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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逼王集中营

    C.E总部跟旗下所有海内外的分部都由成熟的专业团队负责运营,智囊团上下皆是顶尖人士,建设系统完善而灵活,随着时代的进步自我调整。

    元老们纷纷成功跳出欲望的怪圈,住在金山银山里,过上了普通低调的生活。

    尤其是主创始人,资产庞大到难以计算,几代人挥金如土都用不完。

    ……

    柏为鹤极少参加酒局,也不怎么需要出入某些重大场合经营社交,他甚至都很少出差,基本已经退到幕后。

    时间充裕下来了,柏为鹤便在家陪太太,教他所有他感兴趣的事。

    譬如骑马。

    太太从更衣室出来,拘谨地摸着身上的骑士服:“我这样穿感觉有点奇怪。”

    倒不是奇怪,而是太衬身形。

    贴着臀腿曲线的白色马裤,细而有肉感的大腿上有一条微微凸起来的横线绕腿一圈,腿两边跟中间竖起来三条勒痕,那是固定衬衫下摆的衬衫夹。

    小腿绷着,鼓了个弧形。

    他面色淡然,喉头动了一下:“可以穿。”

    私人马场,不会落入他人眼中.

    草原广阔,陈子轻等柏为鹤期间频繁检查护具有没有戴好,关门窗的强迫症全套搬了上来,他一遍遍地检查,护具都要让他摸出油来了。

    不多时,有咵咵咵声靠近。

    柏为鹤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过来,那马毛黑光色柔亮,一看就很名贵。

    然而马上的人更显优雅矜贵,一身定制的黑色骑装,衬衣背心外套,底下是长裤配马靴,气场内敛又强大,拥万里河山,俯瞰万里河山。

    陈子轻先看马,当柏为鹤从马上下来,他的视线就不自觉居中。

    尽管不是自己的,但也是自己的。

    早习惯了,亲习惯了,摸习惯了,用习惯了,怎么还羞耻到移不开眼。

    柏为鹤牵着马走到他身前,他耳朵都红了。

    “咳,咳咳。”他扭开脸清清嗓子,佯装淡定地问,“柏为鹤,你和人骑马也穿这种裤子吗?”

    柏为鹤挑眉:“常规的马裤。”

    陈子轻的嘴角郁闷地一撇,那不都被人看光了!

    柏为鹤摸他的脸,坚硬的皮革触到他白嫩的肉,没用什么力气,依然留下了一点红印。

    “生什么气?”

    陈子轻直勾勾地望着:“我吃醋啊,你一大包,好明显。”

    柏为鹤:“……”

    “大多时候都是自己野骑,少数情况下才和生意上的朋友骑行。”

    柏先生生疏地守起了夫德:“以后只要你不在场,我就穿长些的马服上衣。”

    “我也不是要管你。”陈子轻眼珠一转,踮脚凑到他左耳边,装作查看他的助听器,试探地说,“你不会嫌我烦吧。”

    柏为鹤圈住太太的腰:“不需要在我面前小心试探,你可以肆无忌惮,任意妄为。”

    陈子轻:“……”

    马还骑不骑了,再这么下去,就该是他骑柏为鹤了。

    虽然他没少骑.

    学骑马这件事没有中断,进行了下去。

    陈子轻到地儿才知道这是柏为鹤的马场,周围没人围观,也没其他骑客,清场了,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稍稍放松点,听柏为鹤教他骑马的注意事项。

    柏为鹤问:“做功课了?”

    “做了。”陈子轻指马的右侧,又指马屁股,“不能站那两个地方,危险不安全。”

    一双残阳落幕的眼亮晶晶的,等着被表扬被夸奖。

    柏为鹤轻弯唇:“不错。”

    陈子轻脸泛绯色,跃跃欲试:“那我现在就上马?”

    柏为鹤颔首:“会?”

    “我查了资料看了视频教学,应该没问题。”陈子轻拽了拽皮手套,两只手在马背跟马脖子上扑腾半天也没能上去。

    大黑马脾气很好,没有半分要跟他急眼的意思。

    陈子轻惭愧地拍掉手上的两根马毛,摸摸马脑袋:“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没揪你吧。”

    大黑马的耳朵微微向前,眼神温顺老成的样子,见过大世面了,放松得很。

    “柏为鹤,这马是不是你的啊?”陈子轻问完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废话,他挠挠鼻尖,“你教我啊。”

    柏为鹤站到他身后,握住他的左手抬起来,带他去摸马鞍前面的环。

    陈子轻立马根据事先在网上找过的解析图对上号,这是挂绳子用的,柏为鹤在他头顶道:“抓着。”

    嗓音低低沉沉,和在发现他站不住地往前栽,捉着他的手放在椅背上面,叫他“抓着”时如出一辙,他心思不纯洁地照做。

    “抬左脚。”柏为鹤说,“踩进马蹬子里。”

    陈子轻手忙脚乱地按着柏为鹤的顺序来,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产生反射,一下就翻身上了马,他懵懵地骑在马背上。

    我上来了?我这就上来了?

    很简单啊。

    陈子轻激动地在马背上动了动腿,感受着屁股底下的柔软,除了马鞍,柏为鹤还给他放了个软垫,很舒服,他环顾一圈被视角的变化差异惊到,这才发现从马上往下看,比他在下面仰视要高多了。

    据他查的资料显示,成年马平均身高一米五左右,但柏为鹤这马至少有两米。

    他抓着缰绳咽了口唾沫,上山容易下山难,还好他不恐高。

    “柏为鹤,我怎么下马啊?”

    柏为鹤抚摸马鬓,马温顺地背着他的太太,他不答反问:“你怎么上去的?”

    陈子轻把口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上马动作。

    柏为鹤慢声:“所以你要怎么下来?”

    “……”不直接教我啊。

    陈子轻趴下来撅着屁股,歪头向下看柏为鹤,思考着说:“反着来可以吗?”

    柏为鹤按住他乱踢马身的腿:“不如试试。”

    陈子轻试了,他磕磕绊绊地完成前后脚落地工作,一刻不停地趁热打铁,一遍一遍地摸索着上下马,渐渐练熟。

    还没跑人就疲了。

    不学了吧,反正回到现实世界也用不上。

    不行,还是得学,正是有时间又有资源的时候。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于是陈子轻打起精神骑到马上,打开下巴上的头盔固定带,摸了把淌出来的细汗:“你带我跑吧,我们骑一圈。”

    “好。”柏为鹤上马,双臂从后面伸到前面拢他入怀,脚蹬了一下。

    马踢踏着慢慢跑了起来。

    陈子轻紧张到不敢大喘气,他随着颠簸含胸驼背有些反胃,感觉肠子都打结了。

    还看什么风景,眼前都是花的,天地倒转。

    陈子轻不知不觉挂进马蹬子里的脚被碰了碰,伴随一声:“往后挪,只放前脚掌进去。”

    接着就听柏为鹤纠正他的姿势,告诉他:“大腿夹紧,背挺直。”

    他艰难地履行:“柏,柏为鹤,有人晕马吗?”

    柏为鹤的面部微抽,他拉扯缰绳让慢跑的马停下来,捏着身前人的下巴扳到一边:“不学了?”

    陈子轻青白着脸一咬牙:“学!”.

    柏为鹤带陈子轻跑了圈就让他自己骑,他结合理论跟新鲜出炉的实践,吃力地控制着背跟腰的肌肉,双手扯住缰绳在草原上小跑,屁股离开马鞍上半身起来点。

    坐在马上被颠簸跟在几个轮子的车里都不一样,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屁股麻,脸也麻。

    陈子轻想着怎么坐稳不要被颠下马,怎么用身体配合减轻颠簸感,怎么把重心下沉,体会马蹄蹬走的节奏和感觉,又如何控制马调转方向,停或走。

    这一番操作搞下来,老命要没了。

    柏为鹤说,骑马的时候心态最重要,不要怕,你怕马能感觉到。

    陈子轻觉得他身下这大黑马要是能说话,铁定会笑他是个憨憨,他回想学游泳那会儿头进到水里吓得要死,边哭边喊救命,后来不也适应了吗,没事的,他肯定也能学会骑马。

    看到草原就想到自由,翅膀硬了要上天。

    柏为鹤在马场旁接起电话,目光锁着远处渐渐骑远的太太,鼻息隐约捕捉到了一丝馨香,他皱皱眉,结束通话去牵了一匹马追上太太。

    越近,馨香越重。

    柏为鹤将白马骑到黑马身侧,轻喝道:“别再往前了,停下。”

    陈子轻没听清,但是黑马听到了主人的命令。

    “怎么不走了?”陈子轻晕乎乎的,他的右手始终拉着收到马鬓位置的缰绳,手指都僵了。

    柏为鹤下马走到他旁边,对他张开手臂:“下来。”

    “干嘛让我下来,我骑得好好的,”陈子轻扶着柏为鹤的肩膀挂到他身上,被他抱着往后扭头。

    黑马在喷气,头跟尾巴高高仰了起来,翻出眼白,上嘴皮子向上卷。

    有些不对劲。

    柏为鹤抱着太太离黑马远些,两指放在唇边,一道清亮中裹着冷厉意味的声响溢出,黑马挣扎着去前面河边。

    “它很兴奋。”柏为鹤说。

    陈子轻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怎么掌握骑马技巧这件事上,没想别的,这会儿后知后觉自己很香,他刚想说话,冷不丁地整个人一僵,垂头去看肌肉紧绷的柏为鹤,你更兴奋吧!

    柏为鹤是站立的姿势,穿的马裤布料柔软,太太在他怀里,挨着他的无处可藏。

    陈子轻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一道亮光,他捧起柏为鹤戴着黑色头盔的脑袋,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能闻得到?”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柏为鹤神色如常地坦白:“是,我闻得到。”

    陈子轻倒抽一口凉气:“一定是最近才能闻到的吧?”

    柏为鹤不语。

    “你一直都能闻得到?!”陈子轻难以置信,不禁怀疑起了人生,“我让你骗了这么久。”

    柏为鹤低声道:“抱歉。”

    陈子轻气得解开头盔扔草地上面,收了力的,怕砸坏了要买新的,浪费钱。他抓狂地说:“我都服了,你闻得到就闻得到,为什么要装闻不到啊?”

    柏为鹤叹息:“我不装,你会像躲其他人一样躲我。”

    陈子轻:“……”

    那确实,我把你当动物园里的唯一一个人类。

    柏为鹤抱他坐在树下,将他右手的皮手套被摘下来,揉捏他的指关节帮他缓解,他气消了大半:“你骗我这件事,怎么算?”

    “随你怎么算。”

    陈子轻没想好,先表示自己还在生气:“哼。”

    怪不得每次都要很久,他一运动就出汗,心跳体温肾上腺素飙升,香味满屋子都是。

    柏为鹤浸泡在香料里面,一根根盘结的青筋跳动的力道都让他发抖。

    陈子轻发愁,越运动越香,越香越运动,这不是无解的死循环吗,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根本没办法忽略,咋办啊……

    话说,柏为鹤每次都是怎么停的?

    可能是他晕了才停。

    陈子轻抓着柏为鹤的肩膀想爬起来,却被摁了回去,他坐在火柱上烫得直冒烟,调整呼吸说:“我一时半会缓不下来,你不让我走开,还要我贴着你,干嘛自讨苦吃。”

    柏为鹤拨他汗湿的银白刘海,鼻尖蹭他潮热的脸颊跟耳垂:“不劳太太费心,我愿意吃这种苦。”

    陈子轻抽抽嘴:“这样不行,真的,柏为鹤,这样完全不行,我们必须想想办法,不然我怕你的肾超负荷。”

    他玩着柏为鹤的西装扣子,语重心长地说:“还是要细水流长,你觉得呢。”

    柏为鹤气定神闲:“嗯。”

    陈子轻翻白眼,柏为鹤根本没听进去.

    柏为鹤的确没听进去,他享受电流从太太体内到他体内的快活,那是年少时经手过的所有基金对撞都比不上的疯癫。

    情欲于他,食髓知味。

    如果不是太太体能受限,他想埋一整夜,或者一整天。

    柏为鹤带他太太在草原飞奔驰骋,太太张开手臂迎风,他情难自控,在马声渐停时抱着太太转向自己。

    马沿着草原跑了多久,他们就吻了多久。

    陈子轻白天学骑马,晚上在马背上看星星,从马场回去人就蔫成了白菜,他躺倒在地毯上不想动弹。

    柏为鹤解开衬衣袖扣,卷着袖口说:“别躺在这里,去卫生间泡脚,我给你按摩。”

    “不泡了,我澡都不想洗了。”陈子轻哀嚎。

    柏为鹤脱他的马裤,他半死不活地抬了抬腰配合一下,继续躺尸。

    黑色腿圈解掉后,露出勒出的印子,不到两指宽,也不深。

    但被周围的雪白一衬,就显得有点触目惊心。

    并非是骇人丑陋的视觉刺激,刚好截然相反,是另一个找不到形容词的极端。

    地毯上的人一身皮肉像豆腐,掐起来一块松开,就是一个指印。

    柏为鹤将他衬衫下摆的三个夹子逐一取下来,丢开衬衫夹,俯身去吻他。

    陈子轻被吻得晕头转向,下意识环抱住柏为鹤的宽肩阔背,酸软的细腿也搭了上去。

    反正澡还没洗……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轻迷迷糊糊间,听见了脑中的机械声。

    【经检测,陈宿主完成所有标注,且全部符合标准,因此获得一万积分。】

    陈子轻猛然睁开湿漉漉的双眼,标注都做完竟然还有奖励,怎么不早说!

    一万积分啊,差点就丢了。

    陈子轻恍惚地发现自己从卧室的地毯到了浴缸里,他趴在浴缸边沿,两只水淋淋的手垂在外面,指尖微蜷着晃动间滴下水珠,四周水流激荡不止。

    后颈的那只蝴蝶被叼住了,飞不走了.

    年后,陈子轻跟柏为鹤回了趟国,他们没去谯城,去的缙阳。

    夏开胜老爷子不在了。

    生命很强韧,老爷子能那么长寿,生命也很脆弱,他捡破烂的时候走路摔了一跤,就这么没了。

    陈子轻不认识老爷子的子女,他们却是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说老爷子在世时提起过他。

    “叔叔,太爷爷叫你可乐。”

    “为什么是可乐?”

    “可劲儿的乐。”

    “……”

    陈子轻在送行的队伍里发现了熟人,夏家村那守村的小伙也来了,他一直都跟老爷子有联系。

    送完老爷子,小伙想跟陈子轻叙叙旧,可他忌惮当初的开发商,大美人现今的先生。

    陈子轻看出他的心思:“我还欠你一顿饭。”

    小伙当即就挠着头发咧开了嘴:“那就这回请吧,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呢。”

    陈子轻为了表达那时候的送手机跟钱财之情,请他去缙阳最大的饭店吃饭。

    柏为鹤在场,他们聊不开。

    因此柏为鹤给了太太开怀大笑的机会,他吃了些菜就提前立场,去车里等。

    几乎是柏为鹤一走,小伙绷着的皮就松懈了下来,坐姿都从端正变成了翘腿抖动:“你家那位气场太吓人了。”

    陈子轻深有体会:“我第一次见他,心里都发怵。”

    瞥见小伙频频看手机,他了然地笑着说:“你有对象了啊?”

    “相亲认识的。”小伙脸上一臊,“我一个守村人没多大出息,人愿意跟我在村里子生活。”

    “那挺好。”陈子轻问夏家村的重建情况。

    小伙叽里呱啦地讲起了如今的夏家村房屋多坚固,从村里通往大路的那条路多好走。

    “就是守村的几座山炸破了,老一辈心疼,我们年轻人还好。”

    陈子轻夹玉米粒吃:“爆炸是怎么引起的?”

    “当时都上新闻了,你没看?”

    陈子轻摇头,他昏着呢。

    “据说是恐怖分子安装的炸弹。”小伙吃了一筷子菜,他看的时候感觉是莴笋,吃到嘴里发现就是。

    莴笋还搞这么花里胡哨,让人不敢猜价格。

    “幸好你不在村子里,你在肯定得吓到腿软走不动,更别说跑起来。”小伙咂嘴描述当时的场面多乱,开发团队跟村里人怎么逃生,“有受伤的,没丢命的,不幸中的万幸,就你家那位被埋了。”

    “他本来不会被埋,听说是他自己走到半路回去捡东西才遭殃的。”

    陈子轻的眼皮一跳:“回去捡什么?”

    “挖你先生的人手里有我朋友,他后来跟我说,”小伙喝了口红酒,品了品,品不出好坏,“说你先生被挖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细细长长的,一边是金属,一边是石头做的,里面有星星。”

    陈子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是领带夹。

    柏为鹤本来可以走,回去捡那枚领带夹了。

    陈子轻这一瞬间很想柏为鹤,忍不住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哪里,吃没吃饱。

    【饱了,我在车里等你。】

    陈子轻收起手机和小伙吃喝了会准备散场,小伙要打包剩菜,陈子轻帮他找服务员要打包盒,和他一起把几盘没怎么动的菜打包好,扎紧让他带走。

    二人交换了新的联系方式就分道扬镳,有缘再聚.

    陈子轻去停车场的途中听到了一个声音,趾高气昂中带着震惊。

    “你不是在国外吗,谁让你回来的?”

    挺久没见的微小少爷出现在陈子轻的视野里,手上拿着车钥匙,旁边站了个帅哥。

    陈子轻戴着口罩跟棒球帽,就一点银色发尾跟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这都被认出来了,他在心里唉声叹气,嘴上说:“祖国的大门对我敞着,我想回就回。”

    微小少爷亲了亲帅哥的脸,黏糊糊地说:“你先去车那边等我。”

    帅哥用余光瞄了遍陈子轻的身子才走。

    那不是对美好事物的瞄,是带庸俗色欲的瞄。

    陈子轻看向已经意识到这点的原主弟弟:“你男朋友?人不行啊。”

    微小少爷脸上火辣辣的:“没见到你之前,他好得很!”

    “那说明只是诱惑没够,够了就原形毕露了。”陈子轻说,“你应该感谢我。”

    微小少爷咬牙:“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

    自己也是个男人,把自己骂进去了。

    陈子轻不认同地说:“我先生遇到什么国色天香都不会多看一眼。”

    微小少爷一噎,你也不想想,世上有几个柏为鹤。

    周遭猝然静了下来,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说话。

    未婚夫死了,傅家让厉家给吃得坑坑洼洼,微家给继承人另选婚姻,微小少爷离家出走发现卡全部被冻结,狐朋狗友以接济收留他的名义占他便宜,他不肯就跑了。

    微小少爷发誓要证明给家人看,要怎么怎么励志图强,可他实在过不惯苦日子,在快餐店打了几天工就回去接受安排。

    那帅哥是他的新未婚夫。

    一个容易被美色迷了眼的玩意儿,亏他还以为自己运气好,碰到了个正人君子。

    毕竟对方到现在都没碰他,扬言结了婚才睡。

    微小少爷抹了把脸,暂时不想那个逼了,他瞪着眼前的微玉,命多硬啊,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活得润润的。

    明明是个荡妇,圈子里都是这么说的,怎么就能越嫁越高。

    一个比一个更护他,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语,甘愿因为他被诋毁,被拉下档次。

    “耍我很好玩吗?”微小少爷冷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子吧。我还提醒你不要当微玉的替身。”

    陈子轻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轻声说:“我下来了,你不用来找我,我现在就过去。”

    “弟弟,我得走了。”陈子轻挂掉电话后说。

    “谁是你弟弟!谁是你弟弟啊!”

    微小少爷憎恶地哽着脖子吼:“一见你就没好事,你回来毁了我的婚姻,我又要重新找,我都要烦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颜控的心酸,你不知道,你周围全是帅逼……你害死我了,我取消婚约的事就要被骂,我不能取消,我要让他取消,我还得找侦探跟踪他拍他照片威胁,又要花钱又糟心……”

    理智知道该感激微玉,但他感性上只有气愤,他气得紧闭眼睛高昂头,张开嘴嚎啕大哭了起来。

    陈子轻:“……”他把两个裤兜牵出来给原主弟弟看,“我兜里没纸巾给你擦眼泪,你自己掏掏兜。”

    微小少爷狠狠擦眼睛:“不要你假惺惺。”

    “既然在国外定居就好好待在国外,跑回来干什么,哪个城市都没人欢迎你。”他忽然想到什么,表情怪异,“那套湖景别墅荒废了,知道为什么吗?”

    陈子轻一脸茫然:“哪套湖景别墅?”

    “不就是你做傅太太时住过的那套!”微小少爷观察他的表情,“想起来了吧。”

    陈子轻点头。

    原主弟弟两眼直直地盯过来:“想起来了也不问为什么荒废?”

    陈子轻敷衍地问:“为什么荒废?”

    “闹鬼。”

    微小少爷忍着不适说完,发觉微玉没半点动容,他瞪大眼睛叫道:“你心真狠,听到跟没听到一样。”

    陈子轻撇嘴:“那我要怎样,瑟瑟发抖吗?”

    微小少爷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一个鬼魂,你不怕?”

    陈子轻笑弯眼睛:“不怕啊,有我男人陪我,什么鬼都靠近不了。”

    微小少爷在心里呵呵,那位柏先生骨子里的煞气比傅延生还重,鬼的确是不敢接近。他冷不防地发现微玉的瞳孔变化,无意识地凑近。

    陈子轻压下帽檐。

    遮遮掩掩的,不会是要死了吧。微小少爷恶毒地想。

    眼看大哥越过自己往前走,他捏着车钥匙转身:“我是不会祝福你的!”

    陈子轻没回头:“我也不需要你的祝福。”

    微小少爷变了脸,听他用哄小朋友的语气说:“但我可以送你一句祝福。”

    “弟弟,看男人的时候,眼睛擦亮点吧。”

    陈子轻用了原主的身体,伤害过原主的人,他都不可能真心交好。

    不过原主生前跟弟弟没交集。所以就给个祝福吧,爱要不要.

    柏先生跟柏太太返程回到居住地,生活照旧。

    小圈子里有细碎声音围绕柏先生跟他的太太,他们很相爱,攀附者想送礼讨好柏太太都有顾忌,没人做第一个。

    柏先生给了太太无边宠溺。

    陈子轻不知道他多被人羡慕,只是有天深夜口渴醒来没在旁边见到人,他起床去倒水喝,端着杯子在小楼里晃动。

    玄关有一双陌生的皮鞋。

    陈子轻的睡意减退一半,剩下一半让他在上楼看看跟上床睡觉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书房的门是掩着的,陈子轻通过那道缝隙看进去。他先看的地面,入眼有碎裂的烟灰缸,散落的文件。

    是柏为鹤扔的吗?不是吧。

    陈子轻从来没见过柏为鹤发怒的一面。

    可不是他扔的,还能是谁呢,难道是深夜到访的客人吗?

    那客人背对门口,身形十分陌生,给人一股浓重的嗜杀味道,然而他此时的背绷直,头低着,手紧贴裤缝,绝对的臣服。

    陈子轻的视线擦过客人肩膀,落向坐在办公桌后的柏为鹤。

    可怕的威压实质化,冰冷,森然,高高在上,仿佛入目皆是蝼蚁。

    他转身蹲在墙边缓了缓,起身回房了。

    这件事之后没多久,陈子轻就在上班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夏桥正。

    除了他,还有他的父亲。

    陈子轻失手弹错了琴键,后面都没有再错,他一首曲子弹完,夏家父子还在餐厅。

    没什么好说的,陈子轻便没过去打招呼,他去对面听流浪歌手唱歌,旁边来了个人,身上带着苦涩的烟味。

    陈子轻的眉心一蹙,他就要走,耳边响起疑惑的声音:“你是不是认识我?”

    “不认识?”夏桥正吐了个烟圈,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不好意思。”

    陈子轻口罩下的嘴巴张了张。

    就在这时,一大群鸽子飞了起来,有对情侣在拍照,一个追鸽子,一个拍他追鸽子。

    很巧的是,陈子轻跟夏桥正都入镜了。

    “你不是第一个被我这么问的,不用当回事。”夏桥正夹着烟的手扬了扬,“拜。”

    陈子轻把微张的嘴闭上,什么情况,夏桥正不记得他了?他拉了下口罩,转头差点撞上夏父。

    “叔叔,您的饮料洒了。”陈子轻提醒道。

    夏父没有在意手上跟衣服上的饮料:“这位先生,能摘口罩让我看看吗?”

    陈子轻为难地摇摇头。

    夏父很坚持,陈子轻只好摘了。

    没想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夏父也没认出他来,只是跟他一个外人唠叨:“真是对不住啊,我儿子不是要骚扰你给你添麻烦,他是之前出过车祸,失去了一些记忆。”

    陈子轻戴回口罩:“这样啊。”

    夏父走了两步突然返回来:“你长得有点像我儿子画的画里的人。”

    陈子轻说:“大众脸嘛。”

    夏父笑了起来,笑容和蔼可亲:“你放人堆里比灯还亮,哪门子的大众脸。”

    陈子轻咳了声。

    “我儿子画的人眼睛是金色的,跟你的不一样,你的带了红色……五官倒是很像……”

    陈子轻听着老人的描述:“以前画的吧。”

    夏父把饮料换只手拿:“不是以前画的,就前段时间。”

    陈子轻:“哦。”

    夏父没有多说什么话,他去追儿子了。

    陈子轻沿着河走,他慢慢走出人流,来到静谧不少的路上,两边高耸的建筑物像要把过路的带进异空间。

    路的拐角有个摊子,没摆桌,就用一块布铺在地上,老人随意自然地盘腿而坐,面前或蹲或站着三五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做成一笔买卖。

    布上面全是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铜钱,玉石,符纸之类。

    陈子轻好奇地瞅了瞅,没多停留,他平时也会来这边散步,头一回见到这摆摊的。

    “这链子确定不是装饰物?”

    陈子轻能听得懂这个国家的语言,他脚步一顿,回了下头。

    一只枯瘦的手拿起一条链子,周围挂着细细密密的珠子,材质跟做工都不怎么样,看着像是石头做的,上面有蝌蚪似的符文。

    “什么装饰物。”老人神秘兮兮,“这可是好东西。”

    “怎么个好法,做什么用的?”

    ……

    “锁魂。”老人说。

    陈子轻把脑袋转回去,他拿出手机看看几点了,让柏为鹤来接他下班吧。

    第72章 逼王集中营

    柏为鹤来接陈子轻下班,开车的是提前结束长假回来的费莱尔。

    有费莱尔,周边的安保估计会撤掉一些。

    陈子轻一直都知道柏为鹤安排人手监看他的出行,他不提,不代表一无所知,仅仅是不想提。

    懒嘛。

    既然要给自己做减法就好好做,不加有的没的了。

    车里的挡板升起来了,后座空间私密,陈子轻坐在椅子上放空自己,他不说话,柏为鹤也并未言语。

    他们就这么一路到家。

    往常进门是要接吻的,这次没有。

    陈子轻换了鞋去洗手,他从冰箱里拿出早上吃剩的蛋糕,勺子挖了口送到嘴里,冰甜冰甜的。

    书上说甜食能让身体产生多巴胺,还能起到松弛神经的作用,那他要多吃点。

    陈子轻就这么站在厨房吃掉了一块蛋糕,他把空杯子扔垃圾篓里,洗干净勺子放起来,扭头冲外面喊:“柏为鹤?”

    没回应。

    人呢?到楼上忙工作去了吗?

    陈子轻没上楼,他去影院找了部电影看,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晚饭也不用他烧,佣人会过来,顺便把卫生搞一下。

    那下午就看电影吧,不想做别的了。

    陈子轻手脚舒展着,惬意地半躺在皮椅里,大屏幕上是刀光剑影快意江湖,他一会把自己代入进正道人士的角色,一会把自己代入进魔教余孽的角色,上下眼皮往一块儿磕了磕,睡着了。

    很快他就抽搐了一下,惊醒过来,他捞出手腕上的玫瑰金皮筋,薅着半长头发随意抓几缕扎在脑后,脚步匆匆地走出影院,直奔二楼。

    “柏为鹤?”

