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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嗓子发干,身上发冷,前者是喊多了,后者是汗出多了。

    “求求求……求婚啊?”他磕巴着,声线抖成一曲幸福像花儿一样的曲谱。

    梁津川没否认。

    陈子轻看一眼他手上的小绒盒,看一眼他发皱浸着一块水迹的衬衫领子,睫毛颤动:“哪有人在说这事的时候求婚。”

    梁津川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他的话里带着些许嘲讽:“不说这事的时候,我稍微有个求婚的征兆就被你掐掉。”

    陈子轻心虚,他扒着摁他的胳膊想爬起来,没成功,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你身价多少啊?”

    梁津川低着头看他,捋上去的额发再次散落下来,将疏离冷漠的眉眼衬得柔和:“报纸上的数字只是个概念。”

    陈子轻想到了:“实际上呢?”

    梁津川挑眉:“我现在就叫专业团队来家里,当着你的面核算我的股份价值,房产,现金,肖像,名声荣誉,评估公司里的市值和所有项目。”

    “别别别,夸张了。”陈子轻期期艾艾地望着他,全身上下哪都是湿的,“我难受。”

    梁津川诱导对他袒露柔软肚皮的羊羔,也是所有作孽的根源:“难受就戴上戒指。”

    陈子轻伸出手。

    “你要住楼房,开汽车,嫁有钱人。”梁津川一边说,一边将戒指往里推,尾音落下的那一瞬,戒指也推到了嫂子的无名指最里面,“我努力了,还会继续努力。”

    陈子轻看着戒指,尺寸刚好,朴素的一圈银色不紧不松地拢着他那层白皮,他眼里的那一包泪终于颤巍巍地掉了出来,很快就从眼尾滑进鬓角,藏进了发丝里。

    以为藏得很好。

    却不知,只要有指腹摸上去,就能把它抓个现行。

    梁津川摸他鬓发,指骨蹭到他眼泪,力度更温柔了些:“结婚的时候再换掉。”

    陈子轻艰难维持了会的神智,他翘起两条腿放在梁津川的腰上搭着:“先不说了,我们去坐公交,快点去坐,你抱我去换衣服。”

    梁津川吐出两字:“下次。”

    陈子轻潮湿泛滥的眼一瞪,两手推他肩膀:“梁津川,你骗我。”

    这是真的让欲望骑在了头上,点名道姓十分刺挠人。

    梁津川扇他屁股:“你这样子去坐公交,上去就会被以为是吃了什么药跑出来的,我能不骗你?”

    陈子轻滚烫的身子擦着被子挪下去一截,两只手捧着他,胡乱地蹭脸:“可是我难受。”

    “知道你难受,今晚我哪都不去。”梁津川脱掉西装扔在床尾,解了衬衫扣子敞开,将他拎起来,让他趴在怀里,和自己皮肉相贴骨骼相碰。

    陈子轻咬着手上的素圈戒指,视线模糊晃得厉害:“你……你永远说话……说话算话……永远都……我的小珍宝……”

    梁津川听嫂子提小珍宝,又醋上了,他沉着脸弓下腰背,脑袋朝着他的温软港湾凑上去,叼住:“明天就带你去坐公交,让你一次坐个够。”.

    天蒙蒙亮,梁津川拍拍奄奄一息终于解渴了的人:“我去煮点吃的。”

    陈子轻快死了,他趴在换过床单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很快就惊醒了。

    不行,不能睡,他要跳水!

    陈子轻强撑着坐起来,这么个动作就让他喘得厉害,他找系统,说他要买药,补气的,补肾的,什么都来点。

    系统:“菊花灵的依附性无敌强,达到一定时间还会诱发性药作用,一个传染一个,像你这情况用它就是火上浇油。”

    陈子轻苦哈哈:“不能不用啊,我在他眼里是个会出油的,那我要是突然不出油了,他会以为我得了什么病,要带我去医院。”

    系统:“……你也是作,一堆的借口可以用,非要说自己能自动出油。”

    陈子轻虚心请教:“一堆的借口是指哪些啊?444,你告诉我一两个,我下回照抄你的答案。”

    系统没动静了。

    屁的一堆借口,根本没有,瞎几把扯。

    现今的豪华畅享版菊花灵是改良过的膏状,会随着体温和情愫这两点融化,很油润,到什么程度呢,只要用一管的三分之一就能溢出来,拿碗接的程度。

    陈子轻哆哆嗦嗦:“我挑不动水了,算了,不挑了,就用掉一次警告吧。”

    假的。

    陈子轻咬着牙坚持挑水,他在四合院挖了个池塘。

    幸好离主卧不算远。

    陈子轻身残志坚地完成了这个日常任务,他瘫在客厅的沙发里,屋里恒温让他感觉不到冬天的温度,再加上脑子糊钝不清楚,出去挑水的时候脸皮让刀子似的风给刮疼了,差点没冻死过去。

    “过来吃米糊。”厨房那边传来梁津川的声音。

    陈子轻萎靡不振:“我过不去,你来背我。”

    不一会,有脚步声靠近,他被一股力道捞离沙发,就要往一块背上带。

    “还真背啊?”陈子轻及时阻止,“你搀着我就好了。”

    梁津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子轻拍了拍他宽阔的背部:“我不是怕你假肢……好好好,你背你背。”

    不等梁津川做出举动,陈子轻就爬到他背上,腿一勾,挂好了,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闭上眼睛打起哈欠。

    梁津川背他去餐厅,脚步平稳,不见一丝虚晃.

    陈子轻被放在餐桌前的椅子上,他揉眼睛的动作一顿,花瓶里有一捧玫瑰。

    昨天是粉的,现在是橘色的。

    “你昨晚买的啊?”陈子轻明知故问。

    “嗯。”梁津川用手指梳理嫂子乱糟糟的发尾,他煮米糊期间去了趟车库,把被遗落在车里过夜的花拿了出来。

    哪怕梁津川带着对小珍宝的陈年醋味跟嫉妒赶回来干,还不忘买花。

    陈子轻的头皮被梁津川的指腹蹭得很舒服,他瞧着玫瑰,心里头暖暖的。

    自从梁津川开始上班以后,他每天下班回来都带东西,从不空手。

    陈子轻问过梁津川,天天准备小惊喜,会不会很麻烦。

    梁津川说不麻烦,从前没条件,给不了他喜欢看的偶像剧情节,有条件了,就给了。

    只是这样,心思简单,纯粹,又执着。

    陈子轻拿起勺子,吃面前的米糊,入口甜而不齁,裹着浓郁的玉米香。

    “那你吃什么?”陈子轻嘴里有米糊,说话不是很清晰。

    梁津川按了按额角:“不想吃。”

    “不想吃?”陈子轻把勺子一丢,扭头仰起脸,“一天三顿不规律,胃就会生病。”

    说完就眼神闪烁,梁津川的胃早就有毛病了,是让原主害的。

    陈子轻撑着桌面站起来:“我去给你下面条。”

    “我要吃面条,自己不会下?”梁津川皱眉,“你吃你的,别管我。”

    陈子轻点点头:“好呀,我不管你啦。”

    梁津川喉头一紧,他沉默着去厨房下面条.

    陈子轻等他端着面条过来了,才继续吃米糊,他们吃着吃着,就吃在了一起。

    面条分了,米糊也分了。

    陈子轻看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六点半:“津川,你去睡个回笼觉吧。”

    梁津川起身收拾碗筷:“不睡了。”

    “那怎么行。”陈子轻心疼地捏捏梁津川的膝盖,“你又不像我白天可以睡,你白天有高强度工作……”

    “哎。”

    陈子轻不由得叹口气:“早知道就不做一整晚了。”

    梁津川神色平和:“不做一整晚就止不了你的渴,那你后面想找谁伺候你?”

    陈子轻正要义正言辞地表态,头顶就响起一声,

    “常桥区那边开了一家休闲会所,里面都是个高长得帅的鸭子。”

    陈子轻下意识问:“真的啊?”

    梁津川眯眼。

    “……”陈子轻默默闭嘴。

    梁津川盯着他嘴上的咬伤:“那是我开的,你前脚去,我后脚就会知道。”

    陈子轻满脸的冤枉:“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去看鸭子,全世界最帅的人就在我眼前,别的我都看不上。”

    梁津川给他的回应是,从鼻息里带出点耐人寻味的气音。

    陈子轻红了脸,对象大了,随便出个声做个动作都性感有魅力,他转身,叉着腿趴坐在椅子上面,眼睛瞅着进厨房洗碗刷锅的对象:“津川,你开那种会所做什么啊?”

    梁津川的嗓音夹在水声里,听着没有描述事业规划的激昂与锋芒:“温饱思淫欲,经济好了,就想着消遣了,首城一直都有相关场所,只是没有把那个行业坐起来,我要做规模最大的一家,不低俗的卖淫,会员制,赚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富一代们的钱。”

    陈子轻拿手臂当枕头垫着下巴:“那我能提想法吗,我超多想法。”

    梁津川道:“我下班回来看你的方案。”

    陈子轻做出小学生领任务的样子,高高地举起一只手:“收到!”

    梁津川把洗好的两个碗放在架子上沥水:“晚上带你坐公交。”

    陈子轻晃了晃头,眼睛里有生理性的泪水:“我昨晚让你弄好了,今天不想坐公交,你等我想了再去好不好。”

    梁津川似是笑了下,他走到厨房门边:“我是你的什么,全天一十四小时为你服务的按摩器?”

    陈子轻小声纠正:“……是金箍棒。”

    “金箍棒,”梁津川咀嚼这个形容,“确实,你说大,就大。”

    陈子轻捂住脸。

    “你一个电话,我就能抛下一切出现在你面前。”梁津川回厨房洗筷子和锅,“和你睡觉才是我的终生事业。”

    一双手从后面抱上来,扣在他的腹部,他微扬眉:“现在是做什么,哄我?”

    “是啦是啦。”陈子轻把脸蹭在年轻人的衬衫上面,闻着他的淡淡冷调熏香,“其实我也不想的,我有时候控制不住,就像以前那次,我带你去县里存钱,半道上我有了感觉,你捡到了我的小珍宝不还我……”

    梁津川手上冲洗筷子的工作放慢,他似乎沉浸在回忆里不可自拔,又似乎游离在外,分得清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顺序分量。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五年前?不对,是七年前,我记得那时候你刚考上大学,时间过得好快,明年就是我嫁到你家的第十个年头了。”陈子轻感慨着,腿肚子打抖,他虚软地说,“我站不住了,我去椅子上坐着了,你洗完就和我一起去睡会。”

    陈子轻回头问道:“对了,津川,会所不搞低俗的服务,那鸭子做什么啊?”

    梁津川淡声:“不是鸭子,是清一色的男服务生,外形条件到八十分以上,工作是卖酒,调酒,倒酒之类。”

    陈子轻望着他白皙小臂上的新旧牙印抓痕,恍然道:“要严格禁止服务生在会所里接皮肉活,规矩可不能破。”

    梁津川:“嗯。”.

    一个礼拜后,首城的冬夜充斥着喧嚣的冷。

    相对比较落后的万宁区,208路老公交吭哧吭哧的在路上行驶着,随时都要散架零件掉一地的样子。

    某广场站上来一个黑衣男子,他戴着棒球帽,脸上有口罩,眼皮垂着,眉眼收在帽檐的阴影中,瞧不清长相。

    他的双手抄在黑色长大衣的口袋里,裸露在外的一点皮肤冷得泛白,给人的感觉看着年纪不大。

    四肢修长,骨骼均匀,背挺拔,头小肩宽,身材体型非常的吸人眼球,走一步都像是在T台上,但他那身气息很是令人不喜。

    像常年累月生长在阴暗地带的一朵菌菇,色彩艳丽,却是有毒,还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

    拒人千里的冰冷在他骨子里散开,引得原本被他吸引过去的乘客都纷纷收回视线,或者转开视线。

    黑子男子往里走,站在过道上的乘客都不自觉地给他腾出位置,他停在一处,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搭着上方的吊环。

    大抵是搭得不得劲,他把手向上抬,握住了扶手栏杆。

    他太高了,在公交车里显得鹤立鸡群。

    尤其是在他身前的乘客衬托下。

    那乘客比他矮一大截,身形也瘦小很多,完全被他遮挡住了,仿佛在他挺阔长大衣的笼罩下。

    乘客是个男的,穿了一套廉价西服,尺码宽大撑不起来,空荡荡的很不合身,他的胳膊底下夹着一个老旧的公文包,鼻梁上架着一副要掉不掉的黑框眼镜,镜片很厚有点脏,整个人看着既呆又不利落。

    头发不知道几天没洗了,油哒哒的。

    又是加班到九点多才下班,他耷拉着脑袋,肩膀窝囊地瑟缩着,浑身上下浸满了社畜的疲惫和茫然。

    从月头忙到月尾,捏着到手的那点儿工资,什么也不敢买。

    他可怜地叹了一口气。

    察觉有人站在他身后,他主动地往前挪了挪,那具身体若有似无地贴着他。

    他被逼到角落,手心沁出薄薄的汗液,不好意思让人往后站一站。

    公交一个拐弯,他分神没站稳,身子随着惯性摇晃。

    后背撞进一片坚硬的胸膛里,他吓得就要离开,西服的下摆里忽然探进来一根手指,他瞬间僵住。

    接着就要挣扎喊叫。

    有吐息落在他耳边,阴恻恻的不怀好意:“敢叫就杀了你。”

    他紧紧闭着干燥起皮的嘴巴,吓得瑟瑟发抖。

    在他晕眩颤栗的眼皮底下,身前的西服身前的西服开始扭曲变形,像挤进来一头怪兽,正在撕咬他的血肉。

    疼痛让他弓起身子,夹在胳膊里的公文包被他拿出来,哆哆嗦嗦地挡在身前,指甲深深抠着公文包的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全身又冷,又抑制不住地烫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骚货。”

    伴随富有磁性的沙哑男声,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伸到他面前。

    他怔住了。

    怎么有人的手照着艺术品长的。

    手那么漂亮的人,为什么是个变态……

    那手翻转,掌心朝上,指间缠着水光。

    “都是你的骚水。”

    “车里这么多人,把你给兴奋坏了。”

    他羞耻得要命,牙齿打颤很是仓皇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不正常的声响。

    公交到了下一站,他惊惶而狼狈地拽住西裤,跌跌撞撞地跑下了车。

    不是自己住的地方的站台,周边环境都让她很不熟悉,他彷徨无措之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恐慌地回头,没有人,空荡荡的街上只有风声。

    原来只是错觉。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口哨声和脚步声同时响起,节奏慢慢悠悠令人不寒而栗。

    他瞳孔放大,真的有,不是错觉。

    他发了疯的跑起来,他想喊救命,可嘴一张开,嘴巴里就让寒风灌满了。

    “啊——”

    窝囊的男人,惊叫都是弱小的,听得人气血上涌,激发出恶劣肆意的欺凌欲。

    他被追上了,他被拖进无人的小巷,面朝湿冷坚硬的斑驳石墙,带着陌生雄性气息的棒球帽扣在他头上,有五根手指箍住他脖颈,体格上的悬殊令他动弹不了。

    “啪”

    他的黑框眼镜随意丢出去。

    紧接着,他的公文包躺到脏兮兮的石板上面。

    散发着汗味的西服外套掉在公文包上,被一只运动鞋碾压。

    皱巴巴的领带塞在他嘴里,阻止他牙关合上。

    大量的津液濡湿领带,他的下巴,脖子,锁骨胸口都是湿淋淋的。

    一如他颤抖不止,白得发腻的腿.

    角色扮演第一回 合圆满落幕,陈子轻暂时满足了,他琢磨下回演个什么剧情。

    陈子轻满首城的跑了几天,在一个犄角旮瘩的小书店淘到了几套珍品,他高高兴兴地带回家学习,看能不能有参考资料。

    书房里不时有纸张翻阅声跟敲击键盘声交错。

    陈子轻趴在地毯上看书,咬笔头画重点,他看得眼睛干涩,匍匐着朝书桌边爬行:“津川,你看这个可以不?”

    梁津川在办公,粗略地扫了眼摊在他背上的书:“可以。”

    陈子轻质疑:“你就只扫了眼。”

    梁津川云淡风轻:“我的扫了眼,就是看了,并且是一字不漏的看了。”

    陈子轻化身严厉的考官:“那你说个大概内容。”

    梁津川全段落口述。

    陈子轻目瞪口呆,他翻身靠在梁津川的假肢上面,来回蹭几下:“我的妈呀,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个天赋,我的男朋友也太太太厉害了吧。”

    梁津川闻言就没了办公的心思,他像昏君,随意收起文件放在一边,推开电脑和水杯,弯腰把蹭他假肢的人抱起来,放在腾出位置的书桌上面。

    脑袋隔着家居服埋进软乎的肚子里。

    吸猫似的。

    陈子轻捧住他聪明的脑袋瓜子,亲一口:“你说可以,我就折上那一页了啊。”

    “好。”梁津川没意见。

    那次他推了应酬,陪嫂子玩角色扮演,新鲜的户外体验历历在目。

    肾上腺素,感官,欲望都攀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峰。

    但也就只能在冬天进行,有宽长的大衣遮挡。夏天他的嫂子很有可能会暴露。他可不想嫂子在他指间发骚的样子被人看见。

    梁津川既要考虑到安全性,又要防止嫂子脸上的春色落入别人眼里,他一心几用,睡个觉比搞新项目累多倍,可是没办法,家里不够嫂子发挥了,偏要往外跑。

    “你接着忙,我接着看我的书。”陈子轻要下来。

    男人漂亮的手捉着他柔韧的腰,不准他那么做,他挣了挣,没挣开:“你不忙啦?”

    “不急。”梁津川将一份文件打开,“看看。”

    陈子轻挠挠脸,他接过文件。按理说他一个没上过学的人,根本看不懂这种涉及到专业性质的文件,但他漏洞百出,马甲稀烂,所以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梁津川握上嫂子垂在书桌边的小腿:“你很看好的交易网站‘宏瑞’想跟我们合作,后面对我们的上市是个助力。”

    陈子轻“噢”了声:“那好啊,合作谈成了,对咱们的加成更大。”

    他大学那会儿念的电子信息,也写过代码搞过开发,进过厂坐过办公室,但是隔了好久,不怎么记得了。

    老了老了。

    一个任务算一辈子,他都好几辈子了,能不老吗。

    陈子轻能帮上梁津川,出谋划策谈不上,纯粹是占了先机。

    聪明人多得很,往近点说,梁津川就是,他差在没有家世背景,他的宿主嫂子为他补上了那个缺口。

    陈子轻这回也想过去每次一样,在纸上写自己的意见,引着梁津川走直线.

    公司跟“宏瑞”的合作走上了日程,最快年底,最迟明年三四月份就能盖章。

    一月份的时候,“宏瑞”邀请参加一场酒会。

    陈子轻答应陪梁津川一起去,酒会前两天,他在家听天气预报,还是不下雪,等一场雪都等累了。

    酒会前一天出太阳了,陈子轻在书房上网,右下角的嘀嘀嘀响个不停,偶尔夹杂个咳嗽声,也不知道陌生网友是怎么搜到他的。

    “噔噔噔”

    有好友上线了。

    陈子轻的好友不超过两只手,他没看是哪个,只在自己的空间发狗屁不通的日志。

    纯属是入乡随俗,到这个时代了,不跟上脚步就显得不入流。

    好友栏里有个男孩头像的好友在一下一下跳动,和陈子轻的心跳同频,他点开聊天框。

    【世界的一半:我挂着的,你可以找我聊。】

    【世界的另一半:你上班跟我聊天,不合适吧。】

    【世界的一半:那嫂子想和谁聊?还是加了什么聊天室?】

    陈子轻抽抽嘴,梁津川整天的胡思乱想,他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过了会又有“噔噔噔”声,这回是也开了个公司搞装修的梁铮,上线就给他发一个问号,回回这样。

    陈子轻没搭理。

    梁铮就发来了个窗口振动。

    【陈子轻:我在玩连连看,别烦我,自己一边玩去。】

    【梁铮:玩屁,忙得跟屎一样,你明个晚上干什么?】

    【陈子轻:在家啊。】

    【梁铮:梁津川呢?】

    【陈子轻:当然也是在家陪我啊。】

    梁铮没声儿了。

    陈子轻把窗口叉掉,一边和梁津川聊天,一边装扮空间。

    到中午的时候,饭店送来饭菜,陈子轻吃饱喝足,闲来无事就给梁云打了个电话。

    梁云大学毕业没进梁津川的公司,她自己找的工作,她妈气得病倒了,扬言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

    这事还是陈子轻回老家,给一婶做的思想工作。

    梁云有主见,有计划,她不让堂哥为她的生活和工作费心思。

    不像陈子轻这边,原主家里扒着他的小叔子,不是让帮忙介绍个单位,就是开店想借点钱。

    那是借吗?就是给。

    电话接通了,陈子轻的思绪也收了回来,他问梁云晚上下班有没有安排,没有就过来吃晚饭。

    梁云那头是在外面,电流声有些嘈杂,她说:“我出差了。”

    “又出差啊,”陈子轻惊讶,“怎么这么忙。”

    梁云去买喝的:“这阵子忙完就轻松了。”

    陈子轻不信,这阵子忙完还有下阵子:“你上次不是说换个公司吗?”

    现在梁云工作的地方,是她实习期待的那个,至今都不涨工资,只涨劳力。

    梁云含糊:“跳槽没那么容易,再说吧。”

    陈子轻怀疑她是不好意思在公司学了东西走人,才一拖再拖。

    院里的柿子树枝叶光秃,挂满了红柿子,陈子轻迎着阳光瞅了瞅,换了个话题:“你跟你对象怎么样?”

    梁云轻飘飘:“分了。”

    “噗”

    陈子轻刚送到嘴里的一口水喷了出来:“上个月大家一块儿吃饭那回,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吗?”

    梁云直白道:“他出轨。”

    “渣男!”陈子轻从坐垫上站起来,“那个人渣!”

    他愤愤不平:“分了好,让你前对象滚得远远的,你们没再联系了吧?”

    梁云稍作停顿,前对象对她纠缠不放,闹到她的单位了,明明是自己错在先,搞得像是她对不起他。

    这是私事,也是烂事,说起来不但没完没了,而且全是垃圾废品毫无营养价值。

    于是梁云扯谎:“没再联系了。”.

    酒会当晚,陈子轻跟梁津川抵达酒会现场,他没缩着拘谨着,放松自如地拿了一杯酒,眼神示意梁津川自己社交,不用顾虑他。

    梁津川哪能不管不顾。

    在商圈有个经典的老话,讲的是,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会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

    梁津川的身后没有女人,身前有个嫂子。

    嫂子是他的灯塔,是他的启明灯,指引着他往前走。

    没有嫂子,他会迷路,会停下来,随便找个在一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梁津川将一杯红酒递给他的嫂子,低声道:“做做样子,做多抿几口,别全喝了。”

    陈子轻嘀咕:“我酒量不错的。”

    见梁津川眉头紧锁,陈子轻安抚道:“好好好,我听你的。”

    梁津川眉间的皱痕这才有所减轻,他与人寒暄期间,第一步是介绍自己的嫂子。

    陈子轻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对儿酒窝,酒会上有几个之前捉鬼结识的大老板客户,他们想过来跟他打招呼,都被他偷偷制止了。

    其中一个老板硬是凑过来,和蔼地问他有没有出山的打算,他表示没有,并说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了,手也得了炎症,拿笔就抖,画不了符了。

    实际上是小叔子不知道在哪看了什么书,还是做了什么噩梦,不让他再捉鬼,怕影响到他的寿命。

    “真的很不好意思。”陈子轻惭愧。

    老板信以为真,惋惜地摇摇头:“□□的一手本领,没人有运气继承了。”

    “都是天意。”陈子轻故弄玄虚,他指着和人交谈的梁津川,小声说,“这是我小叔子。”

    老板笑:“做互联网的,我知道,是个后起之秀,你待会和他说,有机会一起吃饭。”

    “好的好的。”陈子轻客气地目送老板回到自己的圈子。

    酒会很大,放眼望去都是权贵,地板光可鉴人,呼吸里充斥着金钱权利的味道,上流圈外围的人挤进来找上流圈里面的人谈生意,而上流圈中心的人俯瞰轻视。

    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任务。

    陈子轻适应这样的场合,他抿了点红酒。

    【叮】

    陈子轻吓一跳。

    原来不是触发了从来没现过身的支线任务三,而是小助手发来通知,他申请这个世界感情线储存的通知下来了,会在他登出前一分钟,自动储存。

    “谢谢。”陈子轻道了个谢,他以后都这样,进新任务就申请,离开前存上。

    陈子轻看梁津川在商场上的卓越风华,心里头想着不相干的事,第四个标注任务他早就在家用角色扮演来过了,代表进度条的积分袋一个没见掉下来,说明没有用,演出来的情景不符合要求。

    必须是真实的情况才行。

    这个任务怕是要失败了,陈子轻不敢跟444说。

    察觉两道实质化的视线投过来,陈子轻瞟了瞟,一道是很久没见只活在私家侦探镜头里的蒋桥,一道是被富家小少爷看上的梁铮。

    蒋桥只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梁铮瞪他这个扯谎精,说好的在家,结果来这儿了。

    陈子轻用眼角提醒梁铮照顾男伴,说不定爱情事业双丰收。

    梁铮面部漆黑.

    陈子轻上厕所的时候,发生了个变故。

    当时厕所里没有其他人,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进来时,陈子轻刚放完水。

    那人是陈子轻的老乡,他不记得对方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是梁津川的某个堂哥,他们一桌吃过饭,年三十互相穿过门。

    “南星,我看到津川上电视了,”堂哥说,“你们还能来今晚这样的地方,你们现在过得真好。”

    陈子轻捕捉到了这人眼里的羡慕嫉妒和算计,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事的话,下回再唠吧,津川还在外面等我。”

    “谈不上是多大的事,我就有个故事想说给你听。”堂哥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陈子轻听得冷汗涔涔。

    谁曾想,原主当年把三个遗像埋在猪圈的一幕,被小孩子看见了。

    当时一群小孩叠罗汉,趴在院墙上的那个看了个正着,他回家把事情告诉了哥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哥哥让他不要说出去。

    现在说出来,是为了用作把柄,要挟跟着发达的小叔子吃香喝辣的嫂子。

    如果不想被梁津川知道,不想被他扫地出门,就给钱。

    “你怎么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把遗像埋猪圈。”陈子轻不承认,他露出震惊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时村里没人有相机,看到了又怎样,没有证据不是吗。

    “成,我这就去跟津川说。”堂哥见过世面,懂点搅混水的皮毛,“听说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上去了,缝就有了。我看看你们叔嫂之间是不是铜墙铁壁,一点儿缝隙都不会有。”

    “而且我弟弟亲眼见过,我可以叫他来首城,让他在津川面前讲一遍,仔仔细细的讲一遍,我想以津川省状元的脑子,他能在首城这个遍地黄金遍地人才的地方出人头地的能耐,不难看出我弟弟讲的是真是假吧。”

    陈子轻捏住手上的戒指:“你想要多少钱?”

    堂哥咧嘴:“不多,五万块,我只差这么点就能买个车了。”

    陈子轻去水池边洗手,五万是不多,他可以给,但这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

    这把悬在头顶的刀,还是让它落下来吧。

    与其让别人砍断吊着刀的绳子,不如他自己来,他亲自动手.

    酒会结束一回家,陈子轻就跟梁津川坦白了。

    周遭陷入可怕的死寂中。

    陈子轻根本不敢看梁津川的表情。

    梁津川会怎么说,他会不会哭着说,嫂子,你为什么要在我深爱你的时候,刺我一刀。

    陈子轻提着心等。

    然而梁津川一个字都没吐出来,他起身去书房,关上了门。

    陈子轻忐忑不安,他去书房门口坐下来,腿屈在身前,两手抱住膝盖,脸埋进去。

    天亮了。

    陈子轻浑身酸痛发麻,他一直睁着眼睛没敢睡,眼球刺疼,眼白发红有血丝。

    靠着的书房门从里面打开,他后仰着倒在地毯上面,四脚朝天十分滑稽。

    梁津川居高临下,一身刺鼻的烟味。

    陈子轻不知道梁津川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他怀疑梁津川把他藏在书房的烟抽光了。

    梁津川的眼下有深重的青影,眼里看不清是什么色彩什么情绪,他的眼帘半搭着,嗓音是被烟严重熏过的嘶哑。

    只说了两个字:“起来。”

    陈子轻手脚并用,使用着僵了一晚上的胳膊腿爬起来,他头晕目眩,下意识就抓住梁津川有点皱的西装。

    同一时间,他被掐住脖子,承接一个略显疯癫的吻。

    梁津川满口血腥,抵着他的额头说:“去拿证件,我们结婚。”

    “今天就结婚。”

    你伤害我最深,你对我最好,我恨你到死,我爱你到死。

    第182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车开得很快,路旁建筑和绿植都退成了虚影。

    驾驶座上的陈子轻目不斜视,车速是梁津川要求的,他上车到现在提了三次加速。

    提得让人心慌。

    陈子轻不敢说话,也没有偷瞄坐在副驾的梁津川,他们这对叔嫂载着压抑的氛围前往婚姻登记处,

    见证者是一路攀附在车身上面的寒冷。

    到了民政局,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陈子轻没下车,梁津川也没下车,他们坐在车里,没有交流。

    陈子轻的嘴上有被激烈深吻过的痕迹残留,嘴里的痕迹要重一些,口腔跟舌尖疼痛未消。他握紧方向盘,安静地看着外面。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栀子香,陈子轻挑的,梁津川说好闻,喜欢。

    陈子轻在书房门外守了一晚,这会儿他身子骨的僵麻酸痛已经消散了很多,眼睛的不适也有多减轻,唯独心里的兵荒马乱挥之不去。

    登记需要的证件在梁津川手里拿着。

    梁津川闭着眼,没有一点反应,像是睡着了。

    “叮铃铃——”

    一阵铃声炸响,陈子轻眼皮一跳,不是他的手机,是梁津川的。

    并非是谁打的电话,而是闹铃。

    定的是民政局上班时间。

    陈子轻还在驾驶座上坐着,旁边的梁津川已然关掉闹铃,打开车门下车,一言不发地立在车边。

    约莫过了三五秒,甚至更短,陈子轻这边的车窗就被敲击,他堪堪回神,手忙脚乱地走下车。

    梁津川将他拽进民政局,他们是今天的第一对。

    签字的时候,陈子轻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梁津川藏在眼底的色彩。

    ——红得要滴血,渗着深猩的偏执。

    陈子轻手一抖,笔尖把纸戳了个洞,他惶恐地望向工作人员:“这还,还有效吗?”

    工作人员正在打量两个新人,一个憔悴,肉眼可见的紧张,白得透光,不胖但有肉感,蛮秀气,嘴上有一看就知道是怎么造成的伤口,另一个也憔悴,也白,肉眼很难发现的紧张,长得高大且俊,冷漠阴晦的气息里有烟草味。

    即便他们以这样的状态站在一起,依旧不会让人怀疑是一方强迫一方,因为他们之间的气场很奇妙,是羁绊。

    陈子轻喊魂:“大姐?!”

    “什么事,名字写错了?”工作人员伸头瞧瞧,确定道,“这没事,能用。”

    陈子轻长松一口气,他后面的笔画写得小心谨慎,没有再出错。

    拍照的时候,陈子轻站着,梁津川坐着,他们身上不是昨晚参加酒会的衣服,出门前换掉了,换了身干净的,都是正装配领带。

    摄像机指挥道:“你们得笑。”

    陈子轻在走神。

    摄像机第二次提醒,他才露出牙齿笑出酒窝,像是强颜欢笑,酒窝里的那弯春水都不暖了。

    见摄像机没再让他们笑,陈子轻就知道梁津川应该也笑了,他偷偷看去。

    梁津川竟然没笑,他面无表情,一滴泪突然就下来了。

    陈子轻的大脑还没转,手便伸过去,他给梁津川擦泪,梁津川拿下他的手,扣在掌中。

    梁津川指尖发抖。

    摄像师喊道:“二位不用紧张,面向镜头,脑袋要像对方那边歪一点,对,就这样,好,笑!”

    就这么领证了.

    领证算结婚吗?算。

    所以陈子轻跟梁津川结婚了,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没有司仪走流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见证彼此眼里的自己身份变换。

    陈子轻手上的素圈戴了一个月出头就换了一枚,要宽一点,内侧有梁津川的名字,而梁津川的婚戒刻的是他的名字。

    不知道是梁津川哪一天哪一年准备的婚戒。

    梁津川出了民政局就将对戒拿出来,给他戴上,并让他给自己戴上。

    两个小红本跟陈子轻原先戴的那枚素圈都被梁津川放起来了,他照常去公司上班,临走前照常报备,今晚有应酬,会晚点回来。

    陈子轻仿佛在做梦,他坐在花房门前的吊椅里转了转婚戒,冷不丁地一个激灵,等等,他都嫁给有钱人了,积分袋为什么迟迟没有出现?

    “444,是不是出故障了,数据有延迟?”陈子轻预感不妙。

    系统:“不达标。”

    陈子轻的预感就这么被证实,他懵了:“怎么就不达标了啊?”

    系统:“审核不通过。”

    陈子轻没法接受:“那你们没给详细的数目,我……能不能给我个标准?”

    梁津川已经很有钱了,还要怎么有钱呢?

    原主是有多大的金钱欲望,想要嫁给什么程度的有钱人啊?

    陈子轻心里堵得慌,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心脏才没那么突突:“444,你给我开个后门好不好?”

    系统:“不好。”

    陈子轻可怜兮兮地恳求。

    系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进过豪门圈?”

    陈子轻一怔:“所以是……”

    梁津川起码要进入金融圈的中心,上流圈的中心,可他现在只能说是才刚入门。

    陈子轻满嘴苦味:“那个中心基本上是根基稳固的各大家族聚集地,没有家世背景单打独斗是进不去的。”

    系统:“对你挑的npc老公那么没信心?”

    陈子轻一脸的愁容:“我不是对他没信心,我是考虑到了残酷的现实。”

    就因为他进过豪门圈,他才知道,家境多重要。

    天之骄子,生来富贵,物质富裕,在众星捧月中长大。

    而贫苦出身白手起家的那一类,跟他们不是一个圈子,互相进不去。

    会被世家子弟排斥,被富二代鄙视。

    如果硬要在上流社会的中心地带抢走一片位置,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想留下来,站稳了,就此破坏几方鼎立的局面,很难很难,会挨很多想象不到的打击。

    陈子轻跟一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推门进花房,叉着腰在里面走动:“那我现在结婚了,后面怎么办呀?”

