膀很宽,身高体型都比他大将近一倍。
陈子轻没去打扰,等他忙完了才过去:“柏先生,我弟弟都是乱说的,假的,我没有和我先生以外的人……”
柏为鹤的语调平淡到无情:“真假和我有关?”
陈子轻怔了怔,摇头。
柏为鹤从上到下打量他片刻:“傅太太,我最后再说一次,请自重。”
陈子轻等人走远了才回过神来,他做什么了吗?衣服穿得好好的,既没搔首弄姿,也没抛媚眼撩骚,做作地摸大腿摸脖子摸头发这摸那摸。
怎么就不自重了?.
陈子轻揣着一肚子气去那个年纪最大的老人家里,嘴巴里的口水都要说干了,也没能跟老人家搭上脑电波。
不识字,说话漏风,耳背,记性不好,四点全占了。
百岁了,也正常。
反正陈子轻一问知不知道一个叫夏子的人,老人家就摇头摆手。
陈子轻坐在竹椅上发愁,锁骨的伤口不出血了,被毛衣擦着,一直都有点疼。他唉声叹气,千辛万苦地跑来了这里,怎么就没傅延生那档案袋以外的收获呢。
不行,不能待着。
陈子轻顶着寒气挨家挨户串走,那个守村的村民在和几个人打牌,见到他就把人轰了出去,擦擦板凳让他坐。
“先生,你坐这,我去给你拿水果。”村民把地上的瓜子皮跟花生壳踩得咯吱咯吱响。
陈子轻没坐,他从堂屋逛到里屋,看到半开的抽屉里露出一截画卷。
“那是什么画,我能看看吗?”陈子轻问屋主人。
“啊?画啊。”村民在隔壁屋的竹床上翻找吃的,“可以看啊,你自己拿就好了。”
陈子轻把抽屉拉出来,打开了画卷。
黑白的画,边缘破破的,纸张发黄,上面有一个身段娇小的女人,手上拿着一顶帽子,她在笑,有一对梨涡。
任务板块里没有发布者夏子的相貌,陈子轻不清楚长什么样,可他见到画像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就是夏子。
那是一种超过本能直觉,来自上个任务攒的经验。
陈子轻激动地拿着画去问村民,谁知他说:“这不是你要找的夏子,这是夏小川。”
一定是后来改名了。陈子轻马上更换脑中梳理过的信息:“那你把夏小川的事告诉我。”
村民纳闷:“你为什么问这个?”
陈子轻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眼梢生出几分柔弱:“我可以不说吗?”
村民燥红了脖子:“可以可以。”
于是陈子轻从村民的口中了解到,一百多年前,夏小川一家是村子里的土财主,她爱上了一个穷书生,不顾家里的阻拦跟人私奔了。
从此再也没了她的消息。
她家被抄翻,好多值钱玩意儿被拿走的时候,她都没有出现。
“早死外头了吧。”村民端着一盘草莓,“我这画像就是以前拿她家东西的人拿的,传了几代成传家宝了,说是古董,打牌欠我钱抵给我了,本来我是不想要的,我一看画像上是个美女就留下了,也没想跑去什么鉴宝的节目让人估估价,我不懂这些。”
陈子轻问道:“你把画像放在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怪事?画里的夏小川是能张嘴说话,还是能眨眼啊?”村民嘻嘻哈哈。
陈子轻看着画像上的女人,女人像是也在看他。
村民把草莓往他跟前送送:“先生,你吃草莓啊,你吃。”
陈子轻哪有心思吃草莓啊,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画像:“那书生叫什么?”
“不知道。”村民的视线从他的脸到手,“没听我姥姥说过。”
陈子轻理着头绪,没注意到村民已经不满足于用眼睛看,还偷偷上手了。
村民握着他的发丝放到鼻子前面闻闻,好香。
说是三十多了,哪里像。
结婚了倒是真的,因为一股子新婚少妇的味道,就是没戴婚戒。
应该没有哪个娶到这样的太太不珍惜,不给买戒指吧,所以八成是他自己摘下来了。
陈子轻完全不知道村民所想,他紧紧扒在任务上面没有偏移半分:“夏小川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没得到回答。陈子轻扭头,村民迅速松开他的发丝,做贼心虚地大声说:“没了!”