    陈子轻推开书房的门,里面出乎意料的没人,他进去瞧了瞧,电脑是待机状态,杯子里的咖啡凉透了,烟灰缸里没烟头。

    柏为鹤回来没进书房?那他去哪了?

    陈子轻按着办公椅转了一圈,他拨通柏为鹤的号码,家里太大,设置的铃声稍微柔和点都听不到。

    手机那头无人接听。

    陈子轻没有再打第二次,他打给费莱尔问情况。

    “我下班了,柏太太。”费莱尔在找消遣的路上,“嗯?说的什么笑话,你先生除了在家,还能在哪。”

    陈子轻拿起办公桌上的沉重沙漏倒放:“可以外出啊。”

    费莱尔的手指啪嗒啪嗒敲着方向盘,朝一旁盯着他犯花痴的秀丽车主抛了个飞吻:“他接你的路上订了鲜花和食材,晚上要亲自下厨给你做烛光晚餐,外出个屁。”

    “那不说了,挂了挂了。”

    陈子轻从费莱尔嘴里套到信息就挂掉电话,他去了卧室,这次找到柏先生了。

    柏先生坐在卧室的沙发里,身旁立着一个皮箱,斜对面的衣帽间门半开着,床上破天荒地放着一个木质挂衣架。

    为什么破天荒呢,因为柏先生收拾衣物从不把挂衣架放床上。

    似乎透露着他的心不在焉。

    陈子轻飘到柏先生面前,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报备行程可以算是柏先生自立的家规,基本也是他个人执行,他十分热衷于这件事。

    陈子轻半蹲下来,没扎的些许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晃到他身前,他没管,只问道:“要出差啊?怎么没听你跟我说。”

    柏为鹤被西裤包裹的长腿打开,十指随意地交叉着垂放在腿间:“你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我去酒店住几天,等你心情好了,我再回来。”

    陈子轻:“……”

    “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陈子轻坐到柏为鹤腿上,向他怀里蹭了一寸,“听你这意思,好像我要赶你一样。”

    柏为鹤眉目端雅:“没有的事,太太误会了。”

    “是吗,我误会了啊。”陈子轻又往他怀里蹭了一寸,圆翘的屁股隔着西裤布料压他的腿部肌肉,“你真不是要离家出走,自己找个地儿清净清净?”

    柏为鹤捉住在他眼皮底下轻轻荡动的发丝,别到故意勾引他的太太耳后:“哪里能比得上家。”

    陈子轻的嘴角小幅度地一撇,他够到皮箱的拉杆抽出来,压回去。

    要走不快点走,行李装好了在这等我。我要是真的看一下午电影,你岂不是要等一下午。

    这话陈子轻没说出来,给了柏先生面子。

    家和万事兴,只能让嘴皮子爽爽其他没什么用的话,完全可以不说。

    “比得上家的地方还是有的,”陈子轻掰手指,“像温柔乡,削金窟,花花绿绿迷人眼的会所……”

    柏为鹤没开口,面上尽是索然无味。

    陈子轻偷瞄他一眼:“你想必是早就去腻了吧。”

    柏为鹤默然几瞬,慵懒而有魅力地向后一靠,淡笑出声:“要翻我旧账?”

    “谁翻了,我才不翻呢。”陈子轻怕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他岔开话题,“我刚打给你了,你怎么没接?”

    柏为鹤将手机放到太太手上:“静音了。”

    行吧。陈子轻蹭到他怀里,抓住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腰上:“我没心情不好,也没让你出去住,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柏为鹤散漫地摩挲着腿上人的细软腰肢,“我还以为你上班期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迁怒到我身上,看我不顺眼,一路不想听到我的声音,进家门也不愿意让我吻你,甚至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

    陈子轻趴在柏为鹤肩头翻了一个白眼,我前一刻见到谁,下一刻信息就送到你耳边了吧。

    “吃蛋糕了?”柏为鹤的目光落在他唇上。

    陈子轻点点头。

    “看来家里还是要常备蛋糕。”柏为鹤捏他的下巴,“吃了蛋糕,雨都停了。”

    陈子轻不解地说:“哪来的雨?”

    柏为鹤回:“你眼里的雨。”

    陈子轻愣怔了一会,他不自在地躲开柏为鹤的深邃凝视,岔在两边的腿晃了晃,一只脚的链子摩擦着脚踝皮肉上下抖动,每颗小金珠上的纹路仿佛都是活着的,都在悄无声息地流动。

    沙发发出闷响,柏为鹤抱起太太去影院,看那部没看完的电影。

    空皮箱无人问津.

    又是一年夏,骄阳似火,柏为鹤在泳池边的遮阳棚下闭目养神,他偶尔抬眼,波光粼粼的水下有条水妖。

    无人窥伺。

    陈子轻游了会上岸,一路走一路流水,从头到脚都在流,距离远些看不到他脚链的细节,就是一条黑金色,和布满红痕的白皮形成鲜明的对比。

    很欲。

    柏为鹤没睁眼,昨晚有些过火,今天不能再被蛊惑。

    身旁传来紊乱喘息,太太坐了过来,带着浓郁泛滥的香味。

    他的神经抖了一下,其他并无异样。

    “好舒服啊。”

    柏为鹤起身离开。

    陈子轻冲柏为鹤的挺阔背影喊:“是要去给我榨西瓜汁吗?”

    “嗯。”

    “那我要大杯的!”陈子轻拿掉泳镜,伸直双腿瘫在椅子里感叹,游泳真舒服。

    游泳啊,他竟然学会游泳了。

    陈子轻记得有回送外卖看到人跳河,他不会游泳,只能在桥上报警乱喊干着急,人没救上来,当时他还难受了一把,要是自己会水,说不定能帮上忙。

    等回到现实世界再遇到那样的事,就能下去救人了。

    柏为鹤说他游得不错呢。

    陈子轻的嘴角刚翘起来就耷拉了下去,他闭上眼睛,头上的水珠淌到睫毛上,又往脸上淌,留下一条条的水痕。

    怎么回事啊,柏为鹤榨个汁要这么久!

    陈子轻去找他了。

    泳裤挤在缝里,被陈子轻向两边扯了扯,弹到肉上发出“啪”地声响,肉颤了颤,腿上蜿蜒的水有点发痒,他随意在腿四周抓了好几下抓,力道大了点,抓出的指印渗出细微血点,盖着疯狂又克制的旧痕,透着凌美的意味。

    柏为鹤端着西瓜汁过来,入眼就是这样一幕,他敛眉捏了捏鼻根,放下西瓜汁去书房写毛笔字静心去了.

    费莱尔有了新的honey。

    这是陈子轻在听费莱尔接电话时得出的结论,他逛商场给柏为鹤买领带夹,耳边是费莱尔的调情声。

    够不上一二线的专卖店柜哥都看人下菜,陈子轻戴着口罩跟渔夫帽,全身上下都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牌子,衣料跟设计却很高档。

    因此他并没有被冷落,柜哥热情招待他,喷了香水,笑容弧度是练过的,眼睛会放电,自以为能迷倒一群贵太太。

    柜哥的职业只是跳板,想跳到贵太太小狼狗的行当里头去。

    陈子轻没注意到柜哥打量他的腰臀线条,他在看柜台上的新品跟经典品,柏为鹤有私人造型团队,一年四季的衣物都是定制款,连带着他也是。

    衣帽间一季一换。

    陈子轻来这儿是因为今天发工资了,他心血来潮想给柏为鹤买个礼物。

    以前从没买过。

    陈子轻招呼调完情的年轻人:“费莱尔,你帮我看看。”

    费莱尔斜眼,看什么,这家店最贵的领带夹价位,都不够你先生那些领带夹零头的百分之一。

    “随便选喽。”费莱尔耸耸肩。

    陈子轻嘀咕:“哪能随便。”

    费莱尔扫他专注挑选领带夹的脸庞,三十四岁了,却跟个小娇妻一样。

    第一段婚姻的状态,跟第二段婚姻的状态有着天差地别。

    费莱尔拍拍柜哥的肩膀,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惹得他脸红鼓了个包。

    “滚远点,别让你身上的廉价骚味熏到他,不然我把你的巧克力棒剪成一段一段,拿去喂狗。”

    柜哥惊惶地走开了。

    费莱尔站在他站过的位置,单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弹弹身上的西服:“柏太太,你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超过半小时,我可就不等你了。”

    “你是我的保镖诶。”陈子轻无语地顶了一嘴,“要不了半小时,等我一下子。”

    陈子轻挑花了眼,他纠结半天,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第一印象。

    小两万的领带夹,简约的银色翅膀造型,带一条细链子.

    那枚领带夹被柏为鹤戴去参加聚会。

    正值身体和心理的青壮年期,几人却已经过上了老年生活,他们在顶层寡淡又平和的喝茶下棋,底下有堕落放纵纸醉金迷,从高处洒下来的钞票乱飞。

    这是一位钻石大亨为他们安排的节目,他们没去凑热闹。

    早年美金洒了不知多少个亿。

    华宏老总躺在摇椅里摇晃着观棋:“为鹤那领带夹很别致,我头一回见。”

    另外三人假意试探:“想必是柏太太买的?”

    柏为鹤放下一枚黑子:“明知故问。”

    友人们大笑。

    柏为鹤的对手H.D董事马上就笑不出来了,他眼看自己堆高城墙,眼看城墙被推,一时大意就没了翻盘的机会。

    输棋不输品,输就输了,既没掀掉棋盘,也没砸落棋子,他挪位置换兄弟上,让对方给他扳回一局。

    换上的是个长得像小白脸,手段狠辣的梁丰控股。他一开始就没采取保守稳妥战术,棋子的走法带杀气,步步紧逼。

    柏为鹤游刃有余地和他对局。

    梁丰控股又吃掉一颗棋子,含笑道:“为鹤,你结了婚无不无聊?”

    柏为鹤眉目懒散:“有太太,怎么会无聊,每天都能感受到至少上百个快乐的瞬间。”

    “说得我都想结个婚了。”

    “千万别轻易尝试,不是每个婚结了都不无聊,也有无聊透顶的。”诚曰金融创始人有感而发,他是家族联姻,没一丝感情基础,婚后各过各的,只在每个月假扮恩爱夫妻去老宅吃饭蒙混过关,实在是没意思。

    已经为人父的H.D董事分享经验:“婚姻无不无聊不全看自己的心态?你想它无聊,你就会各种怠慢无所谓,你想它不无聊,必定积极热切。”

    诚曰金融创始人一哂:“那也不能剃头担子一头热。”

    几道意味深长的视线集中过来。

    “你一厢情愿了?”

    “……”诚曰金融创始人老脸挂不住,找借口出了包间。

    茶喝到晚上十点多,五人里头,两人是钻石王老五,三人有家室。那三人中的其一接过家属的电话,剩下的没有。

    有人提议去自家酒庄喝酒,柏为鹤坐在椅子上面,闭着眼纹丝不动。

    “为鹤睡着了?”

    “哪有那个心情,他在等他太太查岗。”

    柏为鹤似是没听见调侃声,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友人们默契地生出相同的兴致,都在看那位许久没见的柏太太会不会查岗。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柏为鹤的手机屏幕一亮,伴随震动。

    来了。

    柏为鹤拿过手机,放在右耳边接听。

    陈子轻已经睡了一觉,他为了不让柏为鹤听出自己才醒就坐起来,扯着嗓子大声说话:“你不是喝茶去了吗,怎么喝到现在?”

    柏为鹤的轮廓柔和下来:“没注意时间。”

    陈子轻哼道:“喝个茶喝这么久,没做别的?”

    柏为鹤淡声开口:“做了别的。”

    陈子轻豁然就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紧张地问:“别的什么啊?你没让人下药吧?”

    柏为鹤面部一抽。

    太太不知道哪年那个时候落下了阴影,总担心他出门在外会喝下加料的饮品,从而失控睡错人。

    柏为鹤没再让他多想:“还下了棋。”

    陈子轻:“……”

    “我告诉你,每次你外出回家,我都要检查你衬衣上有没有不属于你的头发,有没有口红印,我还会闻你的衬衣领看有没有什么香水味,要是你在外面洗过澡了也可疑。”他煞有其事地说着自己从没做过的事,“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我一直在研究。”

    柏为鹤抚摸领带夹的凹凸沟痕,嗓音里带出笑意:“那真是辛苦。”

    “可不嘛。”陈子轻是在电视上看的桥段,确实辛苦,心累也心酸,他坐回床上,“所以你周围都有谁?”

    “你见过的那几位。”柏为鹤朝友人们瞥了一眼。

    他们忍俊不禁,配合地和他太太打招呼。

    “柏太太晚上好。”

    “晚上好晚上好。”陈子轻感觉差不多了就收,他问柏为鹤,“那你今晚回不回来过夜?”

    柏为鹤放下叠着的腿,背脊离开椅背:“我能不回去?”

    “……不能。”陈子轻小声跟他说,“你不把脸埋我脖子里,我睡不着。”

    柏为鹤气息微重:“嗯。”

    友人们在他结束通话后,纷纷打趣他的神态变化。

    “太太查岗了,舒坦了?”

    柏为鹤一笑而过.

    九月底,陈子轻去一所国际中学听讲座,他的家教老师辛迪邀请的他。

    励志专题讲座,到过低谷的成功人士回校分享心得。

    陈子轻不光听了,还认真地做了笔记,他坐在大教室被青春气息包围浸透,倒也没觉得格格不入。

    这源于他自身年纪也才二十。

    陈子轻没中途走人,他听完整个讲座,企鹅式鼓掌鼓到手通红。

    辛迪带他去学校逛了逛,滔滔不绝地和他介绍雕像的历史,景色的故事,为人亲善有问必答。

    陈子轻仰望教堂似的图书馆,希望后面的任务背景没有校园。

    如果非要有,那就下个世界吧,他现在学到高中知识点了,可以趁热用一用。

    要是再晚一些,他怕是会忘个七七八八。

    哎呀,别想煞风景的事情了,陈子轻晃了晃脑子,跟着老师走进了图书馆,扑面都是久远文化的味道,庄严到令人肃静。

    现在是课间,图书馆里只有三三两两不同肤色的学生,他们在看书做功课,键盘都是静音轴。

    陈子轻放轻脚步从成排桌椅旁穿过去,进到书架里浏览书籍。他绕过几个书架,确定自己身后有个小尾巴。

    是个黑发冷脸帅哥。

    陈子轻无数次惊叹架构师的审美,路人都有这么高的配置。他没把附近的老师叫过来,也没大动干戈地给校门外的保镖费莱尔打电话,而是不慌不忙地询问有什么事。

    帅哥一步步向他走来,他抬起左手整理衣领,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

    面对已婚人士,帅哥并没有改变主意,他依旧走近,将人堵在书架前。

    陈子轻蹙眉抬头就要说话,冷不防地撞进帅哥的眼里,他先是一僵,转瞬后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目前为止,他没在任务世界遇到过其他宿主,也没想过假如哪天真遇到了,会不会有某种雷达提示。

    这个时候他的直觉明确又凶猛地告诉他,眼前这个帅哥是异类,和他一样的异类,他顿时热泪盈眶:“哥们,你,我,编码……”

    “10216。”

    陈子轻激动不已,呼吸都是抖的:“我是11135。”

    “我们去那边说。”他拉着黑发帅哥去隐蔽角落,“你怎么确定我身份的啊?”

    帅哥说话有些犀利:“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新宿主的愚蠢和迷惘。”

    陈子轻:“……”

    “我不是新宿主了,这是我的第二个任务。”

    宿主这个词都不会被规则限制啊,那岂不是什么都可以说,他有一箩筐的话想倒出来,它们争先恐后地打着架,导致他思绪空白。

    好在帅哥主动打开话匣子:“你的第二个任务进度怎么样?”

    陈子轻羞愧地叹气:“失败了。”

    帅哥从上到下地俯视他:“那你怎么还停留在这个世界?”

    “你清楚的吧,这个世界的架构师有私设。”

    “哦,感情线跟剧情线。”帅哥抱着胳膊,“你是哪个没走完?”

    陈子轻抿嘴:“感情线。”

    帅哥若有所思:“你上一个任务,上级评估完给了你多少积分?”

    “我上一个任务也失败了。”陈子轻无地自容。

    气氛接近窒息。

    陈子轻拉下口罩抹了抹脸:“是我太松驰了。”

    谁知帅哥惊天地泣鬼神地来了一句:“你太绷着。”

    陈子轻傻眼:“我还绷着啊?”

    “你还不绷着?”帅哥对上他茫然的异色眼瞳,“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很紧绷。”

    陈子轻嘴唇嗫嚅:“不会吧,我这个任务前年就被通知失败了,之后我一直在充实生活。”

    帅哥一语道破:“可你并没有放松下来。”

    陈子轻无法反驳,感情线的收尾,遗传性疾病跟告别都不知道哪天来,他在等,每天都在等。

    帅哥背靠墙壁,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斜抵着地面:“你做任务,目的性不要太强,不要做任何事,接触任何人都从任务出发。”

    陈子轻把口罩拿在手上合起来:“我本来就是为了任务啊。”

    “结果怎样?两次败北还不够让你吸取教训,认识到和任务背景里的人相处只为了套取线索这招行不通?”帅哥说,“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陈子轻摇头。

    “悬梁刺股考上新东方。”

    陈子轻忍不住笑:“新东方不错啊,学门技术。”

    帅哥:“……”

    “不如去一个任务世界当一场旅行,结交朋友,融入进去自然就能水到渠成。”帅哥狭长的眼微眯,“方法因人而异,这个也不一定适合你,试试看,不行再换。”

    “你已经用同一个策略失败了两次,那你一成不变就是死路一条。”

    “是的呢……”陈子轻知道前辈在给他传授经验,他感激地问,“前辈贵姓?”

    “免贵姓席。”帅哥见他期待自己解释,就给了他解释,“席位的席。”

    “席前辈。”

    陈子轻关心他的任务情况,这是灵异120区的一个仓库滞销品,竟然还匹配了两个宿主。

    “你的人物关系狗血吗,复杂吗?鬼多吗?”

    帅哥轻飘飘道:“整栋楼的住户人鬼对半分,他们都爱我,都是我的舔狗。”

    陈子轻吸口气,眼里布满同情:“你这剧情上百集也拍不完。”

    帅哥不以为意:“没什么。”

    陈子轻的同情转为敬佩:“像一对多,多对一都很抓马,我不喜欢,还是一对一简单。”

    “别挑了。”

    “也是。”

    “既然沿路风景不由自己选择,不能不看,那就去享受。”

    “我下个世界用前辈的方法尝试尝试,我这个世界,我,”陈子轻欲言又止,表情哀伤,“我感情线结束就会被传送走,我很怕到时候数据再次出错。我上个任务就这样子,相关记忆全被清除了。”

    “可以储存。”

    陈子轻刷地抬起头。

    帅哥两片很好亲的唇上下对碰:“传送时,感情线跟剧情线能二选一地储存进个人财产上锁,等到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再决定删除,或者带走。”

    陈子轻受到了冲击:“我的监护系统没说过储存的事。”

    “那会给服务器增加负重,如果每个宿主都储存,服务器就要出故障,被维护,耽误系统跟宿主即时沟通。所以系统不会主动告知。”

    陈子轻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服务器不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储存的,还会不会有还原的一天?”

    “可能不会,可能会。”

    陈子轻点点头,前辈也只是宿主,知道的不多。他瞥见辛迪老师找过来的身影,忙对前辈说:“联系方式可以给我一个吗?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聊。”

    帅哥只说了住址。

    ……

    陈子轻忍了两天,实在忍不住了就按照住址找了过去,结果他获得的信息告诉他,根本没有那个地方,他不死心地让柏为鹤帮他弄到图书馆的监控。

    当时画面里,全程只有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前辈那边的任务出事了,被强行剥离了吗?

    剥离了,连带着存在的痕迹都要被清理干净?

    陈子轻平时牢记监护系统的脾性风格,任务以外的事上不太敢打扰,这回他太难受了,顾不上自己的顾虑,一个劲地在心里跟监护系统哭诉,从白天到黑夜。

    系统估计是烦了,夜里终于回应他。

    冰冰冷冷的无机质声音背后,像是一张隐忍到面部肌肉轻颤的面庞。

    “不是宿主,是你的官方小助手。”

    “……”

    “啊?”

    陈子轻垂死病中惊坐起。每次他触发关键词的时候,官方小助手都会出现,他还试图找过对方聊天,没成。

    冷脸帅哥是会对他说加油哦,还对他比心的小助手吗,感觉对不上号啊。

    但监护系统说是,那肯定就是了。

    陈子轻摸摸要醒来的柏为鹤,对监护系统说:“小助手出现在图书馆,是为了特地见我……”

    系统:“你的任务接连失败,上面已经注意到你了。”

    陈子轻万分羞愧:“我也不想的。”

    “上面给你的引导,是特例。”

    “真的很不好意思。”陈子轻暗暗发誓,“我下个任务绝对不会再失败了!”

    系统没声响。

    陈子轻不清楚的是,上个任务失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就是这么说的。

    结果呢。

    任务又失败了。

    陈子轻躺回被子里,抱住蜷在他身旁的柏为鹤:“哥,小助手告诉了我储存的事,咳,我想申请储存这个世界的感情线。”

    脑中静了会,响起系统平成一条线的声音。

    “已提交申请。”.

    时间平平稳稳地往前走,陈子轻动了养小宠物的念头,他去宠物店逛了几回,还是没有抱一只回来。

    不敢养,不一定能负责,算了,云养吧。

    于是陈子轻追了个主播。

    柏为鹤起初没有半分表示,直到被他发现太太半夜给主播刷礼物。

    台灯啪一下打开,陈子轻吓一大跳,他做贼心虚地把手机按掉藏枕头底下,装作在睡觉。

    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把他翻了过去,他双眼紧闭,睫毛抖个不停。

    柏为鹤拿到柜子上的助听器戴上,否则他听不清太太的声音。因为这个时候的太太必定吐字含糊。

    “别装睡。”

    陈子轻存着侥幸的心理,万一柏为鹤诈他呢。

    耳后一软,柏为鹤沿着他那处皮肤向他脖颈,拉开的肩头落下绵密的吻。他装不下去地出声:“你怎么醒了啊。”

    柏为鹤理着太太的发丝:“你背对我躲在被窝里偷笑,我能不醒?”

    陈子轻无话可说,他摸出手机坦白:“主播在打PK,哥哥哥哥的喊,我就给他刷了礼物。”

    见柏为鹤一言不发。

    陈子轻心里突突:“我只刷了几辆车,都不是大东西。”

    “不信你看,还有记录呢。”他给屏幕解锁,飞快地点开页面。

    柏为鹤握住他捧手机的手,下颚抵在他发顶扫视主播:“是个同性恋。”

    陈子轻蹙眉:“我看仓鼠的,你怎么看人?”

    柏为鹤伸手点几下,随意翻了两个视频:“评论里基本都是0。”

    陈子轻说:“正常,这个是遍地飘零的年代,1比较少。”

    不过,名流圈子里的1占比倒是挺大,可能是男女都吃吧。

    “别看了别看了。”陈子轻发现柏为鹤的目光落在主播脸上,他速度退出直播间,并决定换个宠物主播追。

    柏为鹤摩挲他的锁骨,涂过特质药物,一点旧疤痕都没有了,手心也是一样。

    “那睡觉?”

    “睡。”陈子轻把手机关机,翻身窝到柏为鹤怀里。

    柏为鹤搂着他入眠。

    第二天早上他们的姿势就会反过来,每天都是如此.

    结婚两周年,陈子轻跟柏为鹤四处游玩,他们淌河川,爬雪山,去古镇,过沙漠……最后到了最西部的岛上。

    他们在人烟稀少的山脚散步,放眼望去尽是小花绿草,和矮胖的树。

    不为生计奔波才能富游世界。

    陈子轻相当于骑在柏为鹤的肩膀上看风景,他给自己拍了一些照片,给柏为鹤拍了很多照片,坐在青草编织的绿毯边喝水。

    柏为鹤背对他站在不远处打电话,似乎不是工作上的事,他没打听。

    陈子轻把喝一半的水丢到绿毯上面,推出去滚了滚:“柏为鹤,我们还没拍过合照呢!”

    柏为鹤拿着手机回头,太太坐在地上仰望他,天很低,云也很低。

    “现在拍。”

    他们在那里拍了很多合照。

    ……

    陈子轻这趟旅行回来,身体就不好了,不是哪儿突然剧痛难忍,而是全身羸弱,像是身上哪有个气阀被拔掉了,漏气了。

    原主母亲死在国外默默无闻的小镇上,病容不给人看,陈子轻以为他发病会变得很可怕,他照过镜子,发现还好,就是憔悴。

    陈子轻刚病那阵子能在别墅走动,后来从下个楼都吃力,到不能靠自己走出卧室只用了不到三个月时间。

    太快了。

    快到陈子轻某天一睁眼,柏为鹤就白了鬓角。

    陈子轻想,是不是他死了,感情线就结束了。他的神智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宿主的职责,一半是柏太太的情感。

    “柏为鹤,我走了以后,你别走,你要是敢跟着,我,”

    陈子轻下意识说:“我来生不见你!”

    戳心肺的狠话让卧室的气流都停止流动,结成一张能让人活活闷死的网。

    柏为鹤手拿湿毛巾,漫不经心地擦拭他失去光泽和水分的脸颊:“好,不跟着。”

    陈子轻不自觉地说:“你也别在发现我要走了的时候先走。”

    “不会。”柏为鹤的语调和平常一样悦耳磁性,“你走后,我会正常生活,你留下的回忆够我过完余生。”

    陈子轻将信将疑:“真的吗?”

    “当然。”柏为鹤将毛巾放进盆里,“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我会尽最大的可能活到寿终正寝,能多记你一天,就多记你一天。”

    陈子轻控制不住地萎靡了起来,他的眼皮褶皱疲软地耷拉下去,又被他努力往上撑:“你才三十出头,年轻着呢,将来哪天你遇到了能引起你多看的人,可以试着在一起。”

    “嗯。”柏为鹤摸他全黑的双眼。

    陈子轻昏昏沉沉了几天,突然一把抓住柏为鹤的手:“今年我们会和你母亲在一起过年吗?”

    没等柏为鹤回答,陈子轻就昏睡了过去。

    今年过年,厉清来了。

    厉清沧桑了很多,她的企业做得更大了,名声响彻国内外,可她浑身上下都是密不透风的挫败感。

    陈子轻做梦一样:“阿姨。”

    厉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距离虽然不远,却不像曾经给他煮长寿面那么亲切。

    陈子轻望向打开的门口,他想跟柏为鹤眼神交流。柏为鹤的母亲不喜欢他,那就算了吧,不说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你都和我儿子结婚几年了,不改口?”

    陈子轻怔了下,眼角瞬间就红了:“……妈。”

    厉清“嗯”了一声:“阿鹤说你病了。”

    “是呢,我病了。”陈子轻说,“遗传病,治不好的。”

    厉清看着她儿子命里的红尘劫:“阿鹤那么有能耐,也不能把你治好?”