    系统:“离呗,离了再结,反正这次你们结婚没大办特办,下次正好补上。”

    陈子轻呢喃:“只能这样了……”

    只能等梁津川凭借互联网这块的发展进入上流圈的中心,到时他就找个法子离婚。

    梁津川有年轻的资本。

    对了,梁津川是主角,他有光环,有气运。

    陈子轻差点忘了,他的心情顿时就轻松起来,梁津川一定会站到金字塔上层。

    早晚的事。

    陈子轻按着腾沙发的扶手坐下来,小声地自言自语:“444,他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李南星了,还那么难过。”

    系统:“多年前我不就说了吗,你用的是李南星的身份,他看的是把他亲人遗像埋在猪圈的那具身体,那张脸,那副皮,难不成他知道了这个事,还能心平气和的分得一清二楚,那只有机器能做到。”

    陈子轻表情复杂:“是呢。”

    “我得再多给他点时间缓冲。”陈子轻搓搓脸,“我要是能换身体就好了。”

    系统:“干脆直接把你的数据调到所有任务通关,送你回家?”

    陈子轻笑笑:“那美梦我不敢做。”

    下一秒就耷下了嘴角:“他肯定是喜欢我的灵魂,不是喜欢我这个身体,他恨死了。”

    系统:“是是是,恨死了恨死了。”

    陈子轻奇怪道:“444,你怎么说叠音了啊?”

    系统:“跟你学的。”

    陈子轻:“……”怪不得像学人说话的鹦鹉。

    花园房里渐渐洒下日光,花草生机勃勃,陈子轻给它们浇浇水,捉捉虫,掏出手机调到拍照模式,镜头对着自己查看脖子,没有留下掐痕。

    陈子轻想,要不我给梁津川打个电话吧?

    号码刚拨出去就被他按掉了,他莫名局促,改成了发短信。

    套餐是每个月10块钱,能免费打几百分钟电话,发一百六十条短信,根本用不完,浪费。

    【陈子轻:到公司了吗?】

    废话,都这么久了,又不是爬着去。

    梁津川没回。

    陈子轻坐回藤椅里,他的拇指推着手机盖子打开,“啪”地合上去,再打开,反复地做着这个枯燥无味的动作。

    太阳升了起来,花园房温暖如春,他昏昏入睡。

    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同时也震了一下,小屏幕亮起来。

    【梁津川:在开会。】

    就三个字,没有别的了,陈子轻心里七上八下,他不再发了,就让梁津川自我调整情绪.

    以往梁津川有应酬,回来都是清醒着的,他不会让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因为他要保留精力,陪在家等他的嫂子,不论是感情上的谈心聊天,还是性上的欲望,他都不能被酒精侵蚀。

    这天晚上,梁津川喝醉了。

    王建华把车开到四合院门口,他给陈子轻打电话:“南星,人喝多了,睡着了,你出来接一下。”

    陈子轻忙去接人。

    梁津川被他跟王建华搬到卧室,期间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陈子轻脱掉梁津川的皮鞋跟大衣,给他盖上被子,转头对王建华说:“辛苦了。”

    王建华摆手:“没事儿吧?”

    陈子轻摇头,他察觉王建华的视线落在他手上,顺势说:“我跟津川今早登记了。”

    “我就说梁总怎么戴了个戒指,”王建华不意外,他调笑,“南星,你一声招呼都没打,心疼我钱包?”

    陈子轻搬梁津川搬得身上出了汗,他抓抓头:“婚礼还不知道办不办呢。”

    王建华也不意外是这个答复。

    毕竟梁津川今晚很反常,据别家老板说他在酒桌上灌自己。

    陈子轻见王建华要走,“诶”了一声道:“王哥,这么晚了,你别回去了,就在我这睡吧,房间多得很,刷牙洗脸的东西也都有。”

    “这一天一个价的四合院我睡着不踏实,我还是回我的小狗窝吧。”王建华没留。

    他走到卧室门口,一拍脑门:“有个东西在车里,是梁总给你买的,南星,你跟我去拿。”.

    陈子轻送王建华出门,他把梁津川买的小蛋糕放进冰箱里,脚步匆匆地返回卧室。

    梁津川在床上躺着,没有掉下来。

    陈子轻弯腰看他,看了好一会,伸手摸他,像摸十六岁的男孩子,也像摸十八岁的少年,实际摸的是,二十五岁的青年。

    爬过梁津川五官眉眼的岁月,都在陈子轻的指尖。

    陈子轻的手移下来,放在梁津川的衣领上面:“喝这么多酒,心里头不舒坦是吧。”

    “我跟你说,喝酒没用,借酒消愁愁更愁。”

    陈子轻把梁津川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让他舒服点,又把他的领带抽下来放在床边,费力地脱掉他的西装外套。

    再是卸下他的两个假肢,按摩他的膝盖和大腿肌肉。

    梁津川犹如一个高级定制的大型玩偶,任人摆布毫无反应。

    直到陈子轻碰到他的皮带金属扣。

    他骤然睁眼。

    陈子轻哭笑不得:“现在才知道保护自己啊,我都把你的外套脱了,扣子解了。”

    梁津川眼神浑浊,神情是罕见的傻愣。

    陈子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要解你的皮带了哦。”

    梁津川还是那副样子。

    “先生,你结婚了吗,我看你无名指上有戒指,这么巧,我也结婚了,我也戴了戒指,而且更巧的是,我们的戒指是同一个款式……”陈子轻抽下年轻男人的皮带,卷着拿在手里,用皮带尖头抵着他心口,“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天注定的缘分啊?”

    年轻男人的心口起伏不平稳,浑身笼罩着难闻的酒气。

    “算了,跟你个酒鬼说什么。”陈子轻丢掉皮带,“我才不要跟个酒鬼有一夜情呢,我老……咳,我老公……”

    梁津川倏地坐了起来。

    陈子轻看他眉头紧锁,面上露出难受的表情,立刻凑过去把他扶住:“津川,你是不是想吐?”

    梁津川干呕了几声,没有吐出来,他把马甲扯开,扯起收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喉咙里尽是辛辣的酒味混着粗喘。

    陈子轻怕梁津川把都挺贵的衣服扯坏了,赶紧帮他脱掉。

    还没脱完就被按在床上。

    梁津川钳制他双手,一言不发地俯视着他,那眼神让人发毛。

    陈子轻试探:“津……津川?”

    “是你。”梁津川面部扭曲,沙哑的嗓音里透着暴戾与杀意,他抽自己一耳光,舔着唇边的血丝阖了阖眼,“不是,不是你。”

    “不是你。”

    他压下来,脆弱地躺在旁边,蜷缩起了身子,口中神经质地重复着那三个字:“不是你。”

    陈子轻听不太清梁津川的低语,只看出他很痛苦:“你到我怀里来。”

    梁津川还在重复。

    陈子轻掀起自己身前的衣服:“津川。”

    梁津川不是很清醒,可他的灵魂在鸣叫,迫切渴望地想要去哪里,他被带着,贴到了温暖的肚皮上面。

    很快就有液体落在陈子轻的肚子上,一滴两滴……连成一片水幕,一场雨。

    梁津川哭累了,睡着了。

    陈子轻明白,梁津川是被一股无处发泄的滔天怨恨给撞伤的。

    如果原主还在的话,梁津川就有地方发泄了,偏偏他不在了,偏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又还在…….

    陈子轻担心梁津川呕吐,他把盆放在床边地上,提心吊胆地守着。

    可他昨晚没睡,白天也因为各种烦心事没有怎么补觉,这个时候他就到极限了,身体机能压过了情感。

    后半夜,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感觉一道目光把他禁在床上,宛如毒蛇滑腻巨大的蛇尾捆住他的身子,缠住他的脖颈,坚硬的鳞片刮蹭他的皮肤,他猛的就从睡梦中抽离出来。

    窗边有清冷的月光,梁津川坐在他身边,盯着他。

    不知道酒醒没醒。

    陈子轻支着胳膊起来一点:“……津川?”

    梁津川忽然开口:“脖子疼不疼?”

    陈子轻眼睛睁大了几分,这是酒醒了啊。他清了清嗓子,温声说:“不疼的。”

    梁津川前倾上半身,单手抚上他脸颊,一寸寸地描摹着,他用着这具又给梁津川带来悲痛酸苦的身体,大气不敢出。

    “在民政局拍照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笑?”梁津川说,“是不是不愿意?”

    陈子轻愣了下,这怎么又像是没醒啊?他舔舔嘴皮:“我……”

    梁津川只是提出一个疑问,不是要他的答案。

    因此他仅仅是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你愿意,你为我付出这么多,你陪我从下庙村走到首城,陪我走过一季又一季,不是爱是什么,你怎么会不愿意和我在同一个本子上。”梁津川摩挲他微颤的眼睛,“你只是一晚上没睡,困了,也被我吓到了。”

    陈子轻握住他的手,放在怀里抱着:“不是吓到了,我是担心你。”

    梁津川眉目称得上温柔深情:“嗯,担心我。”

    陈子轻感受到梁津川情绪的稳定,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搬开了,他囔了句:“我怕你在书房里伤害自己。”

    梁津川似是笑了笑,笑意充斥着莫大的讽刺,无论是挣扎得最血腥阴暗的年少时,还是近几年,他对自己的伤害从来是过家家,小打小闹。

    扇耳光,手掌心破烂,咬得满嘴血能算得了什么,再严重的惩罚他没做过,他不想让残缺的身体承受更大的伤势连累眼前人,他想有个还不错的身体跟眼前人过小日子,经营他们的未来。

    亲人会看不出来吗?

    梁津川用空着的那只手捋起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五指深深埋进头发里,近乎暴虐地抓扯几下,当年他在坟前求亲人祝福,给他十年。

    如今十年已经过去七年,只剩三年了。

    现在又让他知道亲人死后遭过的大罪,他的不安冲破临界点。

    很怕三年都没了。

    抽一晚上的烟也驱不散内心的恐惧,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去民政局扯证是他的决心,他不会回头,他也不能回头。

    这是他做给亲人看,也是他做给命运看的。

    他的罪,只能去下面再还了,他在上面的时间是要给他老婆的.

    卧室里静得像座坟。

    梁津川许久都没说话,陈子轻仰望他模糊不清的轮廓,眼睛都不敢眨。

    就在陈子轻忍不住地想要打破死寂时,头顶响起梁津川极不舒服的声音,他说的是,

    “老婆,我想吐。”

    陈子轻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新称呼,他刷地爬起来:“那我带你去卫生间,你等我先下床,我给你把轮椅推过来!”

    脚踩到地上的盆,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出去。

    陈子轻拿开脚,把盆端起来说:“这有盆,你吐盆里吧。”

    梁津川吐不出来。

    陈子轻丢下盆,力道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吐不出来就躺着吧,等你再想吐的时候还喊我,我给你拿盆。”

    梁津川恹恹地躺在他腿上。

    陈子轻把他凌乱的衬衫拢了拢,斟酌着问:“津川,你不怪我了吗?”

    梁津川沉默半晌,答非所问:“我想做。”

    陈子轻被口水呛得咳嗽两声:“你都这样了,做不了的吧。我们还是好好睡觉,细水长流……”

    眼看梁津川非要做,陈子轻就只好拿出杀手锏:“你嘴里都是很重的酒气,会熏到我的,我不喜欢。”

    梁津川说:“那就只做,不亲。”

    陈子轻一个字都不信:“怎么可能啊,你哪回不是边做边亲的,就算在我后面,也要把我的脸扳过去亲,我不要跟有酒味的舌头融化在一起。”

    梁津川绷着脸吐口气,叫他把轮椅推过来,径自坐上轮椅去洗漱。

    陈子轻大字型躺在床上碎碎念:“头顶悬着的刀下来了,翻篇了,好了好了。”.

    夜深人静,梁津川的唇舌在他老婆耳廓跟脖颈里游走,问他想在哪办婚礼,是去国外,首城,还是老家。

    陈子轻清明了点:“不办了,好不好?”

    下次再办。

    充满病态痴恋的吻停了。

    “为什么不办?”梁津川寒声,“我见不得人?”

    “没有啊。”陈子轻从他身上坐起来,撑着他,“你下次再接受采访,主持人肯定要问你无名指的戒指,你就说你已经结婚了,你的西装是你老婆给你置办的。主持人问你老婆,你直接说你老婆是你的嫂子,你们这么多年共患难,相依为命到了今天,要是主持人有顾忌不直问,你自己说。”

    梁津川怪异:“要我说这么多?”

    像是平时都是一颗一颗拿到糖,一下子拿了一桶,觉得虚幻不真实。

    “是啦是啦。”陈子轻不动了,累了,趴会梁津川的胸口。

    梁津川一手捉住他的腰,一手拉他的腿——

    陈子轻又昏上了,他眼冒金星,有什么要野蛮凶狠的从嗓子眼捅出来,导致他条件反射地把嘴闭上。

    只闭了一小会就控制不住地张开,呼吸,喊名字,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轻躺在梁津川怀里,被他揉着肚子,眼皮抖了抖,糊里糊涂地说:“你不能给我打激素针,我不要长胸。”

    梁津川面色一沉:“在哪听来的这种东西?是不是梁铮?”

    陈子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装死。

    “那种针是有钱人为了寻求猎奇的刺激给玩物打的,几个疗程走完就会催熟发育,变成男妈妈。”梁津川在他耳边说,“过不了多久,有钱人腻了,男妈妈会被拿来放在生意场上估价,或者送去站街,客人都是冲的好奇新鲜。”

    “客人什么样的都有,他们埋在男妈妈的怀里,肥头大脑满口黄牙,猪进食一样。”

    陈子轻一阵恶寒。

    梁津川轻笑:“我要是真的想要喝奶,为什么找个男的,我脑子傻缺?”

    陈子轻咽口水:“那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梁津川漫不经心地摸着他的肚子:“人对未知的领域有探索心。”

    陈子轻狐疑:“只是探索心?”

    梁津川笑他想太多:“我不会让人横插在我们中间。”

    顿了下,说:“狗也不行。”

    陈子轻疑惑不解:“怎么突然说狗。”

    梁津川的口吻冷冷的:“不知道。”他转瞬就虚弱而阴郁起来,“老婆,我们只能是我们。”

    陈子轻把他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放在自己酸酸涨涨的肚子上面:“好好好。”.

    婚后的生活没变化,梁津川照常到点下班,有应酬就报备。

    不管是什么时间点回来,都会带个小礼物。

    结了婚一样忙碌,没有婚假。

    院子里的柿子熟了,不能用钩子钩,只能摘。

    找一个周末,陈子轻搬了个梯子靠在树上,他背着篓子爬上去摘柿子。

    梁津川在下面给他扶着。

    陈子轻摘一个数一个,有只鸟停在树顶叫。

    “你别通知你亲朋好友来啄我,会给你们留的。”陈子轻安抚焦躁的鸟雀。

    正说着,鸟就冲着陈子轻飞来,他眼前一花,人在梯子上晃动,双手挥舞着抓住附近的树枝。

    梁津川一身冷汗,到他从梯子上下来,那股子心悸都没过去。

    陈子轻和他分享一篓的大红柿子。

    梁津川无动于衷,冷冷地扬言:“摘个柿子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我要把柿子树砍了。”

    “树有什么错,”陈子轻不高兴,“砍了我明年上哪儿吃柿子。”

    梁津川

    陈子轻从篓子里拿出一个柿子,他发现柿子顶的壳上有小白虫,随便吹掉。

    “干嘛乱撒气。”陈子轻揪掉柿子顶的壳,沿着一处撕下来一块柿子皮,他吃掉上面的肉就把皮丢掉,将露在外面的一块鲜红果肉送到他唇边,“啊。”

    梁津川下意识张口。

    陈子轻见他吃了点,笑问道:“甜不甜?”

    梁津川口是心非:“不甜。”

    “明明就甜死了。”陈子轻吃剩下的,“明年早点摘,拿钩子钩下来放米缸里捂着。”

    这儿没米缸,只有米袋子,也能塞进去捂。

    陈子轻吃了几口,再次喂梁津川。

    梁津川一副挑剔喂来喂去太过肉麻的样子:“篓子里多的是。”

    陈子轻言之凿凿:“那些都比不上我手里的这个,我吃的,一定是最甜的。”

    梁津川唇一弯,淡笑:“老婆,放过我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子轻瞪过去。

    转而一惊,刚刚梁津川让他放过自己,算不算标注任务4啊?

    少个哭。

    陈子轻气馁地在心里叹口气,恶狠狠地吃了一大口柿子,弄得手上都是。

    “咔嚓”

    梁津川拍下了这一幕。

    陈子轻害羞:“怎么突然拍我啊,我都没准备好。”

    梁津川收起手机,不咸不淡道:“准备什么,你又不能变张脸。”

    陈子轻:“……”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梁津川恨死我这张脸了!

    “在想什么?”梁津川凑近他,偏过头,吃掉他嘴边的一点果肉,“少胡思乱想,我爱你的所有。”

    陈子轻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讷讷地:“噢……噢。”.

    年前没有别的事了,这个年平平淡淡地过去,年后陈子轻继续他的收租大业,偶尔帮梁津川打两下航海船只的方向舵。

    三月份的时候,梁铮出现在陈子轻面前。

    上次见面是在酒会上,后来他们就没见过了,连过年都没一块儿聚会,只发过几个短信。梁铮搞装修忙起来不要命,也会全国各地的接生意,陈子轻就没多想。

    这次见到梁铮,陈子轻才发现他可能出了事,因为他整个人没了意气风发的潇洒与豪迈。

    面对陈子轻的询问,梁铮直截了当道:“我破产了。”

    陈子轻惊疑不定,手上的杯子放回了桌上:“怎么回事啊?”

    “说来话长。”梁铮搔了搔头皮,习惯性地叉开腿,抖了抖,“我长话短说。”

    接着就把剥好的一把瓜子丢进嘴里:“我跟你吐槽过的那富家小少爷,就是酒会上黏着我的那小子,他十八九岁,还是个孩子,叫我叔。”

    陈子轻恍惚地想,他也三十多了,他都三十多了。

    “当时你眼神示意我搭理那孩子,我知道你指着我事业爱情双飞,可是,”梁铮说到这,铁青着脸咒骂了句,“她妈的,老子让他坑惨了。”

    “要不是他,老子的公司也不会倒闭!”梁铮字里行间都是咬牙切齿的愤恨。

    陈子轻很诧异,他没想到梁铮破产的源头跟富家小少爷有关。

    那小少爷有个旧情人,是个有背景的人物,捏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公司老板,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那些讨好巴结他的人上赶着效力。

    旧情人看不惯小少爷热脸贴冷屁股的追求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男人,还是个农村出身的大叔,有损身价。

    梁铮就这么被搞了。

    陈子轻蹙眉:“那你现在……”

    梁铮简短地讲述现状:“房子卖了,车子也卖了,口子堵上了。”

    陈子轻听得表情严肃起来:“我都不知道。”

    梁铮大剌剌地坐着,英俊的小麦色面庞上浮起笑来:“一没上报纸,二没上电视,你能知道才怪。”

    陈子轻点点头,梁津川呢,有风声吗?

    梁铮瞧出嫂子的心思:“他也不会有消息,我跟他不在一个跑道上,他搞我不懂的互联网,我搞他不懂的装修,平时也不联系,我们唯一的交集是你。”

    陈子轻拿起杯子喝口水,润了润有点干的嗓子:“用不用我拉你一把?”

    “不用。”梁铮一摆手,“首城待不了,我就去其他地儿,世界大得很,我就不信那伙人胳膊腿能伸到全世界所有角落。”

    陈子轻看他眼角眉梢难掩的,和言语不相符的沧桑:“小少爷没出面吗?”

    “别提那小屁孩。”梁铮厌烦至极,“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被他相中。还有他前对象,妈的,都散伙了,还要管他想跟哪个睡觉。”

    陈子轻没阻止梁铮,听他泄愤地谩骂了片刻,说:“我认识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叫陈家豪,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我对陈老板一家有救命之恩,一直都有来往,关系也很不错,年前我听陈老板说要把生意发展到北方。”

    边说着,边给陈家豪发短信问事情,问好了,抬起头告诉梁铮:“陈老板在北方开了个分公司,正在装修,你过去吧,干好了就能自己带队做了。”

    梁铮没有收下这个门路跟建议:“我有自己的打算,不就是从头开始,我又不是没有过,当初做化工栽了,我搞装修,现在装修栽了,我就做别的行当。”

    陈子轻见他很坚持,就没勉强:“好吧。”

    “总之再有什么事,你和我早点讲。”陈子轻说,“咱们都是很不容易才从山里出来的,在大城市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况且我们还是叔嫂。”

    “你少管我的事,让梁津川知道了,不得跟你离婚分家。”梁铮扫了眼他手上那枚精巧的婚戒,结婚这么大的事,只在短信上说了声,都没喝酒。

    不过,这杯喜酒早晚都是要喝的。

    就看什么时候办婚事了。

    梁铮呵呵:“那家伙的心眼子还没芝麻粒大,这些年我没再露出对你的心思,他才准咱们联系。”

    陈子轻挠了挠鼻尖:“这没什么,他那边我能说。”

    “梁铮,你是怕你接了我拿自己这边的关系给你安排的路子,津川知道了生气?”陈子轻认真道,“不会的,只要你去北方,我……”

    梁铮再次拒绝:“真不用,我有办法,等着瞧好吧。”

    ……

    陈子轻再次知道梁铮的消息,是那个小少爷带来的。

    小少爷冒着大雨来四合院,一双红肿的眼看着陈子轻,语无伦次地说:“我查过你,嫂子,你,他嫂子,你是梁铮放在心里的人。”

    梁津川有饭局,陈子轻一个人在家,他后悔放小少爷进来,这人一看就精神不对。

    陈子轻还没下逐客令,小少爷就扑通瘫坐在地,他喊着哭着,让陈子轻救救梁铮。

    “什么意思?”陈子轻表情一变。

    小少爷说梁铮在帮人要债,要十万拿三万回扣的那种分成,这次他的前任派人搞鬼,他们很有可能跟欠债不还的那波人联手了。

    距离梁铮去要债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他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都怪我,我不该缠着他,他对我没意思。我不该利用他让……吃醋……我以为自己只是玩玩他……我喜欢他的……”

    “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嫂子,你救救他,救救我……求求你了……我找不到他了……”

    陈子轻倒抽一口凉气,他顾不上哭哭啼啼的小少爷,焦急地打给梁津川,完了就在手机上翻通讯录看有什么人能用上。

    手机上找完了,陈子轻跑去书房翻本子。

    ……

    陈子轻跟赶回家的梁津川聊了,他们各找关系,联系人脉,最终锁定梁铮所在的位置。

    不是首城某个区某个地方,是象城。

    他们连夜开车过去,在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段找到了梁铮。

    是尸体。

    第183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梁铮死了。

    陈子轻通知大伯大妈一家来首城。

    二老当场就晕了。梁铮的两个哥哥风尘仆仆地赶来首城领尸,他们问陈子轻,人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被人乱棍打死的。

    随便丢在一个拐角,身上身下全是血,他向来骨头硬身板挺,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棍子,才能在他身上制造那么多伤,让他断了那口气。

    陈子轻听梁铮的两个哥哥说要找人算账,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不放过,必须血债血偿!

    心想,别天真了,斗不过的。

    私下带家伙要债这个活是本身就偏向于灰色地带,不受法律保护,必定是双方硬碰硬。

    别人狠,你得更狠,别人不怕受伤,你得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那样才能要到钱,达成目的。

    梁铮这次是给一个超市老板要债,他独身一人,要拿回老板多年前借出去的三十万。

    事成以后,梁铮能拿到九万的分成,是很丰厚的酬劳。

    可利益与风险通常都是成正比的。

    那群欠债的有钱不还,他们都是坐过牢手上沾血无视人命的刺头,混黑的不良分子,打死人了还能照常喝酒吃烤串打牌,是陈子轻跟梁津川报警找过去,那伙人才慢慢悠悠的转移阵地。

    警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能抓到几个,会不会不了了之。

    而小少爷的旧情人是个实打实的富二代,他有厉害的爹给他兜底,小老百姓根本斗不过。

    更何况他都没有亲自动手,他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有人给把他事儿办妥了。

    对那些人来说,一条人命算不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水很深,那不是普通老百姓的玩法。

    所以陈子轻只能跟梁铮的大哥二哥撒谎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查不到什么线索,趴在老幺身前涕泪横流。

    老幺是村里第一个买车的,他让家里第一个做房,全家都靠他过上好日,家里每次问他在外头难不难,他就说好得很,没啥事。

    他吃的苦头,受的罪,熬过的憋屈,点头哈腰给人当孙子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老幺没了。

    那么一个大活人,不明不白的就没了。

    陈子轻安慰他们,他想给梁铮买个棺材,再找个专门负责这一行的大货车。

    现在是春天,尸体在路上待个十几二十小时,不会有多臭的。

    回家吧。

    回家.

    梁铮埋在老家的山上。

    那位置还不错,他坐在坟前就能看见家里的小楼房,闻到烟囱里飘出来的炊烟。

    陈子轻拿着铁锹通门前有点堵上的水沟,里面有不少塑料袋,挂在别的垃圾上面,沉甸甸的一滩。

    二婶端着一碗炸圆子过来,压低声音跟陈子轻唠话:“听说是认识了乱七八糟的人……”

    陈子轻严肃道:“没有的事。”

    二婶刚要把一个圆子给他,见他这个表情,差点把圆子弄掉:“村里都在猜。”

    陈子轻把铁锹插在沟里,胳膊撑着歇息:“有什么好猜的啊。”

    “可不是我猜的,是别的人猜个没完。”二婶给他圆子,“诶,南星,我就寻思……梁铮不会是进□□了吧?”

    陈子轻接过圆子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怎么可能,他是做正当生意的,我跟他一直都有联系,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二婶说:“那他怎么就死在外头了?”

    陈子轻咽掉嚼烂了的圆子,嘴里无声地喃喃自语:“是啊,怎么就死在外头了呢……”

    二婶碎碎叨叨,老大家两儿子讲的是,他们老幺没日没夜的干活太累,没吃好睡好,心脏有了毛病,不小心就从很高的楼梯上摔下去了,摔死的。

    大家伙不信,一个身体倍棒的壮年人,哪能一摔就死,又不是两条腿进棺材的老头子。

    “梁铮脸上的那些个伤,真的是,怪多的,都快认不出来他了。”二婶感慨。衣服里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伤,挡着了,也没哪个乱翻死人的身体。

    陈子轻继续通水沟,拿过圆子的手占到油,把铁锹也弄得油乎乎的:“他是劳累过当猝死的,心梗,就咱村里也有那样的,前一秒还在挖地,下一秒人就倒下了,叫不起来了,说过去就过去了。”

    “南星,你说的心什么的二婶不懂,就是突然生病了是吧。”二婶薅了把几乎全白了的头发,“行,我有数了。”.

    距离清明还有些天,陈子轻跟梁津川说,要不他们顺便把坟上了。

    于是他们临走前去山里烧纸。

    陈子轻站在一处坡上,视线穿过山风和阳光,随意晃过藏在茅草里的大坟小坟,他问梁津川,见没见到梁铮的鬼魂。

    梁津川拍打西裤上的灰烬:“没有。”

    “我也没见到。”陈子轻从坡上跳了下来。

    梁铮的鬼魂没有出现,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走了。

    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

    陈子轻跟梁津川回首城没几天,二婶的电话于一个深夜打到了他的手机上面。

    大妈走了。

    最有出息的儿子不在了,她就跟着去了。

    大妈是趁大伯睡觉的时候,自己吊死在了门头下面。

    陈子轻有点低烧,他深陷在阳台的白色沙发椅里,脑子嗡嗡的。

    有人死了,又有人死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让他有股子发慌的感觉。

    按理说,他是灵异120区的宿主,从第一个任务走到了第五个任务,早就习惯了生离死别。

    手机那头的背景音并不静,村里不知醒来了多少人,在那叫着喊着,期间夹杂着二婶的回应,她好像是把鞋跑丢了。

    “南星,你们才回来过,这次就别回来了,钱我帮你们拿。”二婶喘着气说,“老样子,大家肯定还都是一百,你们就也那个数。”

    陈子轻掐眉心那块肉,用刺疼提神:“噢,好的。”

    又有人喊二婶,她忙得很:“那先这样,我赶着去老大家。”

    陈子轻在她挂电话前说:“婶婶,注意身体。”

    二婶应道:“诶!”

    陈子轻和以前一样叮嘱:“有什么不舒服就及时去县医院,别硬撑,现在条件好了,不差那个钱。”

    “你这孩子说啥呢,条件好了也不能瞎花,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看梁铮,为了赚个钱,命都没了。”二婶唠叨,“还是要省,我知道你要说啥,该省的省,不该省的就不省,我懂,我耳朵根子都让你说出茧子了,挂了挂了!”

    陈子轻放下手机,他瘫在沙发椅里不想起来。

    不一会,卧室里传出一串脚步声,行至他的椅背后面。

    一只手盖在他脑门上面,凉凉的,他发出舒服的叹气声:“你就这么摸着我,能降温。”

    梁津川皱着眉头带他回卧室,甩了甩温度计,将他一边的衣领扒到肩膀下面,露出胳肢窝。

    温度计放进去的那一瞬,陈子轻被冰得抖了抖。

    梁津川沉声:“夹着,我去给你泡药。”

    陈子轻望着他那副肃冷样子,咳几声,缓了缓说:“没事儿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梁津川面色冷冽:“你让二婶不舒服别撑着,自己怎么做的?”

    陈子轻:“……”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陈子轻只是发个烧,就跟生活不能自理一样,梁津川让他靠在自己的肩窝里,一勺一勺地喝他喂的药。

    舀一勺,吹吹,喂进去。

    陈子轻想起来个往事:“有一年你发烧,我被你传染了,你还记得吧。”

    梁津川全身心都在抗拒进入这场忆往事的情境里:“老了才回忆过去,我还年轻,我不和你一起回忆,别拉上我。”

    陈子轻抽抽嘴:“宁向致给我打屁股针,我害怕不敢看,闭着眼拉你的袖子,手上的汗都到你袖子上了……后来我醒了发现你不在屋里,我怎么松开你袖子的啊,我攥那么紧……”

    梁津川喂他喝药:“我一根根掰开的。”

    陈子轻仰头瞅他,有点红的眼睛里写着不满:“你掰我手啊。”

    梁津川哧笑:“那时候我们什么关系,我不掰你的手,难不成我还能舔?”

    陈子轻哑然。

    梁津川把碗里的最后一点药让他喝下去,手拿着碗放到床头,低头凑近他,要亲他的嘴。

    陈子轻捂住嘴巴,含糊不清地说:“我不能传染给你。”

    “避免不了。”梁津川云淡风轻,“除非我是一具长满尸斑和蛆虫的尸体,你躺在我身边,我才能不碰你。”

    陈子轻愣怔之际,捂着嘴的手被拿掉,梁津川亲了上来。

    梁津川捏着他下巴,在一个缱绻深情的角度,漫不经心地尝着他嘴里的温苦。

    陈子轻被亲得头脑发晕,他伏在梁津川怀里,断断续续地喘息:“大妈,大妈走了。”

    梁津川的态度平淡到漠然:“我早说过,都会走。”

    陈子轻抱着他的脖子:“大妈还不到七十岁。”

    “人各有命。”梁津川的手掌沿着老婆出汗的单薄背脊一路往下摸,捉住他的细软腰肢,不快不慢地捻着揉着,另一只手在他衣服里,拢着他的小圆肚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在来到世上的同时就写好了。”

    陈子轻紧了紧手臂,和梁津川贴得更紧,他在心里感叹:你对待别人的生死看得透彻淡然,却不能听我说。

    梁津川很双标,他既坦然面对现实,又不敢面对现实.

    这个月底,有家小媒体跌破外界眼镜地刊登了一条新闻,搭配的标题是——豪门圈大爆炸。

    陈子轻照常买日报,那新闻他没错过,是那个小少爷跟旧情人,他们一起死了。

    发生的车祸。

    车子在深夜撞破围栏开进海里,打捞上来的时候人早就没了气息。

    传言那晚小少爷失魂落魄的跑去会所找旧情人,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人打死,旧情人笑他应该披麻戴孝。

    小少爷把包间能砸的都砸了,碎片绷破他的脸,他像个讨债鬼。

    旧情人把他拖走了,之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看样子是在车里闹得很不愉快,又是真吵又是发疯。

    陈子轻不关心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他只知道,这场狗血爱情剧里,梁铮最惨,最无辜。

    无妄之灾。

    陈子轻找个好时辰,在四合院的三进院东边给梁铮烧纸。

    风穿过翠绿的竹林,把火堆里的纸钱跟元宝刮得要飞起来,被陈子轻及时用棍子抽了回去。

    陈子轻是前几天才知道梁铮破产以后,不止卖了房车,他为了堵上口子,为了给员工们付清工资,还借了高利贷。

    帮人要难啃的债拿分成,就是为了还上欠的那部分。

    梁铮死了,放高利贷的没死,那伙人找上了陈子轻,他给还了。

    陈子轻边折元宝丢进火里,边说:“你不找我借钱,不跟我说你借过高利贷,可你看看,我还是帮你拿了钱,还是知道了你借高利贷,而且我拿出来的钱加上了高利贷的吓人利息,知道这叫什么吗,天意弄人。”

    “当初我有困难,你想借我钱,我没要,你就记上了,等你有困难了,你也不找我借,现在我们有金钱上的瓜葛了,估计你心里头很不爽,这样,我给你个偿还的门道,你找津川的爹妈和他大哥,帮我们说说话,说说好话。”

    “让他们原谅我,原谅津川,你爸妈和你大哥他们这边,我能帮的就帮一点,好不好,我们互帮互助。”

    “你在地底下发财啊。”

    “那个小少爷也下去了,还有他的旧情人,我给你烧个宝剑,你看到他们,有什么新仇旧恨就一起算。”.