陈子轻正失望的时候,村民忽地咂咂嘴:“不对,有个七弟。”
“叫什么名字,在哪?”陈子轻连忙问。
“不记得了,我找找。”村民把草莓塞给陈子轻,自个掏出手机进家族群打听,群里没动静,他就发红包。
陈子轻在一旁看群聊。
村民把聊天框里的内容给他看:“叫夏开胜,人在缙阳,子女都在那里。”
陈子轻在心里记下来这个线索。他闻着草莓香,不自觉地拿起一个放进嘴里,舌头卷着吸两下才开始咬。
在傅延生的圈子里,目前死的有李少跟钟少,李少死的时候头上戴没戴帽子他不清楚,钟少戴了,他亲眼所见。
钟少一定是被鬼杀的,李少也那样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八十。
死了两个。
有钱,私生活丰富,年轻,男性,这些共同点圈子里的人全都有,别的就没被杀。
说明是其他的,他还没发现的共同点。
搞不好跟兰翕有关。
陈子轻瞎猜的,谁让兰翕在查帽子的事。
兰翕那里肯定知道点什么,等他从夏家村回去了,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试探试探。
前提是傅延生不在场,他是个搅屎棍。
陈子轻的思路换到任务本身上面,这个任务是发布者神神叨叨地问,婚姻是什么。
问的八成是她丈夫。
那答案也是她丈夫嘴里的吧。
陈子轻的脑中突然飘了个积分袋,接着又有一个,两个……
一大波飘了下来。
虽然积分负了太多,变成正的遥遥无期,但任务进度推了个大步就好。
陈子轻吃掉草莓舔舔嘴,都过去一百多年了,正常情况下,书生的坟头草都到人大腿了。
除非是非自然现象。
不管怎么说,他得先去找夏开胜的后代,看能不能查到穷书生的线索,夏小川的结局。
要是手上有人力物力可以用就好了,不用亲自跑。
不说傅延生柏为鹤他们,就说一般般的富二代有钱人,他们想知道个什么事,吩咐一声,底下人就给他们办了。
哎。
他不但得自己跑,还要想办法让自己有机会跑。
陈子轻拍拍脸,乐观点,饭是一口一口吃的,路是一步一步走的,任务线索是一点一点收集的。
安慰完了,陈子轻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身无分文的他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想你借我点钱。”末了又问,“你有没有不用的手机啊?”
村民懵了。
这人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太太,怎么什么都没。他在抽屉里哐当哐当一顿翻找,把一旧按键模糊的手机跟几百块钱递过去:“你看这能不能用吧,卡可以在路上办,钱只有这么多。”
陈子轻感激地接住:“谢谢,我以后会还你的。”
“你是不是要去缙阳?”村民看他点头,直白地说,“路很难走,你吃不了苦。”
陈子轻笑笑:“没事的。”
“我现在就出发,我们就此别过。”他仗义地抱拳,快步出去。
村民傻愣了会,骂了声操,火急火燎地追上脑子不好使的美人:“雪又下起来了,比你来的时候还大,都到你膝盖波了,你怎么走?”
陈子轻非要走,村民跟在他后面送他去大路,两人半道回了村子。
真的走不了.
陈子轻在火盆前烘被雪浸湿的衣服裤子,不能等到明天再走,傅延生的势力一包围他,他就又回到笼子里了。
等等,今天好像有什么事没做。
陈子轻想不起来,他摸着村民给的旧手机,充好电了,只等电话卡。
到饭点了,外面吹进来的风里有烟火气,陈子轻感觉自己饿了,他寻思吃饱饭有了热量就出村,多大的雪都要走。
村里杀了一头猪两头牛招待开发商跟团队,香味飘到陈子轻屋里了,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犹豫着是等村民的饭菜,还是出去看看有没有人发现他,招呼他去吃肉,窗户就被敲了几下,有声音喊:“傅太太,要到我们这来吃午饭吗?”
陈子轻去了。
周秘书给他安排在自己老板那桌,帮他拿了碗筷:“看着旧,都用开水烫过了。”
陈子轻在想今天有什么事没做,他心不在焉。
周秘书没不满,他直起身时瞧了演傅延生的太太,上挑的眼尾耷拉着,眼线清晰,好似描画过,内勾外扬。
非常标准的凤眼,和金色的瞳孔。
陈子轻“腾”地站起来,他想起没做的是什么事了。
日常泡浴!
陈子轻顾不上在场的人见到他一惊一乍是什么反应,他恍惚着坐回去,思虑下午去县里找个带浴缸的旅馆,把日常做了。
“傅太太,你没事吧?”周秘书询问。
“没事啊,我没事。”陈子轻对他笑,“多谢关心。”
接着就不管他回不回应了,视线被用左手夹菜的柏为鹤吸引了过去。
陈子轻吃口肉就用余光看一眼,吃口肉就用余光看一眼。
周秘书忍俊不禁,只要稍微敏感点就能发现他的小动作,难怪老板的评价是轻浮,没分寸,以及庸俗。
那些想爬老板床的男男女女,是为了攀高枝走捷径。
傅太太已经是高枝跟捷径了,不需要借助别人,他纯粹是馋老板的身子,确实俗不可耐。