    陈子轻枕着特殊材质的软枕,脑袋轻轻地左右摇动几下:“不能的,他没办法了,我就要走了,我大概等不到天变暖。”

    厉清温声:“心情放好些,多想开心的事。”

    “阿鹤成立实验室,那么多顶尖人才在研究你的遗传病,你该给他争取时间,给你们争取时间。”

    陈子轻不知道这个事,没人和他说过。

    怪不得他喝的药越来越多,种类越来越杂,也越来越苦。

    卧室弥漫着浑浊的气味,消毒水跟中药味是主要组成部分,交织成了死亡进行曲。

    厉清看着病怏怏全无昔日风采的晚辈,突然回忆起了一件往事。

    当年那场家族会议上,她手里其实还有两份资料,都关于这个晚辈的不实传闻。

    她一大把年纪了,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意气用事地没有拿出那两份资料。

    事后想来,当时真的没必要跟他作对,他能懂什么呢,什么都不懂,外面几层罩子罩着他,养着他,护着他。

    况且,即便她拿出来了,两个家族的人看了资料也改变不了固有印象,以貌取人是常态,是普遍现象。

    那样的背景经历搭配一副不端庄的皮囊,难免遭人猜测。外界早已议论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最年轻的金融大鳄找了一个空有美貌的太太,拉低了他的品行,甚至让他被冠上色令智昏的代表,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世人如何评价。

    他也不需要亲人支持,即便是他的母亲。

    阔别几年再见,是因为他的太太希望他有亲人,他便需要亲人。

    不惜跪地求她飞来海外。

    她也不是真的就要儿子跪下来认错受罚,这么长时间了,她没去祭拜过二哥,没有那个脸面。

    厉清见床上的晚辈闭着眼看起来毫无生机,她起身靠近,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心口。

    “儿媳,你走了,我儿子也就走了。”

    “我那儿子啊……”

    没往下说,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做母亲的,竟然能在某天形容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厉清在儿子儿媳的家里住了两三天才回国,她当着儿子的面向病弱的儿媳承诺,有时间会来看他。

    陈子轻喝了药,毫无预兆地让柏为鹤把上衣脱了。

    柏为鹤解着衬衣扣子凝视他,还有心思揶揄:“怎么发现的?这么机灵。”

    陈子轻不想说话。

    当他见到柏为鹤背上的伤时,哪怕他有心理准备,还是震惊得吸了一口气。

    “被,被什么打的?”陈子轻抖着麻秆似的手撑住床,一点一点坐了起来,他没想到柏为鹤的母亲下手这么狠。

    柏为鹤背对他坐在床前,让他伸手就能碰到自己的伤痕:“球杆。”

    陈子轻只碰了下就缩回了手:“怎么不上药?”

    柏为鹤平淡道:“皮外伤。”

    “那也要上药啊。”陈子轻严肃地说,“你自己不好上就让曹秘书帮你。”

    “曹秘书外派出去了。”柏为鹤将脱下来的衬衣放在被子上面,背肌被一道道骇人的淤青渗血覆盖,随着他的动作拉扯,看着就疼。他似是失去痛觉,点了一支烟,端着烟灰缸去窗边吸,不忘留给太太一句:“待会就上药,别担心。”

    陈子轻慢慢拉起被子盖住了口鼻,再是眼睛,最后是整个脑袋,他悄悄地在被子里忏悔。

    柏为鹤,对不起。

    很早很早以前,你让周秘书接我去假扮你太太做你舞伴那回,我便感觉你一动情,就过不好了。

    我不想你过得不好。

    可我还是让你过不好了。

    第73章 春江花月夜

    入春之后的一个下午,曹秘书来庄园给老板送文件,他照例在楼下等,不多看,不乱走。

    一般公务老板底下的团队可以搞定,牵扯过大的决策才要他过目。

    曹秘书耐心地观赏一副壁画,画中细节他早已掌握,因为他次次都在这个方位,利用它打发时间。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他眼观鼻鼻观心。

    老板带着浓重到令人压抑的沉闷气息往他这边走来,他恭敬地伸出双手去接签过字的文件。

    他每次来,老板都是西装革履一丝不乱,领带袖扣佩戴整齐,和过去无异。

    大抵是不想让老板娘忧心。

    离开庄园,曹秘书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总部常有人说他多受老板器重,只有他被允许进庄园。

    这份殊荣,他还真不是很想要,太考验承受能力。

    除了文件,就是药品,补品,药方,他就没送过其他东西。

    哪天老板让他给老板娘带一份甜点,那就好了。

    曹秘书坐上车,他把公文包放在副驾上面,稍作平复才启动车子返程。

    花团锦簇的庄园在他的后视镜里逐渐变小,变模糊,他捕捉到什么,猛然停车,欲要倒车往后去点确认一番,想想还是算了。

    庄园二楼的阳台有个人,是老板娘。

    能出来晒太阳了,不知道是要好了,还是更不好了。

    曹秘书其实知道答案。

    因为老板的西装身前有一块污迹,那么明显,他都没有清理,说明没时间没心思没精力。

    多半是老板娘的呕吐物。

    曹秘书想开个音乐听一听,看能不能把从庄园沾染的沉沉死气驱散掉,他还没实际操作,手机上就来了个电话。

    是他这个位置的前任打的,不算新鲜事,那位最近频频打,频繁到什么程度呢,他以前的恋人有患得患失有幻想症,总觉得他要出轨,一天恨不得打八百个电话。

    那位呼叫他的频率,快赶上他的前恋人了。

    曹秘书将车停靠在路边,接起已经响第二次的电话,那头还没问,他就主动说:“没有见到。”

    周秘书挂了。

    曹秘书推了推眼镜,他哪可能见得到老板娘。

    在他的印象里,老板娘还是美艳不可方物的样子,爱笑,没有距离感,柔软又有韧劲地叫他曹秘书,身上很香,是那种老板准他人站在一边闻的香味。

    不准他人闻的,他就不清楚了。

    关于老板娘的病容,费莱尔都没见过。

    庄园里

    陈子轻在阳台调高的摇椅里躺着,他的脸白到近乎透明,浑身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这个色度。

    柏为鹤给他剪手指甲。

    陈子轻感觉自己等不到天气变暖,但他等到了,现在气温就在上升,好像一天一个样。他舔舔嘴上的药汁:“我昨晚梦到以前了。”

    柏为鹤挑眉:“初见的时候?”

    陈子轻神秘兮兮:“我不是止婚宴那会儿,我指的是更早。”

    “会所。”

    陈子轻惊愕不已:“你注意到我了啊?”

    当时柏为鹤就扫了他一眼。

    柏为鹤放下指甲剪,握住太太的指尖摩挲:“大厅上下那么多人,只有你盯着我左耳的助听器。”

    陈子轻撇嘴:“那倒是。”

    他的视线落在柏为鹤深刻的眉骨上面,突发好奇:“你昨晚有没有做什么梦?”

    柏为鹤沉吟一瞬:“好像没做梦。”

    陈子轻动了动被摩挲的手,柏为鹤的眼下没有青影,睡觉质量似乎不受他的病情影响。

    “你陪我进去睡会儿吧。”陈子轻忍不住地困顿疲乏。

    柏为鹤拢了拢他身上的毯子,将他从摇椅上抱起来,抱进卧室。

    抱一次,轻一次。

    陈子轻躺到床上,意识很快就好似分裂成了雪花点,他迷迷糊糊地说:“刚刚是曹秘书吧,怎么又没有上来……”

    柏为鹤吻他眉心:“下次。”

    身边人已经陷入沉睡,柏为鹤却不行,他只能借助药物。

    一产生抗药性就必须更换,他必须确保能顺利进入睡眠状态,这样次日才能有个好状态,不让太太担忧不安。

    柏为鹤咀嚼着口中的药片,太阳穴躁动地乱跳,前几天才换的药,又没用了。他把药瓶扔进抽屉上锁,侧身去抱太太。

    不曾想,他的太太这次对他用了点小心机,根本没有睡过去,睫毛还在轻轻地抖着。

    太太已经发现他在吃药了,却没有醒来跟他对质,没有让他难堪。

    那他便装作没有察觉。

    .

    曹秘书忙到很晚下班回公寓,下午给他打电话的那位又找他。

    某个偏远的分部还真是清闲,这么有时间。

    周秘书明知故问:“才下班啊?”

    曹秘书倒了杯水喝下去,不答反问道:“我不是说了没见到吗?”

    “哦哟,我们曹秘书好大的官威。”周秘书文质彬彬道,“跟我说话都冲成这样,我不走,你能坐上我那位置?柏总一秘的位置带来的影响力是我多年起来辛辛苦苦攒的,你倒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点都不感恩,我今天只给你打了两个电话,你就不耐烦了。”

    曹秘书:“……”

    “抱歉,周秘书,是我语气中了,我熬了半个通宵,脾气难免急躁,望理解。”

    “那曹秘书也理解理解我。”周秘书远在鸟不拉屎的小国,住着空荡荡的大别墅逗猫,“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感受,曹秘书能懂吗?”

    曹秘书:“懂。周秘书心系老板娘的病况。”

    周秘书叹息:“老板娘跟老板是绑一块儿的,让月老的红线绑死了。”

    曹秘书坐到客厅的按摩椅上,让酸痛紧绷的肩周舒缓些。周秘书从总部的一秘变成了一个分部的总经理,那总部是他去了以后才开始捯饬整理的,可想而知他的工作量有多大,所以他表面升职,实则降职。

    以曹秘书对老板的了解,他爱才重才,遣走得力干将八成不是公事。

    电话是猫叫声,曹秘书慎重地提议:“不如你先回来,找个合适的机会去庄园看看。”

    “我被发配边疆了。”周秘书说笑,“老板不发话,我可不敢回,我私自回去这叫忤逆谋反。”

    曹秘书心想,老板娘怕是活不过这个春天,时间不多了,周秘书在那之前不可能等得到老板的诏书。

    哪知道,周秘书回来了。

    因为老板娘在一次胃口不错的进食以后,感叹了一句,好久没见周秘书了。

    周秘书落地机场,费莱尔来接他,二人一道前往庄园。

    “我饭都没吃。”周秘书风尘仆仆。

    “就跟谁吃了一样。”费莱尔开着车,“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那不止一顿。”周秘书轻啧,“昨儿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近乡情怯啊。”

    费莱尔懒得理会。

    “车里怎么没有你甜心的味道。”周秘书拨了拨头发,“又偏光你的钱跑了?我说,你是不是要去庙里烧香……”

    费莱尔云淡风轻:“我准备结婚了。”

    周秘书讶异:“没想到你也会有被套牢的一天,看来是遇到真爱了。”

    转而就严肃地问道:“时间定了吗,不是最近吧,最近不合适,这个月下个月都不合适。”

    费莱尔扯唇一笑:“我又不需要守丧。”

    周秘书皱眉,不再言语。

    .

    到了庄园,曹秘书也在,他们三人都见到了老板娘。

    曹秘书不知道周费两人的想法,反正老板娘的情况比他预料得要轻,跟他们聊天期间的精气神很不错。

    老板始终坐在一旁,不打断不阻止,凝望老板娘的目光令人动容。

    曹秘书很多年以后回想老板娘没呼吸那晚,仍然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让自己勉强平静,并且难以和别人倾诉,他描述不出来。

    那个晚上的一切可以用山河倾斜鬼斧神工来诠释。

    端午节,他们几个来陪老板跟老板娘吃饭,老板娘摸着老板领带夹的手垂了下去。

    老板神态不变地放下碗勺,他打电话叫来隔壁楼里的一队医护人员,那群医学界的领军人物再三检查老板娘的身体,确定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偌大的餐厅瞬间变成一个狭小的罐子,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对方脸上眼里的表情,空间太逼仄,他们呼吸得越大声,呼吸得越快,窒息缺氧的感觉就越重。

    “柏总,节哀。”

    曹秘书不记得当时是谁先开的头,后来大家都说这句话,都在重复。

    除此以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老板垂眸站立片刻,他拢住老板娘的手,将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领带夹拿出来,别在自己的领带上面,若无其事地开口:“都出去。”

    于是所有人快速离开。

    月黑风高,曹秘书和医护人员打了招呼,听见周秘书说:“老板娘走了。”

    曹秘书摘下眼镜拿在手里,悲痛地喘了一口气:“不是突发情况,我们跟老板都早有心里准备。况且,生老病死是常态,是自然规律,谁都不能避免,谁都会走到那一个点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多见几次就麻木了。”

    费莱尔下着台阶,以他的职业和阅历,说这种话可信度极高,他说完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周秘书去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曹秘书还没想要先搀哪个,就也瘫坐了下去。

    他们三个在台阶下面趴坐了不知是两分钟,五分钟,还是一分钟,楼里就爆出枪声。

    那个时候曹秘书的四肢都不协调了,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和周费二人往楼里跑,只有他顾得上通知没走远的医护人员。

    然而所有人仓皇进楼,默契地飞奔到三楼卧室,所见的并不是殉情画面。

    那个停止呼吸宣告死亡的老板娘竟然跪趴在老板腿间,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衣。

    老板身旁的桌上有一把枪,枪口边的五指僵硬地蜷出握东西的形状,他的下颚鲜血淋漓,子弹本该打穿,一击毙命。

    老板娘在大声惊哭,老板弓着腰把瘫软的他捞进怀中,满是血腥的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里面,先是冰冷的唇紧贴他一下一下鼓跳的动脉,再是牙齿陷进温柔的皮肉里。

    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抖着。

    卧室一时之间只有难以言明的压抑哽咽。

    ……

    没人揣摩柏为鹤此时此刻的心境,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是让自己死在幻境里的麻痹自我,陈子轻的脖子里砸落下来湿热液体,一滴接一滴。

    柏为鹤哭了。

    陈子轻本能地抱紧柏为鹤,他死后发觉自己没被传送走,这意味着的东西太明显了。

    病发的这段时间,陈子轻不敢透露第二条命相关让柏为鹤抱有希望,甚至都不敢表露出一丁点其他可能被柏为鹤察觉,就是认定他的死是感情线的终点。

    原来他死了,感情线的终点没有到,远远没到。

    原来他的死不是结局,不会一死就被传送去下一个世界。

    他今后可以是灵魂状态陪着柏为鹤,也可以是……

    他已经死了一回,不会再有遗传病了吧。

    陈子轻意识到这点,毫不迟疑地呼叫监护系统:“我用生命卡。”

    “请陈宿主确定。”

    “我确定!”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柏为鹤已经从床头柜后面拿出了一把枪。

    柏为鹤准备扣动扳机的那一霎那间,助听器抓捕到了太太的喊声,他的眉间拢了拢,还是不要让太太等。

    见了面,再解释自己的言而无信,无论如何都要哄好。

    他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

    “柏为鹤——”

    持枪的那条手臂被一股力道撞偏,走了的人,跌撞着从床上下来,扑在他身前。

    我回来了,回来陪你到老了,我陪你到老。

    .

    曹秘书不知道老板娘惊心动魄的心路历程,他只知道兵荒马乱的一夜,老板娘活下来了,好了。

    这是神迹,老板娘是仙人,舍不得老板就留在凡间不走了,被招回总部的周秘书有个不顺就去拜拜他。

    甜心跑了,又回到单身生活的费莱尔也去。

    曹秘书深深觉得,老板没让他们卷铺盖走人,是因为老板娘身边没几个能说话的人,留给他当解闷的。

    ……

    陈子轻人是留下来了,却总是做噩梦,他半夜惊醒爬起来跟柏为鹤翻旧账,明明答应了在他走后不跟着,结果呢,他才刚走就要跟上来。

    说话不算数。

    柏为鹤哄半天都哄不好,他周身阴瘆的气息隐忍到了极致,下床吃了几粒压制精神类的药片回来,继续哄。

    陈子轻不太敢让这样的柏为鹤碰,总感觉他始终游走在悬崖边,下一刻就要抓着他摔个粉身碎骨。

    柏为鹤捉太太的脚,把他拖到自己身前:“我还没哄好你。你躲什么。”

    陈子轻摸柏为鹤下颚的伤疤,摸着摸着心里就堵上了:“哄了有什么用,再有下次,你照样说话不……”

    周遭空气像被抽空。

    陈子轻头皮一紧,他小心地飞快看了眼柏为鹤,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红得要渗血的眼眸里。

    柏为鹤动作优雅地挠了挠眉心,唇边牵起轻淡的弧度:“再有下次?”

    语调神态和他眼底的癫狂极度割裂。

    陈子轻屏住呼吸摇头,他把头摇成拨浪鼓,摇得头都昏了才停。

    “我说话不算数是我不对。”柏为鹤拥住他的太太,因为某种黑暗又病态的情绪濒临失控,发抖的手臂一再收紧,恨不得把怀里人勒进身体里,和自己融为一体,“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陈子轻被抱得骨头作痛:“……知道。”

    柏为鹤的下巴蹭着他发顶,低声道:“轻轻,你要永远说话算数。”

    字里行间既是强硬冷漠的命令,也是卑微的请求。

    陈子轻的呼吸对着柏为鹤滑动的喉结:“噢。”你帮我拿到的生命卡,我算是用在你身上了,从哪来的,放回哪儿去。

    眼见柏为鹤的状态依旧无法恢复,陈子轻只能用每次怕他发疯的老法子,做。

    精疲力竭之后,陈子轻翻身把屁股对着柏为鹤,又被他捞着转回去,温存了会,抱他去泡浴。

    陈子轻在柏为鹤掌中变干净,擦掉身上的水,抱回已经换掉脏床被的被窝里,他眼皮打架地说:“柏为鹤,我想看心理医生。”

    于是柏为鹤带太太去看心理医生,他掉头就去自己的诊室。两口子都有一对一的心理医生,治疗各自心里的创伤。

    他们会在半夜带着满身冷汗醒来,摸摸自己的伴侣,确定有没有呼吸,是不是活着,在一阵心悸中睡去。

    陈子轻就这么陪着柏为鹤过了一年又一年,帮忙修补他跟他母亲之间的裂痕,和他一起给他母亲送终,陪他到老。

    可能是做了太多慈善,救助了太多贫苦路上的人,他们长命百岁,没受什么罪。

    陈子轻陪柏为鹤走完最后一程的那一刻,他迎来了官方通知,告诉他感情线已结束,然后他就在电子音的祝贺声中被传送去了下一个任务世界.

    幽暗的水底有一具尸体,男尸,体型消瘦,身上穿着破麻衣,苍白而惊惧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甘。

    尸体越沉越深,如同一根朽木,被暗流卷席着,在水底翻滚着不知要被卷向何方。

    这个人死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人。他只是鱼虾眼中的食物,湖沙底下的枯骨,与其他遗骨一起,成为水底的一部分。

    忽然,沉入江底的尸体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醒了,或者说,是陈子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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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陈子轻的眼前是一片茫茫的水底,除了冰寒刺骨的江水外,偶尔还有几条鱼从他面前匆匆游过,他被入眼的景象惊得瑟瑟发抖。

    他的恐惧并非来源于自己新任务的开局会在江底,而是就在他的脸前,有个人笔直地站着,脸贴着脸地瞪着他。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锦缎,紧闭的双唇苍白得没有一血色,显然死去多时。

    ……

    晚风拂面,一叶小舟静静的荡漾在江面上,远处的天边升起几片晚霞,映得江面红灿灿的,好似戴着面纱的女子,秀美而神秘。

    几只水鸟叼着鱼从水下一跃而起,在平静的江面上惊起了一阵涟漪,水波轻轻地摇着木船。

    然而船上的三个人都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

    “师傅,你说小师弟怎么会突然掉下去呢?”身穿短衫麻裤的精瘦青年往江里瞧瞧,扭头问船后男子。

    被唤作师傅的男子大概三十来岁的模样,眉眼凶厉,轮廓刚毅冷硬,身形高猛健硕,形态粗野豪放不拘小节,披着的粗布袍下面缺了一只手掌,手腕处留有一个骇人的愈合伤疤。

    “不会是小师弟想不开,自己跳下去的吧?”精瘦青年还在说着。

    “行了。”

    一道玉珠砸击般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挽着的青丝上插着一根竹枝,手里拿着打捞用的长杆,秀眉轻蹙。

    “二师弟,你有时间说这些废话,还不帮忙捞人。”

    青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唉,我说师姐,有什么好捞的,他都掉下去这么长时间了,肯定是死了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年轻女子话声更冷。

    青年慢悠悠地掏着耳朵。

    “捞!”坐在船后的男子终于开口了,他的嗓音浑厚粗犷,只喝了一个字,却不容置疑。

    “好的师傅。”

    青年只能点头,论江中捞尸的本事,他是三个徒弟中最出众的一个。

    只见他拎着一个连着长绳的铁钩,指着江面道:“小师弟虽然是从这里掉下去的,但江面看似平静,其实水下有着不少的暗流。”

    “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有一处暗流漩涡,尸……小师弟应该就在那里。”他想说尸体,却发现师姐一直盯着自己,只能讪讪改口。

    年轻女子摇着船来到了青年所说的位置上方,青年拿着铁钩刚想抛下去,却发现一只粗糙的手掌搭在自己的肩上。

    “把钩子给我。”男子起身站在了他的身后。

    青年连忙递过铁钩。

    男子残缺的是左掌,不影响干体力活,他右手接钩,一甩连着的长绳,缠绕的绳子顿时一展而开,像是活了起来。

    于此同时,男子握着的铁钩一个旋转后被猛地掷入水中,向着幽深的水下急速射去。

    “噜噜……”

    连着的长绳摩擦着船檐,顿时如游动的长蛇一般,跟着铁钩迅速地钻入了水下。

    江底

    陈子轻在看见了那具尸体之后,当场被吓得求生欲爆棚,他疯狂地划水,想要浮上江面。

    可很快他就崩溃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个暗流的漩涡里,不管他怎么挣扎,怎么使用游泳的技巧,水流的力量都会把他重新拉回水底,然后与那具尸体一起,被暗流裹挟着,面对面地站在漩涡的中央。

    如果水里可以说话的话,陈子轻早就发出绝望地大喊大叫了,随着口中氧气的逐渐耗尽,他怀疑自己会不会连任务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嗝屁登出这个背景了。

    而原主的尸体也将会和另一具尸体一起,永远的留在这个漩涡中,陈子轻意识模糊地看向上面,他知道那里就是水面,难于登天。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临时技能卡*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积分12750】

    【您的监护系统正在进入界面】

    【监护系统顺利进入】

    “陈宿主,这是中央网仓库随机分配给你的第二个滞销品,有无问题?”

    “有……太有了,哥,你看我的登录点在哪啊!”

    陈子轻跟监护系统诉苦,就在他头上昏暗的江水中,一个金属物体竟然顺着水流,飞快地向他这里坠了过来。

    是钩子?

    陈子轻怔了怔,他仔细辨认了一下,真的是一个铁钩,并且后面还连着绳子,有人要救自己!

    这个带着锈迹的铁钩在陈子轻的眼中堪比仙器法宝,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铁钩,然后转头向下看了那具尸体一眼,只是稍微犹豫了几秒,便伸手用力抓住了尸体的衣服。

    尽管这人已经死了,但相逢就是缘分,能拉别人一把就拉一把。

    于此同时,江面的木船上,男子一直紧盯着绳子的变化,他的目光倏地一动,粗声吼道:“速度收绳!”

    年轻女子连忙抓着绳子就往回拽,一旁的青年也跟着上来帮忙,在两人的合力下,绳子回收的速度飞快。

    而在水下的陈子轻感觉就在自己抓住绳子之后,上面的人像是和他心有灵犀,开始迅速把他往上拉,就算他手里还拽着一具尸体,拉他的力量依旧丝毫不减,没一会就把他拉出了漩涡。

    “哗啦!”

    宁静的江面上突然窜起一道水柱,一个人影从水下冒出头来。

    “师傅,是小师弟!”一个清悦中带着几分激动的女声传进陈子轻的耳朵。

    “他……他没死。”

    年轻女子有些难以置信,其实她内心深处的看法也同二师弟一样,一个人掉进江里那么长时间,是不能可能生还的。对于江水的凶险,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小师弟的溺水反应也出奇得小,小到不合常理,想必是老天眷顾的福厚之人。

    “没死为什么还不上来?这么喜欢泡在水里,不如再把你扔下去泡成大白馍!”男子糙着嗓子吼。

    陈子轻以为他是认真的,连忙说:“不是,不是不是,下……下面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三人始料未及,当他们合力把活口以及那具尸体一齐拖上船的时候,气氛就变了样。

    “这他娘的,不是胡老七吗?”男子蹲下来把尸体翻了个面。

    青年道:“听人说,胡老七在哪里做生意都能赚钱,如今他出现在了江底,不知道他这次又赚了多少呢?呵呵……”

    “说话当为亡者避。” 年轻女子插了一句。

    “啧!”青年不屑地撇了撇嘴。

    陈子轻抱着胳膊坐在尸体旁边冷成个球,浑身湿透了,水在他屁股底下聚成了一滩,他咳喘着打量船上的三位,不确定他们跟这副身体的主人有什么关联。

    站他一侧收滴水麻绳的女子容貌清丽脱俗,粗布衣都难掩出挑气质,刚才他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她好像喊了师傅跟小师弟这两个称呼。

    小师弟是原主。

    那师傅的话……

    陈子轻平缓了片刻呼吸,偷瞄背手立在船头,彪悍如土匪头目的凶汉,就是他吧。

    剩下的青年,自然就归在了老二的位置上面。

    所以是一个师傅,带三徒弟。

    陈子轻死白发皱的双手捂住同样死白发皱的脸,视线透过指缝看掉在半空的铁钩,他们是干什么的啊?见到尸体都很淡定,还有专业的打捞工具和技术。

    哦,对了,尸体叫胡老七,不知道和未知的任务搭不搭嘎。

    陈子轻的耳边一痒,青年阴阳怪气地和他耳语:“你是崔昭吗,你不会是进到这副壳子里来的邪祟吧?”

    青年话音未落,陈子轻就被一股记忆冲撞了神智。

    原主崔昭,孤儿,年十八,脸小眼大,左眼角有块青中泛蓝的胎记,肉眼看上去形似蝴蝶,常被他藏在发丝底下。

    原主是长不起来肉的瘦猴一只,好动人来疯,他的性子偏向睚眦必报,有仇不隔夜。

    今天让他不顺心了吃瘪了,今天就要讨回来。

    原主跟大师姐二师兄一样,都是被师傅带在身边提溜大的。

    看似是相依为命的四口之家。

    师傅有个义庄,除了制作棺材外,还出售其他寿材,像元宝,纸钱之类,同时也帮人操办丧礼,直到尸体入棺下葬。

    原主作为年纪最小的老幺,该干的活一样不能少,因为义庄穷,因为义庄不养闲人,因为师傅要攒钱讨师娘。

    县里大多不待见原主,少数和他打成一片,听他吹逼捞尸搬尸的那些事。

    原主有个心上人,姜家小姐,谁也不知二人于江边互生情愫,奈何身份悬殊,门不当户不对成不了夫妻,他做梦都想发大财撞大运,可他只是一个小义庄里的小学徒。

    在义庄,除了师徒四人全体出动的大活,三个徒弟还要分工杂事,原主负责叠纸元宝,每天至少要叠一百个,他一有点时间就满大街闲逛,也爱去江附近溜达,只为从姜家小姐的院墙外转上几圈,盼着能捡到一只纸鸢,上面绑了他看不懂的诗画,看得懂的期许。

    标注1:每天至少叠一百个纸元宝。

    陈子轻定定神,现在只出了个“1”,肯定还有“2,3……”,原主的记忆信息不完整,看来架构师在处女作后进行了提升完善,解锁关键词这个私设却是保留了下来。

    察觉到青年探究的目光,陈子轻恼怒道:“二师兄,你别拿我说笑了,我都差点去见阎王爷了!”