    陈子轻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像一把风中大火,失控了。

    小少爷的旧情人是独生子,还是老来得子,他这一出事,家里的浓重悲愤无处可发,干脆就迁怒每个涉及进来的人。

    包括比梁铮还冤枉的梁津川。

    最大的影响是,“宏瑞”单方面取消了合作。

    “宏瑞”的举动是个风向标,一时间,多方都有动作,互联网界炙手可热的新秀被孤立,遭打压,有眼红的同行早就在拉帮结派密谋搞垮他了,这次是个好机会,他们一拥而上。

    新秀背后没势力,孤军奋战,他跟他带领的团队双拳难敌四手,结果可想而知。

    “商场瞬息万变,大起大落的现象多到上把抓,有些世家都能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这不算什么的。”陈子轻拍着埋在他胸前的男人,“不怕不怕,我把我那几个房子,门面,还有车库里的车都卖了,陪你东山再起。”

    梁津川喉头发哽,他还不到让老婆变卖那些东西的地步:“我们去锦州吧。”

    陈子轻没有意见:“好啊,去锦州。”

    “你千万不要像梁铮那样,背地里瞒着我做什么,你和梁铮不同,你是我的另一半,我们是两口子,能同甘苦共患难,如果你的资金上出了问题,一定要跟我说,我有办法的……不光是资金这块,你要是有转行的心思也可以和我聊,我能帮到你……总之你不要让自己太累了,身体是最主要的,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嗯。”梁津川,我在事业上没有多大的抱负,我走到今天,只是为了让你得偿所愿。

    如果我哪天走不下去了,你别怪我。

    那一定是我了最大的努力,真的走不下去了.

    锦州在北方,属于新二线城市,发展得很不错。梁津川研发手机,团队的核心成员没有被高薪挖走,他们都跟随他来锦州,继续和他造梦,造时代的奇迹。

    一晃两年过去。

    2007年,梁津川在锦州稳定了下来,他在那么好的时机换道走,依旧能走好。

    才到初秋,这座城市就冷飕飕的,陈子轻收到首城那边的租金打款,他去银行买了几块大金砖回去,半道上望见有个门脸在装修,工人蹲在路边捣鼓泥桶,他不知怎么生出一个想法,几个瞬息后就付诸行动。

    陈子轻给梁铮的大哥打电话,把他当年的真正死因说了出来。

    时间是降压药,这个时他们知道了情况,不会再冲动乱来,万千情绪只剩下两个字:算了。

    大哥犹豫着问道:“南星,那个超市老板……能给钱吗?阿铮是替他要钱的。”

    陈子轻顿了顿:“出于人道主义会给点,你要找超市老板啊?”

    “不找了不找了,”大哥说,“大城市就不适合咱们。你跟你小叔子,你们都小心着点,累了就回来,村里啥都好。”

    陈子轻“嗯”了一声:“我们会的。”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意外的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锦州的人。

    蒋桥。

    陈子轻把车停下来,他没下车,就坐在车里,眼神询问。

    蒋桥并没有让蒋家成为国内商圈里面的龙头老大,他也没规划出来什么事业上的蓝图,也不搞别的投资,就买房,只买房。

    这几年这个房价飙升了,他赚的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可能他上一次过的不好,不太了解整个经济局势,也有可能他活这么久,来不及看到国家的繁荣昌盛。

    以上都是陈子轻的个人猜测。

    车窗被敲,他降下来一截,问道:“好久不见。”

    蒋桥一身光鲜,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车边,一双眼藏在墨镜后面,看不清是个什么情绪。

    当年梁津川一脚跨进上流社会,那是他意想不到的事,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蒋桥在家把自己灌醉,两只眼睛瞪着电视上的采访,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他以为的风水轮流转,梁津川会和他一样凄惨。

    反正那段时间梁津川出尽风头。蒋桥他爹都在他耳边提梁津川,说人如何如何出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后来,将津川就出事了。

    他想的是,车里的这个人一定会为了疼到心坎里的小叔子来找自己。毕竟他怎么也算是有权有势。

    然而他的算盘落空了。

    蒋桥长时间的站在车边,不说话,也不走。

    陈子轻不耐烦了:“你别跟我说,你在这儿是因为你也住这个小区。”

    蒋桥东张西望,像是怕被人看见自己来这里,跟个见不得人的情夫一样:“梁津川现在很拼,他的应酬非常多吧。”

    陈子轻很淡定:“你想说什么?”

    蒋桥把抄在口袋里的一只手拿出来,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大墨镜:“酒桌上会塞人,合作商甚至会开个房间在床上备好人,要是他哪天在外面洗了个澡回去,那就说明有人了。”

    陈子轻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你从首城跑到锦州来,就是为了特地提醒我?”

    蒋桥隔着镜片凝视车里人的眉眼,久违的不听使唤的感觉不受控制地窜出来,促使他说:“你们离婚了,你可以来找我。”

    陈子轻忍不住吐槽:“神经病。”

    蒋桥的脸色变了变,吃了屎一样的难看,随后是从鬼迷心窍状态出来的羞怒。

    这个人骂得没错,他的确是神经病。

    不见面的时候,他很正常,一见面就容易中邪。

    蒋桥后心潮湿,浑浑噩噩地瞥了眼车里人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那戒指怪耀眼,罢了,不再见了,往后余生都不要再见了.

    陈子轻没把见到蒋桥的事放在心上。

    周五傍晚,陈子轻去逛商场,蒋桥再次出现,这回他没戴墨镜,明亮的眼里是疏远,他在旁边看了半天,吐出几个字:“我要出国了。”

    陈子轻在给梁津川买领带夹,没搭理。

    蒋桥这次十分的心平气和,看破红尘俗世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要出国,是要出家。

    “李南星,”蒋桥唤他的名字,第二次是一字一顿,“李、南、星。”

    接着就俊朗一笑:“以后我们真的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陈子轻指着一款领带夹:“这个帮我包起来。”

    店员道:“好的,稍等。”

    陈子轻转头看蒋桥:“什么时候的飞机?”

    蒋桥愣了愣,说:“今晚。”

    陈子轻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一路顺风吧。”

    蒋桥面色一僵,神经兮兮道:“我坐飞机,你让我一路顺风,别人不知道这是不吉利的话,你也不知道?”

    陈子轻斜眼:“那我收回,平安顺遂。”

    蒋桥抬着下巴,倨傲万分:“我不是来找你要祝福的,我这辈子过得特别好。”

    后三个字特意加重字音。

    陈子轻敷衍地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

    这把蒋桥气得想吐血,自己非要上赶着来遭罪,明明都忍了几年了,出国之前却又犯病.

    蒋桥当晚没走,他出现在一场酒局上面。

    蒋少爷来了,奉承话用箩筐装,重样了都是不用心,自罚一杯。

    梁津川去洗手间,蒋桥跟在他后面进去,找着机会展现自己前来这里的目的。

    他们并肩站在小便池前撒尿。

    蒋桥在男人的劣根下扫了眼,他面部漆黑,操,比不上,横着差了一圈,竖着差了一截。

    输了的蒋少爷很没品地讽刺:“梁总,你是驴吧?”

    梁津川礼尚往来地瞥他,并送上评价:“我算不上是驴,是蒋少爷半残。”

    蒋桥:“……”

    梁津川整理好衣物去水池那边,他站在一尘不染的台子前面洗手,背后响起蒋桥的声音:“知道人不是李南星了吧。”

    这句话非常突兀。

    却让梁津川洗手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蒋桥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看来他猜得没有错,这也正常,梁津川跟那个人朝夕相处了很多年,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又不是个傻逼。

    梁津川要是个傻逼就好了,他就有机会了。

    妈的,他怎么还犯病,明儿他就出国,再也不回来了。

    “我前两天去你们那小区找他,和他聊了一会,我们像老朋友,完全没了从前的恩恩怨怨。”蒋桥故弄玄虚,“你不知道的恩恩怨怨。”

    梁津川冷笑:“不就是李南星被剥皮吊在树下,你抱着他血肉模糊的尸体哭。”那跟他的老婆有什么关系。

    蒋桥吸口气:“你也……不对,我想过,你不可能是那样,你怎么知道?是……周斌告诉你的?”

    梁津川没否认。

    “靠,周斌那家伙真够多管闲事的。”蒋桥能想象得出来,周边说这件事的时候是个什么口气什么姿态,看笑话,分享瓜。

    “不说前世了,现在的李南星不是你嫂子,只是用了他的皮而已。”蒋桥在梁津川旁边打开水龙头,“怎么想都觉得离奇,芯子换了人。”

    “借尸还魂吗?”

    “我找道士咨询过,说是有这个可能。”

    洗手间里有两道水声,以及蒋桥不大不小的声音:“那么,躯壳里的人是谁,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哪里的人,为什么会住进来,是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为了完成什么目的,实现什么目标?”

    梁津川全程一言不发,他洗了手,抬脚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蒋桥饱含同情:“梁总,你身边的人不知道会不会突然离开,什么时候走,每天都是最后一天,每天都是世界末日来临前,很痛苦吧。”

    他故意的,这趟主要就是甩出这番话,搅乱梁津川的心,在对方的软肋禁区上跺跺脚,啐上一口。

    凭什么梁津川能这么幸福。

    梁津川把蒋桥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见了,他脚步不停,痛苦吗?并不会,他习惯了,接受了,适应了。

    无论是9几年还是0几年,这个世界也就那样,他的老婆在,他就在,他的老婆不在了,他也就不在了。

    很简单,没有必要自寻烦恼.

    十月里,去年辞职来锦州工作的梁云出事了。

    梁云加班离开公司的时候,该死的阴魂不散的初恋前任坚持送她,说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身边有个男的有安全感。

    滑稽的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疯子伤人,前任丢下梁云跑了,她上去救人受伤,遇到路过的学生挺身相助,这才制服了疯子,没让她死在刀下。

    这事儿上新闻了。

    陈子轻给在邻市出差的梁津川打了个电话,他没等,自己率先动身去医院看望梁云。

    梁云没伤到要害,她缝缝补补了几大处地方,做好手术就被推出了手术室,陈子轻忙迎上去,感激地对医护人员道谢。

    陈子轻一直在病房。

    梁云的麻药过了,陈子轻就通知医护人员过来给她做检查。

    一番忙下来,病房里恢复了寂静。

    陈子轻征求梁云的意见:“我跟不跟你妈说?”

    “别说了。”梁云苍白着脸,精气神不佳,“她知道了,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干着急,嘴里骂一些难听的话,不管是不是在医院,会不会影响到别人。”

    陈子轻干巴巴地回应:“那也是替你担心,紧张你,心疼你。”

    梁云幽幽道:“你看过西游记吗,肯定看过吧,那你应该知道,唐僧的紧箍咒能把孙悟空念死。”

    陈子轻:“……”

    他看着梁云:“你不是孙悟空,你妈也不是唐僧,弄到观世音给的紧箍咒给你戴头上。”

    梁云静默了片刻,生平第一次用上了请求的口吻:“嫂子,真别告诉我妈,算我求你了。”

    陈子轻抿嘴:“那好吧,我不说。”

    梁云扭过脸,面朝窗外的蓝天白云:“都是报喜不报忧的,都这样,被她知道了,死活都要过来一趟,那么远,来了又要没完没了的心疼车费,犯不着。”

    “而且她以前没来过这里,她头一回出远门,字不认识几个,路标都看不懂,要是让人骗了,或者有个别的事……她那性子,不吃软不服软的,真以为外头的人跟村里人一样,能让她用稻草扎个人拿菜刀砍给唬住。”梁云自顾自道,“外头人不会听她吵嘴的,只会拿她当笑料,她也没长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她是较劲刻薄样,过马路摔了都没人扶。”

    “所以我这头伤好了,出院了,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梁云闭上了眼睛。

    “你躺着吧,我待会再进来看你。”

    陈子轻出了病房,他拿着手机看短信,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道身影,有点眼熟。

    定睛看去,一个名字从陈子轻的嘴里蹦了出来:“宁向致?”

    已经走到拐角的白大褂转身。

    陈子轻吃惊道:“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

    问完才意识到是废话,都穿那衣服了,还能是什么原因啊。

    然而宁向致没有忽略,他抬眉:“我在这家医院工作。”

    陈子轻没什么想和他叙旧的必要,就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便想走。

    电梯在宁向致那头。

    陈子轻挠挠脸,淡定地往那边去,他这又不是遇到散伙散得不和谐的前任,该干嘛干嘛。

    宁向致立在原地,他等人靠近的时候,说道:“南星,我离婚了。”

    陈子轻越过他。

    手臂被握住,陈子轻反射性地挣扎。

    第一次见宁向致是他刚登入这个世界,他二十三岁,宁向致二十七岁。

    如今他三十四岁,宁向致三十八岁。

    两个人的年纪加在一起都七十多了,干什么啊。还要搁这儿演大龄偶像剧?破镜重圆?余情未了?他们哪个都不属于。

    宁向致人到中年,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感性易燥,他没和不期而遇的人在工作单位拉拉扯扯,只握了下就主动松开。

    陈子轻被一道从上到下的目光锁着,头顶是宁向致的重复:“我离婚了。”

    “我还没到耳背的年纪。”陈子轻翻白眼。

    宁向致:“……”他关注老熟人手上的那圈银色,“你结婚了?”

    陈子轻说:“对呀。”

    宁向致的情绪起伏不是很大,笃定道:“你男人是你那个小叔子。”

    陈子轻还是那两个字:“对呀。”

    宁向致很想笑,但他没有笑:“早几年我就听说那个残废有出息了,又是被采访又是上报纸,”

    陈子轻护犊子地蹙眉眉心:“宁向致,你没事攻击人干什么,嘴巴放干净点。”

    宁向致这回笑出来了,眼角的细纹都是斯文儒雅的:“我攻击什么了,他两条小腿都没有,不是残废是什么,我又没抹去他的成功。”

    陈子轻板着脸:“反正我不爱听。”

    宁向致深呼吸压下情绪,温和道:“那我不说了,你在锦州,我也在锦州,都在一个城市,乡里乡亲的,有空一起吃饭。”

    “我没空。”陈子轻不给他丁点期待,转头就给爱人打电话,“津川,你到医院了吗,我在病房外面呢,小云醒了,你记得买个果篮啊……路上慢点,要我去接你吗,我现在过去。”

    宁向致回到诊室,他喝了大半杯凉茶才降低那股陈年郁结。

    谈不上念念不忘,只是怅然若失。

    在那份情绪底下,埋藏着的是,遗憾。大概是求而不得,所以才遗憾。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的感觉,是能记一辈子,记到两腿一蹬,合眼离开人世的那一刻。

    宁向致靠着椅背,难以自制地追忆起了往事,他在通过寡夫曾经对他的勾搭与拒绝,拼凑年轻时的自己,岁月不饶人。

    不一会,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老家的电话,宁向致接起来,随口道:“在忙。”

    “在医院碰到了个老乡,就是当年那省状元的小叔子,他能有什么事,是他二婶的女儿出了个状况,走夜路遇到神经病杀人,上去阻拦挨了刀子,器官都保住了,没什么要命的问题……”

    下庙村

    二婶在地里割草,手上镰刀正快速挥动着,老远听见有人站在自家稻床上,很大声地吼了一嗓子。

    “小云她妈,快别割草了!你闺女让人捅了,快不行了——”

    二婶听着了个大概,镰刀一歪,一下就在小腿上割了个大口子,她没管自己的伤,急匆匆地跑到地那头翻褂子。

    手机没在褂子的两个兜里。

    二婶头晕眼花,有些站不住,她冲旁边地里的人喊:“他姥爷,带手机了吗,让我给我闺女打个电话!”

    姥爷摆手。

    附近地里的几个人都没带手机出来,他们让她快回去。

    二婶把掉落在裤裆里的子宫塞回去,她捂着下坠抽痛的小腹往家里跑,小腿上的血流个不停。

    锈迹斑斑的镰刀在地里躺着。

    第184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在医院楼下接到梁津川,拎着他买的果篮,和他边上楼边说梁云的情况。

    二婶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

    接通就是她喘不过来气的呼吸声,像跑了很久才打的这通电话,也像是扛着沉重的石头,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陈子轻脚步一停:“二婶?你哪不舒服啊二婶?”

    “嗬……嗬……嗬……咳!”

    二婶猛捶一下心口,这才能发得出声,说得上话:“南,南星,我闺女,小云,小云她是不是……要没……要没了……”

    “我家小云读完大学出来没过什么好日子,她都不到三十岁,还那么年轻,怎么就遭人给捅了,哪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全家都让小鬼割了去!我苦命的小云啊——”

    陈子轻抽口气,二婶怎么知道的这个事?他把果篮给梁津川,抹着脸飞快道:“二婶你先别哭,你别激动,小云好好的啊,她好好的。”

    “还骗我!”二婶崩溃地哭嚎,嘴巴里语无伦次,“要不是王志他爹喊我,我都不知道,我大清早的就出门割草,地里那草长得密,我正割着,突然就听见他叫我……”

    中年女人歇斯底里地凄叫:“南星!这么大的事你不给我说!是不是想我连闺女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没有啊,真的没有,小云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有个不知道从哪家跑出来的疯子拿刀在街上乱捅人,她上去帮被捅的姑娘,这中间让刀子伤了一些地方,就是昨个晚上的事。现在她身上的口子都缝完了,在普通病房躺着呢。”陈子轻的语速从来没这么快过,“我正要去坐电梯,我让她跟你说话,你听了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有没有劲。

    “我手机不挂,一直通着,我都在的。”

    陈子轻把举着的手机拿下来点,他凑在弯腰的梁津川耳边,小声说:“小云受伤住院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老家了,还传歪了,二婶以为她伤得很重。”

    梁津川见怪不怪:“谣言不就这样。”

    陈子轻呼口气,也是。

    到了病房,陈子轻用口型告诉梁云:“你妈已经知道了,不是我说的。”我只是把歪的部分扶正了,填进去了正确的信息。

    梁云蹙蹙眉心,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接过他的手机:“妈。”

    “你个死丫头!”听筒里是一连串的埋怨混着叫骂,“你伤着了不告诉你妈,无法无天了是吧!我就知道你嫌我没用了,你翅膀硬了,在大城市当那什么白领,打电脑喝咖啡,忘了自家大门朝哪开了,狗都知道不嫌家贫,你连狗都不如……”

    梁云把手机拿开点,等那头骂累了,才沉静地出声:“我不让嫂子跟你说,就是不想听你骂这些。”

    二婶狠狠擦眼睛:“你妈多大岁数了,还能骂你几年,我那,那是骂你啊?别人家的闺女是贴心的小棉袄,什么都和妈妈说,你呢,你嘴都撬不开,咱母女俩离心。”

    梁云不爱听这套酸苦煽情的说辞:“别人家的妈没你这么能骂的,更没你能唠叨。”

    二婶重哼了一声:“我信你嫂子了,你是没啥大事。”

    “……”梁云身上疼,人也没精神,她的话声里听不出异常,“妈,你听谁说的我进医院了?”

    二婶说:“王志他爹。”

    梁云疑惑不解:“那王志他爹又是听谁说的?”

    二婶气着呢,王志他爹乱扯,差点把她的命都吓没了:“鬼知道!”

    梁云不说话了。

    “浪费我割草的时间!”二婶喝道,“你把手机给你嫂子,我和他说。”

    梁云一刻不耽误地把手机放在床边,让嫂子来拿,她的眉眼间尽是解脱。

    陈子轻去窗边接听:“二婶,你就放心吧,我跟津川都在这边,会替你照顾好小云的。”

    二婶在那头叹了一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小云这一伤总要躺一阵子,津川是个大忙人,时间就是那金钱,分秒进账的,你也不清闲,哪能天天的让你们往医院跑。”

    陈子轻会意道:“你要来锦州吗?”

    二婶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地里的草没割完,稻床上的晚稻没收,下个月还有小麦要种,我抽不开身,外头也都是人,挤得慌,哪有家里敞亮,那我不去又不成,我是她妈,所以我就寻思,我去照顾她几天,给她带两只老母鸡,放你那炖上,你和你小叔子也一块儿喝点。”

    不等陈子轻表态,二婶就抢急抢慌地来上一句:“你别说老母鸡能买到,那跟咱养的不是一个味道,差老远了,我再带一袋红糖过去,泡了水给小云补血,我这的红糖是正宗的老红糖。”

    陈子轻回头望了眼在聊天的那对堂兄妹:“可以的,我开车回去接你。”

    二婶不想他这么做:“折腾那个劲干什么,开长途车也不安全,我坐火车去。”

    陈子轻迟疑:“你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了,想当年我一个人摸黑走二十几公里路收鸭毛片子,还不是有去有回。”二婶心气急躁,“就这样,我去问问王志他爹是不是嘴巴烂了搁那儿瞎说,还有啊,我今儿打票,明儿过去,你先别给小云说,不然她肯定在我坐火车的时候烦我。”

    陈子轻应了声就挂掉,他给村里发短信,问能不能找个人陪二婶来锦州,给钱的。

    村长很快就回他:你老表有功夫,钱他不要。

    梁老五的大儿媳跟小儿子如今有大出息,多的是人上赶着凑上去.

    下庙村这头,二婶把手机还给蹲在塘埂边刷鞋子的人,气冲冲的去找王志他爹算账,她进门就骂:“王志他爹,我家怎么招你了,你大白天的咒我闺女干什么?!”

    “谁咒了啊?”王志他爹莫名其妙被喷唾沫,脸拉得老长。

    二婶随手就把他晒在屋檐下的一簸箕黄豆掀了:“我闺女是让人捅了,但她胳膊腿都在,手术也做好了,躺个天把就能好,你说她要不行了,这还不是咒?”

    王志他爹被这泼辣劲给整得脸红脖子粗,一大老爷们手抖想打人。

    最终却是拉着她出门。

    二婶使劲地给了一拐子:“别拉拉扯扯的,有屁就放。”

    王志他爹气得发头昏:“我带你去找老肖,他跟我说的你闺女的事!”

    找了老肖,再找老肖的消息来源。

    人一个个增多,他们一路找过去,找到给宁大夫打电话的那位。

    一伙人当场对峙,人宁大夫在电话里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是夜里救人挨了刀子,器官都是好的,没什么要命问题。

    到底怎么传的,传到王志他爹耳朵里,就成了人快不行了。

    大家瞧着小云她妈被吓白了的脸和吓红了的眼睛,他们都挺难为情,却互相推来推去,不认是自己的问题。

    “碎嘴子比屁眼还臭!”二婶没指名道姓骂的是哪个,她很大声地吐了一口唾沫,“呸!”

    完了就回家烧艾叶,驱晦气。

    二婶正要再放一捆艾叶到火盆里,她的小腿突然传来一股疼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让镰刀给割了一下。

    撩起裤腿一瞧,血淋淋的,袜子跟鞋子里也都是血。

    二婶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到个红花油,味道太大,涂了去锦州,铁定要被闺女问这问那。

    红花油不能用。

    二婶去厨房,在锅洞里抓了一把草灰出来,抹在伤口上面,她再去屋里找件不穿了的旧褂子,用压咬开一块。

    “嘶拉——”

    一个布条被二婶撕下来,有模有样的绑在小腿上的伤处,打了个结。

    做完这个动作,二婶继续烧艾叶,等艾叶烧光了,她就换上干净的袜子跟鞋子,回地里割草.

    医院病房是静谧的。

    梁云虚弱得昏睡了过去,陈子轻昨晚守夜没怎么睡,现在放松了下来,他靠着梁津川的肩膀打哈欠。

    梁津川揽着他,听他轻浅的呼吸声。

    陈子轻把玩他的领带夹:“等小云精神好一些,我和她说说,救人还是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嗯。”梁津川眉目倦懒,本来他的计划是明天傍晚回来,事发突然,他明天的工作行程取消了,连夜回的锦州,下巴上有一层青渣,衣裤不那么平整。

    “小云受伤的事能传到村里,估计是宁向致那边放出去的风。”陈子轻嘀咕,“他在这家医院上班,我先前在走廊上碰到了。”

    没得到梁津川的回应,陈子轻仰脸看他,冷不丁地对上他深沉的眼:“想什么呢,你不会觉得我跟他能有啥吧?”

    梁津川慢慢悠悠道:“你们没约好就碰上了,符合你喜欢的偶像剧情节。”

    陈子轻撇了撇嘴:“宁向致是老头子了。”

    梁津川揶揄:“不到四十岁。”

    陈子轻一眼不眨,说得跟真的一样:“那不就是老头子。”

    梁津川的手掌圈着他腕骨,从他小臂抚摸上来:“我也会到宁向致那个年纪。”

    “他能跟你比?”陈子轻坐起来,“你多帅啊,他的脸有死角,你没有,你哪个角度都是帅的。”

    梁津川听这套肤浅的夸赞听了这么多年,依旧很受用。

    陈子轻靠回梁津川肩头,他不打算去找宁向致质问了,对方八成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能在村里传成那个样子。

    对于宁向致,他能不见就不见吧,梁津川疑神疑鬼的小毛病好像是天生的,改不掉。

    陈子轻闭上眼睛,同时也伸手捂住梁津川的双眼:“睡会儿,都睡会儿。”

    梁津川在他的手心里获得安宁。

    没多久,外面有嘈杂声把他们吵醒了。

    被梁云救下的女生伤到了要害,还没脱离危险,她的家人来病房感谢梁云,医药费他们承担,后面的开销都他们出,需要什么尽管说。

    女生的爹妈要给梁云下跪。

    梁云眼皮跳动着让陈子轻阻止,陈子轻没有那么做。

    老两口一看就是重情重义的老好人,他们要是不跪,这辈子心里都不安,跪了,反而好。

    梁云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受得起这一跪,还有路过的学生……

    不是谁看到那副危险的景象,都能什么也不想的跑过去。

    也不是谁都会知恩图报,有黑心的。

    陈子轻偷瞄了一眼梁津川,视线滑到他膝盖以下的假肢上面,停留了两三秒就移开了.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二婶来了锦州,说的带两只老母鸡和一袋红糖,实际上却是大包小包,那阵仗像是把家搬过来了。

    可苦了老表,又是背又是扛的,搞得满头大汗浑身脏兮兮。

    陈子轻请他们吃饭,二婶不去,她在病房陪闺女,老表去了,乐呵呵地吃喝一顿。

    老表剔牙:“南星,你小叔子呢,咋没一块儿?”

    陈子轻倒茶,刮刮肚子里的油:“加班呢。”

    老表长叹一声感慨道:“趁年轻是该拼搏,像咱年纪大了,就不行了。”

    陈子轻斜他一眼:“我年纪不大,我才三十出头。”

    老表:“……”

    “津川没讨媳妇,你没再嫁,你们叔嫂两个要当和尚?”

    陈子轻奇怪,他手上的戒指这么亮,老表看不到吗。

    老表看他忽然站起来,一盘盘的摆弄桌上的空菜盘子,起先当成是在玩耍,看着看着,就被他的戒指闪瞎了眼,刺明了神智。

    “我以为你是跟城里人一样,戴戒指是为了个性,”老表说,“你有对象了啊?”

    陈子轻语出惊人:“我结婚了。”

    老表差点把牙签戳到鼻子里:“南星,你这不声不响的,老板是哪个?”

    莫名的想到个人,脱口而出:“你小叔子?”

    陈子轻点点头。

    老表一脸正色:“你放心,我保证不往外说,死也不说。”

    陈子轻喝了口茶,其实他跟梁津川每年清明回家都没故意瞒着,他们结婚已经两年了,村里还没几个人知道。

    或许是,只要没人说,大家就不把他们这对叔嫂想成一对儿.

    陈子轻带老表在附近逛,同一时刻,二婶拎着水瓶去水房。

    宁向致今晚值班,他特地上住院部的三楼溜达,想见的人没见着。

    二婶瞧见他,客气地打招呼:“宁大夫,你来锦州这大医院看病救人啊,吃了没?”传错话这事跟宁大夫没关系,二婶心里头明清得很,不糊涂,毕竟她闺女还躺在这,她也不敢得罪大夫。

    “吃过了。”宁向致没有要唠家常的意思,二婶却拉着他问自家闺女的伤势,以后过日子会不会有影响,能不能提重东西,能不能跑起来,还有那些个缝出来的蜈蚣疤,会消掉吗?拆线的时候疼不疼。

    宁向致虽然心烦气躁,却还是压着个人情绪一一回答,他出于职业敏感,发现了什么,手指着妇人的左小腿道,“二婶,你这条腿是不是受伤了?”

    二婶不想在这时候给闺女添麻烦,就否认:“没受伤,我能有什么伤,宁大夫你可别瞎说!”

    宁向致颔首,没有多管别人家的闲事。

    ……

    陈子轻把老表送去宾馆,给他开了个房间,自己就给二婶打电话,问炖鸡汤的事。

    “你炖不好,还是我炖吧,你现在来医院带我去你那儿,我把鸡杀了放锅里炖上,明早你就热一下,找个东西装上拿去医院。”

    于是,陈子轻带二婶去自己住的小区。

    很晚了,二婶白天坐了火车,这会儿看着也不像是多疲惫,她抬头瞧基本都亮着的一层层房子,高死人了,看得她心慌,感觉头顶心被压着:“南星,这小区老贵了吧。”

    陈子轻搓搓后脖子:“也还好,属于中等的。”

    二婶不信。

    进门的时候,二婶踩到了门口的毯子,看不太清楚是什么个图案,就觉得比山里的映山红还鲜艳,她蹲下来,用手捏住一个角捻两下:“乖乖,这毯子,没个大票子买不到。”

    陈子轻摸鼻尖,毯子小两千。

    房子是三室两厅,陈子轻各个房间的打开门,让二婶进去看了看。

    二婶这碰碰那摸摸,她活了大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房子:“卫生哪个弄?”

    陈子轻倚着门框:“不是谁的活,谁有时间就谁弄。”

    二婶点点头:“津川不会忙晚了就不回来,在公司或者哪儿过夜吗?”

    陈子轻说:“不会。”

    二婶欲言又止:“他二十多岁,你三十多岁,不一样的,你得防着些玩花招的妖精。”

    陈子轻抿嘴憋笑:“好的好的,我听二婶的。”

    二婶不轻不重地拍他胳膊:“精明着点,苦是你吃的,甜头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陈子轻认真点头.

    每到周末,只要没特殊情况,陈子轻都跟梁津川在家吃,他们一起买食材烧饭,所以厨房的面积很大,两个人活动起来不会感到逼仄。

    这就方便了二婶杀鸡,陈子轻给她拿了个凳子让她坐,她把鸡抹了脖子,放血,塞进带过来的塑料桶里泡着去毛。

    陈子轻帮忙拔鸡毛:“二婶,你出车站那会儿我就想问你了,怎么你身上一股子风油精的味道?”

    二婶烦心道:“别提了,出门前洒了,好好一瓶风油精。”

    陈子轻说:“头发里都是。”

    “窜的。”二婶把手在裤子上擦擦,起身去厨房一处台子前面,“是用这个烧水?”

    陈子轻伸头:“对对,插头在后面。”

    二婶摸着深紫色的电水壶说:“这壶好,拎着轻。”

    陈子轻笑:“我买个给你带回去用啊?”

    “我屋里有。”二婶去给壶接水,放在壶座上,摸索着调了调位置,插上插头。

    很快就有水烧起来的声响。

    ……

    那壶水被用来烫老母鸡了,二婶把它开膛破肚,里面都是蛋。

    二婶忙自己的,挥手让侄媳走,别在厨房里待着。

    陈子轻目睹二婶把带过来的,还活着的几只鸡养在他阳台,挠挠头发说:“要放出来吗?”

    “放出来到处窝屎拉尿。”二婶对着纸箱里的鸡踢一脚,“先这么放着,我这两天就全杀了,一只分成两份塞你冰箱的冷冻里面。”

    陈子轻跟着二婶回厨房,看她切姜片:“二婶,你缺什么就找,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我进房间躺一会。”

    二婶咂咂嘴,当自己家?她可不敢随便用,这厨房里头的锅碗瓢盆,哪个都金贵.

    房里亮着壁灯,一圈光晕打在床头。

    陈子轻衣服裤子是脏的,现在又不好洗澡,因为晚点肯定还要出门,他就没往床上躺,去在床头的木榻上窝着了。

    没法打盹,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在飘雪花点,静不下来。

    陈子轻给梁津川发短信。

    【津川,二婶在炖鸡汤,你要回来喝不?】

    梁津川在应酬,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他冷了一晚上的轮廓终于有了温度。

    周围充斥着奢靡浮华的烟酒味,梁津川于一出上层人士编造的荒唐曲中,回他老婆的信息。

    【别等我,我晚些时候回去。】

    这个时间点才刚进入高潮,一群陪酒的被叫进来,在坐的老总们一人点一个。

    不管是在首城,还是在锦州,梁津川从来都不点,他不在乎会不会黄了别人的面子。

    陪酒这种不成文的酒桌文化,锦州的商圈要比首城的商圈更普遍,也更浓重,包间里的气氛浑浊而庸俗。

    一些事不言而喻,都默契的进入流程。

    而梁津川的回绝显得格格不入。

    桌上众人眼神对碰,没在明面上表达不满,有两个跟着家里出来谈生意的公子哥一前一后去洗手间,他们抽烟聊锦州新贵。

    做手机研发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国内有更成熟的企业,用得着把他当回事?

    两个公子哥骂骂咧咧,他们的女神都青睐那新贵,这让他们咬牙切齿充满敌意,可他们不但没把人搞死,还眼睁睁看着他跻身上流,发展起来了,到现在跟他们同桌而坐。

    大山里走出来的,贫苦人家的孩子,一个残疾,跟嫂子相依为命。

    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谁知道嫂子晚上会不会给他暖被窝,喂他喂奶。

    你不会不知道他嫂子就是他老婆吧,他结婚了有主了这事不是什么秘密,身边除了嫂子也没有旁人,锦州名媛们还为此伤心了一段时间。

    全他妈只看脸,跟那种劣质的基因搭上,也不怕影响下一代。

    “扣扣”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他们噤声,没事人一样开门出去,见到他们不屑轻蔑的当事人,笑嘻嘻地喊:“梁总”。

    梁津川的面孔冷白,没有喜,也没有怒,什么都没有。

    两个公子哥不约而同地像旁边退了半步。

    梁津川迈步走进洗手间,他朝跟进来的助理要根烟,径自走进最里面的隔间,放下马桶盖,一条假肢跨上去踩着,眯起眼,徐徐地吸烟。

    不一会,隔间里烟雾弥漫。

    梁津川将烟头对着掌心碾上去,慢条斯理地碾灭火星,碎断烟头,他打开门出去,把轻微灼痛的手掌伸到水龙头底下。

    镜子里的男人一身黑色正装,冷沉,寡淡,满面阴霾。

    “是不是希望没人敢议论你的私生活?”

    “那还要些时间。”

    “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身后有爹妈,有几代人攒出来的权势。”

    “你有什么?你只有你老婆。”

    “你有你老婆,就够了。”

    水声停止,梁津川随意甩了甩手,捋着散下来的些许发丝离开洗手间.