周秘书见傅太太后知后觉被发现,欲盖弥彰地整理头发挡脸,他抽抽嘴,端着碗出去吃了。
屋内弥漫着饭菜香,陈子轻不多瞄了,他垂头大口吃了起来。
柏为鹤喝了点果酒,唇色比平时要鲜活点,衬得他整个五官都明亮些许。他不喜欢戴助听器,非必要都会摘下,此时他就只有右耳能捕捉声音,有些不平衡,好在不是刺耳嘈杂的环境,否则会耳鸣。
旁边的人还在大口吃,脸没有碗口大,头垂得再下去点,脸就要掉碗里了。
柏为鹤停留的目光超过了一分钟。
这不正常,是首例。
还出现在一个胸无点墨,行为轻佻的人身上。
一般人会无视或者逃避,柏为鹤却是面对,他要抽丝剥茧地分析出这里面的原因,以便不会再犯同类问题。
然而柏为鹤并没有立刻就意识到,他观察的对象是别人的太太。
“好撑啊。”陈子轻终于放下了碗筷,他吃饱了脑子昏了,忘记自己坐的是板凳,并非椅子,往后靠的时候没有支撑。
“嘭”
陈子轻倒在地上,长发铺散在四周,唇上一片油光,他四脚朝天,像只翻过来的乌龟。
冷不防地想起桌前还有个人,陈子轻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幅度一大,气就喘了,身上也出了点汗。
一缕淡淡的馨香从他衣领里泄了出来。
陈子轻拍灰打土的动作瞬间就停了下来,他谨慎地观察在场的男人。
柏为鹤垂着眼眸,指间是他的助听器,他神态平静,似是根本就闻不见那香味。
陈子轻很意外,竟然有个免疫的,他松口气,放松地继续刚才的动作,拍打完了就把板凳扶起来,汗出得更多,香味也更浓了。
仿佛是林间的鹿,发觉猎人不对自己开枪以后,就在猎人的枪下肆无忌惮地晃动。
陈子轻坐回板凳上面,他想想又不放心,还是决定试探一下:“柏先生,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柏为鹤并未开口。
听不清吗?陈子轻去他的右耳边,弯了弯腰离近点,又问了一次:“柏先生,你有没有闻到……”
嗡嗡震动声突如其来,柏为鹤用来处理公务的那支手机响了。
傅总醒来没见到他的太太,他通过尾戒的定位锁定人在夏家村,没让下属去找,而是问柏为鹤在不在夏家村,得知也在那里,直接就把电话打到了对方的手机上。
看看他多了解自己的太太。
他靠在病床上打电话,拿过床头的手枪摩挲:“柏先生,劳烦你把手机给我太太,让他接一下电话。”
第50章 逼王集中营
柏为鹤没问傅延生,你凭哪点确定你的太太跟我在一起,或是不屑在他人的婚姻里扮演任何角色,直接挂断。
他采取的举动是,将手机放到桌上,向右边推过去。
陈子轻依然是弯腰凑近的姿势,不明所以地看着手机屏上的通话中。
柏为鹤屈在桌面的手指轻敲了一下。
陈子轻估摸不出他的意思,小声询问道:“柏先生,你这是……”
门缝里钻进来了风,它把半空中的一小缕银色发丝荡到深色西装上面,小心地依附着。
柏为鹤拂灰尘一般,拂开发丝:“你先生。”
瞬息后,落下三字:“他找你。”
陈子轻头皮一麻,傅延生怎么把电话打到柏为鹤手机上了!
柏为鹤不会以为他是装的吧?
有人会不认识自己先生的号码吗?有啊,他啊。
陈子轻想解释又打消了想法,越描越黑,柏为鹤对他的初印象不好,觉得他很不自重。他汗涔涔地拿起手机,小跑到窗边接听:“延生。”
另一头只有呼吸的声音,并不虚弱。
那气息一声接一声地拍打陈子轻的耳膜,有种被厉鬼缠上甩都甩不掉的恶寒,他把耳边的手机拿开点:“你伤得怎么样啊。”
傅延生阴恻恻道:“我已经死了,现在是鬼魂,我来带你去地狱。”
陈子轻:“……”
傅延生笑:“去吗,婊子。”
陈子轻蹙眉:“我不去。”
傅延生情绪转变得快又生硬,此时心平气和道:“是,你不去,你巴不得我死。”
陈子轻眼角一抽,怎么有股子怨妇的味道。
“我一死,你就是个风骚寡妇,那些原本忌惮我的人会迫不及待地把你架起来玩,你会过上神仙生活。”
傅总的身体受了伤,心理上神经兮兮:“是不是一听就爽了?”
陈子轻叹气:“延生,你别这样子想,我怎么可能巴不得你死,我们是夫妻,我和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在了就没人保护我了。”
不走心地讲完这句,他就回头看了看,桌前没人,柏为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虽然试探的时候没得到柏为鹤的回答,但看这情况,柏为鹤是真的不受他这人工体香的影响。
就是不确定,柏为鹤是闻不到,还是能闻到,只不过不会产生欲望。
总归是免疫的。
这让陈子轻心生一股安全感,像是在动物世界里看到了人类,他本就对柏为鹤有莫名好感,现在更觉得亲切。
可惜他是别人的太太,名声也不好听,柏为鹤界限分明,不可能跨出半寸,为他沾上“偷情”的脏水。
所以他们注定是成不了朋友的,两路人。
电话里很久都没动静。
陈子轻看一眼手机,还在通话中,没挂啊,傅延生怎么不说话,昏过去了吗?