    “我的小师弟可不会叫我二师兄,他只会叫我名字。”青年眯眼,“你果然不是崔昭。”

    陈子轻手指一抖,不会吧,刚来就掉马甲。他按照原主的做派推了青年一把。

    青年反手就还一掌。

    陈子轻被那一掌扇得往前倾,瘦成薄薄一片的后背火辣辣的疼,他坐不住地摇晃着倒在一边,昏沉的脑袋磕在船板上面,引起了短暂的晕眩。

    “小师弟,你怎么了?小师弟!”青年凑过来,装模做样地扶起他,紧张道。

    陈子轻嘴角抽抽,这家伙到底跟原主关系不和到哪种程度啊,仇敌似的。

    【触及人物关键词‘不和’,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魏之恕】

    【他是你的二师兄,你们年龄相差三岁。】

    【你们一起长大,你们同床共枕,你儿时非常依赖他,他也视你作亲弟弟,给你当大马骑,他自己先在师傅那儿学会什么,转头就手把手地教给你。】

    【你们曾经有过亲密无间的岁月。】

    【去年秋季,你们闹掰了。】

    陈子轻调整表情,他怅然地叹了口气:“二师兄,可能是人临死前的大彻大悟吧,我在江底想通了很多事,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吧,我们和好。”

    魏之恕眼神古怪:“和好?你说的,我晚上看你怎么和好。”

    陈子轻:“……”

    这个架空的古时候背景任务,应该不会有奇奇怪怪的狗血纠葛吧。

    说起来,他还想着是校园故事呢。

    古时候就古时候吧,身份怎么会是义庄的学徒啊,义庄那可是个阴气比医院还重的地方。

    【由于义庄条件有限,因此闹掰以后,你与他还是同住一屋,睡一张床,只是你们躺两头,你们常常睡着睡着就护踹起来,关起门来都不想跟对方说一句,甚至都不想看对方一眼。】

    【你们互看两厌。】

    【他对你有莫名的恶意】

    莫名?信息没解锁的含蓄说法而已。陈子轻离魏之恕远了点,他转头面向波光闪闪的江水,原主怎么会死在江底呢?失足落水还是被人害了啊?

    但要是被害了,船上一共就……

    【叮,疑似触发任务关键词‘被害’,关键词已标注,审核通过,宿主陈子轻,恭喜您成功解锁任务,加油】

    紧跟着是系统的声音:“现在发送任务,请陈宿主留意,30秒后收回。”

    陈子轻面前的虚空出现了一块屏幕,任务投放板上写着名字——《春江花月夜》。

    投放板的左下角依旧有一行小字: Jiao。

    陈子轻把坠在眼睫上的水珠擦掉,板块的空白区域多了几行字。

    【崔昭的愤恨:不知道是犯了哪家的太岁,最近乡里连续死了好几个倒霉鬼,作为义庄小学徒的我,在被师傅不断使唤的同时,心中还有种隐隐的不安。

    这种的感觉,终于演变成对死的恐惧,因为就在今天……

    我,也死了。

    我跟着师傅来江上捞尸,没想到自己成了一具沉尸。

    我被害死了。

    我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害的我,我想看TA入土!】

    陈子轻有些意外,这个任务竟然是原主崔昭发放的,他要帮对方抓凶手。

    120区,鬼干的吧。

    陈子轻暂时这么想,他挤着裤腿的水,湿漉漉的头发犹如抹布披在背后跟肩头身前,幸好他上个任务体会过长发的滋味,不然还真不适应。

    原主不把长发全部束上去,留一部分披着,额头上有厚厚的齐刘海。

    陈子轻想起了上个任务,他不自觉地走神了。

    感情线被他储存了,那就一定有储存的理由,不要去想了,好好做这个世界的任务。

    目的性不要太强,当是一场旅行,交朋友,看风景。

    这样真的能水到渠成吗?官方小助手现身给的建议,还是要试一试的。不行再换别的方法。

    “对了,小师弟,你是怎么掉进江里的?”

    陈子轻的心绪被撕扯回到现实中,凉透的江风往他毛孔里扑腾,他打了个喷嚏。

    魏之恕这话一出,原主的师傅跟大师姐也都看了过来。

    “我……嗯……”陈子轻搪塞道,“当时没站稳,一头栽进江里了。”

    刚一胡扯完,一块记忆碎片切入他的脑海,是原主生前一幕。

    原主在船上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感觉头脑发胀,意识模糊间掉下去了。

    陈子轻抿住乌青发颤的嘴唇,既然原主的死是主任务本身,那就不可能是突发疾病。

    原主让鬼附身了吗?

    陈子轻瞟了瞟江水,这条江里不知道溺死过多少人,水鬼找替身?他发散性地胡思乱想。

    见师徒三人都在等答案,他只好强调了一次:“就是那样子。”

    “是嘛。”魏之恕淡淡说了一句,不再追问。

    陈子轻犹豫着爬起来,咳嗽着去找凶悍的大高个:“师傅……”

    一只宽阔粗糙的大手挥过来,湿哒哒贴着麻布料的屁股被拍得剧烈抖动,期间夹杂一声嫌弃的粗吼。

    “掉个水怎么还扭捏上了,把腰挺起来,嗓子清通了,舌头捋直了说话!”

    陈子轻被吼得有点耳鸣,屁股也痛得要死,原主这小身板才死过,哪经得住这种野蛮的力气,他人都麻了。

    “我衣服都湿了,这个时候早晚都凉,我,”

    话没说完,原主师傅就把身上的粗布袍丢给了他,配合手劲跟砸似的,脸上皮肉生疼。

    陈子轻不埋怨,他赶紧裹上粗布袍,舒服了点。

    “不是富家少爷看景作诗,受点风寒能有什么,跟老子出来帮人捞尸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站都站不稳。”男子大喇喇地往船上一坐,“捞了个胡老七,明儿送胡家去,看能拿几个铜板。”

    陈子轻挨着他坐,偷偷利用他的火热阳刚之气给自己驱赶寒意。

    就这样四个人外加一具尸体,踏着江面上的月色,乘着孤舟,缓缓地向着天边划去。

    夜风凄凉,陈子轻身上的衣裤都让风吹干了,他把粗布袍卷巴卷巴举目望去,茫茫的江面上一片孤寂,渔夫们早就收工回去了,寥寥的水天之间,似乎只有他们这一叶独舟。

    来时的路早也隐没在夜色里,空无痕迹,而前方的路更是恍恍惚惚,除了耳边隐隐传来的浪涛声外,一片茫然什么都不看见。

    陈子轻知道这条江叫“吃水江”,取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意思。他看一眼掌舵的原主师傅,看一眼惨白瘆人,死不瞑目的尸体,眼皮抽了下,默默把脸扭到了一边。

    船在江上行驶了很长时间,就在陈子轻怀疑他们是不是迷失了方向的时候,船头的正前方出现了一条黑线,隐约有几点灯火闪烁。

    陈子轻顿时来了精神,终于要靠岸了。

    第74章 春江花月夜

    当师徒四人回到义庄附近时已是深夜,像义庄这种阴气肆虐的地方,生人避之不及,所以一般都建得很是偏僻。

    远远的,陈子轻只看见一片林子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四周一片荒凉,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房屋的轮廓边角。

    众人脚踩着杂草前行,脚下腿旁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只受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从半人高的荒草丛中一飞而起,吓得本就紧绷的陈子轻惊喘了一声,他用手背抹了把脑门的冷汗,迅速跟上队伍。

    走过一片阴风阵阵的荒岗,陈子轻终于在一个土坡上看见了几间盖得歪歪斜斜,显然有些年头的房子,有的已完全破败,早就不能住人了。

    那应该就是他在这个世界要待的地方,只做死人生意的“义庄”。

    好不容易到了义庄的大门口,陈子轻发现竟然没有院门,一切就这么敞开着,不过等他往旁边一看,随即恍然,院墙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一人高的大洞。

    这么四通八达的院子,确实也不需要什么院门。

    陈子轻透过这个大洞,依稀还能看见院内东倒西歪的摆放着几口棺材,都是废弃的,他不觉得谁会偷这种东西,估计搬回家劈了当柴烧,都会嫌晦气。

    “终于到家了!”魏之恕甩下肩上的尸体,累得一屁股瘫坐在台阶上。

    “我就想问一下,这么远的路,胡老七的尸体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背?”魏之恕一脸的不忿。

    “你嚷什么!你小师弟是从江里捞出来的,走个路腿都打摆子,你不背尸,难道让我背?”

    男子横眉竖眼粗犷道:“一会你就跟小师弟去休息,管琼你守夜。”

    陈子轻刷地去瞧原主大师姐,guanqiong?他见年轻女子弯腰去搬尸体,硬着头皮过去搭把手。

    年轻女子很细微地拧了拧眉心,陈子轻捕捉到了,他的动作迟疑了下来,大师姐也跟原主关系不好吗?

    不会吧,他没死在江里,大师姐转瞬即逝的诧异跟激动不是假的。

    可能只是性子冷清,不热络外放。

    【检测到关键词‘冷清’,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管琼】

    【她是你的大师姐,年长你四岁,你们三徒弟里面,你的师傅最器重她,最信任她。师傅哪天遭遇不测,义庄必定交由她打理。】

    【你知道她不喜欢你嫉恶如仇,认为你气量太小,心胸不够宽敞,小人常戚戚。】

    【在你的记忆里,你的大师姐从没笑过,她整天冷着一张脸,表情是冷的,声音亦是冷的,你小时候都不敢抱她的腿,拉她的手。】

    【有一回你耍赖不想叠元宝,你偷偷把二师兄叠好的那些抱给自己用,倒霉地被大师姐看见了,你拖着鼻涕跟她保证下次不敢了,她却不会就此作罢,偏要去跟师傅说,害得你被罚叠双倍元宝,你当天就找机会对她报复了回来,你不喜欢她。】

    【师傅带回来四颗糖,你们三一人一颗,你觉得多出来的那颗是你的,因为你最小,二师兄没意见,你大师姐不同意,非把第四颗糖给师傅。你都跟她说了师傅不吃糖,她不听,最后那颗糖不知道去了哪儿,反正你没吃着,你问过二师兄了,他也没吃着。”

    【你非常不喜欢你的大师姐。】

    【关于你对她的意见和反感,她看得到,听得见,她心知肚明。】

    陈子轻抓住尸体的一双脚,和管琼一头一尾地抬起尸体。

    【你无意间撞破了她的一个秘密。】

    陈子轻一顿。

    【她想做你的师娘。】

    陈子轻的表情变了变,大师姐对师傅有那方面的心思?

    【但你嗤之以鼻。】

    陈子轻听见管琼道:“小师弟,你抬就抬了,站着不动作甚?”

    魏之恕戏谑:“我们小师弟看尸体的眼神多炙热,想吃肉了吧。”

    “……”

    陈子轻幽幽瞥向魏之恕:“二师兄,你不想吗?”

    魏之恕剐了他一眼。

    陈子轻收回视线感受手上的重量,尸体的脚都这么死沉死沉的,一整具可想而知有多重,魏之恕能一个人从江边背回来,说明他身形看着瘦,却丝毫不弱鸡。

    这会儿,管琼扣着尸体双臂,呼吸平稳很轻松,她的劲也大。

    【你的师傅是头蛮牛,哪里配得上你大师姐。】

    陈子轻再次顿了顿,继续跟着管琼,站在他一个基佬的角度,原主师傅从外形到身材都是圈子里的大猛1。

    但和清风明月的管琼站一起,那确实是两种风格,不搭.

    一行人进了院子,里面除了几口破旧的棺材外,还有一口老井,中间最大的屋子木门虚掩,里面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今晚就先把尸体放这里面吧。”男子推开这间屋门,他用火折点了一支蜡烛,黯淡的烛光照亮了屋子。

    直到这时陈子轻才看清,这间最大的屋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棺材,与外面那些破棺材不同的是,这里的棺材都涂有醒目的红漆,在烛光的映照下油光锃亮。

    “我想想,这些棺材好像都住人了。”男子面露思索,粗大的手一指,“哦,对了,那边还有一口是空的。”

    陈子轻顺着他指的方位望去,那是放在墙角的一口红漆棺材。

    管琼冷声喊:“小师弟。”

    “诶!”陈子轻连忙和管琼一起抬着尸体过去。他目睹原主师傅只手拨开沉重的棺材盖,一时呆住了。

    那按着棺材盖的大手主人说:“就让胡老七住这一口吧,明天去胡老七家的时候,抬这口棺材去。”

    陈子轻配合管琼,小心翼翼地让胡老七躺进了棺材里。

    同时男子已点燃了三根香插在屋中间的香炉里,他面色郑重地拜了三拜,回头喝道:“你们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拜一下,守夜的守夜,睡觉的睡觉,明天一早还要去给胡家送尸。”

    陈子轻赶紧过去拜了拜,随后逃似的出了屋子。

    在跨出屋门的一刻,陈子轻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管琼,只见她神色平静,手拿一块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棺材的灰尘。

    从她淡定的神情来看,这种守夜的活,她早就已经熟练了。

    管琼察觉到小师弟的目光,细致的眉眼微抬。

    陈子轻在她充满压迫感的审视下说:“大师姐,后半夜要我跟你换吗?”

    管琼说:“去睡罢。”

    陈子轻还没回什么,背上就贴了一具身体。

    魏之恕跟他咬耳朵:“别再假惺惺,你大师姐要吐了。”

    陈子轻一肘子拐向魏之恕,被他巧妙躲开。

    这种默契透露出一个现象,原主以前没少拐,二师兄没少躲。

    好好一对师兄弟,怎么就掰了.

    陈子轻站在朦胧月光下的院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他的肚子传来不适,两手捂着对魏之恕说:“二师兄,你先回屋,我上个茅房。”

    魏之恕束发插簪,留了两根须随风飘逸,他长了一张能让妖物大意的俊秀道士脸,眼带寒星:“不是要想办法去师傅那儿蹭床睡?”

    陈子轻一愣。

    【你为了不想在睡觉时挨着你二师兄,不止一次尝试去跟你师傅睡,你什么借口都用过,可是你的师傅没收留过你一晚,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床上有他人,在他屋里打地铺也不行,他睡觉不能听见第二道呼吸声,嫌闹心。】

    陈子轻在心里唉声叹气,行吧,原主的尝试直接让他断了这个想法。他真挚地看着魏之恕:“怎么会呢,我都想跟二师兄和好了,再说我们从小就在一张床上睡到大,我认床的。”

    魏之恕意味不明地盯他半响,哼道:“我去屋里等你的和好。”

    陈子轻见魏之恕进了第二间小屋,里头有了灯光,窗上映出他拿起木桶里的瓢舀水的影子。

    确定魏之恕不会突然开门出来,陈子轻麻利儿的直奔第一间小屋,扒开半掩的门缝往里瞅:“师傅,你睡了吗?”

    “你不但变扭捏了,还磨蹭,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男子光膀擦背,粗布“啪”地擦过隆起的肌肉群,身形十分高大健硕,腰窄腿长,头肩比例完美。

    陈子轻晃了会眼:“我溺水得了病。”

    男子回头:“什么病?”

    “脑病。”陈子轻茫然无措,“我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

    “影响你叠元宝?”

    “……”陈子轻摇头。要不是涉及到标注任务,他就说影响了,不会叠了,只能做别的杂活。

    “那不就行了。”男子不耐烦地粗声,“门带上,该做啥做啥去!”

    陈子轻稀里糊涂就被打发了,他转身叹口气,原主师傅的关键词怎么到现在都没出来。

    算了,先去解决生理大事吧。

    也不知道茅房在哪,原主的记忆里没有。

    【茅房在义庄西边两里地。】

    陈子轻舔了舔嘴皮,还是要多动脑子多想,万一就能解锁信息条了呢。

    话说,两里地是多少距离啊?

    陈子轻好像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点,他回忆回忆,想起来了,是一公里。

    不远,但是绝对不算近,步走来回就要二十分钟左右。

    去茅房的路跟来时不是同一条,陈子轻孤身前往,他一进林子,月光就被遮掩得细碎暗淡了。

    茅房为什么不建在义庄边上啊。

    陈子轻走着走着就跑起来,很怕半路掉裤子里。他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到目的地。

    大坑上面搭个小屋,简陋又矮,陈子轻这副身体个头不高,换魏之恕跟原主师傅进出肯定会碰头。

    陈子轻先是左脚上石块,再是右脚,他站上去悉悉索索完就蹲下来,在袖筒里掏了掏,掏出一块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小布条兜在鼻子前面,拢到脑后打个结。

    等等,用什么擦?

    【你惯用土疙瘩。】

    陈子轻:“……”

    【偶尔用木棍,石头,草叶。】

    陈子轻:“…………”

    【你的大师姐会制作手纸,步骤繁琐,量很少,她自己用,你摸过,发现纸张毛糙有摩擦感,不如你的土疙瘩。】

    陈子轻木着脸起身,拽住裤腰带出去找土疙瘩,生理情况告急,由不得他精挑细选,他在草地里巴拉了一些土疙瘩。

    “这真的能用吗,要是力道没把握好,会捏碎糊一屁股吧。”

    陈子轻顶着生理上的警报去扯叶子,一口气扯了一大把,扯完发觉叶子冒白浆。

    【此叶带微毒,碰到伤口会让四肢短暂麻痹。】

    陈子轻把叶子全丢了,他快速在草上擦擦手就抓起土疙瘩,非常狼狈地跑回了茅房。

    以前他听的小说类型除了男主升级流,霸道总裁……还有穿越,他没听到过茅房相关的剧情,估计是不美观就没交代,导致他进来以后也跟着忽略了。

    穷人一年吃不了多少回油水,肠胃空荡荡的。

    陈子轻很利落地解决完了,他跨过心理障碍擦了好几块土疙瘩,比想象得要舒服,就是总感觉自己臭烘烘的。

    入乡随俗,算了算了,不要纠结这个了。

    陈子轻在茅房外找了个水洼洗洗手,脑中忽然冒出机械声。

    【叮】

    是官方小助手。

    【陈宿主,请提交上个任务的评分卷】

    那评分卷是陈子轻了解的调查问卷豪华版,足足七页,他全给了好评。

    陈子轻解下兜鼻子的小布条揣回袖筒:“哥,我能买卫生纸吗?”

    系统:“能。”

    陈子轻眼含热泪:“那我下单了,卫生纸要怎么给我呢?凭空出现在我手上?”

    系统:“派送点随机,手上,口袋,怀中,或宿主所在位置的任一位置。”

    “好好好,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陈子轻打听价格,“贵吗?”

    系统:“一卷一百积分。”

    陈子轻的急切马上就减弱了大半,这定价有点离谱,是不是接了古代任务的宿主多,卫生纸供不应求……

    “我先不买了。”

    暂时用土疙瘩凑合凑合,说不定很快就适应了。

    虽然他的一万多积分目前没动过,但他不敢大手大脚,攒钱攒出的习惯.

    陈子轻急着上茅房顾不上生出别的心思,这回去卸货了轻快了,开始怕起来了。

    树影像站了个人,风吹树叶像脚步声。

    陈子轻走几步,突然往后看,走几步,突然往后看。有种哪怕回头见到鬼脸,也在意料之中,有种“我就知道”的感觉。

    他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回头地赶回了亮着几点微弱灯火的义庄。

    晚上去茅房真不方便,要是有夜壶就好了。

    陈子轻一开屋门就看见魏之恕在放水,手上拿的正是那玩意儿。

    气氛一言难尽。

    魏之恕歪倒在椅背上,一只脚踩着椅面,一只脚随意伸在地上,他空着的手臂搭在腿上,手拎夜壶,斜挑着眉看杵在门口恨不得戳瞎双眼的少年。

    陈子轻没走,他进了屋,反手关上屋门,没注意到魏之恕眼里闪过的怔然。

    尿就尿,一边尿一边看着他干什么。

    一泡尿怎么这么久。

    陈子轻暂时不应付魏之恕,他偷摸打量小屋,一张木床靠窗,上面有草席被褥,床两头各放了个枕头,被褥也是两床。

    家具很少,一眼望到底的贫寒。陈子轻去开屋角的灰黑色老木柜,这柜子一半空间是原主用,一半是魏之恕用,分家不分居似的。

    陈子轻在左半个柜子里翻了翻,掌握原主的遗产,他找到了一块做工精美的竹片,上面雕着兰花。

    【这是你在人有三急时,你心上人送你的厕筹,用于拭秽,可以通过清洗反复用,你视若珍宝】

    陈子轻顿觉手中竹片烫手,定情信物都这么炸裂。

    “进门这么大会了,你连个屁都没放,这就是你说的,要跟二师兄和好?”

    陈子轻把竹片放回原处:“你刚刚在解手,我就想等你解完。”

    “二师兄,我先给你舀水洗手。”他舀了半瓢水送到魏之恕面前。

    魏之恕大概是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良久才出声,尽是讥讽:“我又不恶心人了?”

    陈子轻心里生出几分微妙之感,恶心?他曾经上网逛发照求基友的帖子看到好多用这个词的,用来骂他们这个群体。

    原主说魏之恕恶心,他在这个背景下被这么形容……

    难道魏之恕是同性恋?啊不对,断袖。

    【你的二师兄是断袖,去年秋季,他在破屋和人试的时候被你撞见了,你骂他是脏人,你把所有能想出来的脏词都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他身上,你还骂他是兔儿爷。】

    【他和你打了一架,你们彻底闹掰。】

    【在那之后,他多次故意在小屋抓鸡恶心你】

    【你每晚睡觉都提心吊胆,裤腰带勒得死紧,生怕他有天得疯病把你吃了。】

    陈子轻握瓢的手抖了抖,竟然真的是。

    我的妈。

    我在这里遇到了我的同类。

    陈子轻看着洒出来落在地上的水迹:“二师兄,我不是歧视你,我只是没见过,惊到了,我现在想想,我羞辱你的那些话实在是伤了你的心,你才会报复我看我不快,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当初我以为你误入歧途,我不能接受从小崇拜的二师兄变成那样的人,我死里逃生顿悟后豁然开朗,人这一生,没有什么所谓的歧途。”

    陈子轻一字一顿:“走你想走的,都是你的正道。”

    小屋寂静无声。

    陈子轻有心想跟魏之恕和平相处,他善意已抛,诚心满满。

    魏之恕拿过水瓢:“姑且信你是真的想和好如初。”

    陈子轻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就听见魏之恕轻飘飘道:“小师弟,你的二师兄自从去年被你鬼叫吓到,雄风便振不起来了。”

    “……”

    陈子轻的视线下意识对应位置,他在魏之恕发怒前说:“这得抓药吃。”

    魏之恕大力将水瓢扣小桌上:“我有那个脸面?”

    陈子轻立马就说:“那我想办法给二师兄抓药。”

    魏之恕翻着水瓢玩:“银子谁出?”

    “我出,我负责。”陈子轻说,“于情于理都应当由我负责。”

    魏之恕故作惊诧,眉眼之间都是浓重到不加掩饰的刻薄之意:“小师弟这么通情达理?”

    陈子轻认真点头:“二师兄,你是被我吓出的毛病,我帮你重振雄风。”

    魏之恕睨他片刻,往后一靠:“那你先帮二师兄吹。”

    第75章 春江花月夜

    原主是个直男,有心上人姜小姐,哪可能吹一个同性,那不是打断他腿骨逼他下跪吗?

    好歹有多年相伴相依之情,魏之恕再怎么憎恶羞辱过他把他当另类的小师弟,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况且要是真闹大了,上面还有师傅呢。

    所以陈子轻几乎可以确定,魏之恕在试探他。

    那他这个时候不能退,他要是退了,魏之恕会更起劲。

    “好啊。”陈子轻做出犹豫挣扎,最终下定决心的样子,“我听二师兄的。”

    魏之恕果然暴露出了没完全掩盖住的意外之色,他慢了几秒才藏起外露的情绪:“你懂什么叫吹?”

    陈子轻顺顺刘海,抿嘴一笑:“我懂。”

    “谁告诉你的?”魏之恕猛地前倾上半身逼近他,“你上花柳坊了?”

    陈子轻眨眼:“没去过。”

    魏之恕把他的刘海拽住,掀起来,看他左眼角那块丑陋的青蓝色胎记:“你是谁?”

    陈子轻说:“我是你的小师弟啊。”

    魏之恕说:“你是邪祟。”

    陈子轻为难又无奈地叹息:“二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魏之恕松开拽他刘海的手,靠回了椅背上面,神色一时有些不明。

    “二师兄,我只在话本里看到过,没有……要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多担待,”陈子轻在魏之恕面前蹲了下来,大而圆的眼睛垂了下去,浑身毛刺都似是收了起来,“只要你高兴了,原谅我了,我什么都,”

    魏之恕打断道:“你只管让我顺心,不计较我对你做过的肮脏事?”

    陈子轻心说,你是指护踹,尖酸冷眼鸡蛋里挑骨头各种被刺当面刺,还是把鸡抓得咯咯叫?

    “是我有错在先。”他伸手去碰魏之恕的裤腰带,被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等你二师兄吃了你想办法抓回来的药,再叫你吹,现在吹什么,犯鸡瘟了不知道?”

    陈子轻:“……”

    犯鸡瘟这形容让他无话可说。

    魏之恕无视还蹲着的小师弟,起身脱衣上床。

    陈子轻的神经一松,今晚算是对付过去了,他打了个哈欠就去拿原主的牙刷,木头做的长条,打三排小孔扎上马毛,跟牙刷很像。牙膏是不知道用药材煮的东西,就在破碗里面,还剩一小半。他拿起木头刷去沾牙膏,瞧见旁边有个罐子,里面是什么?

    【你漱口的盐水。】

    陈子轻放下木头刷,弄点盐水漱漱口,找面盆洗把脸就去床前脱鞋袜,他瞥一眼背身侧躺的魏之恕,屁股挺翘,不会是0吧?

    【你的二师兄是大欢。】

    陈子轻一头雾水,大欢是什么?

    【大欢是你那个时代的1】

    了解了,了解了。

    陈子轻脱掉布鞋,拽脚上的麻布袜子,这袜子上面有两根长带子,原主不是随便绑两圈扎个蝴蝶结,而是交叉的固定绑法,他不会,还得摸索。

    别的宿主也像他这么惨吗,原主的记忆跟技都不能完全接管。

    应该只有分配到仓库滞销品的宿主才这么惨。

    陈子轻拎着袜子立在地上,幸好他这副身体是穷人,要是哪个世家少爷,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他根本不会穿。

    转而一想,富人家有小厮仆人丫鬟,用不到自己。

    陈子轻把外衣脱下来搭椅子上面,转头去看屋门,他正要去检查一下关没关好,想起这儿是贼都不惦记的义庄,屋门关跟不关没什么区别。

    强迫症患者得到了抚慰。

    陈子轻往床上躺的动作做到一半,冷不丁地,魏之恕的声音飘入他耳中。

    “这就是你说的和好如初?”

    陈子轻把自己那床被子收起来:“我和二师兄盖一床。”

    魏之恕冷哼。

    陈子轻会意地抱着枕头去找他:“二师兄,你往里面躺躺?”

    哪知魏之恕突然不买账:“你多大了,还想跟我睡一头,也不嫌挤得慌。”

    “那我回我那头睡。”

    陈子轻很累,脑袋沾到枕头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入睡以后,魏之恕从另一头起来,脚踩木床带着一阵牙酸的吱呀声走到他这头,蹲下来掐住他的脸,端详了许久.

    天麻麻亮,一夜没睡的管琼去补觉了,魏之恕找来一辆马车,他跟陈子轻两人把棺材抬了上去,他们轮流拉着车出发去胡家报信。

    等他们到了街上,天色已经亮了不少,路上人来人往吆喝什么都有,唯有他们拉着一口红漆棺材,显得格外醒目。

    吵嚷的行人看见他们后,随即表情凝固,飞速避让,有的人更是直接开骂:“我今天真是没看黄历,出门就见棺材,真他娘的晦气!呸!”

    看着嫌弃躲避的人们,陈子轻与魏之恕都很淡定,他们也不看这些人,始终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当然也有些胆大的,他们主动靠近,想要一探棺材里的究竟,魏之恕一拍棺材板,大喝一声:“生人勿近!”

    棺材板突然“嘭”地一响,吓得想靠近的人一个激灵,忙逃开。

    就这样,师兄弟二人拉着车来到了一处巷子里。

    这个巷子很宽,青石铺路,走了一会,他们在一座院门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胡老七的家了。

    此刻胡家的院子里,一个衣作华丽的胖夫人双手叉腰,正严厉地指挥着两个下人干活。

    “大清早的就看见你们偷懒,都给我打起精神,别以为那个挨千刀的不在家,你们就可以偷懒了。”

    胖夫人指着下人的鼻子道:“告诉你们,他要是现在回来,看见院子乱成这样,不知道又要发多大的火……”

    “夫人!不好了夫人!”这时管家从门外跑了进来。

    “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浮躁,”夫人有些不悦,“什么不好了?”