    这晚让人不安生。

    梁铮结束应酬回去,在停车场被一个人拦住。

    那人还是老乡,他的其中一个堂哥,也是试图威胁他老婆的人。

    两年前的一幕幕不曾褪色。

    堂哥冲动之下拦的梁津川,他当初辞职在出租房里等李南星的信,没等着就被一个富二代相中,以为也能从此当上有钱人,哪知富二代只是玩玩,不是真心的。

    而且富二代不止自己玩,还喜欢带上朋友一块儿玩,甚至要不认识的人玩他。

    堂哥被他们害得染了病,偷偷把他们都传个遍就找机会逃跑出来了,他不敢回老家,就四处流浪。

    有天堂哥在街上东躲西藏,踩到一份报纸才知道梁津川在锦州,他找过来了。

    这次他是用身体换来的消息,特地在停车场等。

    堂哥把梁津川当救命稻草,他舔着干掉的嘴皮,眼里没了昔日的算计,只有小心:“遗像的事,你嫂子和你说了?”

    话音一落,堂哥就从梁津川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真的说了,李南星真够狠的。

    宁愿冒这么大的险,也不给他钱。

    “你这都不把他赶出门,”堂哥难以置信,“津川,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

    梁津川的太阳穴被究竟刺激得隐隐作痛。

    “我说出去了,别人怎么看你嫂子,怎么看你,我就不信你的名声不受影响。”堂哥有备而来,“谁想跟一个不孝顺,被亲嫂子勾搭到床上,明明知道嫂子怎么对自己全家,还要让爱情冲昏头的人做生意。”

    梁津川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喜欢那么个黑心的,你没救了。”堂哥义愤填膺,“我真为你感到不齿,做你堂哥,跟你一个姓,我都嫌丢人。”

    “说完了?”梁津川唇边噙着冰冷的笑意,“说完了就让开。”

    堂哥跌坐在道德制高点上,窝囊地驼着背:“你借我钱买药,我可以不说。”

    梁津川哧道:“不是买车吗。”

    堂哥愕然,李南星竟然连这都说了!他支支吾吾:“我,我那时候是想买车,现在不,”

    梁津川笑了笑:“我会把钱给路边讨饭的,你是讨饭的吗?”

    堂哥的脸成了猪肝色。

    “我听说你是在首城混不下去了才来的锦州,你真不怕我到处说?我请人写成文章,发到那什么论坛还是客上面去,到那时候多的是人在底下发言,还会转载,闹大了就要上报纸!”

    梁津川抬下巴:“去吧,随便发,随便说。”

    堂哥面无人色。

    ……

    车子扬长而去,王建华透过后视镜看后座的老板:“别人不清楚,你肯定是清楚的,你嫂子对你多好。”

    梁津川将领带松开一些,手抚下来,停在蝴蝶翅膀样式的领带夹上。

    前头的王建华接着道:“书上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嫂子以前做过什么错事,后来都该补上了。”

    梁津川没有言语。

    王建华频频观察他的表情:“你不要中了敌人的离间计,你嫂子一直有人惦记,你可千万别干傻事,把他往什么人被窝里推。”

    梁津川缓慢地吐息:“安排两个人看着他。”

    王建华知道老板口中的“他”是指刚才那位:“如果发现他要搞名堂,是把人关起来,还是……”

    梁津川突兀道:“他弟弟快高考了。”

    王建华的脑子赚得过快,他马上就心领神会:“懂了,放心。”.

    梁云出院回家养着。

    二婶第一次进她租的房子,跟她在电话里说的差远了,一天一地。

    “成天就知道扯谎,嘴里没一点真话。”二婶边扫地边骂,“你也就骗骗你妈了。”

    “在外头是个孬子,别人都动刀子了还冲上去,当自己的皮是铁做的,捅不破……还有你爸也是,就在天上看着,也不知道护着你,活着的时候不中用,死了也不中用……”

    房门外的叨叨声响个不停,梁云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二婶把外面的卫生搞完了,进房间来搞,她喘着气,前胸后背都让汗浸湿了。

    “我叫你在医院多待些天,你非得出院,在病房躺着的时候也不消停,又是让南星给你送电脑敲敲打打,又是和人发短信打电话,皇帝都没你忙。”二婶站在桌前收拾闺女的瓶瓶罐罐,“单位离了你就开不下去了是吧?要你那么拼命?”

    梁云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不努力赚钱,过年怎么让你拎出来长脸。”

    被子一把被强行掀开。

    一根手指戳上她脑袋,收了力道,连戳两下。

    “是,都是我的错,我逼你的,我死了好了!”二婶嘴上说着,手上没停,把她床头拆开没吃完放绵了的饼干拿起来,吃两口,“不吃就别买,瞎浪费钱。”

    梁云看她把绵了的饼干吃完就接着打扫,拧着眉心说:“歇歇吧。”

    “这才到哪,有什么好歇的。”二婶把笤帚兑进床底下,“你扫地只扫中间,边边角角都不扫,你看你这床下面,全都是灰,住久了,灰就到身体里去了,那不得生病。”

    梁云又用被子捂住了脑袋,不想听她妈念经.

    二婶急着家里的活,她确定闺女的身体状况在一天天的好起来,就嚷嚷着要回去。

    陈子轻给老表买了两条烟,叮嘱他在路上多费心看着点。

    这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没多久就出了意外。

    很平常的午后,陈子轻在家给梁津川的核心团队讲他的思路,手机响了,梁云打来的,她那么个性格独立偏冷的人,竟然在电话里不知所措地求助,像没了主心骨:“嫂子,我妈在田埂上晕倒了。”

    陈子轻给了梁津川一个眼神,他自己拿着手机走出书房:“怎么回事啊,摔了还是让蛇咬了?”

    梁云才出院没个天把,还没回公司上班,她在住处,满抽屉的找证件:“我也不知道,我正在买回去的票,最快的一趟是四点多的,”

    陈子轻说:“你先别急,谁在你妈身边,我打过去问问。”

    他打到二婶的手机上,接电话的是村里一个大妈,也是慌得不行,不知道要怎么办。

    陈子轻让她描述二婶的状况,看见什么就说什么,直接说。

    “脸僵了,脖子也僵了,像钢板一样硬邦邦的,动不了,哪都动不了,我们不敢搬她,怕给她把哪儿掰断了,嘴巴张不开,一直在抽,”

    那头有其他声音,是村长,他在旁边:“南星,你二婶喘不上来气,身上很烫。”

    陈子轻听得手心潮湿:“你检查一下,看看我二婶有没有什么伤。”

    “没有发现什么伤,不对,有!有伤!”

    陈子轻嗓子发干:“在哪里?”

    村长说:“小腿有块口子,老大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的。”

    另一边,村民们围着像是得了癫病的二婶,七嘴八舌起来。

    “奇了怪了,我都没听她说过。”

    “小云她妈也真是的,这么大口子愣是一声不吭。”

    “她不就这样,什么都要强。”

    “口子到底咋搞的啊?”

    “我想起来了,她闺女不行了那天,她在地里割草,我看她的镰刀没带上,就想拿去用用,我看到镰刀的时候,发现上头有血,旁边土里也有,跟着她脚印走的,就是那时候让镰刀割的吧。”

    “算算得有二十来天前了。”

    一个答案在陈子轻的脑中呈现,他的心跳瞬间冲到了嗓子眼,咚咚咚得撞在他耳膜上,让他陷入短暂的耳鸣。

    村长的喊声把他拖回到现实中来。

    “南星,你二婶的病诊所怕是看不了,得去县里,你四堂叔家的开出去接新娘子给人当喜车了,村里没有别的车了,我只能让人去上庙村找,你二婶这头有我们大家伙,别担心。”.

    陈子轻没办法不担心,他打给梁云:“可能是……破伤风。”

    梁云没了声音。

    陈子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是一定会出事的,及时治疗就会好,现在村长他们正在把你妈送去县医院的路上。”

    梁云挂了。

    陈子轻掉头回书房:“津川,你出来。”

    梁津川闻言就把手上的文件放一边,起身出去。

    陈子轻简短地说了二婶的事,他用力握住梁津川的小臂,像是汲取力量:“我必须回一趟老家。”

    梁津川欲要叫团队回去。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陈子轻拉起梁津川的手,把脸上的冷汗蹭在他掌心里,“我有别的事要你做,你帮我请专家。”

    梁津川对老家的人没什么感情,他老婆在乎,他就在乎,所以他立刻花高价请外地的专家往老家赶.

    二婶从县医院转到市医院,在ICU住着。

    陈子轻跟医生说,医药费不是问题,只要能让病人康复。

    在这期间,梁云连续熬夜加上悲痛焦虑过度,扛不住的倒下了,陈子轻照顾那对母女,没注意到自己忘了个事,直到脑中响起无机质的电子音。

    【检测到宿主改动标注1,第二次警告。】

    陈子轻才后知后觉自己今天早上没挑水,他靠着墙壁蹲下来,两手捂住疲倦沧桑的脸。

    系统:“奇奇,你投入得太深了,这不对。

    陈子轻哭笑不得:“小助手叫我融入,你要我切割。”

    系统没动静了。

    “其实不管我怎么做,都是跟着心走的,我没有想太多。”陈子轻呢喃,“444,有能救我二婶的道具药吗?”

    系统:“没有。”

    陈子轻不死心:“那能像抹去我心口被怨气伤的两道血痕一样,把她的数据调成健康的吗?”

    系统:“……你醒醒。”

    陈子轻扶着墙站起来:“我去洗把脸,洗了脸就清醒了。”.

    梁云醒来就守在ICU外面,憔悴得要命:“我那时候让你跟她说,是不是她就不会被误传的以为我不行了给吓到,让镰刀割了腿?”

    陈子轻安抚神经衰弱的梁云:“她应该没带手机出门,我联系不上,只能等她干完活回去碰到手机,才能看到我的电话。”

    “那还是没办法避开。”梁云的眼睛肿成核桃,“宁大夫不说一嘴就好了,他说了,那个人又告诉别人,传到我妈那里就是我要死了。”

    陈子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讲这个有什么用。”梁云喃喃自语,眼泪静静地往下流淌。

    陈子轻递给她一包纸巾:“我到网上查过,发作了也是看情况,有的人在ICU住个大几天,或者十来天,慢慢就恢复了。”

    梁云接过纸巾,抽一张攥在手里:“那么低概率的事情,看命的,真的看命。”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被恐慌压倒,声音发着抖:“村里以前有挺多人让生锈的东西拉破口子的,他们都没事,不是泡尿,就是撒一把土抹一把灰上去,或者倒点白酒,就这样了,怎么偏偏我妈就……”

    气氛太沉重了。

    陈子轻要怎么说呢,要顺着梁云的话说,看命,都是命吗?他这一刻说不出来。

    梁云终究是没有哭出声。

    陈子轻按了按梁云抽动的肩膀:“我去给你买粥。”.

    走廊寂静无声,梁云垂头呆坐着,眼泪把脸跟下巴打湿,她胡乱地用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双脚,下意识抬头。

    本该在ICU躺着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她维持着擦眼泪的动作,愣住了:“妈,你怎么出来……”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梁云手中的纸巾掉在了腿上,她大脑空白,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唤叫:“妈……妈……”

    二婶摸上闺女的头发:“妈要走了。”

    梁云泪眼婆娑:“你不能走,妈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二婶没好气:“你个死丫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要不要脸!”

    梁云从小就怕鬼,可她却死死地抱住眼前的鬼魂,因为这是她的亲人。

    “妈,你还没看我结婚生孩子,你不是要我生孩子吗,我生,只要你好了,我今年就生,妈,你好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叫哪个亲戚,我就叫哪个亲戚,我再也不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二婶脸青白泛着死气:“生孩子又不是你自己就能行的,那对象也不好找,人模狗样的一大把,慢慢来吧,至于叫亲戚这事,下辈子你再做我闺女的时候,我揪着你的耳朵让你叫,你不叫,看我打不死你!”

    梁云又是哭又是喊的:“妈,咱别说下辈子,咱说这辈子行不行……妈,我求你了妈!妈!妈——”

    二婶的身影渐渐消散:“这辈子不行了,我去找你爸,我跟他一起保佑你。”

    “昂,妈保佑你。”

    第185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今年锦州的第一场雪是十一月份来的,就是二婶去世的时候。

    那雪下了停,停了下,就这么到了一月初,陈子轻坐在阳台看大雪纷飞,看雪花前仆后继地撞在玻璃窗上,他捧着个杯子捂手。

    尽管家里暖气开的很足,他却觉得冷,手脚都是冰的,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寒意从骨头里往外渗,让他整个人舒展不开。

    “津川,你忙完了没啊。”陈子轻没回头,无精打采地喊,“忙完了就来给我当火炉,我需要你。”

    梁津川在家办公,自从二婶破伤风去了地下,他就是这个状态,尽可能的陪着老婆。

    “忙完了。”梁津川毫不犹豫地放下繁重的公务.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更密。

    梁津川从小圆桌上拿了本歌颂爱情的名著,他拉着拖下来点的流苏书签打开,顺着上次读过的地方往下读。

    陈子轻坐在梁津川怀里,两条腿挂在两边,翘起来晃几下,拖鞋“啪”地掉在地上,露出他的白袜。

    脚踝上一条细细的红绳子,上头有个小玉吊坠。

    梁津川给他买的,赶时髦了。

    现在流行戴链子,脚链,腰链,手链之类,要不是陈子轻懒得做生意了,他都想开个小店卖链子。

    陈子轻搂着梁津川的脖子,伏在他肩头听书。

    片刻后,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停了下来,陈子轻听到精彩处,他催促梁津川快点,别卡在这儿,不上不下的,难受。

    梁津川颇有原则:“早就说好了,一次只给你读两页,别像山猪吃不来细糠。”

    陈子轻:“……”

    行吧行吧,那他品一会两页的内容。

    品得昏昏入睡。

    他是山猪。

    陈子轻让梁津川把杯子拿给他,说他渴了,想喝水。

    梁津川打开杯子,往里扫了眼,几个红枣飘在水上,他把杯口送到老婆嘴边:“梁云照常上班了。”

    陈子轻喝了口混着红枣香的水,眼眶发酸:“早些年爹没了,现在妈也没了,家里就剩她自己了,她表现出来的难过大概只有全部的百分之一,大多都在心里头压着,她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她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梁津川面色平淡,语调也平淡,“生老病死是常态,总要经历,都会经历。”

    陈子轻在他身前抬起头,欲言又止:“有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梁津川低眸:“什么?”

    陈子轻说:“你上辈子是和尚吧。”

    梁津川却是毫不迟疑,并不见揶揄捉弄的意味,他的姿态仿佛是在宣誓:“不是。”

    陈子轻被梁津川的反应给整懵了,他抿着嘴收住情绪,正经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你有上辈子的记忆?”

    “没有。”梁津川挑眉,“但我就是知道,我上辈子不会是和尚,因为我上辈子也爱你。”

    陈子轻忽然定定看他,好半天蹦出两个字,轻小得像是几世情人间的呢喃:“……歪理。”

    梁津川笑而不语,凝视他的目光温柔深邃,令人着迷。

    搭配随着年龄增长赋予的阅历,那双眼里的灵魂都有了内敛的厚度。

    陈子轻不好意思,他推了推还举在他嘴边的杯子:“我不喝了,你喝吧,你也喝点,红枣茶是醒脑的。”.

    雪一时半会是不会收场的,陈子轻跟梁津川在家待了半日,开车去了敬老院。

    在首城的那些年,陈子轻收养资助了几个孤儿,梁津川在人力物力财力上全方位支持他。

    到了锦州,他们还那样。哪怕是刚来这座城市的那阵子困难时期,他们也没有终止过。

    陈子轻不觉得自己是有多大的格局,或是想靠慈善带来的福报帮梁津川守住财富,他就是想着,如果不做点善事,心里头总是晃荡不宁静,像揣着半桶水。

    至于梁津川怎么看待积善行德这件事,陈子轻没正儿八经的和他谈论,他们就在有生之年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人好事,不想别的。

    锦州有不少家敬老院,陈子轻和梁津川常去的那家在郊外,临近乡镇,面积很大显得荒凉,尤其是这个季节。

    院长和蔼地把他们迎进办公室,又是给他们倒水,又是问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忙不忙。

    几乎都是陈子轻负责寒暄,梁津川犹如他的哑巴新郎。

    院长说今儿下大雪,老人们都想吃饺子,这会儿正在饭厅里包着呢。

    陈子轻一听就去帮忙,他喜欢包饺子,也包得快,一会就捏出一个元宝形状的饺子。

    梁津川没参与这场集体活动,他在给老人捶背。

    陈子轻把一簸箕摆满就前去查看,梁津川在敬老院挺受欢迎的,老人们不会被他表露在外的冷漠气场所影响,他们把他当平常人家的孩子,做好了夸,做错了便指出来,能教导教导,不能教导就批评纠正。

    不管过程是如何的崎岖坎坷,最后都是表扬,鼓励,喜爱,外加一句,这孩子真体面。

    见梁津川跟老人相处融洽,陈子轻回饭厅,继续包饺子。

    等陈子轻第二轮溜达过去,房里就剩老人自己了,梁津川不见踪影。

    老人坐在床头,布满皱纹跟老年斑的松垮脸皮耷拉着,像是在跟自家孩子怄气。

    陈子轻进去关心道:“大爷,怎么啦,我爱人惹你生气啦?”

    “没,他惹我生什么气。”老人板着脸,“是我给他看手相,说他是孤儿,他甩脸子,一声不吭的走了。”

    陈子轻惊讶地“啊”了一声:“他爹妈都有的,只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

    老人表情瞬间就变得不自然:“那我看错了?”

    “可他的手相就是那么显示的,真是邪了。”老人百思不得其解,他瞪着陈子轻,“小李,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看看。”

    陈子轻积极道:“好呀。”

    哪知老人对着他的手掌纹研究半天,得出一个结论:“小李,你也是孤儿。”

    陈子轻嘀咕:“我爹妈都在老家,好好的呢……”

    老人吹胡子瞪眼,他是敬老院里全员认可的老神仙,看手相一看一个准,从没错过。

    此时就有些下不来台了。

    老人脸拉得更长:“怎么回事,连续看走眼!”

    陈子轻抓耳挠腮,他思考了一会,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肯定是大爷你的老花镜有问题。”

    老人脸皮抖了抖,正色道:“还是小李聪明,就是老花镜的问题,镜片脏了。”

    陈子轻附和:“是的是的,你摘下来,我给你擦擦。”

    “不擦了,不要了。”

    大爷直接摘下老花镜,孩子气地扔掉,他不肯戴.

    陈子轻哄了老半天才让老人把老花镜戴回去,他去哄小的。

    梁津川在扫走廊,唇边衔着一支没有点的香烟,身后的脚步声刮进他耳中,他听出是老婆,这才放慢扫地的速度。

    “扫地呢。”陈子轻没话找话,他给梁津川看自己的一双手,“你看,我包饺子包的,都是面粉。”

    梁津川牙齿咬着烟蒂,他开口,香烟上下抖动:“老婆,我心情不好。”

    陈子轻手脏,怕把他的衣服弄脏了,就用肩膀撞撞他,用脑袋在他胸膛里顶了顶,蹭几下:“你别往心里去,大爷是老眼昏花了,看错了。”

    梁津川道:“不是为的这种小事。”

    陈子轻茫然:“那是什么事啊?”还发生了他不知道的小插曲吗?

    梁津川沉默了。

    陈子轻从他手中拿走笤帚:“剩下的我来扫,你去给方奶奶读报纸,她念你几回了。”

    “不想去。”梁津川恹恹的,“老奶奶回回都讲年轻时候的故事。”

    陈子轻咳两声:“也是呢。”

    讲很多遍了。老奶奶一生被很多人爱过,她一个都没要。

    陈子轻每次都露出第一次听的认真态度,他发表看法,给出反馈。

    “到了一定的年纪,记性就不好了。”陈子轻说,“以后我老了,也会把一件事炒一遍又一遍,你提前适应适应。”

    梁津川俯视他没怎么被岁月切割划伤的眉眼:“你老了,我不也老了。”

    话落,他拔下齿间的香烟,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漫不经心地弹一下:“到那时,你不记得自己说过,我不记得自己听过。”

    陈子轻脱口而出:“那不是两个傻子。”

    梁津川面部一黑。

    “不是傻子,是神仙眷侣,天造地设的一对。”陈子轻改口,他把笤帚扫到梁津川的皮鞋前面,“脚抬一下。”

    说着就碎碎叨叨:“这雪下久了,你膝盖稍微磨点伤就要疼个天把,咱还是要去南方。”

    梁津川思绪散懒,去哪都行,只要他不是一个人,不孤单.

    陈子轻把走廊后半段扫完了,梁津川已经熟练地把自己哄好了,他们去了方奶奶的房间。

    方奶奶是个得体很有气质的老人,一头白发全部梳起来盘成发髻,发丝紧贴头皮,显露出饱满优越的头型和出色的面部骨骼皮相。她的房里是香的,人也是香的,年轻时一看就是个美人。

    听众来了,她就讲故事。

    陈子轻照常给回应,方奶奶坐在摇椅里面向窗外的冰天雪地,怅然若失。

    “奶奶,你是后悔了吗?”陈子轻问出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就想问的疑虑,“你想你应该从那些爱过你的人里,挑一个爱。”

    方奶奶摇头。

    究竟是不后悔,还是不想挑一个爱,她没说。

    ……

    不一会,方奶奶雀跃地站起来,她眼睛明亮,有着小女生般的举止神态:“小李,小梁,我最近了解了一个很不错的游戏。”

    游戏很简单,两个透明碗,一个里面是五颜六色不知价值多少的真品玉石泡在水里,需要用筷子把玉石全部夹到另一个透明碗里。

    比对两方都夹完的时间。

    要是她输了,所有玉石都给他们。

    她赢了,他们要听她讲故事,还是那个故事。

    前不久才讲过,她又忘了。

    “奶奶,我让我家那口子玩吧,我小脑发育不好,玩不了这个,夹不起来。”陈子轻用手肘碰了碰蛇冬眠似的梁津川。

    “那小李你计时。”方奶奶饱含期待,“小梁,你先来。”

    梁津川按了按眉心:“好。”

    方奶奶正色:“你不要因为我年长就让我,希望你尊重我这个老人家,比赛只有对手,没有尊老爱幼一说。”

    梁津川:“嗯。”

    陈子轻坐在一旁的桌边,托着腮看梁津川把手伸进毛衣袖子里,解衬衫袖扣。

    梁津川忽然侧头,把他眼里耀眼纯粹的迷恋收进眼底,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陈子轻不解地眨眼,怎么不卷袖子,赶紧卷啊,发什么愣呢。

    梁津川:“……”.

    玉石打磨过,全是圆球状,没那么好夹。

    梁津川左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右手拿筷子,他半天都没夹起来一个玉石。

    比赛陷入某种意义上的胶着中。

    陈子轻够到旁边的巧克力,他垂眼撕开包装,再一抬头,冷不防地发现梁津川的筷子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然后,

    他开始夹玉石,一个接一个地被他夹起来,放进隔壁透明碗里。

    速度不快不慢,很稳。

    梁津川的左手用着丝毫不生疏,玉石在筷子头上纹丝不动。

    陈子轻嘴边的半块巧克力掉在了腿上。

    梁津川刚把最后一个玉石夹起来,就有一股力道朝他冲来,直直地冲进他怀里,他没在意落地的玉石,放下筷子拥住莫名激动的人。

    陈子轻嘴张大,声线有点儿绷:“你左手……会用啊?”

    梁津川说他小时候是左撇子,家人算命说他命盘特殊用左手不吉利,就让他换成了右手,所以他两只手都可以。

    “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陈子轻感慨了声,想也不想地说,“那你以后都用左手吧。”

    梁津川给他擦嘴角巧克力的动作骤然滞住,面色可怕:“又找谁的影子?”

    陈子轻冤枉:“没有啊。”

    “老天爷给我作证,真没有。”陈子轻竖起四根手指。

    梁津川眯眼,不记得从什么时候,他老婆不发毒誓了,改用不张嘴的老天爷做担保了。

    陈子轻按捺不住地捧着梁津川的左手,放在脸上蹭蹭,拿到嘴边,叭叭亲几下。

    梁津川太阳穴一跳:“别在敬老院腻歪。”

    陈子轻夸张地委屈起来,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们不都过了七年之痒了吗,你怎么还嫌我。”

    梁津川似乎不爱吃这套,沉声道:“奶奶在看着。”

    陈子轻抱着他的左手说:“奶奶才不羡慕我们,谈对象结婚都累死。”

    说着就对方奶奶挤眉弄眼:“是吧,奶奶。”

    方奶奶乐得合不拢嘴.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一有个机会就扭头看副驾上的梁津川。

    好帅啊。

    不论是未成年,还是将近三十,梁津川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魅力,但都能让他感叹,这脸这身材完全就是照着他喜欢的人的样子长的。

    左撇子,残疾,高个,五官立体偏混血,手好看,鼻梁挺,睫毛长还翘能放火柴,会写一手大师级别的瘦金体。

    以及,偏执。

    对绿色情有独钟,精神上有点问题。

    他的意中人具备这一溜的条件,缺一个都不行。

    陈子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不知是第几次扭脸看的时候,梁津川倏地睁眼偏头,问他:“老婆,这辆车是要开去地狱吗。”

    “不是啊。”

    梁津川好笑:“不是开去地狱,那你过一会就看我?”

    陈子轻眼神躲闪,他害羞地说:“我爱你嘛。”

    梁津川心头一烫:“老公也爱你。”

    陈子轻打开他伸过来的手:“你现在用嘴爱我就行了,手不用。”

    梁津川扬了扬眉梢:“只用嘴?”

    他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好吧,那我用嘴。”

    陈子轻握着方向盘的手冒汗:“你别逗我了,我开车呢,交通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梁津川捻他耳垂:“原来你知道。”

    陈子轻抽抽嘴,他留意着路况:“你睡一觉,睡醒了就到家了。”

    梁津川阖上眼:“领导,晚上能做吗。”

    陈子轻一顿。

    二婶走了以后,他们就没正儿八经的做过了。

    陈子轻老是提不起劲,重欲的反应都浅了,每次只要梁津川舔一舔就能压下去。

    车子拐了两个弯,陈子轻才想好了:“做吧。”

    梁津川弯唇:“那老公马上睡觉,为了今晚久违了的伙食补充体力。”

    陈子轻:“……”倒也不必。他在路口等红灯,望着斑马线上穿插的行人:“444,放点歌给我听吧。”

    系统:“这又不是你刚来的时代,你想听歌自己放。”

    陈子轻:“你给我放嘛,你放的歌都好听,我都喜欢听,你歌单超好的。”

    系统:“算你有品位。”

    放了。

    陈子轻听了会哼哼哈嘿,说:“444,我想听寂寞烟火DJ版。”

    系统:“还点上了。”

    陈子轻解释:“我需要一些积极向上的正能量磁场,这歌能给我。”

    系统:“屁事多。”

    寂寞烟火DJ版在陈子轻的脑中响起,他跟着节奏摇头晃脑拍手打腿。

    舒坦了,浑身堵上的地方都通了。

    音乐是有力量的。

    ……

    也就是这个礼拜的末尾,陈子轻夜里接到院长的电话,方奶奶去世了。

    陈子轻问院长,放奶奶是怎么走的?

    院长说是在睡梦中走的,没有受罪挨折磨,是个福运,一般人还享不到。

    陈子轻把手机放在柜子上,他抱住梁津川,手臂收拢,抱得紧紧的。

    梁津川忽然道:“梁太太,你男人要窒息了。”

    “你醒了啊。”陈子轻把腿横过去,和他的空裤腿贴在一起,“那你忍着点。”

    梁津川摸爱人的脸,指腹在他眼角处停留几个瞬息:“睡吧。”.

    年底,陈子轻常给梁云发短信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聚一聚。

    梁云总是说忙。

    陈子轻顾虑梁云的内心世界,他让梁津川有空就联系一下梁云。

    “她和你更亲,你找她聊聊。”

    “我只能做你哥哥,不能做别人的知心大哥哥。”梁津川说,“我出面容易适得其反,我没办法完成你交代的工作。”

    陈子轻一思索,梁津川说得对,那只能由他上了。

    于是陈子轻去梁云的工作单位,蹲到她下班,两人找了家餐厅吃饭。

    梁云化淡妆,一身干练的打扮,栗色高领打底衫束着她的天鹅颈,衣摆收在白色高腰西裤里,和西裤同色的大衣放在旁边沙发上面,挨着她的小皮包,她的身上找不出几个月前遇险的痕迹,伤疤都在衣物下面遮着。

    几乎都是陈子轻说,梁云不怎么开口。

    直到饭后,梁云突兀道:“嫂子,我见到我妈了。”

    陈子轻一怔,二婶的鬼魂还在阳间?

    “有个晚上我在睡觉,感觉床边有人,我就睁开眼睛,发现我妈站在我床边,她不说话,就那么站着。”梁云说,“我没台灯。”

    陈子轻望着梁云那张跟二婶不像的脸,村里那老太说她是隔代遗传,像爷爷。望了几秒,他问:“吓到你了吗。”

    梁云露出这顿饭上的第一个笑容:“怎么会吓到,那是我妈。”

    陈子轻也笑:“是啊,那是你妈,不会害怕的。”

    梁云喃喃:“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话要说。”

    陈子轻郑重道:“那我招个魂看看?”

    梁云惊诧:“招魂?”

    “书上学的。”陈子轻含糊地回应了句,征求她的意见,“要我招不?”

    梁云一时没说话,她转过头,隔着玻璃看街上人来人往。

    陈子轻耐心地等着。

    过了很长时间,周围食客有部分换了一拨,梁云终于给出答案:“算了,别招了,她想看我就让她看。如果她真的有话要说,那我等等就好,我不急。”

    陈子轻见梁云起身,他帮她拿小皮包跟大衣:“活着的人,还是要以自己的生活为主。”

    梁云说:“我明白。”她拿过大衣穿上,看嫂子的眼神透着感激,“嫂子你放心,我妈看着我,我不敢不过好。”.

    陈子轻把梁云送回住处,他开着车在锦州闲逛,心血来潮的买了一份烤山芋,蹲在路边吃得烫嘴跺脚捶心口。

    不吃这个,仿佛就没过冬天。

    不烫一下,就像是不得劲,少了什么。

    陈子轻看见一个小朋友甩开家长的手,穿成个球,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这边,学大人样子抱住树晃。

    树上的雪花没什么松散,仅仅只有几片落在陈子轻的头上。

    大人可能是怕陈子轻生气,赶忙过来拉小朋友。

    却不曾想,他起身,单手拢着硬邦邦的老树皮,使劲儿一摇。

    雪花扑簌簌掉落,小朋友欢呼喜悦地在雪中奔跑转圈,大人也跟着高兴,不忘拍照片。

    等大人想感激配合小孩的人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陈子轻是接到了王建华的电话,王师傅问他人在哪,要接他去锦州一会所,说是除了老板,其他都有伴儿,老板孤家寡人势单力薄。

    他开着车呢,就自己过去了。

    原先梁津川想打造国内最大的会所,陈子轻还给他出主意提供思路。

    哪知后来梁铮没了,害他的小少爷没了,旧情人也没了,那把火烧到了梁津川身上。

    梁津川把会所卖了。

    现如今那会所还在经营,只是半死不活,一旦没有更新创意,就显得普通。

    富二代们消遣是为了寻求刺激,装逼要高逼格的,会所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他们肯定就会选择其他的地方。

    他们只是钱多到没处花,不代表他们是散财童子。

    陈子轻把车停在会所的停车场,他不是第一次来,一路轻车熟路地直达梁津川的包间。

    里头的人在抽烟,喝酒,谈笑风生,没有什么淫秽画面。

    像普通的朋友聚会。

    梁津川坐在阴影里,身形轮廓都模糊不清,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陈子轻旁若无人地走到梁津川那里,被他拉着手,揉了揉,听他向众人介绍:“我太太。”

    “梁太太。”

    “梁太太好。”

    “原来是梁太太,我还以为是哪个学校跑来这里兼职走错包间的大学生。”

    “梁太太看着确实小。”

    陈子轻挨个回应,都是些大人物,他在梁津川身边落座,小声说:“还有多久啊?”

    “快了。”梁津川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老婆,我的胃有些难受。”

    陈子轻借着昏暗的光线解开梁津川的马甲,隔着衬衫摸他胃部,顺时针地按揉:“让你少喝点,少喝点,说多少回了都。”

    “有些场合是避不了的。”梁津川鼻息浑浊,显出了一股子撒娇委屈的感觉,“我要下楼接你,你不准。”

    陈子轻说:“接什么嘛,我又不是不认识,找不到。”

    梁津川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夹着放进陈子轻的嘴里,他自顾自地吸烟,听梁津川和大佬们闲聊。

    没有商业机密,这是一场娱乐性质的聚会。

    陈子轻注意到一个长发女,她的肚子突起来像个西瓜,一只手总是托在肚子底下。

    长发女边上的大佬应该就是她丈夫,那人怎么还把怀孕的老婆带过来了啊。

    肚子那么大,是不是快生了……

    陈子轻把手上的烟掐掉,孕妇不能吸二手烟的吧。

    大抵是陈子轻的视线过于明显了些,长发女挪坐到他那里,一张口,是个男低音。

    陈子轻惊呆了。

    一两秒之后,陈子轻的脑中闪过什么,他再看长发女,不是,是长发男的肚子,就只有毛骨悚然。

    这是注射了多少激素药,还是做了什么别的实验,一个男的竟然怀孕了,有了母性的光环。

    真够炸裂的。

    长发男的脸色有点不好,他刚才从梁太太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关心,谁知他们坐近了,梁太太发现他是男的,态度就变了质,看他像看怪物。

    这就导致长发男心里不快,嘴上也就怪里怪气了起来:“梁太太,你要摸一摸吗,我怀的是双胞胎,年三十的预产期。”

    陈子轻摇头摆手,他才不要摸呢。

    手偷偷拉住梁津川的袖子,陈子轻随口道:“预产期这么准?”

    长发男说:“我先生会带我去剖,我们算过日子,那天有个时辰出生的孩子是福星。”

    陈子轻无话可说。

    长发男的先生姓于,是做投资的,很有钱,他手上戒指璀璨夺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先生跟我先生是朋友,我先生希望我做妈妈,意思不用我说了吧?”