就在他要喊一声时,那头响起徒然粗沉的喘息。
“我不在了,就没人能保护你了?”傅延生仿佛如梦初醒,迟来的怒意夹杂被低劣谎言冲击的懊恼侵占他的理智,他的面部绷了绷,咬着牙关冷笑,“乍一听你多依赖我,多看重我,没了我就不行,你他妈说谎脸都不红。”
陈子轻脸还是有点红的。
傅延生想掐死他:“婚前跟人跑,婚后还跟人跑。”
陈子轻从窗边回到桌前坐下来:“我是被掳走的,你不信可以看医院的监控。”
傅延生固执己见,一口咬定他是跟人跑的,哪怕已经看了监控,看了起码三遍。
“什么叫我不在了,就没人保护你了。”
傅延生又回到这个点上,魔障似的撕扯着:“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一旦我不在了,你就会马上改嫁,寻找新的庇护。”
他笑意懒散,话里渗血:“让我说说你的备选名单,做绑匪夫人,柏太太,还是圈子里哪个阔少的少夫人?哦,我忘了,你的老金主说不定看在你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你介绍生意,送你去其他圈子给人当二奶。”
陈子轻感觉傅延生生了怪病,好像料定自己一定会给他戴绿帽一样,这是不是被害妄想症?
绿帽癖觉醒前兆?他抖了抖,撇嘴:“也不是人人都喜欢我。”
傅延生森然道:“架不住你骚。”
“……”陈子轻垂在板凳前的腿晃了晃,忍不住地说,“柏先生跟你的发小们不一样,也不像夏桥正那样绑过我,他很注重礼义廉耻,很有涵养,你别把他拉到我们的事里面来了,这多不好啊。”
傅延生在心底怒骂,你个蠢货,是男人就有共性,柏为鹤也不过一介凡人。
还没怎样就替人说话了。
柏为鹤在国内待多久他不管,分走多少肉他也不在意,最好别让他发现插足他的婚姻。
他克制着濒临失控的情绪:“跑都跑了,为什么不跑远点,去夏家村做什么?”
陈子轻拉起毛衣领子闻闻自己还香不香:“都说了没有跑了,我是被掳走的,夏桥正要找我报仇,只不过我求夏桥正杀死我之前行行好带我去夏家村,我不做什么,就想来看看。”
“看什么,夏家村的资料我给你了,你还有什么好看的。”
傅延生一副沉吟的口吻:“柏为鹤在那里开发,你痒了,大老远跑过去找他,想让他给你止痒?”
“……”
陈子轻知道了,傅延生这叫绿帽焦虑症,不戴上心里不踏实。
傅延生慢条斯理:“止了吗?”
陈子轻有点生气了:“延生,你为什么非要把我跟柏先生放在一起啊,我跟他是清白的。”
“好一个清白。”傅延生笑起来,笑声富有年轻人的坚硬力度,“上午又被电了是吧,婊子,谁碰你了,让你发浪了?”
陈子轻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把这个事给忘了。
傅延生像是教育孩子的家长,孩子在学校不老实,偏又撒谎成性,问话要讲策略,他的嗓音听着没动怒,丝毫不生气,实际背后拿着皮带。
“是带走你的夏桥正,还是柏为鹤?”
陈子轻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虚:“我说跟上次在楼道里一样,也是故障,你信吗?”
手机那头一片死寂,陈子轻的腿停止晃动:“夏桥正带我到夏家村,见形势不对就跑了,柏先生跟团队忙着开发,我都接触不多的。”
分不清过了十几秒还是一两分钟,他才听见傅延生笑问:“听说你弟弟被扎了两刀,微家已经派人赶过去了,他是被谁扎的,因为什么?你要不要和我说说,还是我自己调查?”
陈子轻不敢说,谁知道原主弟弟是在傅延生的死亡威胁下全部抖搂出来,还是艰难地抗下压力,编了个谎言。
要是前者,那他到时候只能把夏桥正拿出来当挡箭牌,管不了夏桥正的死活了,他只能先自保。
如果是后者……他没跟原主弟弟串通,现在不能回答,不然就等于害人害己。
“你查吧,你查了再跟我说。”陈子轻强自镇定。
傅延生呵笑:“我当然会查,等我查清楚的时候,就是决定你是死是活的时候。”
陈子轻把碗筷收了收,他不想烦这个,今天的事比较重要,有出村,泡浴,去缙阳,够他操心的了。
“我不会派人去接你,自己回来。”傅延生命令道,“明天天黑之前,我要看到你人在别墅,如果你不在,整个微家会从垡城商界除名。”
陈子轻没当回事。
“以及,”
傅延生说:“你会看到夏桥正的尸体,剥了皮被掏空内脏,挂在你窗边的尸体。”
陈子轻头皮发麻:“我会回去的!”
傅延生苍白的面部狰狞起来,不在乎微家的生死存亡,一提到夏桥正就激动了。
妈的。
这个婊子跟夏桥正好上了。
被电十有八九就跟夏桥正有关。
两次被电,一个柏为鹤,一个夏桥正,都让他心动了。
心那么容易动,开个洞算了。
傅延生要挂电话,那头冒出轻轻的声音:“延生,兰翕出什么事了啊?”
现在又问兰翕,可把他忙坏了。
傅延生恹恹道:“被绑架,腿被打断,差点被强。”
陈子轻喃喃:“只是绑架啊。”
傅延生病态下沉的精神不自觉地跳了一下,怎么听着很遗憾?遗憾什么?
表面想和兰翕叫好,实际妒恨到恨不得对方死掉?