    “老爷他……他回来了!”管家面色苍白,老脸上已经布满冷汗。

    “什么?真的回来了?扫!快给我扫!这些烂树叶千万不能让老爷看到!”胖夫人听了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催促下人干活。

    “不用了妇人……老爷他……老爷他是躺……”管家听了,哭丧着脸道。

    可他话还没说完,胖夫人就两眼一瞪:“躺着的?这挨千刀的估计又是昨夜去哪喝花酒了!”

    “不……不是的夫人!老爷他是躺……躺在棺材里的!”

    “你说什么?”胖夫人吓得瘫软,下人们赶紧上来搀扶,院子里一团乱.

    胡家灵堂挂着白布,所有人披麻戴孝,胡老七的胖夫人被人搀扶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陈子轻把发现胡老七尸体的情况隐去了一部分,大致和胖夫人说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去做大生意了吗?怎么会掉进江里去了啊!”胖夫人扶着棺材,承受不住打击摇摇晃晃。

    “夫人,还请节哀,事发突然,令夫的丧葬事宜可交给我们义庄来操办,也算帮夫人分担一二。”魏之恕走到近前,压低声音提议道。

    他看似平静,但心里却很是在意,他们义庄最大的盈利来源,除了制作棺材外就是帮人操办丧礼,如果胡家肯把丧礼交给他们,那半年的生活费便有着落了。

    而胡家刚死了老爷,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经魏之恕这么一提,没怎么考虑就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他们。

    “人生无常,老爷他真值壮年,竟然会死于落水,唉!”管家擦了擦眼泪,沉叹道。

    见师傅叮嘱的任务已经完成,魏之恕就退到后面悠闲去了。

    陈子轻看了一眼胖夫人,也不知道胡老七的死跟原主的死有没有关联点,尸体脸贴脸简直是噩梦。他犹豫了一下上前:“夫人,小人有句话,说了还请不要见怪啊。”

    “你说。”

    陈子轻表情郑重地小声道:“令夫虽是在江里被我们发现的,可是没人看见他是怎么落水的。”

    “你的意思是……”胖夫人倏然抬头盯着陈子轻。

    “我的意思是,您不是说胡老爷出去做大生意了吗?不知他做的什么生意?又是跟谁做的呢?”陈子轻话里有话。

    “你的怀疑很有道理。”胖夫人脸色渐冷,“做什么生意他没有跟我说,但我知道他是跟哪几个去的。”

    陈子轻不由一喜,胖夫人手里的这个线索不管有没有用,他都要收起来。胖夫人没当场给出下文,而是领他出了灵堂,找了个没人地方,才开口告诉他。

    “我一直怀疑相公在外面有莺莺燕燕,所以就派人在暗中监视他,这次他出去做生意,与他同行的一共还有三个人。”

    “是谁呢?”陈子轻道。

    “乡里的两外两个富商,俞有才和赵德仁,奇怪的是另一个人,他叫郭大山,是个有名的好吃懒做的穷鬼。”胖夫人语带疑惑。

    “还有其他线索吗?”

    “没了。”胖夫人道,“我的人见他不是出去厮混,所以就回来报告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陈子轻说,“不知您的人最后看见胡老爷的时候,是在哪里呢?”

    “朱记茶铺。”胖夫人思索道。

    不等陈子轻再开口,她就叫管家花重金去县里请仵作,她要给相公验尸,看看到底怎么死的。人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入土.

    喧闹的街道边,小商小贩挑着货物,叫嚷着来来往往,陈子轻蹲在路边四处张望古时候的各种建筑人文,所有对他都是新鲜的,随便一样小玩意都能引起他的好奇,可他的大半注意力一直锁紧对面的小院。

    只是一座青砖小院,虽然简朴但也精致,在这样的地段能有一座小院,说明屋主也是小有身家,而屋主就是胡老七生前做生意的同行人之一,俞有才。

    陈子轻已经在这里蹲了半天,除了一个买菜的妇人出了一次院子,始终没有看见俞有才的身影,说明他很可能就在家里。

    哎。

    陈子轻嘴里叼着一根草磨牙,魏之恕揣着胡家给的捞尸钱跟运尸钱不知去哪了,只让他在这等,约了时辰碰头,时辰早过去了,连个魏之恕的人影都没见着。

    他干等也是等,不如去俞家走一趟,反正就在对面,离这么近。

    到底去不去啊。

    今天的标注任务元宝还没叠呢。

    回了义庄,肯定又要跟其他人一块儿准备操办胡老七丧葬的所需物品,都是事。

    到底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去!”陈子轻吐掉嘴里的草,径直向着街对面的小院走去。

    “咚咚”

    陈子轻砸了砸被擦得发亮的铜制门环,对着院里喊道:“有人在家吗?”

    迟迟没人回应,陈子轻又砸了两下。

    “吱嘎……”

    木门开了一条缝,开门的是俞有才的夫人,也就是早上出门买过菜的人。

    “请问你是?”女人虽已至中年,但皮肤光滑,显然日子过得还算富足。

    陈子轻礼貌道:“这位娘子,小人崔昭,有事想找俞掌柜。”

    “相公,有人找。”女人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看来俞有才果然在家里。

    “进来罢!”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木门打开了,陈子轻迈过门槛进入院子,只见俞有才身穿员外服,站在一棵桃树下小心地修剪着。

    当他剪下了一些多余的枝杈后,不禁满意地看了又看,一副很是爱惜的模样。

    这是一棵风水树,算命的说种了可以招财,所以俞有才便花钱买了一棵,移栽进自家院子里。

    “找我有何事?”俞有才修剪着树枝,抽空扫一眼外来者。

    “俞掌柜,您认识胡老七吗?”陈子轻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目光却一直在观察俞有才的表情变化。

    “胡老七啊。”俞有才想了很久才说道,“曾经见过一次,但不熟。”

    “不熟吗?胡老七他死了。”陈子轻说道。

    “什么?他死了?怎么死的?”

    “他的尸体出现在了江里。”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我想,他应该是被人杀死的。”

    “被人杀死的?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俞有才有些疑惑。

    “听说胡老七跟您还有另外几人,你们要做一笔大生意,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俞有才闻言一惊,转头盯着陈子轻:“你怎……怎没敢这样胡说?”

    “你到底是谁?怎么敢来我家多事?”俞有才很是生气。

    “他说他叫崔昭。”他的夫人在旁随即补充道。

    “崔昭?”俞有才放下修树的剪刀,盯着陈子轻看了又看,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怒喝道,“我想起来了!我在患难之交的葬礼上见过你,你……你是义庄的伙计!”

    “咳,俞掌柜还真是好记性啊。”陈子轻尴尬地抓了抓后脖子。

    “滚!你给我滚出去!晦气,真是晦气!”

    俞有才是真的怒了,一个成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人,不声不响地进了自己家里,这回真是“晦气到家”。

    在把陈子轻赶了出去后,俞有才连带着把夫人也痛骂了一顿,说她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可他忘了,陈子轻其实是他自己叫进来的。

    院门“砰”地一声关上,陈子轻被赶了出来后,他耸了耸肩,心想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做个下等人还真是难啊,到哪都被人嫌弃。

    他一想又乐了起来,这乡里不管是什么的人,不都是要死的吗?管你什么高高在上,只要你一死,不都要落在义庄手里?不都要躺进他跟那师徒三人做的棺材?

    想到这,陈子轻不禁撇撇嘴,背着手往义庄方向走了,他不等魏之恕了。

    兜里一个铜板都没,街上吃的玩的一样都买不了,就看看,他看了个够,并且选好了想要的东西,只等原主师傅发小钱。

    至于俞有才,他看样子不承认跟胡老七做过生意,认定是胡说。

    陈子轻打算有机会去剩下两个人那儿走走,还有茶铺,拉上魏之恕喝喝茶什么的,顺便让对方掏茶钱。

    如果确定他们跟原主的死是一条线上的,他要再想办法多打听,不在一条线上,那就不管了。

    所以他得先确定一下,通过死人活人都行。

    ……

    俞有才的家中,他的夫人被他骂了几句,默不作声地回屋了,院里只有俞有才一人,他目露思索地静静站着。

    “这个人还真是多事啊!竟然通过胡老七死,找到了我这里。”俞有才的表情冷峻。

    “不过找到我又能怎么样,胡老七已经死了,那件事不会再有人知道,不过,这个崔昭似乎有点麻烦……”

    “哼!真是个多事的人,就跟这根树枝一样。”俞有才将一根树枝一剪两段。

    “相公,家里的油要用完了。”妇人的声音传来。

    “滚!”

    “多事,多事的树枝还真多。”俞有才愤愤地说道,“没关系,全部修掉就好了。”

    说着他便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地剪了起来,断枝纷纷落地,俞有才越剪越急,越剪越快,他的脸也逐渐狰狞,嘴里发出隐隐的嘶吼。

    屋内的妇人听到了相公的喊声,困惑地听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俞有才的愤怒中带着恐慌,“为什么树枝会修剪不完?”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有鬼!这棵树有鬼!”俞有才露出发自内心的恐惧,因为今天这棵桃树实在是太诡异了。

    “这些树枝都疯了!他们会竟然会动!会流血!”他的语气开始颤抖,“有鬼!真的有鬼!”

    极致恐惧终于化为满腔的怒火,俞有才不甘地吼道:“我不怕你们,我要把你们全部剪掉!”

    “剪死你!剪死你!”

    剪刀飞速地开合着,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咔嚓!咔嚓!”

    “啊!相公!”进入院子查看的妇人见到什么,发出惊悚的尖叫。

    此刻的俞有才早已血肉模糊,脸上所有凸出的五官都被他剪去了,整张人脸平坦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摸了一下自己平坦的脸,不解地喃喃道:“好奇怪,这些树枝竟然会流血……”

    “嘿嘿,不过没关系!”

    俞有才笑着,嘴咧得很大,他转向树边的水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倒影,满意道:“这树啊,果然顺眼多了。”

    “嘿嘿……”俞有才笑着,张开剪刀然后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里也修一下吧!”

    “不要!”妇人惊恐的大喊,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俞有才死了。

    妇人呆滞地坐在地上,那血把她的裙摆都染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冷不防地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也修一下吧!”

    第76章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回义庄的路上遇到一老翁,背着竹篓坐在草垛旁面露难色,他去问需不需要帮忙,听老翁讲说脚崴了,便来一句:“那我送您回家吧。”

    老翁穿了件灰扑扑的褂子,头上戴一宽檐草帽,胡子眉毛头发全白,他从帽檐下露出慈眉善目:“你咋送。”

    陈子轻说:“我背您啊。”

    老翁哈哈大笑:“十多里地,你哪背得了。”

    陈子轻呆若木鸡,那么远吗?一来一回岂不是到中午了。可他早饭都没吃,肚子扁巴巴的,他迟疑片刻,抱着融入任务世界好好生活广结良缘的理念,把心一横道:“没事,我背一会歇一会,慢慢走。”

    “使不得使不得。”老翁拒绝,“无亲无故的,哪能这么折腾你。”

    陈子轻笑眯眯的:“这羊肠路下回再有个人指不定是什么时候,我走了,您就要望眼欲穿,悔得肠子青掉。”

    老翁:“……”

    陈子轻拍拍到小臂一半位置的短衫袖口:“我真走了啊。”

    说着就迈开脚步,一条腿被握住,他往后扭头,老翁臊着脸改变主意:“你背我去附近驿站,我坐那叫辆驴车。”

    “行!”

    陈子轻背过身蹲在老翁面前:“老人家,您上来吧。”

    随着肩上一沉,一股腥味扑进他的鼻子里,他吸了吸气,确定是鱼腥味。

    这老翁……

    【他是乡里的老渔夫。】

    陈子轻欲要背起老翁,膝盖砸到了地上。

    老翁咳嗽:“小伙子,你的善心我领了,你还是走你的吧。”

    陈子轻抽抽嘴,咬着后槽牙拼力一点点站了起来,老翁看着都要风干了,怎么这么重,打鱼的身板这么紧实的吗,不会连肌肉都有吧。

    距离这里最近的驿站在三四公里外,陈子轻背着老翁一路走走歇歇,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到了目的地放下人,他满头大汗地坐在大地上大喘气。

    老翁从背篓里拿出两条尖头扁身鱼,随手在地上捡了个枯草藤串起来。陈子轻都没看清楚,老翁就给从鱼腮里穿出来的草藤打好了结,将鱼递给他:“拿回去吧。”

    陈子轻也不客气,伸手去接:“谢谢。”

    老翁摆摆手,陈子轻拎着鱼赶路,满脑子都是中午怎么吃鱼,一条红烧,一条炖汤,这鱼臭臭的,看外形是鳜鱼,放在他那个世界,野生的这么大得上百,还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野生。

    陈子轻吞着口水越走越快,一大片飞扬的尘土拢了他一身,他抹着脸望去,前面有辆马车。

    四匹大马拉车,豪华配置。

    是有钱人。

    陈子轻站着等马车走远才继续前行,那马车跟他一道,突然减速慢慢悠悠的,他要是加速就得吃灰。

    正当陈子轻吐槽的时候,马车的帘子里飞出来一个什么东西掉在路上,他走近一看,入眼是一颗珠子。

    陈子轻弯腰捡起来打量,朱红色的珠子,光泽剔透,他随意握手里,接着走。

    不多时,又是相同的景象,相同的珠子。

    陈子轻拿着他捡到的第二颗珠子,眯眼盯了盯不远处的马车,他脑子里忽地就亮堂起来:“二师兄——”

    马车停了。

    陈子轻走到马车旁,帘子被半截折扇撩开,一个容貌不凡气质很邪的男子探出头,不可一世地看过来:“我跟你二师兄打赌,扔几颗,你才能怀疑到他身上,没曾想才扔第二颗你就寻到答案。”

    “魏兄,我输了。”男子回头,眼神瞬间变柔和。

    陈子轻听见了魏之恕的笑声。

    “我也没赢,我以为至少要五颗以上,我的小师弟还真是机敏。”

    魏之恕的面庞出现在那男子一侧:“小师弟,见到姜大公子不知道行礼?”

    陈子轻提了提擦着裤腿的鱼,也姓姜?这么巧。

    【他是姜明礼,姜家嫡长子,你心上人的亲哥,好断袖之风,有个较为隐蔽的庭院,专门用来养鸟雀,十分沉迷。】

    陈子轻几不可察地发出“啧”声,怪不得眼袋这么深,他忍不住想,魏之恕去年秋季试的人,不会就是这个姜明礼吧?

    魏之恕等得不耐烦了,眼色一厉,陈子轻忙对着姜明礼作揖行礼。

    “珠子呢。”魏之恕下了马车。

    陈子轻摊开手,被他握着的两颗珠子躺在他手心里。

    魏之恕凑到小师弟耳边,道:“珠子入过幽深小道,你不觉得黏手?”

    陈子轻:“……”我这手不能要了。

    魏之恕将他的抵触收进眼底:“不是尊重我?”

    “那也要分情况,”陈子轻红着脸语无伦次,“进过……我……二师兄,我手脏了……有粪,有夜香……”

    魏之恕抖动肩,笑趴在他身上。

    陈子轻踉跄着抓住魏之恕的手臂稳住身形,听他道:“骗你的,我和姜明礼是初相识,怎可能在马车里行那事。”

    真的假的?陈子轻一脸狐疑,魏之恕之前跟姜明礼没来往?那怎么认识的啊,两人身份差这么多。

    【你二师兄与你分开后就去找老大夫诊断隐疾,他返回见你的途中遇上姜明礼,一见如故,姜明礼因此送他一程,二人互不知对方根底。】

    这“根底”用的,已知魏之恕是1,那姜明礼就是0。

    姜明礼是总0啊。

    陈子轻又想到魏之恕见老大夫的事,没想到他是真的犯了鸡瘟。

    就在这时,一大把珠子被姜明礼丢出来,他对上少年呆愣愣的杏眼:“赏你了。”

    陈子轻垂头看脚边的珠子。

    魏之恕踢他脚:“还不谢谢姜大公子?”

    陈子轻从善如流:“谢姜大公子。”

    “27颗,捡吧,捡回去自己串上。”姜明礼萎靡地摇了摇纸扇,纵欲过度浑浊的眼在少年两条漂亮的腿上游行。

    魏之恕不动声色地皱皱眉,他快速捡起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子,塞进小师弟胸前的衣襟里,低声道:“马上走。”

    陈子轻撒腿就跑了.

    甩开马车,陈子轻没停,他怀揣着二十七颗珠子,拎着两条鱼,踏着春风在黄土路上狂奔,就这么奔到了土坡底下。

    陈子轻望了望树林后的义庄,其实在白天看的话,义庄也没有那么吓人,只是房屋的破败看得更真切了。

    布满裂缝的墙壁有些严重倾斜,如果不是有几根粗木头抵住,估计早就垮塌了。

    如果真塌了,他们师徒四个给别人做一辈子棺材,到头来也只能和荒草为伴。

    那到了每年清明,别人家的鬼魂喝香吃辣,而魏之恕,尤其是师傅的鬼魂只能躲在土里啃草。

    那个狼狈的样子,想想就非常搞笑。

    “哎哎……”这时陈子轻的耳边霎时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谁啊这是,踩我腿上了!”

    只见草丛里坐起一人来,这人相貌清秀,穿着一件破旧的儒衫,乱糟糟的发髻上还沾着几片叶子。

    “曹……曹包?”这个陌生的秀才一出现,陈子轻就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

    【曹包,曹秀才,年二十四,他就住在义庄南边,是你的邻居,你和他相交不少年头,你为了不让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财被二师兄摸走,便藏在秀才那里。】

    【你将秀才视作你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他全家只剩他一人,孤苦无依,爱唠叨,你曾在他酒后大醉吟诗向往妻儿相伴时发过誓,死活要给他说门亲事,实在不行寡妇也可以,免得他整天到处唠叨别人!】

    标注2:死活要给他说门亲事,实在不行寡妇也可以。

    陈子轻服了,怎么还要给人说媒。

    “咳,原来是崔兄,你怎么突然叫我名字了了,还……还是叫我秀才吧。”曹秀才似乎对自己“曹包”这个名字,很是忌讳。

    陈子轻回过神来:“秀才,你怎么睡这里了?”

    “谁睡这里了!”曹秀才急道,“不就是你那师傅,非说我读书声音太大,还都是些歪道理,吵得他头疼。”

    “没办法,我就只能来这里读,结果没想到,没想到睡着了。”

    曹秀才用力抓住陈子轻的胳膊:“崔兄,你给我评评理,我读的那是圣贤之书,说的是天地之道啊,你师傅竟说那些都是歪道理!”

    见曹秀才越说越激动,陈子轻连忙安慰道:“秀才,你就别跟我师傅争理了,他看过的书加起来,还没他看过的棺材板零头多。”

    “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曹秀才怔了下,随即便轻松地笑了起来,道:“崔兄说得有理!哈哈……”

    他捡起地上读了一半的书,道:“崔兄,你可能不知道,那些瞧不起你们义庄的人,都是些流于世俗的庸人!”

    “我对你们义庄可是敬重得很啊,书中有云“夫大块,善吾生者,故善吾死也,”你们义庄这行当,那可是承天道之所在!”

    “所以,我才会毫不避讳的住到了你们义庄旁边。”

    陈子轻心中暗笑,你住义庄旁边,难道不是没钱住其他地方吗。不过秀才既然是他的好兄弟,他不会去戳穿对方的寒酸。

    曹秀才拍着陈子轻的肩膀说道:“崔兄,你这是要回义庄吗?”

    “是啊。”陈子轻点头。

    曹秀才道:“那正好,我也要回去,咱们同去。”.

    要被荒草覆盖的小径上,一只乌鸦在枯树枝头叫着。一青年和一少年勾肩搭背,一边挥手赶走飞虫,一边向着破败的义庄走。

    蹲坐在院墙上的魏之恕瞧见的就是这画面,他问院里的管琼:“大师姐,你觉不觉得那穷秀才碍眼?”

    管琼坐在桌前扎纸马:“不熟。”

    魏之恕哂笑:“元宝都没叠,马就扎上了,胡家请了仵作验尸,仵作最快也要两日才能到,先验尸还是先入殓都没定。”

    “先入殓。”管琼道,“师傅讲了,我们下午带上东西去胡家。”

    魏之恕从院墙跳下来,弹着衣裤上的灰:“殡三日,还是七日,半月,或者更久?”

    “不清楚。”管琼用面糊粘马腿。

    “希望是三日,那样我们就能尽快拿到丧葬钱。”魏之恕扯下腰间的钱袋子,一只手勾着去找师傅。

    陈子轻一回来,今早在胡家得到的捞尸钱跟运尸钱就在桌上摊着,分钱进行时。

    胡家老爷没了,这笔支出是管家负责,出手还算大方,有一小块碎银子,好几串铜板。

    陈子轻以为他跟管琼,魏之恕三人最起码也能分走所有铜板,哪知道他们每人才拿到十个铜板,好少,原主师傅这么吝啬的吗!

    【检测到关键词‘吝啬’,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刑剪】

    【你认定你的师傅是天底下最吝啬,最抠门的人,你在没跟二师兄闹掰前让他向师傅抗议,希望能多分点小用钱,他抗议了,被罚一个人去乡里拉了三个活,之后一年小用钱减半,从此你再也没敢有过怨声。】

    【师傅收养你们,让本该饿死在街头的你们有个落脚之地,有碗饭吃,还教你们手艺,给小用钱是情分,不给也合理,你要感恩。以上是你大师姐教导你的话,你很不屑,但也没顶嘴。】

    【你知道师傅有个钱箱,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是他讨师娘的本钱,钱箱就在他枕边,他睡觉都要搭只手上去,钱箱的钥匙在他胸口。】

    陈子轻把十个铜板放进裤腰里,快步走出屋门,冲要去存钱的高大壮喊:“师傅,我带了两条鱼回来,就在伙房!”

    刑剪去伙房一瞧:“哪来的?”

    陈子轻简短地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好人好事。

    刑剪把鱼拎起来,啪地甩灶台上,陈子轻感觉鱼吊着的那口气没了,腮都不扇了。

    “不错,待会叫你大师姐跟二师兄把鱼杀了。”刑剪要走,小徒弟嗖地挪到他跟前,他一挑剑眉,再夸,“干得好。”

    陈子轻眼巴巴地看看他,看看他手里提着的铜板串,就这样啊?没有了吗?真的没了吗?

    “昨儿在江里让耳朵进的水还没流掉?聋了还是傻了,一边去。”刑剪抓住小徒弟的肩,将他掀到一旁,大刀阔斧地走了。

    陈子轻本来只在原主的记忆信息里得知刑剪抠门,现在亲自感受到了,他挎着脸碎碎念:“这么抠,上辈子是抠图的吧。”

    伙房外进来一人,是管琼,她走到灶台前揭开大铁锅上的木板盖,拿铁勺搅了搅锅里的菜叶粥。

    陈子轻顿时就被吸引过去:“大师姐,你们都吃过了吗?”

    “嗯。”管琼将铁勺贴锅放,“自己吃多少盛多少,吃快点,吃完叫我。”

    陈子轻茫然:“叫你做什么,剩下的你吃啊?”

    管琼那两片唇和她的性情一样淡,张合间吐出二字:“刷锅。”

    陈子轻眨眨眼:“不用啊,我自己刷就行了,大师姐你忙你的去吧。”

    管琼没再言语,迈步离开了伙房。

    陈子轻去拿大碗跟竹筷,他盛了碗粥蹲在灶台边狼吞虎咽,一碗见底再来一碗。

    “原来你这只邪祟是饿死鬼。”

    伙房门口猝不及防地瓢进来了然声,陈子轻呛得喷出稀软米粒,他狼狈地大咳起来,咳得端碗拿筷的手直颤。

    魏之恕不走,也不进来给小师弟顺气,就这么倚着门框看他凄凄惨惨。

    “二师兄,你干嘛吓我。”陈子轻水红的眼瞪过去。

    魏之恕微愣。

    “我不够钱给你抓药吃,姜大公子给的珠子可以拿去当铺当些钱……”陈子轻说着说着就吃掉碗里的粥,舔着嘴边的米汤抬头,“二师兄?”

    “当个屁,谁知道姜明礼的串珠是什么来路,能不能在当铺见光。”魏之恕厌声,“一个不慎,义庄吃不了兜着走。”

    陈子轻:“……那我找个绳子把27颗小珠串上给你?”

    “可是珠子不能当钱,我暂时就没办法给二师兄抓药了,我只有师傅刚才分的十个铜板,一副药都买不到。”

    魏之恕怪里怪气地来上一句:“你放穷秀才那的银子,二师兄不配用?”

    陈子轻一惊,手里的碗掉地上,分成了几大块一些小块。

    这一掉,十个铜板就剩六个了,扣掉的四个是碗钱,进了守财奴师傅的钱箱.

    春光初显明媚的上午,陈子轻精神不振地坐在院里叠纸元宝,他叠好一个就丢进干燥的破棺材里,胸前鼓囊囊的揣着一大叠黄纸。

    魏之恕在井边打水时,陈子轻好奇瞟两眼,管琼背尸体出来晾晒,他也要瞄一瞄,就连刑剪扛不知名的木头,他都要看看。

    陈子轻的注意力不集中,他叠到手酸扒着棺材往里瞅,一开始他有数黄纸的数量,一百零四张,期间被魏之恕拿走一摞,又放回来一部分,数字就不对了。

    这会儿他得数元宝的具体有多少个,可他不想数,他出了义庄,朝曹秀才所住的方位大吼:“秀才,你帮我个忙!”

    曹秀才在晒书,他听到声音,颇为新鲜地找了个高处与好友对话:“崔兄请讲!”

    “我想让你过来帮我数元宝!”陈子轻用更大的音量回。

    曹秀很快就来了,他中午能在义庄喝碗鱼汤吃些鱼肉,崔兄说的.

    义庄养了十多只鸡,全是母的,用来下蛋,陈子轻叠完元宝才歇一会,刑剪就叫他把昨儿跟今儿的鸡蛋捡了。

    陈子轻提着篮子找蛋,他不知道鸡下蛋的常用地点,只能到处找。

    【通常捡鸡蛋的活都是你的,个别鸡会选择在鸡棚下蛋,大多在义庄周围。】

    陈子轻抽抽嘴,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他先去把鸡棚的蛋捡了,满手臭烘烘的去外面,在草丛里翻找起来。

    找了一通,陈子轻就懒得找了,他准备回义庄躺着,哪儿没捡到下次再说。

    【你的师傅训斥过你,一旦你捡的蛋数量不对,蛋羹就没有你的份。】

    陈子轻:“……”他点了点篮子里的鸡蛋:“七个。”

    行嘞,接着找去吧。

    义庄原身是道观的一部分,道观废弃了,房屋损坏严重,师徒四人跟秀才住的是仅剩能住人的院落。

    陈子轻踩到灰瓦残片,没用多大劲就在他脚底下碎得稀烂成粉,他在一处破屋里找到两个鸡蛋,起身仰头发现屋檐下有只燕子,脑袋被梁木夹了。

    “燕子啊燕子,你跑那干嘛啊。”

    陈子轻找来一根棍子戳它屁股,戳了半天也没见它动。

    不会是死了吧?