    陈子轻干巴巴地抿嘴,是不用你说了。

    忽地感应到了一丝鬼气,陈子轻蹙眉,他不动声色地搜寻了一圈,怀疑包间里有人养小鬼了,这里头必然牵扯到利益,财运之类。

    幸好梁津川两年前在首城大起大落,事业受挫打压严重期间都没动过那种邪念,而且他还能看见鬼,比别人有先天的优势呢。

    养阴间东西是会被反噬的,而且反噬的会很严重。

    陈子轻走着神。

    于太太没被这么忽略过,他的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还要吸引梁太太的注意力满足虚荣心:“我先生会把我们床上的事说给朋友听我,一起分享的,你先生也会说吧。”

    放屁!

    陈子轻现在对这个于太太没了悚然,一言难尽得很:“你知道你先生把私密往外说,你自己怎么想的?”

    “他很爱我,只是有点小毛病而已,”于太太改口,“也不算是毛病吧,顶多就是个人喜好,无关痛痒,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子轻心里震惊,这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太太穿的是宝蓝色的绒面长裙,脖子上戴了串珠宝,耳朵上两只珍珠耳环,长发微卷的垂在身前,他不开口是个贵妇。

    陈子轻无意间捕捉到他不时拽一下袖子,好像是在怕什么露出来。

    一个念头窜了出来,陈子轻试探道:“你先生会打……”换了个说辞,“会动粗吗?”

    于太太倒也没隐瞒,他可能是觉得这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事情:“喝了酒会,但是会避开我的肚子,酒醒了之后就后悔,跪在地上跟我说他错了。”

    陈子轻跟听奇幻故事似的:“你就原谅他了?”

    于太太的脸上浮起“不然呢”的表情:“他也不是故意的,喝了酒的他很不清醒,他不清醒的时候还知道顾忌我的要害,只用皮带抽我的屁股和后背。”

    说到后面,字里行间都是幸福和感动。

    陈子轻受不了了,他大力拉了下梁津川的衣袖。

    梁津川停下交谈回头。

    陈子轻在他耳边说:“下次再有带家属的活动,我不来了。”

    梁津川眉间一寒:“谁让你受气了?”

    “没有没有。”陈子轻说,“我就是觉得无聊。”

    梁津川抚上他背脊,带着安抚。

    陈子轻唉声叹气,我知道你也无聊,我不来,你更无聊。可我不想听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扭曲的三观,我怕我哪天忍不住的当场吐槽,搞砸场面影响你的生意.

    一回去,陈子轻就问梁津川,那个于先生是不是会在圈子里说房里事。

    梁津川去浴室放水:“嗯。”

    陈子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你还和那种人做朋友?”

    梁津川直白道:“是纯利益。”

    “哦,那行吧,接着做朋友吧,维持现状吧。”陈子轻坐到浴缸边沿,仰起头说,“你看他老婆的肚子了吗,那么大。”

    梁津川疑惑:“我为什么要看别人老婆的肚子。”

    陈子轻撇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会发现,存在感多强啊。”

    水声一停,梁津川居高临下:“你在包间不对劲,路上也反常,是不是吓到了,乱想了?”

    陈子轻嘴唇嗫嚅。

    梁津川盯着他的脸:“我那次就告诉你,我不会让我们之间有第三人,我也不会偷偷给你打那些针,你左耳进右耳出,当成了一股风?”

    陈子轻底气不足:“没,我记着了。”

    “记着了?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梁津川捋几下额发,“这样,”他撑着膝盖,屈起假肢,缓慢地蹲下来,牵起老婆的手,扇在自己脸上。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禁锢他手指,遏制他的挣扎,继续扇下去,一次性的扇了十下。

    梁津川笑着说:“老公害你被乱七八糟的人吓到了,害你误以为自己哪天睡醒发现肚子鼓了起来,胸脯涨了起来一捏就有水,现在让你罚了,可以过去了吗。”

    陈子轻心惊胆战:“你都成猪头了。”

    梁津川不在意:“等你睡着了,我拿冰块敷一敷,明天你起来,你老公还是你喜欢的样子。”

    陈子轻前倾身体,抱着他的脸吹吹:“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觉得恐怖。”

    “别人的事,跟我们没关系。”梁津川拿高肿的面颊蹭他手心,理所应当道,“我把自己扇疼了,你待会多亲亲我。”

    陈子轻:“……”.

    腊月初六,梁津川带陈子轻去参加葬礼。

    陈子轻到了那儿才知道,是那个于太太的葬礼,他那次参加完聚会回去,洗澡摔了一跤。

    于太太死在了手术台上,只有一对双胞胎活了下来。

    可那对双胞胎没活到妈妈的葬礼这天。

    大人跟两个婴儿都死了。

    陈子轻对这个结果没有感到一点惊讶,人体的结构都符合自然规律,干嘛要做那么大的破坏呢?试着去改造,就得承担该有的风险。

    ……

    锦州又下雪了。

    陈子轻买了个店面就去梁津川的公司。

    助理恭恭敬敬地迎上来,先后搬出两个称呼:“李先生,老板娘。”

    陈子轻想到电视里常有总裁在办公室砸文件发火,吓得公司上下战战兢兢,只有唯一特定的人能让他降火的老土剧情。

    然而办公室里没有盛怒中的总裁,只有一个睡着了的打工人。

    梁津川睡得很沉。

    陈子轻小心地给他把指间的钢笔拿出来:“太累了,这么拼。”

    系统:“谁让他没爹。”

    陈子轻有感而发:“架构师怎么不给他安排个好一点的家世呢。”

    系统:“我会把你的意见反馈给架构师。”

    陈子轻奇怪:“可你不是说你跟那个jiao没打过交道吗?444,你骗我的啊?”

    系统沉默了,疑似心虚。

    陈子轻伤心道:“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仿佛在对着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系统继续沉默。

    陈子轻一派的真挚:“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关爱我一下子,给我开个后门什么的。”

    系统:“滚蛋。”

    陈子轻没得逞,但他不失望,有就是赚的,没有也不亏。

    看一眼还睡着的男人,陈子轻把脑袋和他的靠在一起,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合照。

    第一张合照。

    手机早就能拍照录像了,却总是想不起来做这件事。

    陈子轻的心绪一时有些激动,他又多拍了几张合照。今年第一批智能手机上市了,陈子轻手上拿的就是,梁津川公司出的,他也在用,他们是同款。

    能发照片了,以彩信的方式。

    陈子轻把自以为拍得最好的一张合照发给了梁津川。

    当晚陈子轻就被梁津川带去照相馆,洗出了所有的合照,包括发给他的那张压缩过的,模糊不清的彩信里的照片.

    到二十边上,村长给陈子轻打电话,说今年是什么什么年,二十九中午十二点要在祠堂祭祖,能回来过年就回来过年,在外地的都通知了。

    陈子轻拉着梁津川,叫上梁云,他们一道回去过年,这是梁津川上大学以后,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段回老家,往年都是清明返回来上坟。

    他们回去才知道,光回老家还不算,还要拍大集体合照。

    就在祭祖完了以后。

    村长不知从哪弄来个摄像机,支撑在雪地里。

    陈子轻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积雪,边走边叫梁津川慢点,别摔着,雪下面是泥巴。

    有人见到他们,又是笑又是打招呼。

    可算是在过大年的时候盼到你们回来了,真不容易。

    过年一块儿打牌啊。

    好啊。

    村里现在都知道了他们这对叔嫂成了两口子,没在他们面前说过什么话,关起门来的事就随他们去了。

    ……

    很快的,各家各户都要全家到齐,死了的人就以遗像形式出席,被亲人拿在身前。

    梁云举着遗像站在陈子轻左边。

    遗像上的照片不知是二婶哪年在县里拍的,她穿了件蓝褂子,到肩膀位置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脸上挂着笑意。

    而梁津川家里有三张遗像。

    村长让陈子轻拿着他亡夫的遗像,梁津川拿着爹妈的遗像。

    摄像机前,年轻人搀着老人,中年抱着孩子,大点的孩子牵着爹妈的手,大家伙热热闹闹的。

    村长拿着喇叭呵斥:“基本上每家都带着遗像,你们怎么能笑,都别笑!”

    “村长,你说啥呢,这咋不能笑啊,笑了才说明我们被祖宗被家里人保佑着,过得好。”

    “就是,大过年的,哪能垮着个脸,来年多不吉利。”

    “是啊是啊,我们要笑着拍。”

    村长一寻思:“那成,笑吧。”他喊,“都笑!”

    “茄子——”

    咔嚓

    2007年即将过去,2008年就要到来,下庙村的集体大合照,拍好了.

    就为了捧着亡夫遗像拍照这事,梁家小儿媳和小儿子吵架了。

    陈子轻在屋里跟444碎碎念了一会,眼皮一个劲地打架,他扛不住地陷入了沉睡。

    一觉睡醒天都黑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冬天真的很好睡。”陈子轻打着哈欠开门出去,他跟梁津川晚上要去大哥家里吃,梁云也一起,时间快到了吧。

    冷风里夹着碎雪,院里黑漆漆的,没亮灯,只有小屋有灯光。

    陈子轻走到小屋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瞅,梁津川背身坐在书桌前面,小灯泡在头顶摇晃,他低着头,抬手做出擦眼泪的动作,在哭。

    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啊?

    不会是进小屋以后就开始哭了吧?

    陈子轻内疚死了,他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沾了口水,从眼睛下面一路抹到下巴上面,下一刻就推门跑进来:“津川……”

    梁津川后背明显僵了僵,他往书桌上一趴。

    好像一夜之间回到十六岁,最别扭最脆弱的年纪。

    陈子轻在梁津川的旁边蹲下来,伸长脖子凑着脑袋,认真看他朝下的面庞。

    有水光。

    “津川,你……”

    梁津川倏然直起身,赤红的眼微微眯起来:“你哭了?”

    陈子轻扁嘴:“我是看你哭,我太难过太心疼了,所以才……”

    梁津川不声不响地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对着他。

    是个视频,画面里的他在给自己抹口水。

    “…………”

    第186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去大伯家吃饭的路上,陈子轻把他下午惹哭梁津川,以及前不久偷偷抹口水假哭被梁津川当场抓包的事说给梁云听。

    梁云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暂时抽离出家里只剩自己的伤感里:“后来呢?”

    陈子轻不好意思:“后来就少儿不宜了。”

    梁云说:“没事,我是成年人,可以听,也听得懂。”

    陈子轻:“……”

    他搓搓冻红的手,放在冻得更红的耳朵上面捂着:“这真的不能说,不然你哥会生气的。”

    村里还都是土路,积雪和泥巴搅合在一起到处是黑鞋印,梁云不找地方下脚,她随便走,不在乎鞋子会不会脏掉,嘴上揶揄:“又要气哭?”

    陈子轻飞快回头,假装不经意间瞧了眼落后几步的当事人,呼出一团白气:“你小点声,可别让他听见了,他听力非常好。”

    梁云觉得好笑,她从来都不知道二堂哥能被气哭。他那样的性子,竟然也会那么情绪化的流眼泪。

    这个离奇的现象背后,反映的是,嫂子对二堂哥的重要程度远超她想象,关于爱恋,关于依赖,关于爱情。

    梁云加快脚步:“嫂子,我先去大伯家,你去哄我哥吧,免得待会吃饭的时候,他坐你旁边红着个眼,那我吃不下,没法看。”

    陈子轻想说不至于,但他底气不足,他就只好听从梁云的建议,在原地等后面的男人。

    两秒后,陈子轻不等了,他掉头去找:“津川。”

    梁津川理都没理。

    陈子轻拉他温暖干燥的大手,把自己冰冷的手塞进去:“哥哥,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梁津川还是那副姿态,他不用掌心拢住那五根冰棍似的手指,却也没甩开,任那股寒意缠上来,往他毛孔血管里钻。

    陈子轻走在他旁边:“对不起嘛,人家不是故意装装哭的,人家是因为太在乎你了。”

    这个时代还没茶言茶语一说,梁津川估计只觉得他说话奇怪。

    不过都这么多年了,早该听习惯了。

    陈子轻“人家”了半天,梁津川无动于衷。

    这都不吃?

    陈子轻东张西望,见四下只有他们,他小声喊:“老公啊。”

    梁津川脚下一个踉跄。

    陈子轻正要高兴终于收到了反响,梁津川就把他拽到一棵老树后面:“在床上要你叫一声都费劲,现在怎么主动叫了。”

    “当然是为了哄你啊。”陈子轻挺直接的。

    梁津川的面部轻抽一下,微热的气息落在他眼皮上,似是动怒,似是埋怨:“你把我和你吵架,被你气哭的糗事告诉梁云。”

    陈子轻不是很认同他的说法,满眼真诚道:“那怎么能算是糗事,那是你爱我的证明。”

    梁津川愣然。

    陈子轻欲要说话,嘴巴被揪住了。

    梁津川揪着他的嘴:“你是不是老天爷派来骗我的?”

    陈子轻心下一紧,他扪心自问,这些年的种种谈不上骗,于是他就坦然道:“骗你什么啦?”

    梁津川神情晦涩不明,你把我骗光了,我还屁颠的跟在你后面,生怕你丢下我。

    嘴上的手撤开了,陈子轻夸张地说:“我嘴都被你揪疼了。”

    梁津川牵着他从树后走出来。

    陈子轻没得到梁津川的回应就不停:“肯定红了。”

    尾音刚融进冷风里,炙热的吻就落了下来。

    梁津川含着他冻得发青的嘴唇,吮了会,给他吮暖和:“好了?”

    陈子轻小鸡啄米地点点头。

    梁津川把他的手放在掌中,另一只手捉着,一根根的摩挲他的手指,从最下面的指节摸到指尖:“你快四十了,不适合夹着声音说话了,老婆。”

    陈子轻心说,我知道,我也不想,那不是习惯成自然,自然成习惯嘛,总之就是一言难尽,相连着的世界,来不及过滤,后遗症相当大,但愿隔开一个任务能好点。他面上蹙眉表达不满:“简直胡说八道,我才三十四岁,也就是三十出头,我跟快四十有什么关系,完全没有。”

    梁津川漫不经心:“明儿过了年,你就三十五了。”

    “知道知道,我要你提醒啊,大聪明。”陈子轻一脚踩进烂泥里,“反正我长一岁,你也长一岁,我们永远相差七岁。”

    梁津川扯唇,明年是他在坟前求的十年的,最后一年。

    他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

    “津川,我们得走快点。”陈子轻喊道,“大哥大嫂跟二哥二嫂都出来接我们了。”

    梁津川任由爱人拉着他走,身前身后都有人家,都有灯火,但那些和他没关系,他只有身边这个人.

    大伯本来话就少,如今更是没什么话了。

    可他还是在那对叔嫂进门的时候,拿掉捧着夹在腿间的玻璃茶杯,从椅子上站起来:“南星,津川,你们来了啊。”

    “大伯。”陈子轻回应,“是不是等久了啊,肚子饿了吧,怪我们路上走慢了。”

    “没啥事。”大伯头发全白,眼窝凹陷尽是老态,“路不好走。”

    “明年我打算跟村长说说,我出钱请人把大路铺层石子。”陈子轻边说,边按照大嫂的示意,把鞋底的泥蹭在门边的拖把上面,他叫梁津川也蹭蹭。

    梁津川穿的是搭配假肢尺寸的定制鞋子,他蹭拖把的时候,老大老二家的孩子们都在看他的鞋,看他随着动作隐隐露出来的仿真脚面和脚踝。

    没有恶意,只有好奇。

    梁津川不是会拽起裤腿,叫他们过来,给他们讲解假肢的性情,他的无视已经是亲和的意思.

    吃饭的时候,大伯还在提铺路的事情,他说:“南星,你真要给大路铺石子?那得花不少钱。”

    陈子轻啃着一个鸡脚,口齿不清地应答:“我有数的,到时我让村长找门路。”

    大伯叹口气,似乎是不赞成他一个人承担铺路的费用,却又没有说,他吃了两口就自顾自地抽起烟来,不离桌是因为家里来了客人。

    饭桌是拼的大圆桌,人挨着坐,满满的一大桌人,这功亏于老大老二都有两三个孩子,大的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成家了。

    曾经那个热场子的老幺不在了,他妈又跟着去了,家里再多人都热闹不起来。

    陈子轻为了活跃气氛,就问上学的小辈学习怎么样,工作的小辈压力大不大,他感觉自己成了蛮讨厌的那类长辈,话都堵不住嘴,多管闲事。

    而梁津川跟梁云在他左右,像两大护法,没丁点话。

    好在老大搭上了陈子轻的话茬。

    老大提议大家伙喝一杯,于是一伙人稀稀拉拉的举起大小杯子,碰了个过场。

    陈子轻一口饮料下去,牙齿冻得嘶了声。

    老大的眉眼跟老幺有几分相似,性情也是,他尽力充当大家庭的顶梁柱,一年到头操的心数不清,这会儿他热络地关心侄子侄女,得到简明扼要的“嗯”“是”之后,就把目标转向侄媳,唠了会家常,提了嘴他养着的老水牛:“就这么说好了,明个晚上你们也过来,大家一块儿过年。”

    陈子轻点点头:“好的好的。”

    老大手上拿着筷子在桌上比划:“吃菜,你们都吃菜,别只顾着吃米饭!”

    大嫂拽他胳膊,提醒他筷子头上有菜叶,他把菜叶吃掉,喝酒上脸颧骨发红:“菜也要吃,这个天菜一从锅里盛起来就凉了,要快点吃。”

    “是呢。”陈子轻接老大的话,“尤其是荤菜,肉油一会就白了。”

    老大笑呵呵的:“还是炉子好,吃完都是热的,明晚我们烧炉子锅。”

    陈子轻夹糯米丸子吃:“好呀。”

    糯米丸子外面用油炸过,酥脆,里面是香糯的米饭,他嘴里的没吃完,就夹了一个给梁津川。

    “柏川他媳妇……”

    二嫂下意识喊的,她喊出来就知道自己错了。

    果然,桌上氛围微妙。

    最小的孩子都意识到不寻常,停下了凳子上有钉子的磨蹭举动。

    梁津川面无表情,周身压抑的气息向四周蔓延。

    一时之间整个客厅静得掉针可闻。

    二嫂尴尬又无措地放下筷子,把两只手在裤子上擦擦:“看我这嘴,还没怎么吃就黏巴上了话都说不清楚了,是津川他媳妇,津川他媳妇。”

    陈子轻眼神安抚:“二嫂要说什么?”

    二嫂是真的吓得不轻,她不吭声了,只摇头。

    陈子轻桌子下的手偷偷拍了拍梁津川的腿,握住他僵硬的膝盖,慢慢捏动。

    “吃饭就好好吃饭。”大伯发话了。

    “爸说的是。”老二站起来,对着现今的生意人梁津川说,“津川,我敬你一杯。”

    梁津川掀了下眼皮:“坐着吧。”

    老二受宠若惊,他忙坐下来,和梁津川碰了杯酒。

    气氛恢复如常。

    “南星,你们晚上在我家睡吧,床跟被子都是现成的。”大嫂积极道,“还有小云,你也是,回去要铺床,最近都没好天,你的被子也没晒过太阳,盖着那能好受吗,你们都在这睡。”

    老二有意无意地踢媳妇一脚。

    二嫂后知后觉地表态:“老大家睡不下就来我家。”

    梁云拒绝道:“我回家睡。”

    “我跟津川也是。”陈子轻顺势说,“不麻烦大嫂跟二嫂了,明儿我们再来吃饭。”

    大嫂二嫂:“诶!”.

    以往陈子轻是清明的时候回老家,那是春天,晚上睡觉不冷不热,很舒服。

    不像现在,冻死人的寒冬里,陈子轻抱着梁津川挤在小屋的床上,不远处烧着火盆。

    陈子轻把手揣在梁津川的怀里:“我有你都这么冷,小云一个人睡,那得多冷啊,要不我给她装个盐水瓶送过去吧。”

    梁津川叫他别折腾。

    “这怎么叫折腾。”陈子轻嘀咕,“我作为她嫂子,我……”

    腰被掐住,他后半句跑没了影。

    梁津川在他耳边说:“到今天,还有人把你叫成我哥的媳妇。”

    陈子轻安静了下来,梁津川搁这儿倒醋呢。

    “梁柏川,梁津川,这两个名字,只有中间的那个字不同。”梁津川说,“前一个是比后一个好叫还是好记?”

    陈子轻清楚梁津川不是要他回答,而是在神经兮兮的自言自语。

    果不其然,陈子轻听他来一句:“不如我改名?我不叫梁津川了,改叫梁柏川?”

    “别了。”陈子轻哭笑不得,“我喜欢梁津川。”

    “但是梁津川排在梁柏川后面。”梁津川嗓音冷冷的,好似含着莫大的委屈与浓到化不开的阴郁,“我排在后面。”

    陈子轻再次变得安静。

    梁津川淡声:“这辈子是定了的,就这样了,下辈子我能排第一个吗?”

    陈子轻立刻点头:“能,你第一个,只有你。”

    梁津川似笑非笑:“你说了算?”

    陈子轻有种没法形容的感觉,他说了不算,架构师说了算。

    “睡吧睡吧。”陈子轻把梁津川的脑袋放在自己脖子里,“晚安啊,哥哥。”

    梁津川的鼻尖抵上他脖颈脉络,鼻息里都是他一如从前的干净味道。

    被窝里的健全身体紧缠着残缺身体。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梁津川却是没有睡意,他捏怀里人的鼻子:“谁是你哥哥。”

    末了,吻上他因为缺氧张开的嘴,深入地缠绵许久,吃掉他嘴边的津液:“下辈子做你哥哥。”

    后半夜,风吹树枝的声音很清晰,渗着一股子阴森森的味道,仿佛厉鬼在耳边哭.

    三十早上要烧纸,各家都拎着纸钱去山里,睡眼惺忪的孩子也跟着,很不情愿,嘴巴翘得都能挂油瓶了,这习俗跟清明节差不多。

    日头升起来,雾气散去许多,山里全是人,空气里面弥漫着焚烧的气味,沾得每个人身上头上都是。

    陈子轻去看了看梁铮。

    大伯家已经给他烧过纸了,坟前有一小滩灰烬没被风吹跑。

    陈子轻趁梁津川没跟来,他赶快把手搓热,折一把元宝烧给梁铮,完了就去看二叔二婶。

    梁云不知多早来烧的纸,坟前的灰烬被吹得所剩无几,只有磕头留下的痕迹。

    陈子轻也给他们烧了点元宝,让他们在地底下花。

    元宝比冥币的面额大多了呢。

    陈子轻拄着树枝,一脚深一脚浅的都在山里,灌木把他的裤子拉扯出了一条条划痕,他山顶往下看。

    村里家家都开着门,还没贴春联,那是下午的事。

    这个村子……

    这个村子啊……

    陈子轻的思绪被梁津川的身影打断,他表情如常地挥了挥手,迎了上去.

    老屋有个地儿的屋顶破了,陈子轻趁着上午没事干,兴冲冲的又是搬梯子,又是找瓦片,他想破瓦片换掉。

    正当陈子轻在门前抬瓦片的时候,就有个男的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说自己修屋顶修得快。

    陈子轻笑着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修。”

    那男的没走,在他门口晒太阳,不一会又有人来,一个两个的,互相递烟。

    然后就扎堆了。

    陈子轻被他们围着,听他们吹牛,偶尔客气地迎合一句。

    院里冷不防地传来唤声:“老婆。”

    陈子轻后背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抱起瓦片,冲开壮汉们的包围进了院子。

    门口那伙人陆续就散了。

    院里的竹竿上铺着棉被,表面已经有点热了。

    陈子轻听梁津川说要修屋顶,脸色一变:“你修?不行,你不能修,你爬上去多危险啊,要是摔下来了,我怎么办?”

    梁津川明显忍着某种情绪:“我是要去珠穆拉玛峰吗,这么点高度,我也能摔?”

    “万一呢,人一倒霉,平地都能摔死。”陈子轻不放心,“还是我来修吧。”

    梁津川说:“你上去修,撅着个屁股,多少双眼睛看。”

    陈子轻傻眼,不至于吧。

    电子音插了一嘴。

    系统:“还真至于,你的屁股不大,但是圆,还白。”

    陈子轻震惊:“不是屏蔽了吗!”

    系统:“你npc小叔子,哦,不对,你npc男人这些年一直都拿看馒头的眼神像看你屁股,我不就能分析出你屁股的形状颜色。”

    陈子轻:“……”

    “那要这么说,他就不会喜欢吃我的屁股了,因为他吃馒头只吃皮。”

    系统:“呵呵。”

    陈子轻听444这么笑,浑身发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

    系统没回。

    陈子轻有一点不乐意:“还有啊,444,你干嘛每次提起他,都要在前面加上npc。”

    系统:“你猜。”

    陈子轻闷闷的:“是为了提醒我不要太投入。”

    系统:“喔唷。”

    陈子轻挠挠脸,他觉得自己有愧于444这个代班监护人的期盼,也很对不起因为业绩不好被他气病了的监护人,他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可他尽力了。

    怀里的瓦片被拿走,陈子轻看梁津川拎着瓦片,一层层地爬上梯子,他赶紧去扶.

    梁津川把屋顶修好了。

    陈子轻将破瓦片敲碎当板砖铺在院里,铺成一条。

    门外伸进来个小脑袋,陈子轻乍一看感觉是外甥,仔细一瞧,还真是,没看错。他叫外省进来。

    外甥怯怯地瞅了眼他身后的人,扯开嗓门给自己壮胆:“舅,外婆让我来叫你上家里吃饭!”

    ……

    陈子轻想让梁津川也一起去,梁津川不想。他就去跟梁云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兄妹俩个中午自行解决午饭,煮点面吃就行。

    村里年三十中午几乎都吃面条,晚上才是年夜饭。

    暖阳高照,陈子轻跟着外甥走上田埂。

    外甥小大人一个,嘴巴里一下都不停,叫他跟着自己的脚印走,别摔到田里去了,别踩到泥里去了。

    陈子轻全程照做。

    在原主家这顿饭没吃好,陈子轻消化不良,胃难受,吃进去的食物要往嗓子眼顶。

    原主妈把一杯水端到他面前:“南星,你跟你小叔子离了吧。”

    陈子轻知道老人有话说,却不知道是这个,他心下惊诧:“你让我留在首城,我做到了,你叫我让外甥们跟着我沾光,我也做到了,”

    原主妈打断道:“那我也没让你跟你小叔子吃一锅饭。”

    陈子轻捧着杯子,热气扑到他脸上,跑进他眼里:“我不是才结婚的,我都结几年了,而且我跟他好好的。”

    “好什么啊。”原主妈犹豫着讲出自己的忧虑,“下庙村不吉利,你看着这都死了多少人了。”

    陈子轻差点被烫到嘴:“又不是一下子死的。”

    原主妈说:“那你看上庙村,这些年才死了几个,一只手都没超过,还全是老掉牙走不动路的老东西。”

    陈子轻心里头突突的。

    “儿子?”原主妈喊他,“听我的,过完年就离了,等你离了婚分了家,我给你请大仙驱驱霉气。”

    陈子轻说他不离,原主妈好一顿劝都没用,气得拧他胳膊:“你把你妈气死算了!”

    原主妈倒在床上,背对他。

    “妈,我在外头过,一年到头就回来一次,照顾不上你。”陈子轻把一张卡塞进她枕头底下,“密码是我出生年月跟生日,你把卡里的钱取出来买衣衫穿,买补品吃。”

    原主妈说话很冲:“买什么衣衫,吃什么补品,我一个要被儿子气死的人了,还浪费那钱,你拿走,我不稀罕!”

    陈子轻没再说什么,垂着手走了,他心情也不好,没有多大的精力安慰老人家.

    晚上十里八村都在过年,山风吹,明月高挂。

    陈子轻从大伯家吃了年夜饭回来就坐在院里吹风看月亮,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梁津川问他:“怎么了?”

    陈子轻把下巴缩进羽绒服的领子里:“我……”他叹气,“我胡思乱想了。”

    梁津川凝视他片刻:“胡思乱想了什么?”

    陈子轻讷讷地说:“不知道。”

    梁津川无奈:“是不是傻。”

    陈子轻突然握住他的手:“津川,我们把爹妈跟大哥的坟迁走,不回来了好不好?”

    梁津川皱眉。

    陈子轻摇摇头:“他们在这里出生到死,没离开过村子,去了大城市会不习惯,比起拥挤压抑的高楼大厦,他们更喜欢宁静开阔的山村。”

    接着又说:“况且二婶跟梁铮他们都在这里,我们还是要回来。”

    梁津川反手扣进他手缝:“到底怎么了?”

    陈子轻前言不搭后语:“我们离婚吧。”

    梁津川一愣,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了下去:“离婚?”

    “对,离婚。”陈子轻肯定道。任务没指定是哪个城市的上流圈中心,在现在的锦州商界,梁津川的地位已经很符合了。

    虽然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第四个任务没半点希望,前三个标注任务做完了又能怎么样呢,结局也不会变。

    “离吧。”陈子轻抿了抿嘴,“离了再结。”

    梁津川那副死人样的冷白面孔总算是恢复了点气色:“理由。”

    陈子轻认真地说:“因为你现在更有钱了,我就想再跟你结一次婚。”

    梁津川看着他的眼睛。

    陈子轻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这次我们办婚礼,就在村里办,挑个节假日,我们请全村的人喝喜酒,好不好啊?”

    梁津川开了口,嗓音已然低哑:“好。”

    陈子轻并没有多欢快,他拿出手机翻了翻之前拍过的照片,觉得还是太少了,有空得多拍点。

    “老婆,风大了,回屋吧。”梁津川把下巴抵在他发顶,懒懒道。

    陈子轻起身搬椅子,他忍不住抬头瞧那轮冷月,突发奇想地用肩膀撞一下梁津川:“你信不信我能把月亮摘下来。”

    梁津川笑说:“不信。”

    陈子轻举起手,用拇指跟食指调整位置对准月亮,让它嵌进去。

    “看,月亮。”.

    陈子轻搞出个老土浪漫的代价是,让虫子咬了。

    大冬天的,竟然还有虫子。

    陈子轻在抽屉里找到个清凉油,小小的,不好抠,他用力过猛,瓶子“嗖”地弹飞到了墙上。

    梁津川看傻子一样看他:“拿过来给我。”

    陈子轻去捡了清凉油递给他,期待他的好办法。

    梁津川直接竖着摔地上:“这不就行了。”

    瓶子开是开了,盖子却蹦不见了,陈子轻涂了被虫子咬过的地方,还要拉着梁津川,满屋的找盖子。

    两人找累了就躺在床上歇息,他们脚都放在地上,后背挨着床被。

    陈子轻先扭头看梁津川。

    一瞬后,梁津川和他四目相视,他们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缠绵地亲嘴。

    “哎哟,好辣啊。”陈子轻一不留神就用碰过清凉油的手揉了眼睛。

    “别动,”梁津川捏着他的脸,“我给你吹吹。”

    陈子轻眼泪汪汪,视野里是他模糊的轮廓:“津川,你答应我,你会长命百岁。”

    这根本是强人所难,谁知道老天爷是个什么安排。

    梁津川却说:“我答应你,我会让你的梁津川长命百岁。”

    煽情的高潮即将来临,陈子轻忽地眼皮子一抽:“家里进蛇了,别动。”

    梁津川不紧不慢:“到哪了?”

    陈子轻紧张地汇报局势:“到你手边了。”

    “到我手边了,你叫我别动?”梁津川顺着他的视线扫了眼,“是不是想你男人被蛇咬死了,做回人人都可以看两眼的寡夫?”

    “胡说什么呢。”陈子轻严肃,“进家里的蛇好像不能打。”

    梁津川说:“是吗。”

    陈子轻提着心:“家蛇,看家的。”

    梁津川指着左手边的红黑长蛇:“你看清楚了,这蛇有剧毒,你确定是看家的,而不是灭门的?”

    陈子轻面露迟疑:“你这么一说,我就不确定了。”

    梁津川:“……”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问问。”

    梁津川眯眼:“问谁?”

    陈子轻后心冒冷汗,我的妈,我怎么差点把要跟444商讨这事说出来了。

    “啊……我问……问小云啊,还能是问谁。”

    梁津川轻描淡写:“我以为你是要问你口中的,家蛇。”

    陈子轻跑去打开屋子后面的窗户,冲斜对着梁云家门方向大喊大叫:“小云——小云——”

    梁云出现在大门口:“什么事?”

    陈子轻喊:“就是我这来了条蛇,你哥说是有毒的,要不要打死啊?”

    梁云吐掉瓜子皮:“不打死留着过元宵吗?”

    陈子轻:“……那我打死了弄哪啊?挑出去吗?”

    梁云说:“放被窝里,搂着睡觉。”

    陈子轻:“……”

    他缩回头关上窗户,撇着嘴跟梁津川告状:“津川,你听到了吧,小云她现在是不是变了,会怼人了。”

    梁津川靠着椅背:“只怼你。”

    陈子轻疑惑:“为什么?”

    梁津川说:“你傻,你是她嫂子,二选一,你自己挑一个答案。”

    陈子轻自动跳过这个送分题,他往梁津川左手边的桌面那里看,眼睛一瞪:“蛇呢?”

    “完了完了,蛇躲起来了,”陈子轻急得团团转,“我喊小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啊,你不打蛇你……”

    梁津川老神在在:“你是一家之主,没你的明确指令,我敢?”

    陈子轻对他的胡扯翻了个白眼:“快找蛇吧,找不到我今晚就没法睡了。”

    梁津川抬了下脚:“在床底下。”

    陈子轻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往里打量:“真在。”他站起来说,“你在这看着,我去厨房拿火钳子。”

    说着就匆匆跑了。

    梁津川揉眉心:“打个蛇,需要什么火钳。”

    他拿了放在墙角的拐杖,伸到床底下,随意横扫两下,蛇就遛出来了.

    陈子轻火急火燎的带着火钳赶回屋里,那条毒蛇已经死在梁津川的拐杖下面了。

    他心想,这拐杖不能要了。

    说出来的话是:“哥哥,你太厉害了吧,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厉害的人呢,越来越爱你了怎么办。”

    梁津川阖上眼眸。

    陈子轻把火钳一丢:“是要我亲你啊?”

    梁津川说:“是要你闭嘴。”

    陈子轻无声地吐槽:“不解风情。”

    梁津川用拐杖挑起蛇的尸体,陈子轻立马避让,呼吸都屏起来了。

    “等等,津川,别扔。”陈子轻忙说。村里人吃东西不讲究,尤其是苦惯了随便惯了的老人,他担心有人把死蛇捡回去炖汤。

    陈子轻想了想:“埋了吧。”

    梁津川:“麻烦。”

    “我挖坑。”陈子轻去找铁锹,在院子里的一个地方,

    梁津川看他站在小土包前:“要烧香拜一拜?”