“我对兰翕已经,”
他骤然清醒,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兰翕被绑架是我一个在境外活动的旧情人干的,我的旧情人多到记不清名字长相,你再乱跑,下一个就是你。”
陈子轻不假思索地笑着说:“不会啊,你又不喜欢我。”
电话里再次出现了死寂。
陈子轻不解地自言自语:“信号不好吗?看来是了,大山里的村子,还下雪,信号不好也正常,那挂了吧。”
挂了。
垡城某私立医院,傅总的伤口开裂了,医护人员匆匆赶来给他重新包扎,还要听他砸碎水杯玻璃渣乱蹦。
傅总把能够到的全砸了,划伤眼角流下一道血痕以后,终于昏了过去。
病房被收拾干净,恢复成了那通电话前的静谧。
傅延生昏迷了一阵又气醒了,他年纪轻轻,有种要得心脏病的感觉。
沙发上的费莱尔起身:“傅哥,需要叫医生过来吗?”
傅延生摇头。
费莱尔坐回去,拿了个薄荷糖撕开包装:“兰翕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他说他再也不能为你跳舞了。”
“回去了,跳不到曾经的成绩更别提超越,那就不如不回去,就此退出舞台。”费莱尔事不关己道。
傅延生的面上并未有一丝对美好事物产生瑕疵的惋惜,他在想微玉后颈那只蝴蝶。
看见了想挖掉,看不见又……
费莱尔把薄荷糖丢进口中:“还有个事,冯家三少死了。”
傅延生的思绪转到了夏桥正身上,三番两次跟微玉牵扯在一起,报个仇还管不住裤腰带,一个绑匪想戴奸夫的头衔,不如给结果了。
“昨晚冯三少在夜总会叫了个小姐,那小姐中途上厕所回来看见房里都是碎玻璃,冯三少用一块碎玻璃划开了自己的脖子。”费莱尔十分微妙地补充细节,“头上还多了一顶黑色的帽子。”
傅延生的眼皮上抬了点:“去查。”
“OK。”费莱尔说,“查到了资料给兰翕?”
“留着。”
费莱尔挑眉,那看来是要给微玉了。
傅哥又能换到点东西。
只不过,什么还需要用资料换,直接索取不就好。
挺会逗小猫的。
费莱尔嘎嘣嘎嘣咬着薄荷糖走出病房,他整理着西装领口穿过长廊:“那就查查看冯三少死前接触过什么人吧。”.
夏家村这边,陈子轻拿了桌上的纸巾擦擦手机,把自己的手汗擦掉,他将手机放到柏为鹤的位置,动作一顿。
黑色带透明细管的助听器,静静躺在桌上。
柏为鹤出去怎么没把助听器戴上,这么重要的东西……
是有什么急事才落下的吗?
陈子轻犹豫要不要给柏为鹤送过去,还是算了吧,免得又被说“傅太太,请自重”。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跟衣服鞋子,去找村民要了联系方式揣兜里,带着对方上午给的旧手机跟六百块钱出发了。
第二次尝试着穿过山路走到大路上去,依旧以失败告终。
陈子轻惨兮兮地坐在村口的雪地里,双腿酸痛累得够呛,他的体力没办法支撑他再来一次了。
开发团队的员工一会过来一个,那守村的村民跟同村人也有来,他们都想为他提供帮助,可他们能给的只有吃的喝的,那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把垂在雪中的发尾拢在手里,拍拍上面的雪粒,决定去找柏为鹤。
要是谁能帮他出村,那只能是柏为鹤了。
陈子轻爬起来,他把冻红的手塞进大衣口袋,耷拉着脑袋去找柏为鹤,正走着,前面传来很大的风声。
是一架直升机。
陈子轻激动哭了,这是来接柏为鹤的吧,一定是!他赶紧在雪地里跑了起来。
不远处,周秘书无聊地拎着公文包,他见此情形,上前一步道:“柏总,傅太太怕是也想登机。”
柏为鹤在看手机,没言语。
周秘书实施汇报:“他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一股沁凉扑上柏为鹤的眼帘,促使他的视野都缩了一秒,他微抬头,跑到他面前的人大抵是在奔跑的途中让雪飞进了眼里,此时一双眼睛眯出了迷离的味道。
唇半张半合,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一头长发抓在手中,指尖跟关节都发红,脸颊冷白中含着一撇粉,单薄的胸脯不停地,一上一下起伏着。
柏为鹤的眉头锁了锁:“傅太太,你在陌生男人面前这副姿态,是否不妥?”
陈子轻愣怔地看看自己,他怎么了?哪里不妥了,没问题啊,连体香都躲起来了没出来。
周秘书走近点,在合适的距离提醒了几句。
陈子轻难以置信,他急着离开,顾不上吐槽柏为鹤的老古董思想,匆匆按照周秘书的提点收拾好,紧张地仰起头,望着高自己很多的柏为鹤:“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柏先生,你看我现在可以了吗?”
柏为鹤俯视他的目光,好似在俯视一捧雪,周围多得是,没有两样,普通而常见,见过就见过了,不会在记忆里留下丝毫痕迹。
陈子轻被看得十分忐忑,他垂下眼睫,大衣下摆随着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笔直的双腿。
头顶忽地响起寡淡的声音:“有事?”