    死就死了吧,不过一只燕子。

    陈子轻回去搬救兵。

    院里静悄悄,一具布满尸斑的尸体躺在棺材板上,不知哪掉的小半块白幡该在他身上。秀才没在数元宝。

    陈子轻从装元宝的棺材上揭下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二八。

    秀才留下的,元宝个数。

    今天的标注任务完成了。陈子轻把纸条丢进棺材里,他闻着尸臭去找魏之恕,没找着,管琼也不在家。

    “师傅!”陈子轻顺着木头刮擦声喊。

    刑剪从他隔壁那间屋子里出来,身上有一些翻卷的木屑,刨木头沾上去的,他没好气:“蛋捡完了吗你就回来,又偷懒是吧?”

    陈子轻说:“不是啊,师傅,有只燕子。”

    刑剪瞧不上:“那都不够塞牙缝的。”

    “……”

    陈子轻把有点沉的篮子放脚边:“我想抱下来看看能不能活?”

    刑剪打掉布袍上的木屑:“活了做什么,能抬尸,还是能帮你叠元宝?”

    陈子轻抿嘴:“燕子代表吉祥,能带来福运。”

    脑门被敲,他痛得捂住,刑剪喝斥:“你在义庄长大,成千上万只燕子嘴里吐的吉祥话都不能消除你身上的尸气跟阴煞!”

    陈子轻语塞,义庄住久了,尸气都渗到皮肉里面了。他跟着刑剪进制作棺材的屋子,再为燕子争取一次。

    刑剪嫌烦,让他想抱就去抱。

    “我够不到。”

    “喊你二师兄,你踩他背上。”

    “二师兄不在义庄。”

    “那就找你大师姐!”

    “大师姐也没见着人。”

    师徒二人你瞪我,我瞪你,做师傅的一脚踹开打磨好的红木板:“他俩带客人去墓地了。”

    陈子轻掉头去最大的屋子瞧瞧,里面的棺材空了两副,看来是有两个家属来抬棺送葬了。他回到刑剪在的那屋:“师傅,你去帮我把燕子拿下来吧。”

    “不拿。”

    陈子轻的视线从几个不认识的制棺工具上经过:“师傅啊!”

    刑剪凶狠道:“再嚎就把你嘴缝上。”

    不多时,师傅被小徒弟嚎去了破屋。小徒弟手指着屋檐一处:“师傅你看,燕子在那。”

    “你师傅我不想看。”

    刑剪只手扣住小徒弟的裤腰,轻松就将他捞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头。

    陈子轻吓一跳,他赶紧去捉燕子。

    “活的,师傅,燕子是活的。”陈子轻捧着燕子,“我送到秀才那儿,他一个人很闷,有只燕子陪他肯定不是坏事,当然还得要燕子愿意在他门头打窝。”

    刑剪捉住小徒弟的双腿,把他往地上一放:“你怕秀才闷,怎么不干脆去陪。”

    “我去跟秀才睡,晦气啊。”陈子轻说。

    刑剪打算回去做棺,背后响起小徒弟的声音:“师傅,我昨晚和你说我好多事都记不清了。我的记忆是零碎的。”

    陈子轻没有演戏的天赋和精神,要是一会记得演一会忘了演,一会演得很垃圾一会演得很好,人格分裂似的,那不如不演,一进任务就找个理由让原主周围人知道他改变了,不管那些人接不接受信不信,反正就是变了性子。前提是不强制性的要他维持人设。

    “我也意识到从前的斤斤计较实在不该,也累得慌。”陈子轻绕到刑剪前面,捧燕子的动作像拿防身大炮,他忐忑地说,“师傅,我从今天开始改过自新,大师姐跟二师兄会不会给我机会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陈子轻在心里叹气,这守财奴到底要怎么对付,感觉从里到外都是铜墙铁壁,没有死穴的样子。

    【你的师傅最烦人哭。】

    他马上就把嘴一扁,喉咙里硬生生地憋出抽噎声。

    刑剪人已经走出了破屋,小徒弟还在抽抽嗒嗒,他气怒地转头,绷着脸的样子堪比凶神。

    “哭哭哭,就知道哭,给老子憋回去!”

    第77章 春江花月夜

    中午吃饭那会儿,刑剪一碗饭扒尽,随手就将空碗丢给小徒弟:“去给师傅盛饭。”

    那空碗在沟壑横生的粗木桌上晃动两下,震了震,碗口刚好对着陈子轻,他把挂在嘴边的半片白菜吸溜进去,拿走空碗推开板凳出了屋子。

    刑剪捏住稍小点的碗两端捞起来,喝了口黄酒:“管琼,魏二,你们小师弟开始转性了。”

    他粗鲁地抹了把下颚,甩掉几滴酒液:“且看着。”

    瞧见小徒弟盛了饭回来,他岔着两条壮硕的长腿,左手套了木制手掌在腿上拍打:“是不是要饿死师傅,快点儿!”

    陈子轻加快脚步把一碗饭送到刑剪手里。

    碗里的米饭压得紧紧密密堆很高,刑剪满意地“嗯”了一声:“饭盛得比先前长进了。”

    陈子轻要坐下来,他察觉魏之恕周身气息不对,便凑到刑剪耳旁,小声打听:“师傅,我走后,你们说什么了吗?”

    刑剪反应出奇地大,甩碗站了起来。

    陈子轻差点被吓得蹦出去二里地,他一头雾水地抚着心口,冷不丁地发现刑剪耳根通红。

    正是他刚才凑上去的那只。

    ……

    这大猛男皮糙肉厚的,耳朵竟然这么敏感。

    陈子轻为了不让刑剪逮着自己发火,他捧着碗筷,速度夹了点菜到院子里吃去了。

    饭桌上的气氛实在是不寻常。

    刑剪把歪倒的碗搬起来,抵在桌边,用筷子把洒出来的米饭拨进碗里,继续吃喝。

    大徒弟跟二徒弟全程若无其事地进食。

    饭后,魏之恕在伙房倒泔水:“小师弟不直接跟我们说,是觉得我们不信。”

    “他倒是聪明了,让师傅做中间人。”魏之恕看似夸赞,实则鄙夷,“你信了吗,大师姐。”

    管琼寒声:“二师弟,你干活就干活,话为什么这么多?”

    魏之恕吃了一肚子气,甩手走了.

    下午师徒四人去了胡家,他们待到天黑才打道回府。

    夜市灯火阑珊,陈子轻惦记着白天想买的几样东西,他摸摸裤腰里的六个铜板,明白了什么叫囊中羞涩。

    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步,他想买一艘木帆船。

    “小师弟,你去哪?”魏之恕悠悠地喊。

    陈子轻像从游魂状态里抽离出来,他四顾茫然,失焦的眼对上近在眼前的青年。

    魏之恕扭头就叫:“师傅,小师弟好像是……魂散了。”

    刑剪拨开闲散的人群大步走来:“散了?我看看。”

    陈子轻被扣住脸颊抬起头,粗粝的两指摁上他眉心,刮着他皮肉一蹭,他疼得惊呼。

    “行了,回了!”刑剪在他后脑勺拍一下,掉头就走。

    两个徒弟都没跟上来。

    刑剪瞥见小徒弟站在原地不走,不知在看哪个货摊,他嫌弃道:“想买什么就买,别跟个二愣子一样让人看笑话!”

    陈子轻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不去买,是我不想吗,还不是没钱。

    “没钱就问你大师姐跟二师兄借。”刑剪喝道。

    陈子轻撇嘴,反正你是一毛不拔。

    魏之恕勾着他的肩靠上来:“师傅,小师弟想买胭脂。”

    刑剪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有心上人了?”

    陈子轻摇头加摆手,魏之恕嘴贱地笑道:“他有了。”

    你才有了,你全家都有了,真烦人!

    陈子轻费劲巴拉地跟刑剪澄清,姜小姐那边没可能了,她注定要嫁给如意郎君,和他不会有感情发展.

    亥时三刻

    陈子轻被魏之恕挤得快要掉到地上去了,他使劲撅着屁股去拐,屋外突然传来粗犷裹满力量的声音。

    “魏二,点灯!”

    魏之恕掀开被子坐起来,他外衣都没套,就穿着一身白的里衣去拿灯笼,白惨惨的两只灯笼,一左一右挂在了义庄外的门头底下。

    跟出来的陈子轻望了望诡异的白灯笼,搞不懂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点灯,他没问魏之恕,他在等官方小助手给他解锁信息条。

    【你师傅的行事习惯,义庄夜间点灯,进财】

    陈子轻明白过来,这是有生意上门了,但刑剪是怎么知道的?耳听八方?他聚精会神地竖着耳朵听了听,从树梢过来的风声似鬼叫。

    旁边的魏之恕将目光从少年的侧脸上收回来,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大师姐。”

    陈子轻听他这声,才惊觉管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

    师徒聚集在义庄外。

    不一会,隐隐有几串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脚步的主人们披着夜色匆忙前来。

    陈子轻眯着眼打量他们。

    魏之恕已然认出了人:“是俞家的。”

    陈子轻的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俞家的?不会是俞有才吧?

    ……

    还真是俞有才。

    俞家家丁将他的尸体抬到义庄来了。

    俞有才的棺材被随意地放在院内,刑剪推棺木看了眼就合上了。

    死者大哥面色沉痛:“邢师傅,我三弟的遗体就拜托你们了。”

    “按说生意上门,我们是不该退货的。”刑剪为难道,“可是,俞掌柜属于横死,死状实在是惨了些,收了他,我怕以后义庄都会不太平。”

    “是啊,我们其实也是怕这个。”俞有才的大哥像是被人说中了心思,面上有些不自然,“我三弟死得实在是太邪门了,他夫人又疯了,实在是问不出丁点事情,家里的长辈都怕出事,根本不敢把遗体停放在家里,这才把棺材送你们这来了。”

    “邢老板,其他的你也不必说了,你就报个价吧。”一直站在大哥身后的老者忽然开口。

    “请问这位是?”刑剪看向老者。

    “俞有才在世时喊我一声二叔公。”老者淡淡道。

    “原来是二叔公亲自来了,那我好歹也要给您老一个面子。”刑剪沉思道,“那就三百两白银吧!”

    “三百两?”

    刑剪此言一处,全场一片寂静,陈子轻听得下巴都快惊掉了,自己这个师傅还真是敢要啊,平时他们做生意都是几文十几文的赚,难得会有一次几两银子进账。

    而这一次,刑剪竟然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管俞家要三百两。

    “咳咳……邢老板真是说笑了,我们俞家又不是什么大门大户,拿不出这么多钱啊!”老者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的老眼直盯着刑剪的脸。

    可刑剪什么场面没见过?他手一挥道:“这样啊,那还请各位再辛苦一下,把俞掌柜再请回去吧。”

    俞有才的大哥一看双方就要谈崩,他是真的不敢把俞有才再运回去,急忙道:“别!别!”

    “邢师傅,我们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他大哥说道,“你看这样,八十两白银如何?”

    “八十两?”

    一旁的魏之恕听了竭力忍住不笑出声,心想师傅这次总算是宰到一头肥羊了,随便吓唬一下就报出八十两的天价。

    “八十两啊?那个老幺啊,我们庄内的香烛和纸钱还够吗?”刑剪看向小徒弟,还悄悄向他挤了挤眼。

    陈子轻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回师傅,香烛倒是还有一些,但纸钱嘛,肯定是不够了。”陈子轻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像俞掌柜这样身份的人,穷人用的纸钱他肯定是看不上的,只有烧纸元宝才能平息他的怨气呢。”

    “那我们纸元宝还有多少?”刑剪问。

    “没有了师傅,叠纸元宝用的纸都是上层好纸,我们早就用完了。”陈子轻眼不眨地回答,但心里却很是激动,因为标注任务只让他一天至少叠一百个元宝,却完全没有考虑纸张是不是够用的问题,如果因为纸张不够而导致任务失败,那他就太冤了。

    俞有才的大哥也并不傻,当然明白这师徒二人话里的意思,恳切道:“我们理解刑师傅的难处,那我们就再加二十两,总共一百两,同时也希望邢师傅能够理解我们的难处。”

    “医馆收活人,我们义庄收死人,既然俞兄都这么说,那就一百两吧。”刑剪深明大义道。

    俞家人被宰了只能认栽,他们匆匆来,匆匆离去。

    陈子轻没了给刑剪打配合的心思,他看着俞家抬进来的棺材发愣,俞有才竟然死了。

    早上才打过交道,这么快就死了。

    “大师姐,你来搭把手,我看看尸体多邪门,人死为大,亲兄弟都这么……”

    魏之恕在管琼的协助下推开棺木,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一顿,话锋转了个方向:“是挺邪门的。”

    义庄收的都是普通死状的尸体,头一回见这么血淋淋的。

    陈子轻见魏之恕都说邪门,他就靠近些,看一下究竟邪门到什么程度。

    这一看,胃痉挛着往上涌酸水。

    说是个人,却没人脸,本该是脸的地方成了一团平整的肉块,俞有才的寿衣都没换,还是陈子轻见过的那身员外服,被深褐血迹浸染出了一片污迹。

    脖子上有一条剪开的大伤口,几乎把整个脖子都剪下来了一半。恐怖至极,狰狞至极。

    陈子轻的眼前浮现出俞有才手里的那把大剪刀,当时他正在修剪树枝。

    俞有才……把自己当树修了吗?

    鬼附身?

    陈子轻后退几步定了定,开始往院外退,俞有才这个角色是通过胡老七牵出来的,一同牵出来的还有赵德仁跟郭大山,他们四人做什么生意。这是胡老七的夫人透露的信息。

    胡老七死在江里,原主也死在江里。

    任务是查杀死原主的凶手。

    而俞有才认为他跟胡老七做生意的事是不实的,他在躲避。

    陈子轻早上接触后只得到了这个线索,压根就不能作为俞有才是任务其中一环的证据,毕竟跟原主尸体脸贴脸的胡老七都没算在内,他还寻思先想办法确定一下,之后再另做打算。

    哪知人死了。

    还死出了一看就不是正常凶犯所为的样子。

    陈子轻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虽然他这会儿依旧没百分百断定俞有才的死因跟原主的死因是一回事,但他等不到明天了,他要连夜去找和胡老七同行的三人里的剩下两位,打听他们的住处。

    这个时间找谁打听,找打更的.

    陈子轻跑到乡里问了打更的,马不停蹄地找去赵德仁家,被告知外出没回来过,他没耽搁,转头就去见郭大山。

    那是乡里有名的穷鬼,陈子轻没多费力就寻了过去,哪知没人在家。他短衫里面湿透了,和胡老七一起做生意的还剩两个生死没定,怎么他一个都没碰着面!

    陈子轻没立刻返回义庄,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动,初春的夜晚,风凉飕飕的,把他身上的热汗吹冷却了,也吹得铺子前的布招子猎猎作响。

    “小师弟。”

    陈子轻闻声抬头,管琼立在桥上,手拎一白灯笼,冷清的眉眼有些阴森。

    “大师姐,你怎么在这儿啊?”陈子轻忙跑上桥,停在她面前紊乱地喘着气。

    “师傅让我来寻你。”管琼道,“走吧。”

    陈子轻挠着头跟她从桥的另一头下去:“大师姐,我不是出来玩的,我……我是要,”

    解释不清,想不出勉强过得去的借口,这大晚上的,突然从义庄跑出来。

    陈子轻偷瞄管琼,她没过问,他就当作什么都没说过。

    与此同时,破落的巷子里。

    一个身影步履阑珊地走着,显然是喝了酒,满身呛人的酒气。

    此人正是没在家的郭大山。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脸却很红,今天他喝了很多酒,因为他刚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他要让那些从前看不起他的人,再见到他时,必须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郭爷”。

    孤月探出云层,这样的夜里,巷子里只有郭大山一人,在空寂的巷子里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郭大山双目惺忪,醉意正浓,一阵冷风拂过,他的脚不由左右摆动,仿佛随时会被吹倒。

    “啊唔……”

    打了个哈气,散出浓烈的酒味,他咂巴着嘴,很是享受。

    “踏!踏!踏!”

    倏地,他的耳朵一动,感觉身后传来了一阵很有节奏,且很是整齐的踏步声,像是有一群人……

    啥个情况?

    郭大山疑惑了,这么晚了,没想到除了他自己,这条破巷子里还会有其他人。

    “嘭!”

    就在他想转头查看的时候,自己的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一个人飞快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郭大山顿时身形不稳,摇晃着向前看去,只见撞他的那个人已经迅速远去,径直出了巷口。

    “嗨!哪,哪个不不,不开眼!”

    郭大山翘着嘴皮想要大声怒骂,却发现舌头根本不听使唤,半天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气得他只能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又泄愤似的踩了两脚。

    “哼!郭爷我,我,”他本想再骂上两句。

    “嘭!”却发觉自己的后背竟又被人撞了一下,又是一道人影从他的身边走过。

    “好……好小子……”郭大山这次是真怒了,他觉得这两个人是在故意戏弄自己,郭大山指着远去的两人,愤愤道:“给……给大爷……等着!”

    可话还没说完,又有几个人从他身边飞快走过,好在这次郭大山已经早有准备,这些人并没有撞着他。

    “一……一……一……一伙的……是吧?”郭大山“一”了半天,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别——别跑——”

    他骂了一声,就像前面的那群人追了过去,也许是他的酒喝得实在是太多了,竟没发现,那群人根本不是在走。

    而是两腿并拢,身体笔直地往前跳!

    郭大山根本没有感觉到一点异样,只是怒气冲冲地往前追着,直直地往前追着。

    渐渐的,他跑出镇子,到了郊外。

    夜色浓而重,破败的杂草丛中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声,怪异得很。

    紧追那群人的郭大山也不再跑了,而是像前面那群人一样,两腿并拢,往前跳着走……

    “踏!踏!踏!”

    沉寂的荒郊,夜色无边的乱石地里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踏步声,如若仔细听,便会发觉似乎正有一群人,正要从漆黑的荒野中,迅速走来。

    郭大山面无表情地排在了人群的最后,每个人之间都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同样节奏。

    “踏!踏!踏!”

    乱石地的不远处是一片人迹罕至的乱葬岗,一座座的怪石,如墓碑一般杂乱地分布着。

    而就在乱葬岗的角落位置,竟然有一个新挖的,一人大小的土坑。

    一群人路过一座座的旧坟,毫不停留,一直到了这个土坑前面,人群里的第一人忽然身体后转,背向着土坑,直直地向身后的土坑倒了进去。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每个人的动作一模一样,仿佛同一画面在反复播放,当轮到最后一人,也就是郭大山的时候,只见他木然地转过身子,在死寂般的夜色中,缓缓地向身后的土坑倒了进去。

    他的动作,也如同是画面重放。

    第二天清晨,一个柴夫路过这里,发现了死在土坑里的郭大山,他的指甲里都是土,土坑旁边还插着一把铁锹。

    ——那是郭大山自己家的铁锹。

    第78章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次日一早没到街上去,不知道郭大山死了,他昨晚没睡好,脑子昏沉,无精打采地去秀才那儿看燕子。

    曹秀才给燕子取名花衣,燕子已经能进食了,吃的是他抓的小虫子,还有米粒。

    “崔兄,你看花衣,它很喜欢我给它做的小窝。”

    陈子轻看了,燕子趴在一块灰布衣料上面,布料底下是秀才的床。

    说是床,其实只是干草上面铺了个棉被,一卷就能走人。秀才的生活用品比原主的还要少,书箱放得最为郑重。

    陈子轻观察秀才,一只燕子就能让他眼角眉梢的忧愁一扫而空,他容易满足,容易被小事情打动,有燕子陪着他肯定好,但还是要给他说门亲事。

    于是陈子轻问道:“秀才,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曹秀才忽而就局促起来,他一副很忙的样子去整理小桌,打翻了茶碗去扶,期间又碰倒了油灯,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陈子轻:“……”

    曹秀才来回走动三五趟,停在他面前:“崔,崔兄,你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陈子轻胡扯:“我是觉得你到该成家的年纪了,就想问问你。”

    曹秀才眼神暗淡:“功名尚未求取,有何脸面娶妻成家。”

    陈子轻不好讲自己的看法,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思维情感上会有割痕。

    曹秀才去院里的杂草中找了一片叶子,拢起两边盛了点水去喂燕子,秀气的面庞铺着柔情:“即便有真心待我,不嫌我穷的姑娘,我也不愿叫她陪我吃苦。”

    陈子轻看燕子张着黄嘴喝水,心想,那确实。

    “明年又是科考。”曹秀才轻叹,“等我考出功名。”

    陈子轻动了动眉头,听曹秀才这意思,是有爱慕的姑娘了。

    要不,到时就把原主攒的银子借给秀才做盘缠,让他去贡院参加考试?

    日光洒进破落小屋,曹秀才鼓励燕子站起来,燕子真的站起来了,他激动万分地捧书……读给燕子听。

    曹秀才读到情浓时,声量一再拔高,有气吞山河之势。

    陈子轻听见了刑剪粗声粗气的吼声。

    曹秀才站到屋门口说教:“不读书便不知礼,不知礼如何做得好棺材?安葬好一个死人?”

    “老子先把你装进棺材!”

    曹秀才出去跟刑剪之乎者也去了,他不简明扼要,叽里呱啦车轱辘。

    陈子轻顺了把燕子的黑毛,秀才有学识是真的,唠叨也是真的,而且越唠越起劲,他用两根手指戳着耳孔走了.

    刑剪昨晚宰到只肥羊,师徒四人吃上了大肉。

    陈子轻对肉不热切不积极,他上午又去找了郭大山跟赵德仁,依旧一无所获。就连俞有才那个疯了的夫人他都没见着。

    还有那个“朱记茶铺”,胡夫人的人最后一次见胡老七就是在那里,他用一个铜板换了三大碗茶,喝到肚子撑,只听说书的讲了个民间戏法故事。

    陈子轻狠狠咬了一大口肥夹瘦的粉蒸肉,扒拉两口饭咽下去,还是先吃饱吧,吃饱了才有劲。

    ……

    按照义庄的规矩,横死的第一夜不进灵堂,所以俞有才的棺材就在院里搁着,第二夜,也就是今夜才被师徒几个搬进灵堂——义庄面积最大,停摆了很多尸棺,阴气爆炸的屋子。

    俞家的家丁白天送了个包裹过来,说是里面装有寿衣与鞋袜,让义庄帮忙换上,并转告自家主子的意思,后日“上材”,一切从简。

    按照常规,寿衣该在人断气前换,俞有才是特殊情况,耽搁了。

    陈子轻翻了翻俞家送的包裹,俞有才没有随葬品。他去棺材旁,打量躺在里面的俞有才。

    看一次吓一次。

    多重口的大片在俞有才的尸体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充当一下仵作吧。

    陈子轻忍着反胃弯腰凑近,腥臭扑面而来,不行,要缓一缓,他直起身,欲要掏出随身携带上茅房必用的小布条逗鼻子,余光瞥见管琼从屋外进来,他自觉让开位置。

    管琼在俞有才光秃秃的血脸上盖了一张黄纸。

    陈子轻看着纸中间的“尊”字,这是做什么用的?

    【以防尸体走尸】

    陈子轻收集在这个世界学到的知识,以后能不能用上再说。他歪头瞧棺材外的彩绘,有鹤啊云啊的,仙气飘飘,一看就是花大价钱打的棺材。

    八成不是俞有才生前给自己定做的,宽长都不配他,里头空了不少地方。

    陈子轻猜是俞家哪位老人备的棺材,想着死后腾云驾雾飞升成仙,为了压俞有才的怨气才忍痛割爱,他虚虚地摸了下棺材板,也不知道俞有才这副棺材哪天封上。

    【据你所知,封棺时间最迟是出殡前一晚】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不如直接把原主的所有记忆塞他脑子里,省得小助手时刻给他解锁信息。

    还是不要有这种消极负能量的埋怨心理了,往好处想,这叫推他动脑子,引导他多思考。

    “小师弟,去打盆水来。”管琼检查尸体的各处关节,“微烫。”

    陈子轻忙不禁佩服,大师姐的胆子真大,而且承受能力也强,在现代适合做入殓师。

    管琼侧目,陈子轻立即去打水。

    不多时,陈子轻端着一盆水回来,管琼用一块布放进盆里打湿,拧到半干去捂尸体的关节。

    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从黑,到红褐,再到深红,透出鲜红。

    仿佛这具尸体正在苏醒。

    陈子轻紧抿着嘴,呼吸里全是刺鼻的味道,熏得他眼晕,义庄这地方肯定少不了灵异事件吧。

    【你来义庄的前两年常吓尿裤子,你的二师兄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只有你的大师姐,她当时明明也是小孩,却丝毫不怕】

    【曾经有次出现尸变,你跟你二师兄都吓瘫了,你师傅一边臂间夹一个,你的大师姐稳如泰山。】

    陈子轻对管琼的敬佩程度加深了几层,她想做师娘,那他助攻一把?

    “啪”

    脏了的布被放进盆里,管琼拿着盆离开。

    棺材板斜斜地放在棺材上面,留有缝隙,明日入殓时,如果亲属到场奔丧就才盖严实,没来便暂不盖.

    义庄又点了灯,这回不是在义庄外迎财,而是挂在灵堂门口。

    白森森的灯笼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刑剪在香案摆放着祭品,又点了两支蜡烛,他对身边的小徒弟道:“今夜轮到你守夜了,你先来祭拜一下。”

    陈子轻怀疑自己听错了:“啊?我守夜?”

    “啊什么啊。”刑剪低喝,“快点。”

    陈子轻毫无心理准备,他接过蜡烛,对着俞有才的临时灵位拜了几拜,就听见身边的刑剪继续道:“俞有才是横死的,所以对于他的祭拜要更复杂点,来!拿着!”

    刑剪极快地折起了几张黄纸,他折的东西明显非常繁琐,陈子轻就算是一直盯着看,眼睛也渐渐有些跟不上了。

    “好了。”刑剪的手里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似圆非圆的东西,不太像是道符。

    接着刑剪一咬指尖,渗出了一滴鲜血,他迅速在黄纸上点了一个红印。

    刑剪看了旁边满是疑惑的陈子轻一眼:“这是“解怨符”,比较偏门,属于我们义庄行当特有的本事,等以后又时间了,我再教你们几个。”

    解怨符在烛火上一晃,瞬间被点燃,刑剪拿起纸符的灰烬,装入一只盛着清水的瓷碗里,开口道:“俞有才的死法不同寻常,怨气也极重,你把这碗喝了,不然……”

    小徒弟提气瞪大眼睛。

    刑剪敲他脑门:“你今夜恐怕会很难度过。”

    陈子轻一听,顿时心头一凉,一把抢过那碗符水,咕嘟咕嘟地就全灌了下去,直到喝完之后,他才发现刑剪正一脸惊异地看着他。

    “徒儿啊,我的意思是,喝一口就行了。”

    陈子轻:“……”

    眼见刑剪要走,陈子轻下意识拉住他的布袍宽袖:“师傅,真的让我守夜啊,怎么不叫大师姐或者二师兄?”

    刑剪绷着脸训道:“守夜这活你大师姐跟二师兄差不多对半分,就你次数最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我守的是横死的。”陈子轻声音软软地打着商量,“我觉得我一个人不行,我很需要帮手。”

    “一个人有什么不行的。”刑剪十分铁面无私地扯回袖子,“刚好锻炼你。”

    陈子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刑剪出屋门前警告道:“你敢偷跑回屋睡觉,今年全是你守夜。”

    陈子轻停住了脚步:“师傅慢走,师傅早些安歇,师傅明日见,师傅……”

    走出去的悍匪样男子转身,陈子轻缩着脑袋认怂。

    “嘴贫。”

    刑剪居高临下,鞋底在门槛上一蹭,抬脚去了隔壁屋子.

    深夜

    偌大的灵堂里只有陈子轻一个活人,他坐在棺材的对面,虽然很困,但他根本不敢合眼。

    一阵冷风从破损的窗外游荡进来,烛火幽幽地摇曳不止,陈子轻不由打了寒颤,他转头看了看门外,院里黑漆漆的,只有两只白灯笼在晃来晃去,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我说俞掌柜,咱们只见过一次面,也算不上熟悉,你要是有什么仇怨的话,可千万别来找我。”陈子轻对着棺材开口。

    “你就,你就看在我不睡觉帮你守灵的份上,不要弄出什么动静。”

    “哎!”