    这时正好有烟花声,不知道是哪家放的,反正今年少不了,毕竟条件越来越好了,烟花不再是暴发户的私有物。

    陈子轻仰头瞧夜空展开的花朵:“明年我们也买烟花吧,去郊外找个空地放。”

    现阶段的大城市也能放烟花炮竹,还没禁。

    梁津川说好。

    ……

    烟花放到凌晨,炮竹声震耳欲聋。

    2008年了。

    陈子轻醒了,他不是被炮竹吵醒的,是被梁津川掐醒的。

    这一刻陈子轻迟钝地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担心梁清川会偷摸给他打激素药了,因为梁金川睡觉的时候喜欢抓着他,抓着那一小块软肉,一抓就是一晚上,清醒着的时候喜欢咬,喜欢叼在嘴里,喊他小妈妈。

    所以他害怕,质疑完全都是有依据的。

    那个于太太死了,陈子轻就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梁津川如何都不可能让他有生命危险。

    陈子轻小心地让梁津川把手指松开点,别抓那么紧。

    梁津川眉间不悦的拢起阴影。

    陈子轻看不见,他只听出梁津川的气息从平稳变得微沉,随时都要醒来。

    真服了,掐着吧.

    照理说,初二要拜新灵,陈子轻还以为梁云不办,毕竟她不喜欢亲戚之间的来往拉扯。

    没想到她办了。

    她甚至主动找村里面会做大锅饭的人来帮忙,客客气气的跟人打招呼。

    梁云主动让自己成为了从前最不想成为的样子,她终于还是按照妈妈喜欢的样子长大了。

    陈子轻目睹梁云应付亲戚们,他望了望遗像上的二婶,心情复杂。

    有个亲戚夸梁云懂事了。

    “你妈要是在,做梦都能笑醒。”亲戚拉着梁云的手,有说不完的话,“你妈就想着你有天能这样。”

    梁云笑笑。

    “哎,你这孩子啊,怎么等你妈走了才听话呢,晚了都,她也看不……”亲戚的话没说完就被其他人阻止了。

    大家都怕梁云翻脸摔门,可她没有那么做,她让他们吃好喝好。

    陈子轻有点喘不过来气,他去外头找梁津川了。

    ……

    今年不走亲戚了,陈子轻想着待到初四就回锦州,他跟梁津川每次回来就住个几天,家里的设备没有更新,还都是以前的样子,连个黑白的小电视都没,别家都有彩电了。

    初三的时候,彩电尺寸最大的那家聚集着一群大孩子小孩子,在那看电影,看的鬼片。

    这大过年的,什么碟片不能放,偏放这个。

    陈子轻背着手溜进来,他在剧情放到鬼脸出现的瞬间,咳了一声。

    青少年们被惊得跳起来,他们惊叫着吓死了吓死了。

    “我靠,我魂没了!”

    “我死了!”

    陈子轻拍少年脑袋:“死什么死,乌鸦嘴。”

    少年叫苦连天:“嫂子,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

    陈子轻正儿八经:“我没走,我飘着呢。”

    窒息了。

    青少年们把他请出去,塞给他橘子跟糖果,不准他进来了。

    陈子轻把糖果装进口袋,他剥着橘子在村里溜达,有家二楼在开着电视放唱片,音响声音调到最大,轰的什么“七个隆咚锵咚锵,炮竹响连天”。

    喜气洋洋恭喜发财。

    陈子轻踩着炮竹衣,泥巴和看不出颜色的雪慢慢悠悠地走着,逢人就说过年好,再得到一句过年好,老家的过年氛围比外头要浓一些,别的感觉就没了。

    这是他的任务世界,归属感比较有指向性,没那么扩散。

    陈子轻一抬头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等他的梁津川,他拿着剩一半的橘子飞奔了过去.

    这年出现了跟陈子轻现实世界大同小异的金融危机,梁津川有准备,受到的波及不大。

    国内权贵圈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动荡变化,以首城为首,其次是锦州,都是第一阶梯有人下去了,第二阶梯有人上去了。

    梁津川当属后者。他在这么个混乱不堪的形势下回到首城,拿回当年被迫贱卖,和被抢走的那些。

    在那之后,梁津川的身价涨到一个可怕的地步,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他老婆离婚,再结婚,回老家举办了一场俗不可耐,却又珍贵无比的小婚礼。

    梁津川在商业领地大展拳脚,可以称得上是所向披靡。

    陈子轻也没闲着,他在等货币黄金时代的到来,一收到消息就立马大量购入。

    尽管他早就财富自由了。

    但他除了赚钱,也没别的可做的。

    陈子轻不止自己买,他还让身边人买,一个都没落下.

    下半年的一天,陈子轻去接梁津川下班,他在大楼外面碰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堂哥。

    就是曾经威胁过他的那位。

    裹着个长风衣咳嗽,瘦脱相了。

    陈子轻垂着头快步走路,堂哥把他叫住了:“李南星,你装不认识我,装得还真像。”

    片刻后,他们出现在大楼天台,陈子轻被堂哥挟持着,脖子上抵着小刀。

    接到电话赶过来的梁津川面容冷峻,西装没扣上,额发微散,这点小细节暴露了他对情势并非十拿九稳,他乱了分寸。

    堂哥瞬间自信得意:“梁老板,梁总,不对,梁董事长,慌了吧,你现在还能签你那多少个万的合同吗,笔都拿不稳吧。”

    梁津川一语不发,只有一双眼布满阴鸷。

    堂哥强忍着惧意:“我就要死了,我拉一个赚一个,你们都别想跑。”

    陈子轻用关系的语气问:“你怎么了?”

    “你男人知道。”

    陈子轻忙对梁津川眼神询问。

    梁津川盯着堂哥手中小刀:“他得了病,是艾滋。”

    陈子轻感觉架在他脖子上的小刀在抖,他善意道:“哥,这不是必死的,只要你接受正规的治疗……”

    “钱啊。”堂哥激动地打断,“谁给我钱?”

    陈子轻说:“我给你。”

    “哟,现在又愿意给我了?”堂哥阴阳怪气,“三年前我问你要五万,你怎么对我的?”

    陈子轻说出一个数字:“我给你五十万。”

    堂哥呼吸急促:“五,五十万?”

    “我就知道你们发达了!”他情绪激动,“都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都是下庙村的人,都受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保佑,凭什么你们就能富贵,我连个病都看不起,连个药都吃不起?!”

    他瞪着老家那边的榜样大名人梁津川:“梁大慈善家,大企业家,你很了不起是吗,你跟我下跪,我就放了你嫂子,别气,我一时改不了口,不是你嫂子,是你老婆了。你宁愿没脸见你爹妈跟大哥,也要稀罕他,你为他失心疯,连人都不做了,下个跪不算什么吧,那就再磕十个头。”

    陈子轻试图阻止,堂哥在他脸上划了个口子,接着就在自己手上划了个口子,要碰到一起去。

    “咚”

    梁津川跪了下来。

    堂哥看着处处把他衬得屁都不是的人跪在自己面前,他忍不住猖狂扭曲地大笑:“哈哈哈,有钱人也是个软蛋!有钱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为了狗屁的情情爱爱低头!”

    “咳——”

    堂哥弯着腰咳嗽,嘴里涌出一股腥甜,眼前的那对叔嫂没了。

    天台上只有他自己。

    他浑身发抖,手里没有拿着小刀,拿的是他的病历本。

    刚才的一幕幕都是他的幻觉,他当时在楼下没有把李南星叫住,也没有挟持对方上天台,他们只是擦肩而过了,就那样。

    堂哥把病历本一页页的撕下来,撕碎了抛向空中,他有弟弟,有家人,所以他报复不了那群害了他的有钱人,也报复不了那对不在关键时候拉他一把的叔嫂。

    比起那群有钱人,他更恨那对叔嫂。

    他们是一个村子的,是屋前屋后的关系,是堂亲戚,这都不帮他,不救他的命。他们在大城市赚的钱多到几辈子擦屁股都擦不完,给他点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能给点?

    这写字楼是梁津川的,他要死在楼下,化成鬼影响梁津川的财运。

    堂哥一步步的跨上台阶。

    就在这时,他握在手里的手机上面进来了一条短信。

    【楼下那个是你吧,我回头想确认的时候发现你已经不在那了,这是我从村长那要到的你的联系方式,听说你生病了,还是很严重的病,我可以借你钱买药,带你看病。】

    【但这不是我被你威胁了的原因,我是看在我们是老乡,看在爷爷是亲兄弟的份上,我不想村里再有人死了,能帮就帮点。】

    堂哥呆滞地呢喃:“晚了,看不好了。”

    他站在台阶上俯视下面,什么也看不清,一片虚幻。几秒后,他后退着下了台阶,换个别的地方结束自己这条烂命.

    过了一段时间,陈子轻从村长那里知道了堂哥死讯。

    村里又多了一个坟包。

    梁津川不在意别人的事,他只紧紧攥着他老婆的手,走一步是一步,活一天是一天。

    2008年一切平安顺遂。

    十年的最后一个年就这么过去了。

    亲人没带梁津川走。

    直到2011年,生活的脚步正幸福的走着,命运之刀毫无征兆的砍了下来。

    准确来说不是毫无征兆,是有蛛丝马迹。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梁津川放下公务腾出时间坐在诊室,医生拿着他的体检报告,告知他的身体情况,他的病情,他还能活多久。

    按医生的意思是,尽快住院,进行放疗前的准备。

    梁津川面色平静到没有波澜,他的胃不好,是16岁那年的那几个月垮掉的,他以为他会得胃癌。

    然而他得的是淋巴癌,侵袭性的。

    医生说,要是术后情况好,能有个三五年,情况不好,几个月。

    梁津川问:“几个月?”

    “现在还不好确定。”

    医生见多了生死,他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病人,是炙手可热的首城新贵,商界的传奇人物之一,未来必将是一片繁华,可惜了。

    梁津川屈指在腿上敲点,是去国外治疗,在一个没有爱人的地方死去,还是离开人世前一秒都能看见爱人的脸。

    不多时,梁津川走出诊室,他打电话:“老婆,你在哪?”

    陈子轻那头有气流声混着人声,他在街上,头顶火辣的烈日:“我刚收完租。”

    梁津川笑:“这么棒。”

    陈子轻也跟着笑起来:“你呢,在公司吗?”

    梁津川倚着墙壁,语调轻闲而缓慢:“嗯,我在公司,今天我给自己放一天假,你来接我吧。”

    他偏头看走廊尽头的窗户,另一头是碧蓝的天和洁白的云。

    他说:“我想你接我回家。”

    第187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去集团接梁津川。

    到那儿的时候,助理已经在等着了。

    陈子轻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他有问必答,毕恭毕敬的,却不刻板。

    “董事长在里面,您喝水还是果汁?”助理停在办公室门口,微微弯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都不喝了。”陈子轻拿出手机,“你忙你的去吧。”

    “那您有事就吩咐。”助理应声离开。

    陈子轻通过验证进办公室,多功能感应门在他身后合上,他的视野里,梁津川坐在办公椅里,面朝大片落地窗。

    没站着,依然有不可小觑的气压。

    陈子轻以为梁津川在看首城的标志性建筑,他走近说:“这写字楼跟观景台一样。”

    梁津川不见反应。

    陈子轻探头:“睡着了啊?”

    梁津川双眼闭一起,十指交握在身前,落地窗外的阳光洒在玻璃上,拢住他立体深刻的眉骨和面庞。

    陈子轻看他睫毛打下的扇影,一时看入了神,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直到他醒来。

    “怎么不叫我。”梁津川吐息。

    陈子轻按他肩膀:“叫你干嘛,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梁津川起身,他随意将办公椅一推,办公椅滑回办公桌那里,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陈子轻抱住他精窄的腰,晃了晃他。

    梁津川轻笑:“发骚了?”

    不等爱人气恼,梁津川就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吻了会,抱他坐上办公桌,一手托住他背脊不让他向后仰倒,一手伸进他身前的短袖里。

    他们唇齿相依,呼吸相融,缠绵缱绻又火热。

    陈子轻情动之际,两只手抵上梁津川的胸膛,喘着气说:“不行不行,不能继续了。”

    梁津川蹭他鼻尖:“怎么不能继续,我们又不是在别人的办公室。”

    “那也不行。”陈子轻十分坚定,他指着一面墙说,“上回我不小心碰到那个墙的开关,我们在上面投屏,大屏幕上,什么都放大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办公室弄了多少先进科技。”

    梁津川放在他短袖里的手没拿出来,细细地摩挲着他轻微出汗的白腻皮肉:“投屏不是对外的,不就我们两个看客。”

    陈子轻一言难尽,屏幕上的进出口贸易太频繁,都出现残影了。他拿出身前的手抱在怀里,蹭着桌面滑下来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们走吧,我请你吃冰淇淋。”

    梁津川回了三个字:“不想吃。”

    陈子轻有种他在跟自己撒娇的感觉,古怪地瞅他两眼:“是新口味,好吃的。”

    梁津川任由爱人牵着自己,他懒懒地垂搭着眼帘:“有多好吃?”

    “好吃到舌头都要掉了。”陈子轻说。

    梁津川挑眉:“那我不能吃。我吃了,没舌头了,怎么把你舔得流出,”

    一只手飞快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吐出后面的话。

    他的目光居高临下,深深凝视手的主人,笑了一下。

    陈子轻手指发麻犹如被电流扫过,怎么回事,梁津川浑身的荷尔蒙比平时更浓,这是要勾引死谁啊.

    这年夏天的首城出奇得热,地面能煎鸡蛋。

    陈子轻开着他的路虎在路上行驶,车里放着舒缓的纯音乐,弥漫着安神的熏香,他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梁津川拿手机的手。

    前段时间梁云在电脑上发给他一个链接,那个贴吧是梁津川的粉丝会。

    首页有梁津川露出假肢的照片,那是他去年参加残疾人运动会期间被拍下来的,还有他的五官贴,身高贴,体态贴,手贴等等。

    其中还包括从他身上得到激励的帖子,有不少。

    贴主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农村出身家境贫寒的大学生群体,一类是没有背景创业失败的职场人群,他们把梁津川的成功当作一块糖,苦狠了的时候就看一看他的事迹,找点希望。

    那贴吧是个神奇又合理的小世界。

    上个月贴吧里混进来一个大师,时不时算他们的婚姻情况,几时离婚,把粉丝们耍得一愣一愣的。

    “工作狂给自己放一天假,多新鲜啊。”陈子轻停车等红灯,扭过头看梁津川,眨眨眼,“是要跟我约会吗?”

    梁津川没开口。

    “不是啊?”陈子轻有点惊讶,这很不符合梁津川的作风,“那是……回家就只是回家?”

    梁津川依旧是那个姿态。

    这时红灯亮了,陈子轻启动车子:“王哥请假啦?”

    梁津川终于出声:“他是司机,你是我老婆,两回事。”

    “你说的也没错,可是……你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说你想我接你回家。”陈子轻开玩笑,“就像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的小朋友。”

    陈子轻嘀嘀咕咕:“谁欺负你啦?”

    梁津川若有似无地短促一笑,命运。

    “收租顺利?”他的视线始终在手机上面,不知在看什么,过一会才点一下屏幕翻一页。

    陈子轻的注意力被转移:“顺利,都是老租户,好说话处得来。”

    锦州那边也有房源在出租,他收租收出了经验,越发顺心应手。现在交易买卖还给现金,每个月都要他上门,等到了可以转账的时期,他就不用跑了,闲下来不知道干点啥,找个班上上?

    陈子轻的思路出走了一圈回到副驾,发觉梁津川在沉睡。

    “怎么又睡了,这么累啊。”陈子轻喃喃。

    梁津川研究生没毕业就进了职场,他走的路后人无法复制,步子迈得太大,太急,太快,从被群攻打压踢出局到,历经千帆也才三十一岁。

    三十一岁正值一个男人的黄金年纪,既沉淀内敛了下来,又没失去厮杀的血性,可以放开手脚在事业中描绘浓墨重彩。

    但梁津川有着难言的疲惫。

    陈子轻的脑中想出“退休”“转行”这两条路,梁津川哪个都不可能走上去的。

    还是要劳逸结合才行。陈子轻一路杂念纷飞的把车开回家.

    还是当年住的那个四合院,那时他们没有挂卖,现今价值暴涨了多倍。

    陈子轻把车停在后院,他和梁津川手拉手的穿过一道道拱门,一条条长廊,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不冷清。

    梁云来的时候少,也就周末住个一晚,在会客厅那边的客房休息,跟他们的主厅卧房有一定的距离。

    家很大,鱼塘也大,鱼游一圈累够呛。

    从后院到三进院的主厅,陈子轻汗都走出来了,他把车钥匙放在小熊肚子里:“津川,你去房里躺着吧。”

    “不睡了。”梁津川说,“我去书房写毛笔字。”

    陈子轻一怔:“你平时不都在网上写吗?”

    “想写。”梁津川解着黑色衬衫的袖扣,“你进来给我磨墨。”

    “噢,好呀。”

    陈子轻磨墨的时候,梁津川支着头,沉默地看着他,视线在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之间游走。

    当陈子轻把,梁津川已然收回视线,拿起了毛笔。

    用的是左手。

    陈子轻再次生出了诧异的感觉。当年在敬老院,陈子轻无意间得知梁津川小时是左撇子,两只手都能用,他就让梁津川以后都用左手,梁津川没顺他的意,只有把他惹生气了,才会为了哄他高兴的满足他。

    这会儿梁津川怎么主动用左手了啊。

    陈子轻很快就被宣纸上的瘦金体吸引走了心思。

    梁津川写了一首诗歌。

    陈子轻没听过,不清楚是不是梁津川自创的,他揣摩诗歌里讲的是人生和遗憾,每个选择背后都对应着一个遗憾,怎么选都会遗憾。

    ——人生没有圆满这个选项。

    应该不是梁津川自创的吧,无缘无故的写这种诗歌做什么。那就是他最近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一时兴起的写在了纸上。

    陈子轻趴在书桌边望着这首诗歌,逐字逐句地朗读了出来。

    连接着他尾音的是,梁津川突兀的问声:“你叫什么?”

    陈子轻说:“李南星啊。”

    梁津川再问:“你叫什么?”

    陈子轻脑子里有根弦颤了一下:“……你老婆。”

    梁津川微笑:“老婆,你叫什么?”

    陈子轻脑子里的那根弦又开始颤动,越颤越厉害,梁津川怎么忽然问他这个问题,一口气问三次,是他猜测的那个意思吗?是不是?他对上梁津川充斥着引导与鼓励的目光。

    是。

    于是他口干舌燥地回答,声音有点哑:“轻轻。”

    “我叫轻轻。”

    心跳得很快,真的太快了。

    梁津川看似颇为平静:“哪两个字?河水清清的清?”

    陈子轻咽口水:“很轻的轻。”

    梁津川笑出声:“那你应该叫重重,很重的重。”

    陈子轻跟不上他的思维:“你说体重啊。”

    梁津川唇角挂着宠溺的弧度:“说的是分量。”

    陈子轻脸一红。

    眨个眼的功夫,那首诗歌的下面就多了两个字——轻轻。

    陈子轻回不过来神,他把自己的小名告诉梁津川了……梁津川怀疑他的身份……这还用说吗,多少年了……

    对啊,多少年了,梁津川早不问,晚不问,为什么是今天问呢?

    装聋作哑了这么多年的人,为什么忽然在这一刻戳破窗户纸,坦诚相见呢?

    “轻轻。”

    陈子轻的思绪被一声低唤打散,他垂头,梁津川搁笔,再次唤他:“轻轻。”

    梁津川侧身而坐,长腿屈着朝向他:“坐上来。”

    陈子轻照做。

    梁津川把他圈在怀里,面颊蹭着他的发丝和耳朵,喉咙里发出深长的叹息:“我的老婆轻轻。”

    陈子轻吃不消:“津川,你好黏人啊。”

    梁津川低笑几声:“轻轻爱我。”

    陈子轻怔了怔:“是啊,轻轻爱你。”.

    从这天开始,梁津川叫他老婆“轻轻”,一天叫很多遍。

    梁津川还吹口琴,天天吹。

    陈子轻听他吹了会口琴,托着腮说:“你这段时间都没应酬,一下班就回来了。”

    梁津川修长的手转了转口琴:“回来陪你不好?”

    “好啊。”陈子轻谨慎地打听,“你事业上不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吧?”

    梁津川莞尔:“事业很红火。”

    陈子轻将信将疑。

    “大侦探,别偷偷摸摸的分析了,你男人的事业如日中天。”梁津川屈指轻弹他依然光滑紧致跟年龄不相符的脸颊,“明晚有个采访,你和我一起去。”

    陈子轻惊讶地说:“我也要上电视吗?”

    梁津川:“嗯。”

    “我会紧张的。”陈子轻吃一块苹果,也喂他一块,“你不知道,我从来没上过电视。”

    梁津川吃掉口中的苹果:“那不是很好吗,我带给你的第一次。”

    陈子轻斜他一眼:“你带给我的第一次可多了,不差这个。”

    “我不嫌多。”梁津川继续吹口琴.

    采访很顺利。

    要问的问题跟答案都在纸上,问题是电视台出的,经过了梁津川团队的筛选,而答案是陈子轻写的,也提前给团队过关,确定没有什么引起负面舆论的地方。

    这场采访登报了。陈子轻看完手拿剪刀,沿着板块一点点剪下来,拍拍,抚平整,放进一个文件收藏夹里。

    收藏夹装着所有跟梁津川有关的报纸,第一份报纸的日期是2005年寒冬。

    最新一份报纸是他刚才放进去的那份,2011年夏天。

    一晃又是六年过去了。

    陈子轻数了数收藏夹后面的章页,看够不够用,不够就再买一个备着。

    等纸媒时代过去了,这些都是珍贵的回忆。

    陈子轻想,说不定他能在这个世界待到牙齿掉光头发花白呢,到那时他就戴老花镜,捧着报纸读给梁津川听。

    还有梁津川读书时期的奖学金,只有大一上学期的入学金让陈子轻用了,后面的他都留下来,存在了一个折子上面。

    老了也可以拿出来留念,或者以梁津川的名义,把那些奖学金捐给哪个孩子。

    他感觉他能在这个世界正常老去,死去。

    他希望他能看着梁津川寿终正寝。

    如果不能……

    那就不能吧.

    没过多久,陈子轻去接梁津川下班,听他说:“轻轻,我风头太盛,有势力要搞我。

    陈子轻大惊失色:“谁啊?现在还有谁能搞倒你?”

    梁津川松扯领带:“很多。”

    陈子轻狐疑道:“真的假的,你别骗我。”

    梁津川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我怎么会骗你,我没家世。”

    陈子轻说:“可你已经有权有势了。”

    梁津川没言语,只是沉声叹息。

    陈子轻心疼地说:“那你低调点,树大招风,你不做最大的那棵树就好了。”

    梁津川吻他的指尖:“嗯,我打算急流勇退。”

    “我把集团卖了,去一个大公司当CEO,借用对方的势力给我们做保障,条件是带公司上市。”

    “我觉得可以。”陈子轻认真地思考着说。

    梁津川唇角疑似上扬一分。

    陈子轻捕捉到了,他满脸无语:“你还说不骗我!”

    “我错了,老公错了。”梁津川哄他说,“不那么拼了是真的,我会做甩手掌柜。”

    梁津川透露,他即将聘用一支优秀的团队管理集团,在那之后,他就在幕后操控,只在重大事情上做决策,其他事不过问。

    陈子轻心里头不知划过什么:“那你整天就陪我吗?”

    梁津川面色不悦,嗓音冷冷的,发着神经:“怎么,每天看我的时间多了,嫌碍眼?”

    陈子轻把手抽回来:“说什么呢,我巴不得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我。”

    梁津川重新握回他的手,接着一寸寸的亲吻。

    陈子轻的手被亲得都是梁津川的味道:“我们钓鱼吧,钓鱼能修身养性。”

    梁津川皱眉:“不想钓鱼,我想去旅行。”

    陈子轻说:“我们不是每年都旅行吗,国内外基本都去过了。”

    梁津川漫不经心:“那就再去一遍。”

    “好吧好吧,听你的。”.

    于是这年夏天,陈子轻跟梁津川开始他们的环球旅行,他们满世界的走走停停,最后一站不是在国外,是国内的一个城市,看山也看水。

    那城市的七月份气温比较怡人,晚上很好睡。

    陈子轻却在半夜醒了,他无意识地摸着旁边,没摸到男人的身体。

    “津川?”

    陈子轻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人呢,出去看夜景了吗,怎么不叫上我。”

    “看夜景还要出去啊,酒店就在水边,在阳台就能看。”

    “我去找找。”

    陈子轻一个人自言自语,他忘了穿拖鞋,光着脚出了房间。

    客厅有猩红火光明明灭灭。

    梁津川在吸烟。

    陈子轻闻着烟味,一步步地走了过去:“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坐在客厅里吸什么烟呀。”

    梁津川深吸一口烟,对着昏暗的虚空吐出来。

    太疼了。

    不吸根烟压一压,扛不过去。

    梁津川把烟屁股掐了,丢进垃圾篓里,他往后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靠个沙发竟然能把身子陷进里面,像要被吸进去。

    陈子轻抹了把脸:“我去倒水,你喝吗,我多倒点。”

    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他没有回头,自顾自地找水壶,却是怎么都找不到水杯。

    一只手拿着水杯递到他眼皮底下,他伸手去接。

    到这时,他们都没开灯。

    水壶里的温开水被倒进水杯里,水声不大不小。

    就在那背景音里,梁津川开了口:“轻轻,书上说,这个世上有三样东西是瞒不住的。”

    水漫出来了。

    陈子轻把水壶放一边,他拿到纸巾盒,抽张纸擦桌上的水迹。

    “贫穷,喜欢,以及,”

    陈子轻攥住纸巾,浸透纸张的水从他手缝里流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

    梁津川掰开他手指,拿掉那团遭罪的湿纸巾,带着他的手,摸在自己明显清瘦了的面颊上面。

    疾病。

    以及……疾病.

    旅行回去,梁津川把病理报告和他目前服用的所有药物都拿了出来。

    陈子轻从来不知道,他这么能藏。

    病理报告上显示是淋巴瘤,侵袭性的,没长在常规淋巴瘤的生长部位,在颅内。

    陈子轻一动不动,每晚躺在他身边的人是瘦了,还是胖了,气色好不好,他能不知道吗,即便是哪儿长了个痘,他都一清二楚。

    他其实有猜想的,只是他逃避了。

    现在他后悔了,他不该逃避的,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逼问梁津川。

    淋巴瘤是癌吗,不是吧,就是恶性肿瘤。

    不对,是癌,淋巴癌。

    陈子轻脑子混乱地想着,这要化疗啊。

    “怎么就生了这么严重的病呢。”陈子轻把报告塞进怀里,空出双手捂住脸,那一瞬间,他的眼泪就下来了。

    “哭什么。”

    头顶响起声音。

    陈子轻的眼泪掉得更多:“你叫我接你回家那次就已经……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在想要怎么说。”梁津川摸上爱人的发顶,“还没想好就说了,因为瞒不住了,抱歉。”

    陈子轻呢喃:“瞒不住了?你怎么可能瞒得住,你身上会痒,尤其是腹部,你还会咳嗽,发低烧,睡着了出虚汗,你也会喘不好气,没有劲,精气神不好,吃不下,你体重下降……你说你怎么瞒……”

    放在他头上的手克制着发抖。

    陈子轻刷地抬头,攥住梁津川的手仰望他:“你是不是哪里疼了啊?”

    梁津川的面部隐忍着有点扭曲:“头疼,骨头疼,全身都疼。”

    “是会疼的,会很疼。”陈子轻嘴上咸咸的,都是他的泪水,“可以打那种针对吧,叫c……”

    car-t。

    打不了,在现实世界的2011年还没上市。

    这个世界不知道有没有。

    陈子轻眼前发黑,他艰难地站起来:“你要做穿刺吧,可有的时候刺激了会疯长,怎么办,穿刺做不做……肯定是要好好治疗的,我们没有经济上的压力,你放松心态,我也放松,我陪你化疗,结合靶向治疗,吃中医,提高免疫力杀菌消炎的草药……”

    梁津川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哭,听他的语无伦次。

    “你不会不想住院化疗吧?”陈子轻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沙哑的声音变大,带着些许严厉,“梁津川!”

    “这么凶。”梁津川无奈,“你让我去,我就去。”

    陈子轻把手放在他唇上,使劲揉了揉,将他苍白的唇揉出点血色:“那你明天就住院。”

    梁津川做出轻松的神态:“好。”

    陈子轻摸他的脸,摸他的心口:“你这一辈子太苦了。”

    梁津川笑了笑:“我不苦。”

    “你还不苦,”陈子轻一件件地数着他的苦难,“你看你,很小的时候救人没了两条小腿,十六岁的时候亲人全没了,还要被嫂子打骂羞辱,不给吃的不给喝的,住在又脏又臭的小屋子里,连个人样都没有……现在呢,你才过三十岁就得了……”

    梁津川擦他掉个不停的眼泪:“你不是来了吗。”

    陈子轻张了张嘴。

    梁津川眼眶发红:“好了,老婆,别掉珍珠了,你来了,我就不苦了。”

    陈子轻湿淋淋的脸上一闪而过混着迷茫的伤痛,那你错了,正因为我来了,你才苦.

    第二天,梁津川开始做入院准备。

    陈子轻在旁边看梁津川抽血,垂着头问444:“我能买药给他吃吗?”

    系统:“不能。”

    陈子轻:“为什么不能?”

    系统:“为什么能?你当你的积分是万能的?”

    陈子轻:“积分不是万能的,那我这么努力的意义在哪呢。”

    系统:“你不是为了拿到一具健康的身体吗?”

    陈子轻:“对啊,都能让我一个植物人恢复健康,这还不算万能?”

    系统:“……”

    “你别给我绕。”

    陈子轻从没有过的强势:“是你站不住脚了,444。”

    系统:“反正就是没有能治他血液系统疾病的药,还有那个你惦记的car-t。”

    陈子轻:“我知道了。”

    系统:“奇奇,走你的感情线,祷告吧。”

    这是个隐晦又直白的提示,算得上是给他开了个小后门,叫他老老实实的等着就行。

    陈子轻眼神空洞无神望着梁津川血管里得血被抽进针筒里,说得容易,他能一边眼睁睁看着梁津川被病魔侵蚀,一边冷静地告诉自己,这只是感情线的设定和必走的过程,已定的结局,走完了就能登出了吗?

    但这也怨不到444头上,跟他没关系.

    梁津川第一次化疗得效果不好,回去路都没法走了。

    到了第二次化疗,医院里下了病危通知,陈子轻不敢签字,是梁云在他旁边扶着他,帮他握住他握不紧的笔,是助理跟王建华守在他身后,他才能签下那份比厉鬼还要恐怖很多倍的病危通知。

    陈子轻在病房废寝忘食的照顾梁津川,他忘了早起挑水这个日常,仅剩的两次警告满了,小助手通知他任务失败。

    冰冷冷的电子音在他脑中响着,他没有多大的波动。

    剧情线的主线成功了,两条支线也成功了,只在日常上面功亏一篑,而感情线的结局已经在眼前了。

    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梁津川生病了。

    梁津川怎么会生病呢。

    他是主角啊。

    陈子轻像是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对啊,他是主角,生了病也会好起来的吧,不然的话,主角不在了,这个世界就塌了,没有意义了。”

    在一般的套路里,主角受过的再多再大的磨难挫折都是经历和体验,结局必然是主角心之所向。

    陈子轻打开手机上网,一堆打开的网页都是淋巴瘤相关,他全看过了……

    系统:“你的任务又失败了。”

    陈子轻:“我知道,对不起,害你代班有个这样的业绩。”

    系统:“祷告吧,奇奇。”

    陈子轻听着他的前三个字:“我真想信佛了,我以后每隔两天就去庙里烧香。”

    系统:“你怎么不干脆在四合院建个佛堂?”

    陈子轻眼里有了点神采:“建佛堂?”

    那就建吧。

    陈子轻还决定吃素,抄经书,诚心求佛。

    在他没出车祸被系统相中的时候,他在网上看到过有人三步磕一个头,他那时理解不了,觉得很迷信。

    现在知道了,理解了,懂了。

    万一呢。

    万一佛祖能保佑呢.

    陈子轻求佛的结果是,专家们委婉地让他准备后事。

    大概是求的过程中分心了,不够专一吧。

    陈子轻不放弃,也不准梁津川放弃。

    第三次化疗,第四次化疗……一次次下来,经过了几次疗程,梁津川渐渐的好起来了,越来越好了,医院给他做评估,是cr了,缓解了。

    按专家们的一致研讨,只要再巩固两个疗程就好.

    梁云闻讯从单位赶过来,病房里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死气沉沉,她发自真心地感谢老天爷。

    梁津川前不久才打过针,抽过血,他在输液,面色苍白,神情恹恹的。

    陈子轻在给他揉腹部。

    梁云放下水果,待了会就离开了。

    隔天她再来,病床上的人已经有了点精神,一张脸依旧白得跟墙上的石灰粉一样。

    梁津川破天荒的问起她的工作和感情生活。

    “工作就那样子。”梁云说,“感情方面……有个人在追我,”顿了顿,才补充,“就是曾经救过我的男生。”

    陈子轻剥桔子的动作一停:“你说的救过你的男生,是你那时候救人挡刀子……”

    “对。”梁云点头。

    陈子轻不敢置信:“那好多年了诶。”

    “这不重要。”梁云拨长发,“重要的是,他小我快十岁。”

    陈子轻说:“年龄不是问题,你看我跟你哥,他不也小我快十岁,他一点都不幼稚。”

    完了还找另一个当事人求认同:“是吧,津川。”

    梁津川微微颔首。

    梁云不敢质疑,尽管她认为,吵架被气哭实在谈不上有多成熟。

    “想试就试。”梁津川道。

    梁云点点头:“我会看情况的,暂时我不考虑。”

    她瞧着笼罩着病态的亲人,眼有点红:“哥,暂时我就盼着你好起来。”

    梁津川当时没说什么,等梁云回单位了,他才有反应:“轻轻。”

    陈子轻拍腿上的桔肉白丝:“啊?”