“有的有的!”陈子轻忙抬起脸,他指指上空的直升机,“柏先生,那是你的吧,你能带上我吗?”
柏为鹤扫了他一眼。
和当初被他拉袖子时的眼神一模一样,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又觉得他轻浮了。
陈子轻求救地看向柏为鹤身后。
周秘书边暗中观察老板,边回应傅太太:“我们不回垡城。”
陈子轻马上就说:“我只想去县里!”
周秘书等老板的意思,没等到,他就说:“那可以的,傅太太跟我们一起吧。”
陈子轻开心地笑起来:“真的太谢谢了。”
周秘书拿起公文包挡脸,飞快又不显仓促地丢下一句:“傅太太,你尽量少这么笑。”
见对方表情疑惑,他很诧异,这是意识不到自己有一副惊人的美貌?或者不能时刻意识到这点。
“梯子下来了。”陈子轻惊呼,“周秘书,你快看啊。”
“我看到了。”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也有可能是大智若愚?
周秘书莫名其妙地分析起了傅太太,他目送老板登机,自己单手抓着梯子踩上去,回头说,“傅太太,我不方便拉着你。”
陈子轻抹掉落在眼睛跟脸上的雪,大声喊:“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直升机在村民们的围观中渐渐升高,飞出大山。
不大的机舱内有暖气,陈子轻坐在后面,旁边是柏为鹤,他们的腿没有挨着,隔了一条窄板凳的距离。
柏为鹤靠着椅背,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袖口处隐约可见腕表轮廓,很厚重的款式跟色调,他的大衣扣子没解,衣着整齐严谨,眼眸阖在一起,密而卷的睫毛跟他的气质很不相符。
陈子轻看柏为鹤在闭目养神,便不出声,安安静静地坐着,他的鼻子有点痒,及时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细碎的声音从指缝里溢出来,像喝水呛到的猫。
陈子轻本人是想不到这层的,他打完喷嚏舒服了,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嘴边挂着点笑,外面乌沉沉的天都显得好看。
很快就到了县里,陈子轻没跟柏为鹤打招呼,他只对周秘书跟开直升机的小哥挥了挥手。
陈子轻很赶时间,他在县里找了家带浴缸的旅馆泡浴。
警告的机会还剩两次,好艰难啊。
陈子轻泡完澡就吹原主宝贝的头发,吹到不滴水,他马不停蹄地下楼退房。
服务员没见过这么快退房的,还有一副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长相,免不了想跟人说说话。
“先生是有哪里不满意吗?”
“都很满意,是我有事。”陈子轻趴在柜台,金色的眼睛眨了眨,“不能退我押金吗?”
“能退能退。”服务员吃不消,赶快把押金给他,“先生慢走。”
陈子轻走在旅馆门口唉声叹气:“雪怎么又下起来了。”
服务员找了把伞过来,让他拿着。
陈子轻装备太少,他没有拒绝:“非常谢谢你。”
“一把伞而已,你这是要去哪?”服务员就跟遇见初恋似的,她心跳很快,还出现了快被她遗忘的娇羞感,“县里没什么好逛的,不是旅游景点,也没亮眼的雪景。”
陈子轻说:“我想去车站。”
服务员偷偷打量他的腰,用手比划比划,感叹这腰是基圈天菜:“那你有开车吗?”
陈子轻摇摇头:“没有呢。”
服务员眉开眼笑:“我让朋友送你去。”
陈子轻怔了怔:“啊?那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
服务员很热情地打电话叫来了朋友,一个基佬。
那基佬是个不争气的怂逼,他根本不敢要电话方式,屁都夹着放怕给人闻到,一路心花怒放,到了车站,眼睁睁地看着人买票找检票口,排队检票。
陈子轻不知道这些,他坐上了去缙阳的大巴,一到地方就办了张卡把手机开机,掏出兜里的纸条拨过去。
“弟弟,是我,跟你借钱的那个,嗯嗯,我到缙阳了,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下夏小川七弟的地址……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等我还你钱的时候,请你吃饭啊。”
陈子轻挂了电话,他摸摸剩下的钱,在坐公交跟打车之间徘徊片刻,选了前者。
缙阳没下雪,湿淋淋的冷无孔不入,陈子轻买了个口罩戴上,他转了两趟公交才到夏开胜的小区。
那小区是个老破小,陈子轻爬上楼敲门,敲得手疼了都没点动静,不会要白跑一趟吧,他坐到堆积在门边的废旧家具上面怀疑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上来了,伴随着叮叮当当声响。
陈子轻想到自己屁股底下的一堆,他立即下楼迎接,一个白胡子老大爷拖着一大袋瓶子跟他大眼看小眼。
“是夏开胜夏爷爷吗?”陈子轻把口罩拉到下把上面,过去帮忙拖袋子。
老大爷打量他:“咋的?我犯法了?”
陈子轻:“……”
老大爷性格挺不错,他把袋子扔门口。
陈子轻介绍着说:“大爷,我是从夏家村过来的,您知道那里被开发了吗?”