    “你出来吧,你和我聊聊天,说一说你怎么死的?”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修秃呢?”

    “对了,你知道吗,你夫人疯了,我没找着她,要不你找找看,你夫人别被人给欺负了。”

    ……

    陈子轻自言自语了一会,灵堂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可渐渐的,他却有点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该把那碗符水全喝了,以至于弄得他现在膀胱告急。

    “不好意思啊,俞掌柜,我去去就来。”说着陈子轻便快速出了门。

    等他方便完再回到院子的时候,猝然看见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灵堂里跑了出去。

    谁啊?

    陈子轻一愣,那个人的背影怎么有点像是魏之恕。

    “这魏之恕大半夜的,进灵堂干什么?”

    陈子轻没立即返回灵堂,他跟在魏之恕后面回到了他们的小屋。

    木门是虚掩着的,陈子轻慢慢推开门进了屋内,视野里的魏之恕蒙着被子,似乎是在熟睡。

    陈子轻伸手摸了一下魏之恕的被子,是凉的,显然是刚盖上不久。

    “二师兄,你是不是去过灵堂了?”陈子轻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

    “啊?是小师弟啊?”像是听见有人叫自己,魏之恕拉下被子,一副半梦半醒的姿态,“你不是在守灵吗?怎么回来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去过灵堂了?”看着魏之恕现在的样子,陈子轻重复问道,声调严肃了点。

    “没完没了?”发现小师弟要责怪自己,魏之恕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气急败坏道,“我一直在屋里睡觉,好端端的,我去灵堂干什么!”

    “噢,那是我误会你了。”

    陈子轻在魏之恕占理即将对他发难时说:“你看过自己的脖子吗?”

    魏之恕口气很差,尾音挑高:“怎么?”

    陈子轻从小桌上拿了个铜镜,对着魏之恕道:“也没什么,就是多了一条血痕。”

    “你说什么?”

    魏之恕一把夺过铜镜,对着自己的脖子照了照,发现在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条细细的红色血痕,就像是被类似剪刀样的利器剪过。

    大小和位置,跟俞有才脖子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还不快去叫师傅!”魏之恕扔掉铜镜跪在床边,两只手抓住小师弟肩膀摇晃,“你是不是想二师兄死?”

    陈子轻被他摇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谁让你撒谎的。”

    魏之恕一噎,脸色实在是不好看,他正要再次发神经,小师弟扯开嗓子的那声喊叫刺入他的耳膜。

    “师傅——”

    ……

    闹这么大动静,刑剪已经起来了,同时管琼也赶了过来,这下义庄所有人都齐了。

    “魏二,你为什么说都不说,就要自己进灵堂。”刑剪怒视着二徒弟。

    “我只是好奇,想进灵堂看看,毕竟像俞掌柜这样的,我还从没遇到过。”魏之恕咚地一下跪了下来,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

    “好奇?你知道今晚灵堂的怨气有多重吗?连我都不敢轻易进去!”

    刑剪把桌子拍得直抖:“你比不上你大师姐稳重,却比你小师弟强很多,可你这次是什么德行,你白天吃肉吃多了,油水把脑子泡烂了?”

    魏之恕一声不吭地跪着。

    陈子轻瞥他那死样,凑近大发雷霆的刑剪说:“师傅,二师兄知道错了。”

    音量不算小,魏之恕听见了,他猛地抬眼,又极速垂了下去。

    陈子轻给魏之恕求情,相当于顶着炮火前行,刑剪身上的火烧得不是一般的旺盛。

    “师傅,你看二师兄的脖子……”

    陈子轻没说完就被刑剪喷住了嘴。

    “看什么看,你二师兄犯浑欠打!”刑剪横眉怒眼,“管琼,去拿棍子!”

    管琼很快就带回来一根混子。

    陈子轻看了一眼又一眼,他不合时宜地被惊艳到了,棍子好直啊,简直是梦中情棍。

    瞧见刑剪握住棍子,陈子轻赶忙靠近:“师傅,你轻点抽。”

    魏之恕背脊一僵,眼底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陈子轻没注意到魏之恕的细微变化,他想着的是,刑剪那粗手那蛮横劲,别把棍子给抽断了,他还想留着呢。

    ……

    棍子砸击皮肉布料声持续了半刻钟,魏之恕还跪着,也是个硬骨头。

    那根棍子被刑剪甩在桌上,陈子轻偷摸抓起来。

    刑剪叠了一张解怨符,他让大徒弟跟二徒弟都喝了一口符水,最后,连他自己都喝了一大口。

    “没想到俞掌柜的尸体这么麻烦。”刑剪糙糙地抹了把脸,对着三个徒弟嘱咐道,“记住,从今天开始,以后除了守夜的人,谁都不能随意进入灵堂。”

    “是。”

    魏之恕脖子上的红痕在喝下符水后,已经逐渐散去,这个时候其实不用师傅说,所有人再也不敢轻易进去了.

    那根笔直光溜的棍子被陈子轻放在了枕头后面。

    魏之恕几番欲言又止,神色古怪,在小师弟不解地看过来时瞪他,药呢,到底什么时候抓,是不是不想二师兄重振雄风。

    陈子轻被骂得狗血淋头。

    “月底我一定让二师兄喝上药。”他竖起四根手指,对天发誓。

    “行。”魏之恕不温不火道,“希望小师弟言而有信。”

    陈子轻以为过关了,哪知魏之恕突然来一句:“把棍子给我扔掉。”

    “我不。”

    魏之恕眯眼:“它抽过你二师兄,你留它做什么?”

    陈子轻支支吾吾。

    魏之恕伸出一条手臂,两指插进他裤腰里,将他钩捞到自己眼皮底下:“崔昭,你别不是成你口中的兔儿爷了吧?”

    陈子轻:?

    魏之恕很烦躁:“我知道你从小就依赖我,如今你对我的抵触没了,你,”

    陈子轻忙道:“二师兄,我喜欢姑娘。”

    魏之恕那脸像吃了新鲜热乎的夜香,不,比吃了夜香还难看。

    “你这么急着澄清,不会以为二师兄对你有想法吧?”魏之恕把他丢一边,“那你是想多了。”

    陈子轻真诚地笑道:“我没那么觉得啊。”

    魏之恕眼前一黑,这果然不是他的小师弟,这就是邪祟。

    小师弟善于直来直往能动手绝不动口,他不善于笑里藏刀,邪祟刚好相反。

    这邪祟……

    这邪祟!

    魏之恕没发觉自己都把后槽牙咬疼了,他决定去喝花酒舒舒心。

    “二师兄,你去哪啊,师傅跟大师姐出门了,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义庄。”

    背后传来邪祟虚伪的喊声,魏之恕那脚迈不出去了。

    ……

    俞有才的棺材在义庄停放了两日,乡里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事,胡老七家重金请来的仵作对他验尸,得出的结果是,溺亡。

    俞家借胡家这股风带仵作去义庄验俞有才,仵作验了,验不出名堂。

    那就是癫疯发作。

    俞家关起门来议论,一致同意请道士驱邪超度俞有才.

    傍晚,俞有善的家里

    作为俞有才的大哥,有些事情只能是他出头,就比如今晚的超度法事。

    俞有才的夫人疯了不见踪影,在场都是些与他比较近的亲戚,唯一的一个外人就是管琼。

    她受师傅的指派来给俞家来送收据,只是正好赶上了俞有才的超度法事,在俞家人的一再坚持下,她才同意留下,等法事结束后再走。

    “二叔公,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法事可以开始了。”俞有善来到一群长辈的中间,向中间的一位老者说道。

    “嗯,有才他是我们看着长大,他死得不平啊!”二叔公叹息地摇了摇头。

    “有善啊,都开始吧。”

    随着一声道号响起,一群道爷手拿拂尘,开始低低诵经。

    这场法事的排场并不小,院子里摆满了彩色的法旗,清脆的锣声时不时地响起,在昏暗的天色下弥漫。

    院子的四周挂着不少灯笼,一些仆人忙碌地走来走去,给道爷们端茶送水。

    “魂来!魂来!”

    一名老道爷忽然一甩手中拂尘,抬头看向院子上空,连喊了两声“魂来”。

    周围的俞家人里有些骚动,站在人群中的管琼神情漠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俞家人见了,心中纷纷赞叹,不愧是义庄传来的人,这胆量果然大。

    只有俞有善看出了一丝端倪,他发现管琼袖子里的双拳紧握,似乎内心很是挣扎。

    “难道义庄的这位管姑娘,她竟然也怕鬼?”俞有善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

    “唰!唰!”

    两名年轻的道士手拿木剑围着火盆舞起剑来,夜风吹拂,火盆里的火焰颤动了起来。

    “你们快看,火变绿了!”忽然有个俞家人大声喊道。

    众人全都纷纷看向火盆,果然,原本通红的火焰竟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幽冷的绿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二叔公指着火盆,身体有些颤抖。

    与那些慌乱的人们相比,管琼依旧神情不变,淡漠而孤冷,只是她的脸上似乎苍白了不少。

    “诸位不必惊慌,横死的人本就怨气极重,这火乃是三昧真火,就是为了燃尽死者的怨气。”老道爷一甩拂尘,扫了一眼众人,淡然道,“等火变回原本的红色,那说明怨气也就散尽了,冤魂自然会解脱。”

    经老道爷这么一解释,在场的俞家人也全都定下心,相信火变绿,只不过是正常的法事的一部分。

    然而管琼却和众人的想法不一样,她渐渐的感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这只是她的一种直觉,是她长期住在义庄里渐渐养成的感知力。

    “管姑娘,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一旁的俞有善发现了管琼的异样,走了过来,客气地小声询问。

    “没有。”管琼的冷目扫了俞有善一眼,不太情愿地回道。

    就在这时,又有人尖声喊道:“你们快看!火的颜色又变了!”

    火焰的颜色又变了,这次变成了蓝色,让看的人有种莫名的寒意。

    “怎么会这样?”

    众人再次慌了起来,因为火焰并没有像老道爷说的那样变成红色,显然,这是老道爷都没预料到的发展。

    “诸位!”

    老道爷走了出来,他想再次安抚众人,耳边却传来“嘭”的一声,火盆里的火焰乍然爆开,如漫天的蓝色烟火一般。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连老道爷自己都吓了一跳,道袍更是被火焰烧去了一大块,样子很是狼狈。

    “啊!你们看,那是不是有人!”

    只见在一群道爷的身后,隐约有个黑色人影低头站着,就仿佛是忽然出现的,无声无息。

    “鬼呀!”

    惊慌的俞家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一窝蜂地快步向着门外奔逃而去,俞有才扶着二叔公也正要逃走,一回头就看见管琼还在原地站着,只是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脸上那始终冷漠的表情也转为深深的恐惧。

    俞有善叹了口气,以为管琼是吓傻了,暗想原来就算是义庄的人,也和普通人一样怕死人。

    “管姑娘,还站着干什么?快逃啊!”俞有善大声提醒道。

    他没想到管琼还是没动,只是扫了他一眼,然后缓声道:“师傅常说,医馆收活人,我们义庄收死人。”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着明显的颤动,但语气里却又种莫名的坚决。

    俞有善不由一愣,又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说道:“啊?你想做什么?你没看见连那些道爷们都跑了吗?”

    “作为义庄大师姐,没有见鬼就逃的道理。”

    管琼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她只是面色苍白,眼睛还挂着泪,义无反顾的向着黑影走了过去。

    “你!”

    俞有善还有些没走的俞家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像是受到了某种感染,他们竟然也不再逃,而是要陪管琼一起留下来。

    管琼在走向黑影的时候,她已从怀里飞速的掏出了一叠黄纸,边走两手边以让人花眼的速度折叠着什么。

    很快,大家便发现她折得似乎是纸元宝,不过这个纸元宝似乎和平常的又不太一样,管琼折元宝的速度非常快,很快便折叠了一堆,抱在她的怀里。

    此刻她已经到了黑影的跟前,这个黑影依旧低着头,管琼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感到有一阵阵的森冷寒气传来。

    霎时间,管琼拿起怀里的一个纸元宝向着黑影脚下的地面扔了过去,她绕着黑影边走边扔。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俞家一众发现,这些元宝并不是在乱扔,而是刚好排成了一个图形。

    “噗!”

    在图像完成的时候,忽有一道火焰冒起,这些元宝竟然全都剧烈燃烧起来,化作飞灰。

    而就在元宝燃尽的时候,那个诡异的黑影也跟着不见了。

    这时俞有善带着一群人,迅速围了上来,战战兢兢道:“那“东西”呢?”

    “暂时走了。”说这话的时候,管琼已是虚脱。

    “他……他是有才吗?”俞有善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问的事情。

    “不知道。”管琼摇头,神情已恢复成以往的冷漠.

    俞家驱邪一事,陈子轻没围观,他是在街上听人说的,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郭大山死了。

    陈子轻打听得知是个柴夫发现的,他害怕不敢往外说,回家跟婆娘商量,犹豫着报了官。

    郭大山自尽而亡,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尸首就那么埋在乱葬岗了。

    陈子轻穿过怪石乱立之地找了过去,他想把郭大山挖出来看看,还没下手就让一个捕快给驱走了。

    这事只好暂时放一边。

    很快就迎来胡老七出殡的日子,义庄请常合作的风水师跟乐队,走大街敲锣打鼓唢呐,浩浩荡荡地送胡老七去了墓地。

    棺材进土要洒纸钱,烧元宝跟纸马。

    这都是义庄提供的。

    陈子轻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哭丧声中抓起一把纸钱,朝上空一抛,他抛了不知多少把,心不在焉地目睹棺材进坑,被一铲一铲的土掩埋,填上。

    胡老七只是普通的溺水,他的死因没文章可做了。

    陈子轻跟着师徒三人回义庄,一口水没喝上就要为俞有才的“上材”仪式做准备。

    为防止送葬途中,尸体在棺材里晃动,空隙要填满,用土包填。

    这流程只有陈子轻不熟,刑剪让他去打包土,还不要疙瘩,要细碎的,泼上水搅成微湿,他就去弄。

    陈子轻蹲草边包土的时候,冷不防地发现自己的两条胳膊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紫黑色,他惊得“腾”地站起来。

    管琼来搬纸土包,眉眼清亮地问:“小师弟?”

    “我解手去。”陈子轻匆忙丢下一个借口就跑到没人的地方,举起双臂查看。

    这是灵异区,根据正常逻辑走向,胳膊上是鬼印,但这明明更像是……

    中毒长出来的毒斑。

    陈子轻在隐蔽的地方待了很长时间,期间他听见管琼叫他,魏之恕喊他,直到刑剪那气沉丹田的吼声,他才现身。

    “又他娘的偷懒是吧,躲这儿来,看把你能的,翅膀硬了义庄不够你住了,那就滚蛋!”

    刑剪正想把小徒弟拎回去罚叠元宝,却见他那双大眼耷拉下去,小狗似的。

    不禁一乐。

    下一刻,他的眉间高耸:“过来。”

    陈子轻垂着手走向刑剪,茅草扫得他麻裤腿沙沙响:“师傅,我摊上大事了。”

    “师傅眼睛没瞎。”刑剪右手捉住他左胳膊,放下来,捉他右胳膊,两只都看了个遍,“应该是毒斑。”

    陈子轻吸气,真让他猜对了。

    原主是被毒死的,他生前在船上突然头脑发胀意识模糊,便是毒发了。

    那任务就是找出对他下毒的人,或者鬼?

    不对,肯定是人。

    因为任务不止要找出凶手,还好看着对方入土。鬼入不了土。

    陈子轻陷入深思,120区绝对是有鬼的,只不过,鬼不是这次任务的答案。

    “两只胳膊都这色了,毒性很烈。”

    刑剪对上小徒弟恍惚的眼神:“你该凉透了,长尸斑了。”

    陈子轻看他:“那我怎么没事,不疼也不痒,一点感觉都没有。”

    刑剪跟小徒弟大眼瞪小眼,瞪到眼酸干涩。

    “不是才发作,是才出斑,没死就成,别管了。”刑剪摁着眼皮往回走,像是根本不在乎小徒弟的死活。

    陈子轻站在原地:“那我为什么会中毒,谁给我下的毒。”

    “师傅哪晓得,你有点屁功夫就到处跑。”

    陈子轻拽了拽袖口,义庄师徒四人,除了邢剪穿袍子,剩下全是方便干活做事的短衫,一截小臂露在外面遮不住,可他这紫黑皮看着吓人,会被当是生了怪病,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还不知道能传出什么花来。

    先不说能不能借到邢剪的袍子,尺寸他穿太长太大,也不像那回事。

    跟他差不多身形的秀才那儿有长衣,能挡他胳膊的异常。

    陈子轻刚动找秀才借长衣的念头就迟疑了,他穿了长衣铁定要被人耻笑,说他一个赚死人钱的义庄伙计,竟然也装读书人。

    “站那干什么,跟我回去。”

    前头传来邢剪火爆的喝斥,陈子轻心惊胆战地追上去:“师傅,大师姐跟二师兄不在吧,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刑剪没回话,到了山庄,他把小徒弟拽进自己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两根布条,黑色的。

    陈子轻会意地伸出两条胳膊,满眼的期待和乖巧。

    邢剪挑高眉毛:“你一下伸两条,要师傅给你绑一起?”

    于是陈子轻默默放下一条:“师傅,那我绑了布条,大师姐可能不会问,二师兄是绝对会问的,估计还要趁我睡着解开布条看个究竟。”

    “看就看了,你从江里上来后和你二师兄重归旧好,让他知道你遭了祸事,他不得心疼得要命,从此你的所有活他都给你做,岂不能美死你。”

    “……”陈子轻说,“我怕二师兄担心嘛。”

    邢剪重重地“哼”道:“那你倒是不怕师傅担心。”

    陈子轻不说话了。

    一只大手结结实实地握住他的手腕,他看布条在木手掌上灵活穿行,听见邢剪道:“这斑说不定明儿就退了。”

    陈子轻有不同的猜测,他不来,这副身体就是尸体,中毒身亡后长的毒斑,十有八九会一直在。

    没一会,一条小臂就被绑上了布条,完全掩盖了紫黑的皮肉。

    陈子轻很意外,邢剪的左手掌是假肢,配合起右手来,竟然丝毫不生硬卡顿。

    随着他另一条小臂绑好布条,屋里的静谧就没了,他被赶去伙房烧水,中途偷溜去灵堂看俞有才的胳膊,没变色。

    原主毒发落水至今,过了三日。

    俞有才要晚一日。

    那他明儿再看一下有没有变色就能确定俞有才的死因,同时也能得出俞有才在不在任务其中一环的定论。

    明儿俞有才的棺材要钉钉子封棺,封上就不好开了,他得在那之前趁机达成目的。

    陈子轻盘算着到伙房烧水,他还没烧开,院里就响起邢剪风风火火的叫声。

    “老幺,跟师傅去捞捞尸!”

    陈子轻嘀咕:“没事捞什么尸啊。”

    【对你师傅个人而言,捞尸才是他的正业。】

    【穷人家的尸体免费打捞,富人家的尸体,适当收些辛苦费。】

    陈子轻摸摸小臂上打了死结的黑布条,扭头朝外面回了一句:“来了。”.

    义庄的木船拴在江边,邢剪到那儿把绳子一解,上船就出发。

    陈子轻站在岸边傻眼。

    已经将船划出去一段的邢剪后知后觉,把小徒弟忘了。他回头就吼:“你不上船,磨蹭什么?”

    陈子轻抽抽嘴,怪我,都是我的错。

    船划回来,他跨上去,站不稳地撑住邢剪肩膀,手下肌肉坚硬滚热。

    邢剪一喝:“你摸什么,手还要不要了,不要就剁了喂鱼。”

    陈子轻忙举起手,脸上写着巨大的冤枉。邢剪懒得理这倒霉小徒弟,丢给他捞尸钩,叫他机灵点。

    然而这回出师不利,师徒俩一具尸体都没捞到,只捞了些鱼。

    收了渔网丢在船上,师徒回到集市,刑剪去打酒,陈子轻背着篓子小范围地东转西逛。

    有人要跟他买鱼,他不卖。

    谁都知道江里有捞不完,捞不上来的尸体,谁都稀罕江里的鱼虾,鲜美好吃。

    这回又不怕沾上晦气了。

    陈子轻没想到那人叫来了同伙,非要他的鱼,还不像第一次那样用“买”这个说法,要明抢。

    ……

    刑剪打好酒回来没见着小徒弟,他没一会就找到了人。

    小狗让几个地痞堵在只通一头的巷中,篓子里的鱼在地上乱蹦,他在地痞的拳脚下抱头乱扭。

    邢剪抱着酒大步过去,一脚踢飞一个,腿部肌肉爆发力量极大。

    地痞们都没反应过来就趴下了,有的磕掉了牙满嘴血,有的摔到腿痛得大叫……他们伤势惨烈,纷纷咒骂着要围击,发觉来人比墙头都要高,眉眼紧凑压低,尽显凶相,让人心生俱意,他不开口,没神情时,格外骇人。

    “你们几个狗杂碎,是不是找死?”

    邢剪走到离他最近的地痞那里,对着他想偷拿石块袭击的那只手猛踹两下,碾他的指骨关节。

    惨叫声让人发毛。

    陈子轻放下抱头的手,看到的就是地痞们谁也不管谁,各自逃命的画面,他仰视邢剪,第一句话是:“师傅,乡里就咱一家义庄,你这外形也很好找,他们不会到义庄报复吧?”

    “没人敢。”

    邢剪让小徒弟起来抓鱼,他只好把鱼一条条地抓回篓子里。

    “行了,还能抓鱼,说明没什么事。”邢剪俯视小徒弟完好的脸,“走,去买猪仔。”

    陈子轻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跟上,那几人主要踹他屁股,真是有毛病.

    邢剪买了只猪仔。

    陈子轻全程都是懵的:“师傅,你真买了啊,义庄养不了猪吧。”

    刑警不以为意:“怎么养不了,我已经提前叫你二师兄跟大师姐买材料建猪圈。”

    陈子轻比他想得远:“吃的呢?”

    邢剪道:“水里捞的草,山里长的菜。”

    陈子轻抱着酒坛子走在一旁:“那都是素的,没有油。”

    刑剪脚步不停:“泔水,剩饭。”

    陈子轻嘴快道:“哪里有剩饭啊,师傅你忘了吗,每顿你连锅里的,”

    见邢剪侧头,面庞很重的麦色皮肤紧实地绷着,陈子轻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刑剪很有门道地收了袋麸糠,之后去买侧刀,他在刀匠那里挑了把破旧生锈的,凑合着用,胜在便宜。

    陈子轻实在是忍不住了:“抠门……咳,师傅,你在俞家手上赚了一百两,还要这么节省?”

    “你当你师娘能从天上掉下来?”邢剪理所应当,“你师傅不多攒些银两,怎么让你们有师娘。”

    “好吧,那祝师傅早日让我们有师娘。”陈子轻指着在邢剪怀里呼哧呼哧拱鼻子的猪仔,“师傅,它以为你是猪妈妈。”

    “老子哪有奶。”刑剪老脸通红。

    陈子轻无力吐槽,你一个大老粗,怎么动不动就娇羞上了。

    “给你!”

    陈子轻接住受惊的猪仔摸摸头:“师傅,我们还要去哪?东西都买齐了吗?”

    背上一轻,他回头,邢剪右手拎着鱼篓放在驴车上,把他也放上去,按着他的手掌干燥宽厚。

    “那几个狗杂碎打你,你不知道还手?”

    陈子轻委屈地撇嘴:“我还了,可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蠢,打不过不知道叫师傅?”

    第79章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听到邢剪的话,他顺势会道:“我下回一定叫。”

    邢剪坐上板车头:“还下回,看见情况不对就要记得跑。”

    陈子轻抱住不知死活想要跳车的猪仔,挪动着凑到邢剪身旁:“往哪跑啊?”

    邢剪嫌弃地糙他一句:“往师傅在的方向跑,傻蛋。”

    陈子轻:“……”

    见邢剪招呼车夫过来,陈子轻犹豫着说:“师傅,我想去看一下大夫。”

    邢剪横了眼他小臂上的布条:“就你事多。”

    两刻钟后,车夫把驴车赶到了医馆,他想给自己订副棺材,拉着邢剪问价讨价,陈子轻把猪仔塞给邢剪,自个去找大夫诊断。

    大夫给他把脉,沉吟着吐出两字:“阳虚。”

    陈子轻似懂非懂。

    大夫拿出纸笔:“我给你开两副药,你回去熬了喝,三碗水熬成一碗水。”

    陈子轻看大夫写药方:“我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大夫边写边问:“什么问题?

    陈子轻引导着说:“比如中毒?”

    大夫当即沉下脸:“你在怀疑我的医术!”

    不由分说地把他轰了出去。

    陈子轻踉跄着坐到了地上,他坐驴车那会儿屁股就被颠疼了,一直分散注意力强忍着,这会儿新伤加旧伤带来的酸爽让他眼前发黑,顿时惨叫:“啊——”

    邢剪的眉峰瞬间凌冽:“他娘的,推老子的小徒弟?”

    车夫伸出手中赶车的小棍阻拦脾气暴涨的邢老板:“这里头可能是有什么误,误,”

    结巴来得不是时候,邢老板已然拨开小棍下了驴车:“老子把那破牌匾拆了。”

    气势之强横,犹如攻城掠地的霸主。

    医馆小厮见此情形吓得屁滚尿流,门都没顾得上关就躲起来了。

    邢剪身形高大威猛到让人怀疑血统的地步,走哪都鹤立鸡群,他立在医馆门头底下,右臂一举便抓住了牌匾。

    陈子轻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扑过去抱住邢剪的右臂半挂上去:“师傅,是我自己没站稳,没人推我。”

    “老子亲眼看见的!”

    “……那是有缘由的,我对大夫的医术产生了质疑,大夫生气不诊我是应该的。”陈子轻到邢剪耳边说事情经过,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声音,只盯着糙老爷们红透的耳朵瞧。

    邢剪左手没戴假肢,手掌那块空荡荡的,他用手臂去推小徒弟:“滚,别挨着你师傅。”

    “那你不要拆牌匾了。”陈子轻屁股上的剧痛被转移开了,他一心想让邢剪罢手,“师傅,好多人围观,有点丢脸,咱快走吧。”

    邢剪面色黑成锅底:“你的意思是,师傅给你丢脸了?”

    陈子轻严肃摇头。

    “哼,你就是嫌师傅给你丢脸。”邢剪拽开小徒弟回到驴车那里,他背过身坐到驴车后面,沉默的身形和起伏的背脊透着他的伤心失望和愤怒。

    陈子轻坐到驴车前面,腿夹着猪仔不让它乱跑,咧嘴对车夫笑笑:“赶路吧,麻烦你了。”

    “小伙客气。”车夫甩动小棍赶驴走。

    驴车穿过围观人群,陈子轻用手捂脸叹气,直到渐渐远离医馆,他才放下手,这一放把他吓一跳。

    车后头的邢剪不知何时到了前头,就在车夫旁边,他一抬头便撞上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眸。

    “师,师傅。”陈子轻弱弱地喊。

    邢剪绷着刚毅的下颚,他比小徒弟年长十四个年头,没必要和小徒弟计较。

    但还是气。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邢剪教训小徒弟,随手把一袋麸糠踹到他屁股边,“我于你,和爹爹有区别?”