    梁津川叫了他一声就没有下文了,他迷茫地抬起头。

    男人似忧郁,似哀伤,似沉重,似森冷地盯着他,盯了许久,慢慢的,轻轻的笑了:“我要快点好起来,不然你渴了,我怎么给你止渴,你痒了,我怎么给你止痒,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会往别的男人那跑,你被折磨狠了的时候脑子不清醒,管不住手脚。”

    陈子轻知道他乱说,自己也乱说:“是是是,所以你看着办。”

    梁津川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子轻拿了根吸管,喂他一点水:“要不要听书,我读给你听。”

    “困了。”梁津川说着就把头歪在了一边。

    陈子轻去床里面坐,拉着他没输液的那只手,一根根的看他指腹上的螺纹,在心里说:“你走了,我呢?我走了,你呢?”

    系统的机械音炸响:“奇奇,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陈子轻反问:“我猜到什么了?”

    系统:“你没猜到?”

    陈子轻又一次反问:“我应该猜到吗?”

    系统没答复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我不敢猜,我就是个灵魂意识。”

    系统还是没给出响应。

    “444,我不是在玩游戏,我在经历不同的人生。”陈子轻唉声叹气,“我还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是对应的状态,我不能说梁津川得病了,我还在想着没事,他就是个npc,负责我的感情线,他死了,我就能走了。”

    “那我就成神了。”

    “可是我成不了神,我也不想做神。”

    系统:“管不了你了,这个任务结束,我就不带你了,后面你有什么心事找你陆哥说去。”

    陈子轻怔然:“现在告别啊?”

    系统:“等你登出。”

    陈子轻把自己的手跟梁津川的手叠在一起比大小,他身边的人和事,好像都在开始奔向离别的终点。

    系统:“我司研发的宿主感情线储存设备,是为你量身订制的。”

    陈子轻无法揣测明白系统的意思:“其实不储存也可以,只要你们别一检测到什么异常,什么波动就删我数据。”

    系统没声了。

    陈子轻察觉被他压在下面的手指动了动,他知道梁津川还没完全睡着,就凑过去,凑在梁津川耳边呼吸:“快点好起来,我想你。”

    什么想,有多想,哪地方想不言而喻。

    梁津川瞬间睁开了眼睛。

    陈子轻:“……”

    梁津川眯眼:“我就知道,你的小珍宝们根本满足不了你,没有我你不行。”

    陈子轻做出完全被他说中并拿捏的样子:“所以你会带我走。”

    梁津川没说会,也没说不会。

    陈子轻捏男人没有血色的掌心:“你说你不会死,你会活很久。”

    梁津川如他所愿:“我不会死,我会活很久,我答应了你,要长命百岁。”

    陈子轻哼了一声:“记得就好。”

    梁津川喉头动了下。

    陈子轻亲他的左边面颊,又亲他的右边面颊,再是他的鼻尖,薄唇,下巴,左眼皮,右眼皮,最后捧住他剃掉头发戴着帽子的脑袋,把嘴唇贴在他额头。

    自此,漫长的夏天终于过去了.

    两个疗程巩固完了,陈子轻就跟梁津川回了老家。

    梁津川在村里穿短裤,他把假肢露在外面,如今的孩子们跟上时代的信息发展,觉得假肢很酷,不再感到害怕。

    宁向致过来的时候,陈子轻在被大鹅追。

    老远就听见他大喊:“津川!津川!快救我——”

    还跟年轻时一样。

    宁向致看他躲在梁津川后面,狗仗人势似的冲着大鹅叫嚣:“咬我啊,来啊来啊。”

    这是越过越小了。

    宁向致把车停在村口的稻床边,村里有人叫他再往里面去一去,别挡着路,否则别的车不好过。

    这穷乡僻壤的,一天到晚能有几辆车。

    宁向致下了车,他推了推眼镜,离那两人越近,就越有种“天注定,命不由人”的感觉。

    梁津川得了淋巴瘤,不过他运气好,控制住了。

    这残废向来好运。

    宁向致一一回应向他打招呼的村民,他被一户人家请进门喝茶,肚子快喝撑了才让他找到机会跟梁津川一对一的聊上。

    先是浮于表面的关心了一下他的病情,之后就是摊开残酷的现实:“等你走了,我跟他过,我会帮你照顾好。”

    梁津川坐在轮椅上面,手上握着一根麻绳,他不时扯一扯,赶走稻床边企图吃稻子的鸡群:“你没那机会。”

    “你要带他走?”宁向致面色骤变,“梁津川,你太自私。”

    梁津川似笑非笑:“换你,你怎么做?”

    宁向致正色:“当然是希望我爱的人能够走出我带来的负面影响,替我看这个世界,将来遇到和我一样爱他的人,就在一起幸福的过下去。”

    “真伟大。”梁津川说,“宁医生的崇高品德,我这种俗人学不来。”

    宁向致看着稻床的金黄晚稻:“生死有命,梁董,相比你没接触过的人,你该相信我能让他余生都好。”

    “你三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就说你是老头子。”梁津川讥讽,“今年你四十几,对他来说半截身子入土了,他会要你?”

    宁向致面色难看。

    梁津川弯腰捡起轮椅边的蒲扇,慢慢悠悠地摇着。

    宁向致不信梁津川走的时候会带他心肝一起:“控制了不代表就好了,你复发的几率很大,为他铺路了吗,他后半生要怎么过。”

    梁津川冷艳一扫:“关你屁事。”

    宁向致眼角抽搐,他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残废的病鬼计较。他猜梁津川八成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庞大资产都转移了,遗嘱也写了,所有都准备好了。

    地上的长虫被斑驳树影切割成了几块,梁津川一脚碾烂。

    宁向致不合时宜地想,首城上流想不想得到梁董事长会有这样一面,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拿出帕子擦拭镜片:“我再老也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梁津川说:“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的。”

    宁向致一噎。

    从他跟梁津川交谈的这么一会来看,梁津川给他的感觉是,放平心态,顺其自然,生死看淡。

    但真真假假的,谁又能分得清。

    一串脚步声匆匆跑来,残废的心肝来护犊子,张口就是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宁向致戴回眼镜,当着残废的面问:“要我回来吗?”

    在偏僻的乡里,要是有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坐镇,会带来很大的安全感。

    陈子轻没有冲动地点头:“你又不是肿瘤这块的。”

    宁向致不快不慢:“总比诊所的小大夫强。”

    “算了,你没必要因为我们改变你的人生计划。”陈子轻说,“我跟津川在这挺好的。”

    宁向致轻叹:“南星,我不是要你回报。”

    “我明白,”陈子轻理着梁津川碎短的乌黑发丝,“我们都不是小年轻了,不弄那一套了。”

    宁向致只好告辞。

    但他坐进车里就给院长打电话,提出辞职的决定。

    “不去哪深造,回老家。”

    “说不上浪费,我只是从哪出去的,回到哪去,我们乡下人讲究一个落叶归根。”.

    宁向致回来后,隔三岔五的上门做客。

    梁津川冷眼相待,无视。

    有天梁津川发烧,宁向致刚好提着药箱过来,及时给他挂上水。

    宁向致就这么留下来了,他住在梁津川爹妈生前睡过的屋子,帮着照看点。

    然后陈子轻发现村里人对着他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欲言又止,问又不说。

    还是个老婶在他浇菜的时候,忍不住地拉着他说:“南星,你屋里咋能放两个男人。”

    陈子轻:“……”

    老婶悄悄问:“你是不是因为津川做生意失败了,亏了很多钱,就不待见他了啊?

    陈子轻无语,这又是什么跟什么。

    “听说你们把外面的房子都卖了也还不上,逃回来躲债的。”

    陈子轻头疼,怎么传成这样了,他感到好笑,下一刻就听见老婶说:“津川比去年瘦了很多,尤其是你们刚回来的那阵子,好像是瘦到十几年前的样子,就是他爹妈跟大哥走的哪一年,心里头愁死了吧。”

    他笑不出来了。

    “最近津川长了点肉,是不是因为要债的没有找过来,你们踏实了?”老婶安慰他,“咱们这在大山里,不好找,你们住着吧,只要你们不出去,应该都不会被抓。”

    陈子轻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总之是应付了老婶,没有让她再操心的碎碎叨叨。

    ……

    从菜地回去,陈子轻就找宁向致谈话。

    宁向致能理解,也给出了能给的包容,他当晚就拎着药箱走了,不过他没回锦州,他在卫生所住了下来。

    陈子轻关上院门,他要和梁津川过他们的二人世界,能过多久就过多久.

    山上建了个寺庙。

    陈子轻让村长帮他找人建的,他一天上山三次,每次都烧香祈福。

    村里人也跟着沾光,不用跑多远的路就能拜到佛像。

    这天,陈子轻照常去庙里点香烛,他在那碰见了个晚辈,是村里除梁津川以外的第二个研究生,专业是搞什么研究,据说很厉害,年纪不大头就秃了,发量比两根筷子还宽。

    研究生坐在小庙的门槛上:“嫂子,人真奇怪,小时候总想着去大城市,在大城市生活了,又想着赶快过年,过年了就能回来了。”

    “赚了钱想回家,累了想回家,高兴了也想回家。”他老气横秋,“尤其是这几年,越来越想了。”

    “年纪到了吧。”陈子轻瞅他的发量,觉得他心事重,“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想着回来了。”

    研究生没开口。

    陈子轻回头看金色的大佛像:“其实在哪都是过,各有各的过法,各有各的路数,就像咱们想去大城市看看高楼洋房一样,在大城市长大的普通人也会好奇农村的生活,想知道开门就能看到山啊水啊,没有汽车的气味是什么感觉。”

    “那你说出去了想回来,这也正常。”陈子轻蹭蹭手上的香灰,“只在一个地方待着不走就是一个点,去了别的地方再回来,就是形成了一个圈,是个圈的话,就是来回走的,都这样子。”

    研究生像是领悟了,不再纠结.

    谁曾想,研究生跳水塘了。

    陈子轻听到这个事,嘴里的饭难以下咽,山里有多少个坟包了啊……

    “嫂子。”

    陈子轻恍惚地抬眼,梁云拎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小路上,他眨眨眼:“小云,你半个月前不是才回来过吗,这怎么又跑回来了?”

    梁云进门放下东西,喝了几口水才说:“我肚子饿了,锅里还有饭吗?”

    “有有有。”陈子轻去给她盛。

    “我哥呢?”梁云跟着进厨房,“他睡了?”

    “没睡,在屋里躺着。”陈子轻把自己的碗筷放在锅台上,腾出手揭开锅盖,拿铲子铲了铲锅里的米饭和锅巴,“饭量还行,我看着他吃的,没有吐。”

    “那就好。”.

    梁云回来这个小插曲,冲淡了研究生的死带给陈子轻的不适跟悚然。

    陈子轻勉强把碗里的饭菜吃完。

    梁云不声不响地来一句:“嫂子,我想把工作辞了回来。”

    陈子轻惊讶地看着她,蹙眉道:“别这样,不然你哥心里会不好受。”

    梁云扒了一口饭混着菜到嘴里,没什么职场精英范儿,她嚼着咽下去说:“你一个人照顾我哥会很辛苦,有我在,能帮你分担点。”

    “没事儿。”陈子轻说,“很多时候他只要我,别人在也没用。”

    梁云找不到反驳点。

    的确如此,她哥痛狠了,这种现象会更严重,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嫂子的身体里,就此长眠。

    梁云用筷子拌了拌饭菜:“那我这次待几天,下个月再回来。”

    “你请一天假扣四百,到月底工资还能剩多少。”陈子轻突发奇想,“干脆我给你发工资吧,我跟你哥没儿没女,等我们走了,除去安排好的每年捐给慈善机构的钱,剩下的都是你的。”

    梁云:“……”

    “嫂子,你怎么说这么晦气的话。”梁云板起脸,“你快呸三下。”

    陈子轻看她板着脸的样子,有点愣,像二婶了。

    到底是亲生的,再怎么隔代遗传,不还是母女吗,哪能一点都不像呢.

    梁云走后,王建华来了下庙村,他也是待天把走,过段时间再来。

    还有跟着梁津川打江山的那群核心成员。陈子轻都不用买水果,吃完了就有新的。

    外来的喜欢乡村生活,觉得哪都好。

    村里的大路铺上石子,小路没有,有的家里就把自家门前那块地方洒了层沙子,别家还是土路,下个雨稀巴烂,天晴晒几天还坑坑洼洼。

    陈子轻为了梁津川能好走点,就去跟村长提议修水泥路。

    村长说经费是个问题。

    陈子轻见村长佝偻着的背上有条蜈蚣,他随手捏住,丢地上:“我负责就好了。”

    “怎么还能你出钱。”村长不认同,“这回得让大家伙都拿点,我看哪个有那脸一分钱不拿。”

    村长下了狠功夫,家家户户全掏了腰包。

    梁云的那份直接打到了村长的卡上,多的是就放着,以后集体再有个什么事用。

    ……

    路更好了,梁津川的身体也好像更好了。

    陈子轻在石榴树底下,指挥他钩石榴:“左边那个可大了,对对对,就是它,快钩下来,我待会第一个吃它。”

    梁津川把那颗石榴钩下来:“有个虫洞,不能吃。”

    陈子轻夸张地说:“喔唷,梁先生富贵了啊,石榴让虫子造了个小窝就不吃了啊。”

    梁津川面部轻抽。

    “大哥今儿试探我了。”陈子轻顺着石榴上的虫洞抠进去,“他怀疑你生了病。”

    见梁津川没有表态,陈子轻就问他:“要说吗,让大家伙知道。”

    梁津川钩下第二颗石榴,这次是好的,没有虫洞,他丢进爱人的怀里:“怎么让你少点人情世故,就怎么来。”

    陈子轻“噢”了一声:“我先不吃石榴了。”

    他放下石榴,抓着轮椅扶手凑近梁津川:“我先亲亲你。”

    梁津川把他捞到腿上,拍了拍他的屁股,用他喜欢的手抓揉起一块,缓慢而投入地和他亲在了一起。

    吻都是苦涩的药味.

    几年后,一天深夜,梁津川突然心口发堵气息困难,他撑在床沿咳血。

    大概是复发了。

    梁津川擦掉唇边的血迹,等待他的就是扩散到全身,器官衰竭,阴阳相隔。

    屋里寂静没有响动,梁津川摩挲无名指上的婚戒,身后睡着他的爱人,被窝里还是暖的。

    早上雾蒙蒙的,梁津川从衣柜里翻出爱人给他买的第一身西装,他穿上衬衫跟马甲,打上领带,扣袖扣,别上领带夹,再是穿上西裤,系皮带。

    弯腰亲了亲爱人熟睡的眉眼。

    随后穿上西装外套,拿上大衣,他打开门,用手挡着寒风点了一根烟,喉头充斥血腥,孤身走进大雾里。

    像狗一样,快死了的时候离开家,离开守了一辈子的主人,找个角落等待死亡。

    大片浓雾把梁津川卷进去,将他吞没,他痛苦地咳嗽着,寻思是放一把火把自己烧掉,还是绑块石头沉河底。

    梁津川疯癫地想着。

    最后还是停住了往前走的脚步,他满脸泪的回头。

    回家。

    爬也要爬回家,死在爱人怀里。

    第188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梁津川死在四十一岁那年春节。

    也就是2021年。

    梁津川死的时候蜷缩在陈子轻怀里,他像生命轮回到起点,安详地阖着双眼。

    陈子轻紧紧拉着他的手,轻轻柔柔地吻在他微启动想喊一声“轻轻”的唇上,让他最后一刻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吻。

    当梁津川停住呼吸的那一秒,这个世上就没有他了。

    梁津川三十一岁确诊,活了十年,那是他能和命运,和天斗的极限,他尽力了。

    迄今为止,陈子轻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五年,他跟梁津川相识二十五年,相伴二十五年,相爱……二十三年。

    如果人生是一场旅行,二十多个年头代表的路段,足够漫长了。

    陈子轻以为,这个任务背景感情线的结局是梁建川带他一起走,然而却没有,梁津川是自己走的,没有拉上他。

    那么个偏执发疯,疑心病又重,还神经质的癖好绿色的人,竟然把他一个人留在世上。

    陈子轻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梁津川放得下心吗,不怕他在身体原因的影响下和哪个男人睡觉,甚至再嫁啊?

    无论是活着的梁津川,还是死了的梁津川,陈子轻都猜不透看不穿他的内心,只知道他的爱。

    陈子轻忍不住地想,牵扯着他感情的梁津川走了,这条线的另一头已经空了,线在半空中飘飞没有了主人,那他呢,他的结局是什么?

    终点在哪,为什么还没到啊…….

    陈子轻亲自给梁津川挖坟,一铁锹一铁锹挖的,他把手心磨出淤血和水泡,破掉流出血水黏在手上跟铁锹把手上面。

    但他没有哭。

    从梁津川快死了到在他怀里停止心跳,慢慢冷掉,慢慢僵硬,他都没有流泪。

    山里到处都冰冷冷的,送行的人们在坟四周站着。

    棺材板斜斜的横在棺材口上,这其实不符合村里的习俗,按理说抬出门前就该用大钉子钉死,可没人阻拦。

    梁老五家里,一个不剩了。

    男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他面容死白僵冷,还是好看的。

    陈子轻没有把他的假肢卸下来,而是给他按着,藏在裤管里,脚上套着定制的鞋子,他身体两侧都放着一副假肢,是让他换着用的。

    “走吧。”陈子轻趴在棺材边沿,他把手伸进棺材里,摸了摸梁津川的脸,指尖细细描摹了两遍,“走啦。”

    再见。

    梁津川,再见.

    棺材入土,坟填上去,只留一个小土包。

    不管是男女老少,什么年纪,什么骨骼什么皮相,一生或长或短,或平庸或精彩,或悲苦或幸福,死后就这样子。

    村民们陆续安慰坐在坟前的人,安慰这个在梁老五家做了两回寡夫的可怜人。

    先是嫁给老大,后又嫁给老二,都没了。

    要说可怜,村里好像没有哪家不可怜的,如今这些个家家户户,没有哪家不缺人,土房子换成楼房,堂屋变成客厅,土路修成石子路跟水泥路,日子一天天好日子,人越来越少。

    送葬的村民们下山了,只剩集团的一众高层,男女都是职业装,一身黑,他们挨个上前,告别死去的人,安慰活着的人。

    一番惨白伤感的流程走完,陈子轻还坐在坟前没有动弹。

    这一捧那一堆的积雪在树下石头边,梁云把一个麻袋放在陈子轻面前,这是他叫自己买的纸。

    梁云望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嫂子,我哥一定想要你尽快好起来。”

    陈子轻垂头抠手心里凝固的血迹:“你也下山吧,我想一个人陪陪他。”

    梁云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好。”.

    村里哪家死了人埋在哪是有规定的,不能想埋什么地方就埋什么地方,都是挨家挨户划分好的区域。

    这一块是我家的,那一块是你家的,线在这,别想占多位置。

    梁津川的坟在他家人旁边,是靠着的。

    一家四口,四个坟,都在这了。

    陈子轻解开麻袋口上的尼龙绳子,他从麻袋里面拿出纸和剪刀之类的用品,坐在坟前扎起了假肢。

    山里的风太冷,陈子轻的身子直打抖,手也抖,指关节灵活不起来,扎纸的速度就慢了。

    陈子轻一天才扎好。

    几幅纸扎的假肢被放在一起,他逐一拿起来检查:“粗糙了点,用也能用,就这样啦。”

    陈子轻点火,把假肢都烧给梁津川,火光在他眼里跳跃,他一双眼亮得吓人。

    系统在他脑中说:“奇奇,往好处点,你快要离开了。”

    陈子轻抱住膝盖:“是呢。”

    系统:“我给你放歌吧。”

    “不想听。”陈子轻看着摇曳的火苗,眼睛干涩发酸。

    系统:“寂寞烟火DJ版也不听?”

    “没有用。”陈子轻说,“现在我听什么正能量的歌都没有用的。”

    系统:“哎。”

    陈子轻头一次听444叹气,他没有心思震惊或是调侃.

    山脚下,梁云被王建华叫住,和她聊了几句。

    王建华前段时间把头发染黑了,显年轻了不少,现在头发还是黑的,没怎么掉色,人更老了。他手插兜,皮鞋在石头上蹭着:“你嫂子有什么打算?”

    梁云说:“我没问。”

    王建华看她一眼:“那你找个时间问问。”

    梁云的视线落在远处,视野里是大片大片荒凉的田地,这个季节还没怎么犁田翻地,今天是正月十二,三天后今年的春节就过完了。

    王建华沉吟:“我的想法是,让他离开村子,去哪都行,只要别待在这伤心的地方,不然久了会生病。”

    梁云静默片刻:“王叔,我嫂子是不会走的。”

    王建华哑然,他搓搓脸:“你先问问看,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你有我号码的,就原来那个,我一直在用,没变过。”

    梁云点了下头,她和王建华前后朝着村子方向走,路两边是土混着积雪。

    其实梁云心里头有个秘密,这秘密涉及到她哥跟她嫂子。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只记得是几年前的农忙,她请假回来帮嫂子割稻,她哥背对他们站在塘边,她有种感觉,她哥想跳下去结束生命。

    可能是不愿意拖累嫂子吧。

    当时她那么想着,很恐慌地攥着镰刀,头顶是晒死人的太阳,耳边是嫂子手中镰刀收割绿黄稻杆的清脆声响,她觉得晕。

    不过,她哥没有那么做,他没跳下去,他转身去篮子里拿了个菜瓜,去塘边洗了,掰开给嫂子吃。

    后来还有一次,也就是去年,她哥难得能从床上起来,嫂子就把他扶到轮椅上面,推到院里让他看着自己忙活。

    嫂子拿着菜刀给鸡抹脖子,她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嫂子。

    某一瞬间,她怀疑她哥想用那把刀抹断嫂子的脖颈,再抹自己的。

    最终,她哥一个人走了。

    梁云心口发堵,她艰难地深吸一口气,现在她就只有嫂子了.

    春节过后,回家过年的那批人返程上班,读书上学的进入新学期,村里人也渐渐忙了起来,地里田里有干不完的活,从早到晚满身疲惫。

    陈子轻是个大闲人,他不种地不开田了,有的吃就吃,没得吃就把自己饿死。

    当然,饿死是不可能的,村里这家那家隔三岔五的喊他过去吃饭,有的直接把饭菜给他端上门,他的生活节奏往吃百家饭上面走了。

    天气刚回暖,梁云就请假回村,她进门前满面忧伤,进门的那一刻就扬起在外地总耷拉着的嘴角,脸上露出笑脸:“嫂子。”

    陈子轻在摇椅上躺着,睁眼瞅瞅她,又把眼睛闭上了,似乎很嫌弃她老来回跑。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喜欢人情世故的小姑娘,多年后会这么念家。

    陈子轻不爱唠叨,但梁云爱,她会问他吃喝拉撒,什么都要过问,烦得很。

    “嫂子,你看我给你买的这件褂子。”梁云拿着褂子举在他眼前,“怎么样,颜色款式都还不错吧,你试一下。”

    陈子轻犯懒:“不想试。”

    梁云笑盈盈的:“嫂子,你就试一试吧。”

    陈子轻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行行行,我试。”

    不多时,那件新衣服就穿在了陈子轻的身上,他本来长得不显年纪,是梁津川走后突然老下来的,现在他瘦多了,头发也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的,是一夜之间,还是一天天白的。

    梁云拍着他背上褶皱,抚了抚他袖口跟衣角:“蛮合身。”

    陈子轻说:“我衣服多得穿不过来。”

    “那就慢慢穿。”梁云热络着,“还有双鞋,你也穿上看看。”

    陈子轻懒洋洋的:“我脚又没缩水,不还是那个鞋码,你都知道的,你常买,不用试了,肯定能穿。”

    梁云非要他试,他头疼,全程撇着嘴角配合。

    到吃饭的时候,梁云状似随意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陈子轻吃掉碗里的莴笋叶子,口齿不清地说,“我这不是吗。”

    言下之意是,现状就是他想要的,他也会维持。

    这答案在梁云的意料之中,她没有再问,只是偷摸给王建华发了个信息。

    “小云,你马上就四十了,这辈子真不结婚了啊?”陈子轻忽然说,“那你生了病,床前没个人伺候……去养老院也可以,不过养老院这一行不靠谱的多,你得提早做调查,趁自己精力不错的时候选好老了以后要待的地方,你在村里养老是不太行的,村里到时候怕是没几个人了,医疗方面也跟不上……”

    梁云心里敏感地想,嫂子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像是临终遗言。

    “嫂子,你——”

    梁云话没说完整,眼睛就红了:“你别做傻事,我哥守着你呢。”

    陈子轻笑笑,守个屁哦,他走啦。

    “别多想,我不做傻事。”陈子轻安抚担惊受怕的梁云,“但是呢,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你的嫂子我也会老,也会死的,你老了,我肯定就不在了。”

    梁云像怕被丢下的小孩:“不可能,我们差不了多少岁,你没病没痛的。”

    陈子轻又笑:“差不了多少岁?差了整整八岁呢。”

    “才八岁。”梁云垂眼吃饭,“嫂子你看王叔,头发染黑了显年轻,回头我也给你染。”

    陈子轻嘀咕:“我不染,头发黑了脸还是老的,怪得很,你看他那样,没眼看。”

    梁云:“……”

    “嫂子,虽然人是群体动物,但人也是孤独的。”她学她哥,夹了点肉丝到嫂子碗里,“我可以确定,我不需要深交的朋友,也不需要伴侣和孩子,至于疗养院,将来有需要我会留意,到时我们一起去住。”

    陈子轻“噢”了一声,算了,顺其自然了.

    王建华收到梁云的短信就挂心上了,他来下庙村看望陈子轻,犹豫着说出在心里放了一些日子的话:“南星,你要是实在太想梁董,那你就招魂,你把他招出来。”

    陈子轻啃着梨子的硬皮,嚼里面的甜水:“我招不出来。”

    “怎么会。”王建华诧异,“你画不好符做不了道法这事,不都是你瞎编的吗。”

    陈子轻吐出没味道的梨子皮渣:“以前是瞎编的,现在是真的了。”

    王建华不是很信。

    陈子轻缓慢地叹了一口气:“我招不出他的鬼魂,他也没留在这里,他走了。”

    王建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惆怅与失落。

    “而且人是人,鬼是鬼,阴是阴,阳是阳,”陈子轻吃梨子肉,情绪平稳而冷静,“不能乱了规律。”

    王建华说:“那你想他的时候……”

    陈子轻轻松地打断道:“啊呀,王叔,人死不能复生,我不会想他想很久的。”

    王建华还想说什么,陈子轻给他一个梨。

    “吃梨吧。”

    王建华就不说了,吃梨了.

    陈子轻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不会想梁津川想很久,他很清楚,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他就会一直想着梁津川。

    一有个好天气,陈子轻就背着手去山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上下山多少次。

    所以他就趁这副身体还能走得动,就多走走,也不干别的,只把梁津川那个小坟前的草拔掉,擦擦墓碑上的灰,摸两下小照片上的人。

    时间不会因为少了哪个人,就走慢了。

    到陈子轻过生日这天,他把梁津川的遗像摆在椅子上,认真望了望。

    给梁津川换个位置。

    “我过生日了,你陪我吃长寿面。”陈子轻拿起架在碗上的筷子,捞起一筷子面吹吹,“不是李南星的生日,是轻轻的生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所以就你陪我过。”

    陈子轻把一筷子面送到嘴边,余光瞟给遗像,他把筷子一放,又去给遗像换位置,

    换了好几次。

    怎么都不对,哪可能对啊,这只是个遗像,不是活人。

    陈子轻把椅子上的遗像拿起来,捧在身前,一眼不眨地看着:“津川,等你生日了,你怎么吃长寿面啊?”

    “我可以代你吃。”陈子轻为自己的聪明笑了下,然后就收起了笑容,蹙着眉心对遗像上的人抱怨地说出两个字,“骗子。”

    “答应我要长命百岁,根本没做到。”

    “不是说话永远算数吗。”

    陈子轻把遗像放在他旁边,让遗像上的人看着他吃长寿面,他一筷子一筷子的捞着吃。

    一碗长寿面吃完,遗像上沾了层面香,好似也跟着一起吃了。

    “梁津川,关于你说到做不到这件事,你一直都没跟我道歉。”陈子轻双手托腮,“你欠我一声对不起,以后要还我。”

    “必须还。”

    陈子轻咬牙:“不然不行。”.

    有天夜里,陈子轻做了个梦,他梦到梁津川跪在他腿间,双手掐着他的脖子,神经病地问他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

    窒息让陈子轻脸涨红渗紫,他张着嘴想喘气,带来的却是更强烈的晕眩。

    梁津川手上力道不减,是真的要把他的脖子掐断,他在本能的求生欲之下,指甲用力抓抠上梁津川的手背。

    或许是疼到了,梁津川的禁锢有一霎那间的凝滞,陈子轻在那点缝隙里扒着他的胳膊爬起来,骑在他身上,发泄很久以来的痛苦。

    “我不想吗?”

    “我也想啊,我走不了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走。”

    梁津川委屈怨恨地瞪着他,眼眶开始变红,眼泪一颗颗地顺着眼尾掉出来,长睫泛潮。

    陈子轻心疼地哄着:“好了好了,我快走了。”

    他弯下腰背,用力把梁津川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你再等等,再等一下子好不好。”

    梁津川把脸埋在他胸脯里,喉咙深处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哽咽。

    陈子轻醒了,他躺在床上,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原来是一场梦。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他都走了。”

    陈子轻支着手臂坐起来,他脱下睡衣就要放一边,手上动作忽地一顿。

    下一秒就抓住睡衣前面一块布料,攥在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捻着这布料,怎么觉得,真的有点潮。

    陈子轻的指尖有点抖,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昨晚到底是不是梦……

    “咯咯咯——”

    屋后不知道哪家的公鸡打鸣了。

    陈子轻被那鸣叫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把睡衣叠好放在枕头边,不洗了,晚上接着穿.

    从那以后,梁津川就没来过陈子轻的梦里了。

    大概是信了他说的,就快走了的话。

    陈子轻没有很快离开,他在村里过完春天,进到夏天,跨进秋天,迎来了寒冬,又一春。

    集团高层带律师来处理公务,陈子轻该签字的签字,是他让他们来的。

    因为陈子轻的直觉告诉他,快到登出时间了。

    梁津川留下了数不清的财富,那么大个集团,没有子嗣继承,即便陈子轻有意收养一个当继承人,也来不及培养了。

    况且陈子轻个人也有一笔相当厚的积蓄,房产更是好多。

    都卖了,能卖的全卖了。

    钱大部分给慈善,小部分给老员工们,王建华跟梁云也有分成。

    陈子轻很努力地想了想,试图发现自己还有什么事漏掉了,他想不起来,就这样吧。

    人不是机器,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圆满.

    陈子轻把这大事解决了,只剩下等待了。

    宁向致就是这个阶段出现在陈子轻小院门前的,他之所以这么晚了才来,是因为他生了场病,最近才稍微好起来点。

    也是癌症,结肠癌。

    陈子轻上下打量宁向致:“你都这样了,不在医院躺着,跑来干什么。”

    宁向致老了,鬓角发白,眼角长皱纹,五十多岁,气质上是清爽的中老年人,身体上油尽灯枯。

    “医院不收我了。”宁向致简明扼要。

    短短几个字透露了许多信息,有关他的病情,他心态不错。

    陈子轻把桶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拿起来,拧着水。

    那衣服后,水不好拧。

    宁向致来帮他,两人各拧一头。

    水声稀里哗啦,打湿了土面,灰化作泥点子溅在他们的鞋面上,裤腿上。

    陈子轻把衣服搭在竹竿上,宁向致细细看他,总担心他想不开,这一看发现他比自己想象得要好。

    宁向致问道:“你要养着送终的那头老水牛呢?”

    “死啦。”陈子轻拍打衣服。

    宁向致忍俊不禁:“你还真给一头牛送终了?”

    “笑什么,做人最重要的是言而有信。”陈子轻白他一眼。

    宁向致推推老花镜:“是,是。”

    他到这岁数还穿白衬衫跟黑西裤,斯斯文文的,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陈子轻把桶里的水倒掉。

    那水开叉,一小条流到宁向致的脚边,他没站开,无所谓的被弄脏鞋底:“世事无常,当初我想着,你男人走了,你有我照顾,哪知道他走了,我照顾不上你了。”

    陈子轻心说,要不了你照顾,我也要走了.

    宁向致一待就是一天,到了傍晚,太阳下山了,他问陈子轻要杯水,拿出带过来的一些药,分批吞咽了下去,气色还是差,跟死人一样。

    陈子轻在院里劈柴火。

    宁向致就这么看着他劈,看得眼睛酸涩,心头空荡:“南星,我下回不一定就能来了。”

    陈子轻顿了顿,明白道:“你保重。”

    宁向致直截了当地问:“我死了,你会去看我吗?”

    陈子轻说:“不会。”

    宁向致深深看他:“看都不看?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共过事,我教过你药品上的东西,我们还从年轻时候到现在都没断过联系。”

    陈子轻一斧头下去,干柴一分为二,他用不解的眼神迎上宁向致的目光:“缘分就那么浅,干嘛非得搞这些呢。”

    宁向致沉默了一会,释然了:“也是。”

    末了又起波澜:“那下辈子,”

    陈子轻摆手:“下辈子更浅,下辈子你遇不上我。”我要去新的任务世界。

    “谁说得准。”宁向致把眼镜推上去,随意摁了摁湿润的眼睛,“要是遇上了,我给你当哥,你有什么事我都给你当着。”

    陈子轻不给面子地说:“别了,我有哥,津川说要做我哥。”

    宁向致面部漆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秀恩爱。

    他呢,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吃味。

    “下辈子都约好了啊。”宁向致阴阳怪气,“你男人当你哥,那你们不就不能处对象了,他怎么不接着当你小叔子,接着和你在一起,睡够了吗?”

    陈子轻瞪过去:“谁说的,你不懂。”

    宁向致心道,我是不懂,他都不在了,你守着他的小破房子干什么。

    哪天风大点,都能把屋顶和你给掀了。

    宁向致捏着眼镜深呼吸,他这辈子娶过一个妻子,喜欢过一个人。

    妻子多年前就成了前妻,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没变过。

    最初瞧不起看不上的乡下寡夫,只以为是他粗俗的欲望,谁曾想就这么个放心里去了。

    宁向致临走前非要煽情:“南星,能抱一下吗。”

    陈子轻毫不犹豫:“不能。”

    宁向致差点没当场气昏:“你给他守寡?”