“开发啊,我听我儿子说啦,给钱还给工作,开发商是大善人,钱多得没地儿花,擦屁股都擦不完。”
老大爷利索地掏钥匙:“我这说法能上电视台了,你拿回去交差吧就。”
“我不是开发商的人。”陈子轻抽抽嘴,“是这样的,大爷,我见到了一张画像,是您的姐姐夏小川,我对她的故事很好奇,就来拜访拜访您。”
老爷子用丝毫不浑浊的眼睛瞧他:“年纪小吧,吃饱了容易撑着。”
陈子轻一点也不生气,他哈哈笑起来:“大爷,您好好玩。”
这回换老大爷不乐意了,他哼了一声,用钥匙把门打开,踹了一脚根本没惹他的袋子,对站在门外的小辈说,“不进来?”
陈子轻笑弯了眼睛:“不怕我是坏人吗?”
“爱进不进。”
老爷子刚说完,陈子轻就快速进了门。
屋里遍布老人独居的痕迹,大概是儿女都各自成家打拼,自己一个人孤独了,才愿意跟一个陌生人唠嗑。
陈子轻环顾四周,没多少地儿下脚,垃圾挺多的,他感觉老大爷投来了视线,就和善地微笑。
老大爷又哼了一声:“会做饭吗?”
“会!”陈子轻把大衣脱下来,也没在意椅子干不干净就放上去,他卷着毛衣袖子去厨房,“大爷要吃面条还是菜啊,我都会。”
“你看着弄。”老大爷整理自个的战利品去了。
陈子轻见冰箱有点食材,就做了两菜一汤,在老大爷的暗示下陪着吃了一碗饭。
老大爷吃完剔牙:“要问啥赶紧问,我东边那条街还没捡,忙着呢。”
“我就几个问题,不多的。”陈子轻在手机上调出备忘录做笔记,“您大姐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啊?”
“裴王八。”
陈子轻的手指停在掉色模糊的手机键上,看老大爷一眼。
老大爷:“记错了,叫裴狗屎。”
陈子轻还看着他。
“看看看,就知道看,你那眼睛怎么跟外国佬一样,丑死了!”老大爷嫌弃地扔掉牙签,语气不善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名字,“裴远知。”
陈子轻问道:“哪三个字?”
老大爷又嫌弃上了:“跟你说话费劲。”
陈子轻没脾气地哄着:“ 大爷您辛苦,是我没文化。”
“哼。”老大爷不情不愿地说,“上非下衣的裴,远方的远,知了的知。”
陈子轻在备忘录上打了出来,这名字很有书卷味的样子,就那种翩翩君子。
“那大爷您跟您的姐姐姐夫来往多吗?”
“什么来往,各过各的。”老大爷咕噜喝掉剩下的菜汤,“兄弟姐妹走到最后不都这鬼样。”
陈子轻笑笑:“说是这样说的,但还是一家人呢。”
“你一看就没兄弟姐妹。”老大爷随口说完,发现小辈那比门上春联浅不了多少的嘴巴一扁,没人要没家回的可怜虫样,他有点后悔自己最快,干脆就讲对方想知道的事。
“她跟裴狗屎私奔了,很久没有消息,后来我到缙阳了,她不知道怎么找了过来,跟我借钱,一个人来的。”
陈子轻连忙记录:“借钱?欠债了吗?”
“屁,说是要和裴王八去南洋做生意。”老大爷回忆着往事,“她把一个木雕放我这抵押,借走我一笔钱,等手头宽裕了就回来还我钱,拿走木雕。”
“钱我借给她了,木雕她一直没换走,我倒不是在乎那笔钱,虽然在当时不算少,差不多是我全部家当了,但她从那以后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我能气她一辈子,气到咽气,去地底下找她算账。”
陈子轻安慰着说:“没回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吧。”
老大爷心里也清楚,所以他没接这茬,用沉默表示对命运的无奈。
陈子轻找大爷要了电话号码存手机里,以便日后联系,他想着还有什么没问:“他们感情好吗,有孩子吗?”
老大爷用干枯的手指梳着自己的白胡子:“借钱那会儿一提起裴狗屎眼睛就乐没了缝,好得没边了,至于孩子,当时说有个儿子,跟她姓,没带在身边。”
陈子轻心想,那就是有后代,他这会儿还是相信直觉,夏桥正跟夏子有关系。
“您听过夏桥正吗?”
老大爷说:“没听过,不认识,你要问他俩以外的人,那我可就不跟你唠了,我忙着呢。”
“我就问这一个,不问别的。”陈子轻琢磨,以夏桥正的年龄,真要是他一直猜的那样,最低都是孙子级别,没听过也正常,他理着线索,突然搬着塑料凳子坐近点:“大爷,木雕能让我看看不?”
老大爷嫌烦:“都不知道塞哪去了,看不了。”
陈子轻双手合十,做了个求求的手势:“您说个大概位置,我自己找?我保证不乱翻您的东西。”
老大爷:“……”
到底还是找到了木雕。
陈子轻凑头打量,他不认得木头的品种,只能辨出雕的是一只猴子。
第一眼看去,猴子面带微笑,憨态可掬,可多看一会,就会觉得猴子的表情僵硬,诡异。
陈子轻压下那股不适对着木雕拍照,近景远景,各个角度地拍。
门口响起苍老的声音:“你要就拿去。”
陈子轻吃惊地扭头:“这不是您姐姐的遗物吗,能给我啊?”