    陈子轻坐到麸糠上面缓解屁股上的肉疼感,万分真挚道:“没有区别,在我心里,师傅您老人家就是我的爹娘。”

    【你师傅在你四岁那年收养的你。】

    陈子轻一算,那不就是十八岁的邢剪,养了四岁的崔昭。也不知道魏之恕跟管琼分别是什么时候进的义庄。

    【你大师姐四岁时,你师傅从乞丐堆里带走了她,而你二师兄饿晕在义庄土坡下面,当时他也刚好四岁,你师傅将他带了回去。】

    三徒弟全都在四岁那年被邢剪收留,这么巧。

    陈子轻在心里惊叹,大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了三个小孩子。

    大师姐比原主大四岁,二师兄比原主大三岁,那原主进义庄时,大师姐八岁,二师兄七岁。

    多年跌跌撞撞,情感到底有多浅,又有多深呢。

    “你那斑,别没事就找个人问,找个人查,消停点,老实些不是坏事。”

    陈子轻的感慨被一道低训打断,他转头,闻着猛烈而糙野的气息里说:“我不查了。”

    查不出来啊,估计是他借尸还魂的状态比较特殊。

    陈子轻捞着猪仔放怀里,瞥见邢剪让车夫停车,他好奇顺着他俩的视线望去。

    前面不远正在上演恶霸调戏民女。

    电视里的情节真实还原了,陈子轻眼睛黑亮:“师傅,你去英雄救美吧!”

    邢剪皱眉头:“没看那少爷带了几个家丁?你师傅哪打得过。”

    陈子轻推口而出:“你在巷子里多猛。”

    邢剪没纠结小徒弟的用词,他叫车夫给他捡了两颗石头子,一前一后从他指间弹飞出去,似利剑刺破虚空,砸中恶霸的两条小腿。

    驴车在恶霸下跪的霎那间冲了过去。

    赶车的不是车夫,是邢剪,他操使驴车冲开家丁,对傻傻站着的小娇娘低吼:“还不快走!”

    小娇娘眼含清泪望向狂放男子,她愣怔一瞬,羞红着脸匆匆道了声谢,提着裙摆跑了。

    ……

    驴车一路飞驰着过了两条小巷才放慢速度。

    陈子轻屁股都麻了,没知觉了,他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毕竟是在救人。

    邢剪叫车夫把驴车赶去哪条街,陈子轻听得不太清晰,他惊讶道:“师傅,还要买东西?”

    没得到回应。

    陈子轻不追问了,到了地儿他就会有答案。他没想到驴车七拐八拐,最后停在“香凤阁”门口,一个卖女子首饰的铺子。

    “你大师姐头上那破竹枝都长霉点了。”邢剪丢给小徒弟一块碎银,“去给她挑一支簪子。”

    “我挑啊?”陈子轻摸摸碎银,忍住放嘴边咬一口感受感受的冲动,“那我去挑一下。”

    他拎着猪仔放车上,慢吞吞地蹭着滑下驴车:“师傅,要不你和我一道吧,万一我挑的不合大师姐心意……我觉得你挑,我给你参谋比较好。”

    接着又说:“师傅你花了银子,还亲自挑,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邢剪坐姿豪迈不羁:“我哪懂女子的喜好,你看着办。”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样,能讨到师娘才怪,他攥着银子去了香凤阁,长相可爱的伙计迎上来,给他提供帮助。

    簪子耳环的种类让他眼花缭乱,他没见过世面一副穷鬼样。那伙计不甩他了。

    “我有银子。”陈子轻学着电视里的举止,捏着碎银举起来。

    伙计立马笑脸相对。

    陈子轻没再显摆装逼,他挑了挑簪子,想着管琼的气质,比起繁琐的样式,更适合简洁大方点的。

    “就这个。”陈子轻指着一支碧玉簪,“给我包起来。”

    忘了问多少钱,他迟钝地将碎银递给伙计:“够不够?”

    “够。”伙计笑容满脸地接住,“公子您稍等。”

    陈子轻用找零偷摸买了对兰花耳环,打算找个过得去的理由送给秀才,让他给心怡的姑娘,好促成一对良缘。

    反正师傅也不核对票据,不清楚簪子什么价。

    陈子轻这么想着,回到驴车上还是坦白了,他小声道:“师傅,那是我借你的,等我有银子了就还你。”

    邢剪卧倒在车里,两条腿挂在车外:“这些年你吃的喝的穿的都是师傅出,想要什么小玩意儿就让二师兄给你买,你的小用钱不都攒起来了,师傅粗略估计,你攒了至少十两,弄哪去了?”

    陈子轻:“……”

    “放秀才那了吧。”邢剪一脸“你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你是要拉屎还是放屁”的表情。

    陈子轻干笑两声,指指伸直前蹄趴酒坛边的猪仔:“师傅,猪仔醉酒了。”

    “便宜它了,那么好的酒。”邢剪不留情面道,“耳环的一两碎银,在你往后的小用钱里抵掉。”

    “好的好的。”陈子轻点着头笑,“只要师傅高兴,怎么都好。”

    邢剪面部肌肉一抽,小徒弟从哪学来的,油嘴滑舌。

    察觉车夫在听热闹,邢剪瞪了过去。

    车夫连忙赶驴车,带着邢师傅的货物,一背篓鱼,一头猪仔,和他的小徒弟回了义庄。

    这趟车夫分文不收,客客气气地帮邢师傅帮下了货物,抱下了猪仔,就要去抱他酣睡的小徒弟,被他喊住了。

    邢师傅拧着小徒弟的耳朵,把他叫醒,指挥他把货物搬进屋。

    陈子轻揉着眼睛打哈欠,自从来了这里就起早贪黑,生物钟没一天正常过。

    一包东西被扔过来,他反射性地用两手去捧,捏捏,闻闻,拨开纸袋看看,是甜丝丝的蜜饯。

    邢剪什么时候买的?

    打酒那会儿吗?给我的吧。陈子轻边塞进怀里边想着,邢剪就又扔来一个小纸包,里头放着切成两端的……鹿鞭。

    这肯定是给魏之恕的,除了他,没谁需要壮阳滋补。

    陈子轻匪夷所思,看不出来啊,邢剪外形粗犷到没边了,内心还挺细腻,他连二徒弟犯鸡瘟都观察到了。

    邢剪大老爷似的催促:“接着搬!”

    “马上马上。”

    师徒制造的温馨并不能驱赶一分阴森。

    车夫看了看义庄院子里的几口棺材,他抖了抖,没多停留就离开了。

    陈子轻小心扶着屁股肉转头,驴都跑出残影了,他的脸还朝向那边,脑后冷不丁地传来声音:“小师弟,你屁股痒?”

    魏之恕立在他身后,砌猪圈砌得腰酸背痛,衣裤跟布鞋上都沾了泥,脸上也有几道泥印。

    陈子轻抱起地上的一坛酒:“我让人给打了。”

    魏之恕眼角眉梢的刻薄骤然一滞,阴沉沉道:“谁打的?”

    陈子轻向他走近:“几个地痞,不认识。”

    魏之恕拽住少年的手臂,让他在自己面前转了两圈,从上到下地扫视:“当场报复回去了?”

    陈子轻说:“报复回去了。”

    魏之恕又恢复成前一刻的姿态:“小臂上的布条是怎么回事?”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搬出事先想好的对策:“我不小心摸到了有毒的叶子,起了疹子不能见风见光,就先包起来了。”

    魏之恕不再过问,他瞥一眼背对他走进义庄的小师弟:“你那屁股怎么看着比平时大一圈?”

    “……”别问。

    陈子轻三言两语应付了魏之恕,哪曾想他在床上趴了没一会,邢剪就拿了个药酒进来,要给他的屁股上药。

    小徒弟走路不自然,又让驴车一路颠回来,不成样子。

    被踹疼的。

    邢剪拔开药酒的木塞:“裤腰带解了,师傅给你抹点药酒。”

    陈子轻一个劲地摆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别矫情!”

    陈子轻刚要说话,麻裤后面就是一凉。

    屋内一下静到了极点。

    陈子轻默默把手往后伸,试图将扯下去的布料拉回去,手被钳制住,推到了一边,徒留糙硬的触感。

    邢剪眉头紧锁,眼下尽是青青紫紫,还肿了。他在掌心倒满药酒,往下一按。

    陈子轻顿时脖子后仰拉直,双手胡乱拍打着床沿:“疼疼疼,师傅,你轻点,救命,大师姐,二师兄——”

    “猪都没你能嚎。”

    邢剪手上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富有技巧:“不揉狠点,药酒进不去,你当师傅多闲,跟你玩儿?”

    道理讲了,小徒弟还是喊疼,腿踢打着床被,不停乱动。

    冰冷的木手掌摁上他的腰背,刺得他一抖,他的耳边有撕拉声,一块布被怼到他嘴边,伴随头顶一声凶吼:“咬着!”

    陈子轻下意识张嘴,布被推进来,卡在他唇齿之间,他一开始只是松松地含着,很快就咬住了,越咬越紧,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等邢剪揉好药酒,小徒弟已经奄奄一息。

    邢剪抽出他齿间那块泥泞湿透的布料,带出一小滩津液。

    布上滴滴答答,潮润在邢剪粗硬的掌中蔓延,小徒弟歪着头趴在床边,脑门发丝湿漉漉的隐约可见青蓝胎记,用力过度发颤的嘴半张着喘息,嘴角挂着一缕水光。

    他的太阳穴莫名跳了一下。

    第80章 春江花月夜

    旁边一点声响都没。

    陈子轻的脑袋蹭着被褥小幅度地摆动:“师傅……”

    “药酒揉好了吗?”他虚弱地喘着,“不能再来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随着他一下一下的呼吸,揉满药酒的青紫高肿以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频率轻轻颤抖。

    “师傅?”

    一道高山冷峰般的身形从他余光里走到屋角木桶前,弓起健壮的背部,舀两瓢冷水灌到口中,呼哧喘着气如蛮牛。

    不等陈子轻有反应,邢剪就甩手掉下水瓢,衣襟带着几块水迹快步朝着屋门走去。

    木门被极速打开,又被极速关上。

    邢剪站在门外,冷不防地迎上在院里挂白幡的大徒弟,他深深呼气吐气,不自觉地将握着布料的那只手背在身后。

    “听到了?”邢剪绷着坚硬轮廓开口,声调有些哑。

    管琼漠然:“嗯。”

    “你小师弟在街上让人欺负了,师傅刚才是在给你他上药,不是打他。”邢剪道,“他哭是因为淤青肿块要揉开。”

    “嗯。”

    “行了,你继续挂白幡吧。”邢剪大步迈出一步,顿了下,“暂时别去看你小师弟,让他躺着。”就差说他衣衫不整,露着湿淋淋的两半边晾药酒了。

    没等大徒弟应声,邢剪便阔步出了义庄。

    等到返回义庄,邢剪才惊觉那块布还在他指间,他从小徒弟屋里带出来,带着在义庄周围走了个来回,带进了自己屋里。

    潮润仿佛缠上他粗粝的皮肉,渗进他的血液,与他全身融为一体,再难逼出去。

    邢剪张开拢得过紧的手指关节,木制的左手挑起布料一角,挑在半空。

    不滴水了。

    滴滴嗒嗒声着实聒噪。

    听不到那水声了,邢剪如释重负,他把布料按在桌上,左手掌摁着直起身的瞬间,不知怎么抬起垂在一侧的右手掌,粗茧子上覆着层稀薄的湿气。

    小徒弟的津液未免也太多了,多到含不住。

    邢剪扬手在自己的面庞上甩了一下,驱走了一时生起的不知所云念头。

    ……

    陈子轻的屁股到了晚上就消肿了,他趴在床上吃蜜饯。

    “原来古时候的蜜饯是这个味道。”陈子轻吃一小块细细品尝,“蜂蜜腌的,好吃。”

    他刚把剩下的大块放进嘴里,魏之恕就推门进来了。师兄弟二人四目相视,同时开了口。

    “二师兄,今晚不是你守夜啊?”

    “你躲在屋里偷吃,眼里还有没有你大师姐跟我?”

    陈子轻把摊在旁边的纸包推了推:“没躲,这是师傅给我买的蜜饯,你想吃就来吃。”

    “罢了。”魏之恕去拿桌上的茶盏喝水,“我可没有强人所难的嗜好。”

    他丢下杯盖,看它在杯口上颤动,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再者说,师傅给你买的,二师兄怎么好意思吃。”

    陈子轻:“……”师傅不也给你买了东西吗,那可是鹿鞭,男人驰骋沙场的大炮,比我的蜜饯贵多了。

    窗外有脚步声经过,光听声音就知道中气很足。陈子轻喊道:“师傅!”

    走过去的脚步声返回,停在合上的屋门口。

    脚步的主人嗓音是一贯的粗野,隐隐带着一丝近乎错觉的不自然:“喊什么,皮痒了?”

    “我是想问师傅,猪仔喂了没啊。”陈子轻挺关心被拴在树边的小猪,它不便宜,买了就要养活,养大,不然多不值当。

    “喂了。”脚步声再次离开。

    陈子轻舔着嘴上的甜味转头,魏之恕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条腿踩着床板,一言不发地睨着他。

    “二师兄,你洗漱了吗,没有就早些洗漱,这样也能……”

    陈子轻看见魏之恕脖子上鼓起的青筋,他猛然爬起来,脚踩着床被走近点:“你喝汤了?”

    晚饭结束之后,魏之恕在伙房关起门待了一段时间,他把鹿鞭熬成汤,一口闷了,闷完没什么感觉,此时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师傅为什么要给我买鹿鞭?”魏之恕咬牙切齿,眼一下就猩红起来,“崔昭,你连你二师兄的隐疾都要说出去?”

    陈子轻冤枉:“我没说,是师傅自己买的,我都不知道。”

    “你想啊,师傅能是师傅,那一定有过人之处,他看出来也正常,不是吗,二师兄。”陈子轻飞快地接道。

    魏之恕怒气冲冲地瞪着一身浓重药酒味的小师弟,鼻腔里忽然涌出两条液体,他见少年捂嘴惊呼。

    “二师兄,你流鼻血了!”

    “……”魏之恕伸手一抹,拿下手瞧了眼指尖血红,他愣了半晌,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颧骨发红地威胁,“你要是敢把我喝鹿鞭汤流鼻血的事说出去,我掐死你。”

    陈子轻再三保证绝对守口如瓶,魏之恕才放过他。

    “还看什么,赶紧去给二师兄拿布巾。”魏之恕气息粗而急,他扯着短衫衣襟,快速就给扯开扯乱,露出不知何时被热汗浸湿的白色里衣,底下是薄薄一层肌肉线条。

    陈子轻只是穿个鞋的功夫,魏之恕就把衣襟全扯开了,茶褐色若隐若现。

    啪

    陈子轻手里的鞋掉了下去,他赶紧去捡起来套在脚上,手忙脚乱地去给魏之恕打水。

    魏之恕的鼻血已经顺着薄唇,下巴,淌到了脖子上面,他有些失控地四处盯视,如饥饿的成年雄狮急迫地搜寻猎物,最终盯住了背对他舀水的人。

    可他没有长矛。

    他的长矛弯曲着刺不出来,只有从头到脚干柴烈火在自我焚烧。

    魏之恕用力攥了几下,似乎攥出了动静,但也可能是错觉,他疼得嘶嘶抽气,满脸汗地摔门走了。

    门可怜兮兮地“哐当”作响,陈子轻把水瓢放进木桶里,他继续回床前吃蜜饯,吃了会去找管琼。

    这个时候管琼还没正式守夜,她在屋里整理衣物。

    陈子轻敲门进来,问她吃不吃蜜饯。

    管琼的发髻上插着那支碧玉簪子,衬得她亭亭玉立气质清雅如菊,她道:“不吃。”

    陈子轻还是把一半蜜饯拨到了她桌上的小空碗里。

    小师弟来去像风,管琼看了眼分给她的蜜饯,她放下手中的短衣过去,拿起一块吃掉。

    管琼数了数蜜饯,数出三人分的数量,找了个空罐子装起来.

    天亮就是俞有才的“上材”日。

    俞家请道爷做过超度法事,过程中有意外,结果是好的,可俞有才的亲属依旧没来几个。

    邢剪不封棺。

    亲属七嘴八舌争吵起来,被他一击厉眼给制住了。

    “邢师傅,银钱我们俞家早已结清。”俞有善强忍不快,“我们两方也谈妥了,怎么能在这时候停滞不前。”

    “要么按照我这个义庄的规矩,要么你们抬俞有才去县里的义庄上材封棺。”邢剪调整左手假肢,“当然,我只收他停放期间的银钱,其他全退。”

    陈子轻偷瞄抠门大糙汉邢剪,都进钱箱里了,舍得退啊?

    俞家的视线也看过去,他们嘴上没说话,眼里跟心里都充满了鄙夷,认定义庄老板只是故意为难,试图再另敲一笔。

    哪知他已经问二徒弟是什么时辰。

    “辰时一刻。”

    “到巳时。”邢剪抖动抖动布袍大袖,横眉竖眼道,“各位,时辰一过,义庄就不奉陪了!”

    陈子轻很诧异,竟然真舍得退,原则问题,行有行规。

    没办法。

    俞家只能回去叫人。

    家属们擦着时辰在义庄聚齐,他们轮番上前见俞有才最后一面,大多都不敢正眼看,怕产生梦魇,怕当场吐出来。

    “有才啊,上材了,你安心上路吧!”

    俞有善扯着喉咙,用最大的音量高喊:“有才啊,上材了,你安心上路吧!”

    灵堂里响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喊声。

    最后一位亲属探望结束,邢剪手持铁锤:“管琼,元宝钉。”

    管琼将四枚元宝钉递过去。

    陈子轻看了眼,实际就是铁钉,很大很长。他走到邢剪身边,把手挡在脸颊边,小声道:“师傅,我想看一下俞有才的手臂。”

    邢剪压着剑眉扫他。

    “就一眼。”陈子轻请求,今早一起来,他就悄悄进灵堂检查过俞有才的手臂,没瞧出什么,这眼看就要封棺了,他不得不再看一次。

    邢剪将铁锤掉个边,木柄那头伸进棺内,撩开俞有才的一条长袖。

    耳边有吸气声,他眼神警告小徒弟沉住气,转而就撩俞有才另一条袖子。

    同样是紫黑色。

    邢剪合上棺盖,他扬起持铁锤的右手,一落,铁锤刚巧砸在他竖着抵住棺材一角的元宝钉上面,“叮”地一声响,众人都屏住呼吸,等他再落第二捶。

    却见他迟迟没落下来,他用口型命令呆住的小徒弟:“退后。”

    陈子轻恍惚着照做,他退出俞家亲属堆,一直退到灵堂外面,蹲在屋檐下望着院子里的棺材梳理思路。

    一开始的怀疑被证实了,俞有才是任务里的一环,原主跟他中的是同一种毒。

    原主掉江,俞有才剪自己。

    这两种毒发带来的死因有什么共同点吗?

    陈子轻一时分析不出来,他换了个方向想,我和俞有才认不认识啊?

    官方小助手没反应。

    说明没有解锁原主的记忆信息,大概率二人不认识,没打过交道,毕竟身份背景悬殊。

    可这两路人,怎么会被同一方下毒呢?

    陈子轻倏地站起来,他没死,凶手肯定注意到了!

    凶手会怎么想,会好奇他为什么没死掉,是不是毒失效了,或是别的原因导致的,从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那他不能调查相关事情,会引来二次杀身之祸。

    不对啊。

    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二天早上就去了俞有才家。

    当晚更是下山找打更的打听郭大山跟赵德仁的住处,这已经是不寻常的举动了吧。

    凶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管他死活了,还是他被什么人保护了,凶手不便再次出手?

    陈子轻这条线同样捋不清楚,他又蹲回去,啃着指甲思考,原主在船上毒发,当时只有邢剪,管琼,以及魏之恕在场。

    比起这三人中的其一是下毒之人,陈子轻更愿意相信,毒不是立刻发作,原主在出江捞尸前就已经中毒了。

    就是不知道原主毒发前的生活动向。

    陈子轻的思维刚走到这,脑中就响起小助手的解锁提示声。

    【你死亡当天只跟师徒三人去捞尸,没有出现在其他地方。你死亡前两天都在义庄做活,再往前一天去过乡里。】

    陈子轻叹气,那接触的人就多了,没办法圈范围排除。

    “昨晚有件事忘了问你。”

    陈子轻被后面的声音吓一跳,他扭头向上看。

    魏之恕弯腰跟他拉近距离:“师傅的袖子上有药酒味,你身上也有,他给你揉伤了?揉的屁股上的伤?”

    陈子轻坦坦荡荡:“嗯,揉了。”

    “你是手断了吗,自己不会揉?”魏之恕愤而低吼,“屁股是能随便给人揉的?”

    陈子轻抹了把脸上的湿意:“你别吼啊,二师兄,你听我解释。”

    魏之恕腮帮子抽紧,微笑道:“二师兄听着呢。”

    陈子轻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我怕疼啊,我不敢使劲,抹药酒不大点劲就没用。”

    “屁股确实不能乱给人揉,可那是师傅啊,他又不是别人。”陈子轻理所当然道,“二师兄,你说是吧。”

    魏之恕要不说是,那就太没良心,他欲要出声,灵堂内传出师傅落地有声的宣告。

    “封棺——”

    气氛顿时变得肃穆庄严起来,陈子轻跟魏之恕都停止了话头.

    送走了俞有才,义庄一切照旧,陈子轻做日常喂猪仔,他等着邢剪问他俞有才怎么也双臂紫黑的事,哪知邢剪就跟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只字不提,那他就不主动说了,省得又要胡编乱造。

    邢剪好像有点不对劲,不让他盛饭了,也不检查他屁股上的伤好得怎么样,问都不问,似乎先前给他揉药酒的另有其人。

    陈子轻很奇怪邢剪的细小变化,他趁管琼去挖野菜喂猪,魏之恕带客人去墓地,逮着机会去了邢剪睡觉的屋子隔壁。

    “师傅。”

    陈子轻才开个头,正在敲敲打打做棺材的邢剪就把工具一扔,那阵仗让他一下忘了自己的目的,他在原地愣了几秒,往屋里走。

    邢剪见小徒弟靠近,沉着嗓子训道:“就站那!”

    陈子轻一头雾水。

    邢剪避邪物一样避着他走出屋子,他懵了:“师傅,你也要出门啊?”

    “捞尸。”邢剪头也不回。

    陈子轻目瞪口呆,刚才不是在做棺材吗,怎么突然要去捞尸。

    “那你带上我。”陈子轻反应过来,赶忙追上一步顶他两步的高硕身影,“我跟你一块儿去。”

    谁知上次捞尸要他跟着去的邢剪,这次却不让他跟着。

    “你守家。”邢剪不容拒绝道。

    陈子轻初体会他的霸道强势,那是和听他指挥干活分配任务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眼看邢剪就要跨出义庄,陈子轻跑了过去:“师傅,你给我揉药酒那回,我咬的是你袍子上的布吧。”

    他打量邢剪完好的袍子:“你那件袍子呢,我帮你缝一下。”

    邢剪高小徒弟许多,他才到自己心口部位,俯视过去都要低头,时长久了脖子会酸。

    小徒弟的胸脯很平坦,没什么肉。

    “师傅啊。”

    小徒弟又开始喊他了,同一个人,说话的腔调都变了,尾音像是非要钩住什么,不钩住不罢休,钩住了就用无辜迷茫的眼神看过来,好似不是自己甩的钩子。

    小徒弟手臂露出来的黑布条有点潮,才玩过水。

    “撕下来的布都扔了,缝个屁缝。”邢剪神情很凶,“无聊就去找秀才玩,别把猪仔放了,不然让它跑了,师傅要你好看!”

    “听到没?”邢剪拧小徒弟耳朵,指腹粗热,没用什么劲就给拧出了块红色,他烦躁地松开手,耳根微热。

    “听到了听到了。”

    ……

    陈子轻过了一两天清闲的日子,他算计着郭大山死了多久,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决定去挖坟。

    找谁陪都没理由,只能自己挖。

    陈子轻半夜偷溜出义庄,赶夜路有个事就不怕了,最怕脑子空了胡思乱想,他全程只想着找证据,鬼来了都得让道,别耽误他上班。

    但这种气势并没有支撑他走完全程,后半段就泄了气,后悔没拉上师徒里的谁。

    黯淡的夜色下,荒芜的乱石地里,一个人影扛着铁锹战战兢兢的走着。

    不是别人,正是来挖坟的陈子轻,他边走边四处张望,仿佛寂寥的夜里,随时都会跳出什么来。

    “咔哒。”

    一脚踩进了一处土坑,陈子轻踉跄了一下身子,然后紧张地看向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

    陈子轻无语地踢了一脚,一颗碎石翻滚了出去,在幽静的乱石岗上,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一座座的荒坟在黑夜中连绵,如一句句无言的诉说,泯灭在黑不见底的远方。

    乱石岗。

    陈子轻借着黯淡的月光,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郭大山的坟包。

    新坟,土没有结成板块。

    朽木插在土里,作为墓碑,上面没字,也没人会为他写。

    这是陈子轻之前在街上听人说的方位,错不了。

    陈子轻拔出坟前的墓碑,对着坟包拜了又拜:“郭爷!郭爷!莫要见怪啊!小弟挖坟掘墓不是为发财,再说你也没什么好偷的。”

    “小弟只是同情郭爷的遭遇,想求证一个事情,也好找到杀你的凶手,为郭爷洗冤。”

    说完了这一切,陈子轻又等了一会,见什么都没发生之后,他才拿着铁锹,壮着胆挖了起来。

    土石翻飞,郭大山的尸体埋得并不深,陈子轻没挖多久就发现土里出现了一片衣角。

    陈子轻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他用铁锹拂去上面的尘土,露出了尸体的一部分,不用想,这肯定就是郭大山了。

    “莫要见怪!莫要见怪……”陈子轻口中喃喃,哆哆嗦嗦的又挖了几下,找出郭大山的手臂,而他另一半的身子和脸,依旧掩盖在土层下。

    不是陈子轻不挖,而是他不敢挖。

    他蹲下了身子,硬着头皮撩起郭大山的衣袖,借着月光凑近看了又看,果然一切都如他预想的一样,郭大山的手臂是紫黑色的,而郭大山胸口露出的皮肤,肤色虽然灰暗,却是正常的。

    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陈子轻也不想再多留一刻,他想把土重新埋好。

    “嘭”土堆猝然爆开。

    陈子轻被吓得蹦了起来,以为是郭大山起尸了,结果却见一只肥地鼠从土堆里窜了出来,跑进了夜色中。

    “……卧槽。”

    陈子轻受惊过度忍不住讲了句粗话,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几个白天做日常叠多了的纸元宝,把压扁的地方撑起来,吹了吹,放进土里埋起来,压严实土,插回郭大山的墓碑。

    做好一连串动作,陈子轻向着乱石岗外面走去。

    义庄小伙计原主,富商俞有才,好吃懒惰的穷鬼郭大山,三个人三种人生,各走各的水路或旱路,横看竖看都不沾边。

    哦,对了,还有胡老七,尽管他不是中毒身亡,是溺死,但他也是做什么生意里的一员。

    生意上的一行四人,没死的只剩赵德仁,他目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难道他是凶手?

    说来说去,原主和郭大山这两人混在里头,真的格格不入,他们到底分别扮演哪种角色……

    不想了,先回义庄再说。

    今夜风不大,周围十分寂静,没再出现其他状况挑战他的神经。

    陈子轻很顺利地就走出了乱石岗,原本紧绷的心也松弛了下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很快就发觉了另一个问题——铁锹忘记拿了。

    “算了,不就是一把铁锹嘛,不要了。”陈子轻自我安慰了一句,让他再回一趟乱葬岗,那是绝不可能的。

    然后,一把铁锹突然从他的身后,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锹脏兮兮的,就是自己用的那把。

    顺着眼前的这把锹,陈子轻转身向后看去,只见一张人脸正贴在他的背后。

    “嘿嘿……”人脸在怪笑。

    陈子轻如触电般,整个人后退着跌倒在地,他惊惶地张着嘴,半天才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俞……俞夫人!”

    站在陈子轻身后的人,竟是俞有才那个疯夫人,她给陈子轻送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