“什么遗物不遗物的,人不在了,那就是个屁,在我这放着攒灰,早晚都是要扔的。”老大爷看他在发呆,拎着空袋子就催促,“我现在就要出门了,没时间跟你在这浪费,去晚了东边连个瓶盖子都没了你赔得起吗,用的手机比我捡得还要破。”
“……我要,我马上走。”陈子轻把手伸进裤兜里,“那我给你二百,”他咬咬牙,“三百块钱吧。”
老爷子都没反应过来,陈子轻就丢下三百,抱着木雕跑了。
“跑什么,伞都不要。”
老爷子拿起桌上的三百,手指头上沾了点唾沫,一张一张数到头:“大姐,这钱就当是你还我了。”.
陈子轻出小区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他进超市买了瓶最便宜的水,用店员给的袋子装着木雕。
街上的男女老少蛮多,陈子轻形单影只地与他们擦肩,他兜里的钱剩得不多了,今晚在哪过夜好呢。
陈子轻闻着香味走到一个摊位前,正想问铁板豆腐多少钱,冷不丁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警惕地观察四周。
有几个人影不对劲,陈子轻开始给找人流少的地方。
傅延生让他自己回去,那就不是对方派来的,估计是微家的人,要带他回去。
知道他在缙阳的只有那个村民,应该是被强迫着交待了他的去向。
微家绝对是为了原主弟弟受伤的事。
陈子轻不能回那个伤害过原主,全是敌人的微家,他奋力朝着人流少的地方跑出去,在路口跳上了一辆公交。
这一番激烈运动,体香依旧没醒,陈子轻长舒一口气,他靠着车窗调整呼吸,心脏都跳疼了,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陈子轻随便找了个站台下车,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看车水马龙,手里握着手机。
想有个人说说话,陈子轻给村民打过去,无人接听,他放下手机眼神落寞,没有别的可以联系的人了。
脑中猝然出现了一串号码。
陈子轻一惊,这是原主重要朋友的手机号吗?组列方式不是他熟悉的那种,国外的吧,他慎重地打了过去。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一道迟疑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Fairy?”
陈子轻立即就挂了。
英文什么意思他不懂,直觉号码的主人是那个靠山。
陈子轻把号码拉黑,他回想那声音,猜是一个很儒雅的人,年纪不小了,有魅力,也有久居高位的魄力。
两人是和平分手的吗?
陈子轻自我否定,谈恋爱才有分手一说,圈养的话,只有停止交易吧?
不管怎么讲,靠山放弃了原主,原主另找下家挑上傅延生,对方是过去式了。
要是陈子轻没记错的话,夏桥正还说过靠山有新的小情人了呢。
谁也不是谁的谁。
陈子轻忽然琢磨出了不合理的地方,夏桥正认识原主的靠山,傅延生似乎……查不到所谓的老金主?
奇怪。
傅延生的势力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绑匪?
陈子轻想不通就不想了,他摸了摸袋子里的木雕,站起来沿着路边的台阶走,干脆现在就回垡城吧。
木雕的信息,他靠自己是查不到的,必须利用傅延生.
陈子轻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别墅,管家都没让他换个衣服吃点东西,就火速把他送去了医院。
傅延生坐在病床处理公务,眼皮不抬。
陈子轻把本就干净的地扫了拖了,抱着花瓶去洗手间,把早上才换过的水换掉,他返回来,在两个物品摆放整齐的床头柜上一通整理。
这么明显的想要引人注意,方法又愚蠢又低级,傅延生仍然视而不见。
“延生,我没有到傍晚才回来。”陈子轻走到床边,手牵牵被子,真诚地说,“我担心你的伤势,提前回来了。”
傅延生翻阅着文件,置若罔闻。
“你很忙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等你忙完了让费莱尔或者谁打个电话到别墅,我再……”
陈子轻没说完就被扯住毛衣,刚好在他的咬伤处,他尽量不露出异常,随着那股力道趴到床上。
傅延生大力把文件全挥开,纸张利刃似的划破气流飞散到地上,他盯着在外面溜一圈终于回来的人,眼角的划伤和病容让他看起来有种脆弱的错觉:“担心我的伤势,婊子,你从进来到现在,有问你男人伤在哪?”
陈子轻马上顺势说:“那你伤在哪?”
傅延生冷嗤:“我已经查出来了你昨天被电击的原因,你有什么想说的?”
陈子轻的手撑着被子,不知撑到了傅延生哪里,被他一把拨开,用一种“我这二两肉你也配惦记”的眼神剐了一眼。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惦记。
傅延生被子里的腿古怪地换了个姿势,他没在电击的事上深究,而是扫向沙发方向:“袋子里是什么?”
“我带过来的袋子吗?”陈子轻去沙发上拿起袋子,郑重地捞出里面的木雕,捧在手心给傅延生看,“这个。”
“你就拿那破玩意儿打发我?”
陈子轻看他一眼:“这不是给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