    陈子轻给了宁向致一个“要你管”的眼神,他继续劈柴。

    宁向致哀怨地叹息:“明明是你先喜欢我,勾搭我的,怎么就让他得到了。”

    陈子轻不耐烦:“多久以前的事了,提这个干嘛,走吧走吧。”

    宁向致落寞地转身。

    背后传来声音:“路上看着点,别死哪个土坑里了。”

    宁向致潸然泪下,他苦撑着身体来这么一趟,有这句话,值了.

    陈子轻没有再见过宁向致,也没去送他最后一程。

    只在村里人的嘴里听说他死了,葬在县里的什么墓园。

    没过多久,宁家人把宁向致的坟迁到了下庙村的山上,据说是他托梦,要回到老家。

    老家不就是下庙村吗。

    宁向致这一回来,山里就又多了一个坟包。

    陈子轻去看梁津川的时候,顺便看的人越来越多了。他在村里过一天是一天,岁数大了还要被原主妈催婚。

    原主妈让他找个好人,找个老来伴。

    陈子轻不吭声。

    “儿子,你忘不掉津川?”原主妈满目苍老,“你能忘掉柏川,照样也能忘掉津川。”

    陈子轻说:“不一样。”

    原主妈不懂儿子的意思:“怎么不一样,他们不都是你老板。”

    陈子轻我剥着干荔枝吃:“我不喜欢梁柏川,我只喜欢梁津川。”

    老人家让她的宝贝儿子给整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第一个老板是你自己选的,你抢的,你跟我说你不喜欢。”

    “你要气死我,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把我气死。”原主妈在床上捶心口,嘴里哎哟哎哟地喊着,“我怎么还不死,我这老不死的。”

    陈子轻在床边蹲下来:“妈,你别管我了好吗,你让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求你了。”

    原主妈不喊不叫了,她虚弱地说:“我还不是担心我走了,你一个人……”

    陈子轻给老人顺着心口:“我不有五个姐姐吗。”

    老人忧心忡忡:“她们都有家,哪能管的了你多少,再说了,她们岁数也大了,你三姐还有病。”

    陈子轻说:“那就看命吧。”

    原主妈拉着他的手:“儿子,你真的要自己过到老?”

    陈子轻垂了垂眼:“津川看着我呢。”

    “什,什么?”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他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

    原主妈大惊失色:“鬼……有鬼?!”

    “妈,不是鬼,是津川。”陈子轻边说还边看向身边虚空。

    原主妈一直就怀疑下庙村邪门,这回很轻易就信了儿子的话,她吓到了,终于不提儿子的亲事了,再也不提了.

    到这时,也就是梁津川死后的第二年,下庙村还是有不少人的。

    陈子轻以为他预想的某种可能不会发生。

    谁知命运在后面做了安排。

    十里八村祭祀的大日子,下庙村自然也不缺席,村里人要孩子们回来,不管多忙都必须回来,少一个就不吉利,于是在外打工,在外工作定居的都回来了。

    村里路修好了,不用像从前那么走着去庙会了,好几十个座位的大巴车停在村里,一家一家的上去。

    早上七点出头,两辆大巴车迎着晨风出发了。

    到路上的时候,后面的大巴车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撞上了前面的大巴车,两辆一起被撞到了山下。

    很高很陡的山,两车的人都没了。

    梁云没在车上,因为她妈不在了,没人逼她融入大集体,她也不在乎什么吉不吉利的。

    陈子轻也没去,他当天发烧生病了。

    所以整个下庙村只有他们,和行动不便的几个老人活了下来。

    梁云和那些村民的亲戚一起去收尸,她看到一具具尸体被放在路边,当时没多大感觉,回去就病倒了。

    当梁云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看到她妈站在床边,她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她妈这些年站在床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了。

    是在等她。

    梁云走了,跟着妈妈走了.

    陈子轻把梁云埋了,坟在她家这边,跟她爹妈一块儿。

    “二婶,二叔,小云去找你们了。”

    “你们接到她了吧。”

    陈子轻折元宝:“二婶,你别说她,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

    元宝尽数烧成灰烬,随风飘得到处都是。

    陈子轻吸了吸鼻子,有些怅然地环顾四处,这下庙村的人,基本都在地底下聚上了。

    地底下仿佛才是活着的下庙村,而地上的下庙村是个死村子。

    陈子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怎么还没走啊。

    直觉也不灵了是吗?

    陈子轻往山下走:“444,你忙不?”

    系统:“说。”

    陈子轻可怜兮兮:“不忙就陪我说说话吧。”

    系统:“带的一堆宿主,就你事最多。”

    陈子轻苦哈哈:“我多惨啊。”

    系统:“哪个宿主不惨,刚进任务就嗝屁被大卸八块喂狗的都有。”

    陈子轻听得缩了缩脖子:“那么惨吗,还有凶杀案。”

    系统:“怎么,要找安慰?”

    陈子轻想了想:“算啦,我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同行们的痛苦之上。”

    系统:“……”傻冒。

    陈子轻撇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扫着灌木往前走:“444,还好有你陪我。”

    系统:“知道就好。”.

    又过了几个年头,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下庙村。

    是蒋桥。

    他是客人,也是家人。

    村里荒凉,蒋桥走在陌生又熟悉的乡间小路上,这是他认祖归宗后第一次踏进这片土地,放眼望去都是孤寂。

    蒋桥不是空手来的,他带着一袋子纸钱去山里,一个坟一个坟的找。

    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养父母的坟。

    蒋桥给他们烧了一把纸钱,他继续找,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寡夫。

    找不到。

    不清楚埋哪儿了。

    蒋桥索性走到哪,就把纸钱洒到哪。

    一阵山风吹过,明月皎洁,漫山遍野都是坟包。

    ……

    蒋桥回到村里,他打算去家里走一走,去小时候睡过的床上躺一躺,让他意外的是,村里竟然还有个活口。

    陈子轻吐掉嘴里的茅草,眯着眼睛看呆掉的蒋桥:“稀客。”

    蒋桥堪堪回神,他难以置信地快步过去,情绪激动视野模糊,口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你没死啊,李南星,你没死,你还活着,你没死。”

    陈子轻一言难尽,对啊,我没死啊。

    蒋桥调整情绪:“整个村子是不是,就剩你了?”

    陈子轻点头:“现在就剩我了。”

    蒋桥说:“你成守村人了。”

    陈子轻没接这话,他不想的,谁想啊。

    除了村里人,原主妈走了,三姐也走了,他送走一个又一个。

    一年就清明的时候热闹点,村民们的各家亲戚来给他们上坟,吊子被风吹得哗啦响。

    陈子轻当天忙得都烧不过来,得从早烧到晚,沾一身焚烧的味道。

    蒋桥的声音打断了陈子轻的思绪,他说自己没有娶妻,一个人在国外生活。

    陈子轻边走边说:“我瞅着你过得蛮好。”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蒋桥前言不搭后语,“你是谁?”

    陈子轻没跟他打太极,直接来一句:“你管我是谁。”

    蒋桥:“……”

    这家伙怎么比年轻时候还横.

    蒋桥的原计划是回来看看养父母就走,他碰到了故人就留下来过夜。

    陈子轻平时自己随便吃点,这会儿多了个人,还挑三拣四,他让对方滚蛋。

    蒋桥死皮赖脸,不肯滚蛋,他不敢提要求了,有什么吃什么。

    陈子轻炒了两个菜,自顾自地吃着。

    蒋桥没什么胃口:“山里那些坟,是你挖的吗?”

    陈子轻摇头:“不是,他们有亲戚,用不到我挖。”

    蒋桥看着他:“那我爹妈……”

    陈子轻说:“不也有亲戚。”

    蒋桥默了默:“他们肯定怪我吧,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么多年一次没回来过。”

    陈子轻随口问道:“你为什么不回来给他们收尸?”

    蒋桥把茶水当烈酒,一口闷了,其实他没有接到他们的死讯,是后来无意间知道的,但他没解释,只说:“我怕诅咒。”

    陈子轻一愣:“诅咒?”

    蒋桥说出从来不对别人说过的信息:“是啊,我一直怀疑这个村子有诅咒。”

    陈子轻没否认,他表情复杂:“那你不跟你爹妈说?”

    说了,村长会带大家伙迁移的吧。

    蒋桥啼笑皆非:“有什么用,他们又不信,信了也不会走,老人有老人的思想,死都要死在家里。”

    陈子轻无法反驳。

    蒋桥扫一眼他背后长桌上的四个遗像:“是诅咒吧,我去山里看到那些坟,”

    “砰”

    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蒋桥没往下后了。

    堂屋静谧了片刻,蒋桥另起一个话头,他说他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也没活出个花来。”

    陈子轻一碗饭见底,没有要搭理的迹象。

    蒋桥就主动摊开他上一世的所有,他没被亲生父母找到时的疯疯癫癫,浑浑噩噩,苟延残喘,回到蒋家后没了健康的身体和精气神,很快就病死了。

    陈子轻诧异,原来蒋桥上一世那么惨,怪不得他今生离下庙村远远的,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你这一世大改变,跟上一世比起来,不就是活出了花。”

    蒋桥不以为然:“只是有钱了而已。”

    陈子轻夹盘子里的菜叶吃:“钱能解决很多烦恼。”

    蒋桥耸肩:“钱也不是万能的。”

    陈子轻懒得跟他掰扯了。

    蒋桥似乎是在国外憋久了,一股脑地讲了一大堆,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他也不管陈子轻给不给反应,就说。

    说得饭冷了,菜凉了,院墙上的鸟飞走了。

    蒋桥感慨:“我在亲生父母身边陪着他们,亏欠了养父母。”哪怕他这些年都有跟他们通电话,也在村子以外的地方见过面。

    陈子轻端着碗筷去厨房:“有得必有失。”

    蒋桥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我早点回来,早点和你聊,心里头说不定能轻松很多。”

    陈子轻说:“你早点出现,我不一定就乐意陪你闲扯。”

    蒋桥凝视他白色的后脑勺:“那你现在怎么?”

    “看不出来吗?”陈子轻没好气,“我闲得发慌。”

    蒋桥唇角抽搐,看出来了。

    接下来两个月,蒋桥都在村里待着,他接到国外的电话有什么事,不得不返程。

    蒋桥坐在驾驶座,透过车窗对陈子轻挥手:“南星,我过段时间再来。”

    陈子轻目送车子消失在村口,他挠挠一头白发,冲凑热闹的野猫“喵”了一声,野猫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过段时间下庙村八成就一个不剩了.

    陈子轻的这副身体生日这天,他跟梁津川资助过的那些孩子私下里约好了,一起带家眷来看他。

    家里人多得站不下,小孩们乖巧地喊他:“爷爷好。”

    “诶。”

    陈子轻坐在屋檐下,手上拿着厚厚一摞红包。

    现如今的小孩条件好,他们从小就有的吃有的喝,没穷苦过,但他们都在大人们的教导下,开开心心的排队磕头,领红包,祝爷爷身体健康,爷爷长命百岁,爷爷快快乐乐。

    陈子轻收了一箩筐的祝福。

    大人们在厨房忙活,也给陈子轻打扫门前,收拾家里家外,孩子们围着他转,有个孩子指着堂屋的其中一个遗像问:“爷爷,这是谁呀?”

    陈子轻望了眼问话的孩子,他最小,第一次来,屁颠颠的,三四岁,正是好奇的年纪。

    “这也是你的爷爷。”陈子轻说。

    大点的孩子知道遗像上的人跟爷爷的关系,就起哄说还以为是明星。

    陈子轻下意识反驳:“明星哪比得上他帅。”

    “爷爷说的是,确实比不上。”

    单看遗像是个富家公子,谁能想到他是在乡村里长大的,气质上很不相配。

    遗像被一只长了些细纹依旧很白的手拿下来,一寸寸地擦拭。

    “爷爷,你别哭啊。”

    “妈!你快过来!爷爷哭了!妈!”

    “爷爷真的哭了,爸——我爷爷哭了,爸你快来啊——”

    “爷爷……”

    陈子轻心烦,吵什么吵,不就是哭,有什么大不了的。

    遗像上的水迹越来越多,擦不完。

    陈子轻难受。

    梁津川,我把眼泪掉在你脸上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山里的映山红都开了。

    我想你了.

    送走那群知恩图报的孩子们,陈子轻终于等来了小助手的提示音。

    【叮,传送进入倒计时,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陈子轻马上说:“我准备好了。”

    【检测到数据异常。】

    陈子轻不明所以,什么异常?

    【陈宿主,请将遗物烧给主npc,到时即可登出。】

    陈子轻匪夷所思,这次登出竟然还有个前提条件。

    梁津川的遗物吗。

    陈子轻不用费劲找,所有遗物都在他的屋里,他去拿出来,放在院子里堆着。

    有梁津川生前穿过的衣物,用过的物品,还有口琴,随声听,他写的那一幅幅字,奖状,代表事业脚印的报纸。

    陈子轻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下什么。

    等等,

    梁津川留下了很多遗物,我也是其中一件吧?

    是的,我也是他的遗物。

    陈子轻心底震颤不已,他拿出手机给王建华发信息,让老人家给他收个尸。

    把他跟梁津川埋一个坟里。

    发完信息,陈子轻跑去屋里,他夹着一根烟回到小院,坐在了那堆遗物里面,拨开打火机的盖帽。

    他点燃香烟,眯着眼睛吸一口,也点燃梁津川的遗物。

    烟在烧,他也在烧。

    ——梁津川,我把自己烧给你了。

    第189章 我拿到反派剧本的第一天

    院子里的遗物全部烧完,陈子轻的意识才开始进入传送带。

    陈子轻在白茫茫的中转站暂停。

    系统:“你怎么不在点火烧遗物的时候,找个法子自我了断了,让尸体焚烧,你这么活着被烧死,不疼?”

    陈子轻的精神还有些涣散颤抖:“疼啊。”

    系统:“疼你还烧自己?”

    陈子轻瘫坐在地上,撇了撇嘴角:“我等不及了,就一起了。”

    系统:“……只怕是没人能想到你会这么干,连我都以为你烧的是尸体。”

    “无所谓啦。”陈子轻笑着说。

    过了一会,陈子轻的精神稍微集中了起来,他才想起一个要紧的事:“不对呀,444,我登出前忘了储存感情线,那我的情感数据怎么没出现异常?”

    系统:“你突然烧自己,引发故障了。”

    陈子轻拉长了声调:“噢……这样啊……”

    系统:“你不会下次还要学吧?”

    “不会不会,”陈子轻自言自语,“谁没事烧自己。”

    系统:“关于你最后登出世界的要求,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子轻:“没什么想说的。”

    系统:“你之前登出,只要那感情数据在那个安全范围内就可以了,这次却有个要求,你不好奇?”

    陈子轻毫不迟疑:“不好奇。”

    “那可不是我的意思,”系统主动说,“是那个主NPC的意识执念,他是那个世界框架的主角。”

    陈子轻吐槽:“啊呀,444,你干嘛啊,我都说不好奇了。”

    系统:“看来你对疯批早就了如指掌,习以为常了。”

    陈子轻恳求:“我们不讨论这个话题了好不好,不然我的数据一个不慎就要被清除掉一部分,我很害怕的。”

    系统:“行,不讨论了。”

    过了没几秒,系统又说:“刚才是逗你的,真实情况是,要你把遗物烧主NPC是架构师的设定,是感情线的结局落点,不是主NPC意念强加的。”

    陈子轻感到奇怪:“444,你给你口中的NPC解释啊?”

    系统这回是真的不讨论了。

    陈子轻没深究444的举动,他摸着意识形态凝聚成的胳膊腿跟胸口,有种火还在身上烧的错觉。

    烧死竟然那么疼。

    他把自己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焦黑的……尸体……

    陈子轻乌黑如墨的眼珠颤动,睫毛簌簌抖个不停,难道最初梁津川背后站着的……不是梁柏川,是我?

    是不是兜兜转转,轮回一样,春夏秋冬又一春,绕了回去。

    太过毛骨悚然了。

    陈子轻发起了呆。

    【叮】

    陈子轻的意识短暂又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陈宿主,现在是否储存《寡夫门前是非多》这一世界的感情线?】

    【如果不储存,将会导致无法从中转站传送去新任务。】

    陈子轻张了张嘴:“储存吧,我储存。”

    【储存完毕。】

    陈子轻像是感觉自己被拿掉了什么厚重的东西,忽然就轻松了起来,他呆呆坐着,一时有些怅然若失。

    系统:“奇奇,按照正常程序,宿主在中转站,监护系统是不能和宿主进行交流的,一般只能是官方助手来做这个引导工作,我这次算是特例。”

    陈子轻回了神。

    系统:“我马上就要卸掉你的账号,不再监管你。”

    陈子轻怔怔地:“这就走了吗?”

    系统:“你的监护人已经上班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监管你。”

    陈子轻理解道:“……那好吧。”

    “444,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知道我们两边的时间流逝不一样,对你来说可能只有几个小时,对我却是两辈子,几十年,很长了。”陈子轻无比的感激,“真的很谢谢你,祝你工作顺利,奖金多多,感情美满,还有就是身体健康。”

    系统:“我在给你点评。”

    陈子轻疑惑:“什么?”

    系统直接透露自己的点评:“虽然失败但是认真努力做任务的傻冒。”

    陈子轻:“……”

    “每次宿主做完一个任务,监护系统都要点评吗?”

    系统:“对。”

    陈子轻吞吞吐吐:“那我陆哥对我……”

    系统:“他接管你的账号以后,你问他。”

    陈子轻愁眉苦脸:“我不敢问,我是想说,你能不能看到他对我的点评。”

    系统:“不能。”

    陈子轻遗憾地叹了口气。

    系统:“想也知道,全是省略号。”

    陈子轻惊讶:“省略号?”他犹豫着说,“是不是代表他对我这个宿主失望死了,要被我气死了?”

    系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下个任务就是你陆哥带你了,我走之前送你个礼物。”系统说,“虽然你这次还是要去中央网仓库领滞销品接受惩罚,但我动用了点人脉,让你在比较简单的区域接任务,我已经跟助手打了招呼,他会直接走流程。仓库分区的,依照难度级别分,别的我就不方便透露了。”

    陈子轻热泪盈眶:“谢谢你,444,你的宿主们肯定都很喜欢你吧。”

    系统:“我也不是对哪个宿主都这么照顾。”

    陈子轻正感动着,就听见电子音来一句:“毕竟没有哪个宿主次次任务失败,自成一大景点。”

    “……”

    “再见,奇奇小傻冒。”

    系统走后,小助手就把陈子轻分散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请陈宿主为上个任务的架构师评分。】

    陈子轻说:“满分。”

    除了满分,他还能打什么分嘛,架构师也不容易,他总不能把自己任务失败的锅甩到架构师背上。

    谁让他第一个任务失败,从此进入无限循环的惩罚期。

    【陈宿主是否需要使用下个任务背景道具,如果不需要,那就直接进入传送带,在途中领任务进行传送登录。】

    陈子轻理了理思绪,他上个任务用了背景梗概钥匙。

    那就是个坑啊。

    不过他留着奖励得来的道具,也不能孵小鸡。

    还是用吧。

    陈子轻记得自己有三张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他申请调出账户财产确定一下。

    是有。

    陈子轻说:“我用一张背景封面解锁卡。”

    【请陈宿主耐心等待,中央网正在为您随机分配任务背景。】

    【陈宿主,您被随机分配的任务背景已选定。】

    【请确认,是否使用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

    “确认。”

    陈子轻前一秒给出应答,下一秒就在虚空看见了一副副模糊的画面重叠,像是无数的空间在互相折叠,在这空间的深处一幅画若隐若现。

    这似乎是一个封面,一本书的封面。

    封面的表面光线被扭曲,一片幽暗,犹如漆黑如墨的深渊,当人的目光凝视它时,幽暗的封面就仿佛噬人的漩涡一般,想把人的精神卷入其中。

    而在深渊的底部,黑暗的空无一物。

    “咚咚……”

    忽然一阵有节律的响动传来,响彻黑暗压抑的深渊,似是有什么要挣脱出来。

    “嘀嗒!”

    一抹腥红刺目的血液,悄然划过书的封面,血痕如刀,刺入幽暗,封面隐约出现一个狭小的缺口。

    “咚咚……”

    有节律的振动声,清晰的从缺口背后传来,如果透过一个缺口,向着里面凝视而去,人们就会看见——

    那里有一颗心脏,人类的心脏。

    是谁的心脏?为什么遗落在这里?

    ……

    “咚咚”

    心脏还在跳动,只是逐渐虚弱,遁入幽暗的封面里。

    陈子轻好半天才打了个颤。

    封面的缺口底下竟然藏着一颗心脏。

    那心跳好像还在他耳边回响,他下意识地抓了抓耳朵,赶走令他不适的感觉。

    按照惯常套路,封面越清新,内容越重口味。

    反之,越重口,内容越清新。

    以架构师jiao的风格,重口味等于重狗血。

    那他这次的任务封面这么暗黑诡异惊悚,内容就是不狗血。

    陈子轻不敢信自己这么好运。

    这就是传说中的物极必反触底反弹,他要转大运了吗!

    【即将前往下一个登录点,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陈子轻去下一个任务世界,脑子里循环播放“转大运”三个字.

    【传送成功】

    陈子轻发现他的视角是躺着的,他躺在一张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的床上,身体动不了。

    一缕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飘进他的嗅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就是他上一个任务传送出错进入的地方吗?!

    怎么又进来了啊?

    陈子轻像上次一样睁开眼睛,正前方依然是一面惨白的墙壁,这回他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片深色调,有家具也有装饰物,整体都是那个色调。

    那次他的眼珠正要转动就登出了。

    这回不同,他的眼珠成功地向四周转动——

    一个男人背对他坐在窗边,窗帘厚重拉得严实,男人静坐着,宽肩撑开黑色衬衫毛衣,看不清长相和神情,后脑勺的发尾剃得较短,衣领平整,气场十分强大。

    陈子轻缓慢又艰难地抬起来一点左手,眼角余光瞥过去,左手虎口处再熟悉不过的小朱砂痣映入他瞳孔。

    【传送错误。】

    陈子轻的意识瞬间就被动抽离出了那个世界。

    【现重新传送。】

    【传送正确】

    陈子轻先是体会到了心跳冲到嗓子眼的急迫,再是扑鼻的酸臭味,他好像是在垃圾桶里。

    【账号已登录】

    陈子轻边摸索,边撑开眼帘,他摸到了塑料袋菜叶子之类,眼前一片漆黑。

    真的在垃圾桶里。

    陈子轻在心跳失衡带来的本能反应中揪住心口,大口喘息着,他暂时没面对新世界的处境,率先梳理刚才的错误登录点相关。

    两次了,第一次只让他停留了一个瞬间,第二次停留的时间要长一点点。

    这次他能确定的是,病房很大,只有他一个病人。

    可能是他出车祸被哪位打抱不平的市民报道传到了网上,从而引发了舆论效应,那群肇事的富二代家里迫于声誉带来的压力,把他放在某家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治疗。

    而那个坐在窗前的男人,是富二代们的朋友,或者哪个家属。

    对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来看望他这个植物人,还坐在那里,刚好被送回现实世界的他撞见。

    是的,他回到现实世界了。

    第一次的怀疑,在这次得到了证实。

    根本不是别的宿主要去的某个任务世界,他就是回去了。

    他目前仍然是植物人状态。

    陈子轻竭力平复自己:“小助手,你们传送带还是服务器啥的,该维护的维护,看看,又出错了。“

    “但是呢。“他耐人寻味,”怎么把我误送去了跟上次一样的登录点啊?“

    【数据残留。】

    陈子轻不追问:“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助手不直接透露是他的现实世界,却编造说是数据的问题,有可能就是遵从员工的原则走个流程,宿主做的任务达到一个数量,就会跟现实世界穿插,为了后面的回去做准备,以防宿主不适应,就像国内国外时间差。

    那他已经回去两次了,是不是说明他的任务快做完了啊?

    回去了就好了。

    回去之前的任务真的不能再失败了,不然的话,到到时候系统公司评估他的所有任务表现,统计核算出来的积分不够他花,那他躺在医院的植物人身体怎么办。

    至于他做任务期间,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为什么和陆哥讲过的不同,可能是改了吧,毕竟整个服务器系统不会一成不变,就好比是游戏,总要定期或者不定期的修复,更新版本,只是陆哥没对他说。

    陈子轻小心提防着某种检测宿主波动的仪器,他怕被清除数据,不敢再琢磨了。

    就随遇而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6】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2087年-5月24日-03点26分59秒】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华国,孝培市,九方路,花莲村东面小巷,靠近巷口的垃圾桶里】

    陈子轻开始面对这副身体所处的环境,他往上摸到垃圾桶的盖子,正要一把推开,动作停了停。

    谁没事躲垃圾桶里啊。

    原主铁定是干了什么事,躲什么人,他不能贸然出来,等一会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异动,小助手有没有什么信息补充。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春江花月夜》感情线储存包*1,《茶艺速成班》感情线储存包*1,《寡夫门前是非多》感情线储存包*1,加油烟花礼包*2,狗血反弹技能卡*3,女装体验卡*1,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2,渣贱骨灰盒*1,读心技能卡*1,积分21万5千三百一十六,菊花灵99993721。】

    陈子轻对于越来越充实的仓库,心里头是很满意的。

    【你的监护系统正在进入界面】

    陈子轻莫名有种刚做宿主的忐忑紧张。

    【监护人已进入】

    陈子轻几乎是跟在小助手的提示后面打招呼:“陆哥,你回来了啊。”

    系统没回应他的寒暄,只道:“记住,120区鬼比人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盘,人各有命。”

    陈子轻怔了一瞬:“我记着呢。”

    接着就关心道:“听444说你请的是病假,你的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是不是被我气的啊,对不起。”

    系统还是没理他跟工作不相干的闲话。

    陈子轻唉声叹气,666怎么生个病销假回来,又冷回去了。

    444代班前的那阵子,好不容易有点人情味了呢。

    陈子轻不管系统理不理会自己,他都认真道:“陆哥,我这次真的不会再失败了!”

    隐有一丝气流声,转瞬即逝。

    像是服务器出了故障.

    垃圾桶里的味道熏人刺鼻,陈子轻感觉自己要中毒了,他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

    “不行了,我待不下来了。”

    陈子轻小心翼翼地推开头上的盖子,手脚并用地从垃圾桶里向外爬。

    凌晨,小巷,垃圾桶,这几个信息组合在一块儿,怎么看都跟小清新不搭边……

    先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陈子轻双脚落地,他走了几步,垂头看传来疼痛的左腿,怎么还瘸了?

    在垃圾桶里躲着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全身好多地方都疼。

    陈子轻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走出小巷。他在心里想,我这副身体是怎么死的?

    【猝死】

    立夏了,早晚有凉意,这个时间街上没什么人跟车,陈子轻边走边留意四周。

    “就是他吗?”

    身后冷不丁地响起大吼,陈子轻反射性地回头。

    不远处有几个西装男,路边还有辆车缓慢行驶,和他们一伙的。

    “是他!”

    “把他给我抓住!”

    陈子轻懵逼住了,什么情况,原主躲的人怎么还在这一片?他管不了别的了,只能先跑。

    ……

    跑不过,被抓了。

    陈子轻带着一身臭味站在陌生的办公室里,他借着明亮的灯光垂头打量自己,算了,没必要打量了,臭烘烘的。

    一个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怀里的男孩像被抽筋拔了骨头,软绵绵地贴着他,皮肉白似牛奶。

    陈子轻没见过不但白,还白得泛出香甜的人,免不了多看了两眼。

    那男人捂住鼻子挥手:“远点。”

    陈子轻后退。

    男人龟毛道:“再站远点!”

    陈子轻再次后退,他这回一路往后退,退到了门上。

    然后在陈子轻的视线里,男人明明什么都没做,怀里的人却像是受到了压迫瑟瑟发抖。

    陈子轻一头雾水之际,听见男人质问:“这个月第几次了?”

    他眼神清澈迷茫,不知道啊。

    “第四次!”男人长得谈不上多英俊,但他剑眉星目,有股子浓重的男人味,“我这酒吧是你进货的超市吗,你喝酒不自己买,来我这偷,偷不到就硬抢,你当我的安保是摆设?”

    陈子轻:“……”

    敢情是这么回事,那原主用得到躲垃圾桶吗,还因为跑太快猝死了。

    不止是跑太快。

    肚子还很饿,胃里冒酸水。

    陈子轻捏了把干瘪的肚子,多久没吃饭了啊。

    “嘭”

    男人将一张纸拍在办公桌上,笔一丢,咕噜噜滚出去一截:“小杂毛,过来签字。”

    陈子轻垂着眼睛看脏兮兮的鞋子,谁小杂毛?

    “臭小子。”男人把烟灰缸抓起来,磕在桌上震动不止,他刁根烟,怀里男孩立刻识趣地给他点上。

    男人吸了口烟:“给老子过来签字!”

    陈子轻没过去。

    “啊——”一声惊叫响起。

    男人怀里的男孩又吓到了,他这次吓得更严重,眼角分泌出惊惶的泪水,似乎是在承受强大的冲击。

    陈子轻看了眼,那个弟弟怎么那么不经吓,他男朋友还是金主没欺负他啊。

    男人不屑:“你一个一等残废,还知道看美人?看了有什么用,你连个Beta都不如。”

    陈子轻嘀咕:“贝塔是什么东西?”

    “哦,想起来了,是动画片里的一个开飞机的。”

    “不对,开飞机的是舒克。”

    “你到底在嘀嘀咕咕什么。”男人的威严被挑衅,他把烟灰缸砸了出去。

    男孩直接跌坐在地,两只手颤巍巍地抱着他的腿,带着哭腔求他收一收信息素,自己要受不了了。

    陈子轻茫然:“信息素?……什么啊……”

    【此背景没有男女性别之分,由Alpha、Beta、Omega三类组成。】

    陈子轻呆住了。

    444动了点人脉,让他在中央网仓库的简单区域接随机任务,就这……简单区域?世界观都重塑了!

    【Alpha跟Omega是主角,Beta是边缘角色。】

    【Beta自由,Alpha的信息素能控制征服Omega,攻击同类。而Omega的信息素能影响诱惑Alpha。】

    【三个种类占比是,Beta大于Alpha加Omega。】

    【只要是Omega,无论男女,都有一套完善的生殖系统,能怀孕,还能母乳喂养。】

    陈子轻嘴巴张大能塞鸭蛋,他来到男的能正常生子的世界了……

    那我,我这副身体?

    【所有人都会在十八岁分化,你四个月前已满十八岁,但你迟迟没分化,因此你属于一级残废,闻不到任何信息素,不受干扰】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是永远不分化,还是有什么因素导致的?如果是后者,那他就是没拆彩蛋,他这副身体千万别分化成Omega。

    转而一想,就算他是Omega,那也不代表就要生啊,生不生的,还不是他做决定。

    前提是,跟任务没关系,不强制。

    陈子轻望着吸烟的男人,看来他是Alpha,地上抱他腿的男孩是Omega。

    信息素是一种分泌物,代表一个人的情绪,心理,精神,攻击性跟气压等等,从毛孔里跑出来……

    【腺体。】?

    【Omega的腺体在颈后,是一块突起】

    哦,就是富贵包嘛,叫什么腺体。

    那Alpha的腺体呢?

    【犬牙里。】

    “Beta没有腺体,也没信息素是吧。”陈子轻受益匪浅,“我懂了,A咬O腺体,就是把信息素放进去了,然后O中招了,随便A怎么弄了。”

    【Alpha咬破Omega的腺体注入信息素,是标记】

    小狗撒尿画圈是吧。

    那两人的信息素碰撞到一起,会引发什么吗?

    【Omega每个月都有发情期,通常是七天,有自己的Alpha就陪伴着度过,在那期间十分依赖Alpha,需求量大。】

    没Alpha呢?

    【及时注射抑制剂】

    陈子轻想,抑制剂是国家发的吗?

    【药店买,劣质的便宜,时效短,药水刺激性大,效果差。高等的贵,时效长,药水温和,效果好】

    晓得了。

    那Alpha有发情期那?

    【没有。】

    这是一个出乎陈子轻意料的答案,为什么没啊?

    【Alpha是社会中的高级种类,要是有发情期,那会引起秩序崩坏。】

    所以没有。

    【Alpha会被发情中的Omega信息素诱惑吸引,和其做出一系列的交配行为,七天内活成连体婴儿。】

    【不会主动发情。】

    发情期做,也容易怀上吧。

    【容易,尤其是体内成结,要避孕】

    体内成结是什么,内S吗?

    【可以说是,生殖器的宫口内部】

    “……”可怕得很。

    陈子轻在心里咂摸,稀有种类真够麻烦的,还是Beta好。

    【Alpha同样能让Beta怀孕。】

    陈子轻三观震碎,Beta也能生?Beta咋能啊,脖子后面又没那什么性药,不是不是,是信息素。

    【男Beta体内有男女两套配置,女性的那套萎缩不完善,受孕率极低。男Beta各方面能力平庸,包括精子质量,因此也不易让人受孕。】

    陈子轻叹为观止,Beta竟然也能生。

    Alpha要不要这么牛逼,除了不会生孩子,别的什么都会。

    三个种类的能力怎么排的啊?

    【Beta的能力小于Alpha,大于Omega。】

    噢。

    是只有男Beta体内有男女两套配置吗?

    【女Alpha跟男Omega体内同样有两套配置。】

    陈子轻无精打采,他记不住,这新奇的世界观影响他抓鬼吗?不影响他就不记了,等他后面看看自己会不会分化,分化出什么再说。

    【好。】

    陈子轻一愣,小助手通常都在他触及关键词后补充信息,这是第一次回应他的个人情绪。

    察觉男人的眼光要吃人,陈子轻收了收心神:“我不想干嘛,我只是看看。”

    “看个屁。”男人凶神恶煞,非要他签字。

    陈子轻走近瞅了瞅纸上的协议:“我只偷了你的酒,你就让我用自己抵债?”

    “你除了自己还有什么?”男人的眼里全是嫌弃跟轻蔑,“就你这张黑不溜秋瘦不拉几的脸,进来也只能扫厕所。”

    陈子轻脸颊抽搐,我还有什么?

    【你还有哥哥】

    陈子轻脱口而出:“我还有哥哥。”

    男人把两条腿抬起来,架在办公桌上,叫地上的男孩给他按捏:“那叫你哥哥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陈子轻默了,我哥哥在哪?

    【你哥哥在长陵市】

    陈子轻:“……”他的登陆地点是孝培市,远水救不了近火。

    我哥哥有钱吗?

    【他是长陵世家之首的虞家之子。】

    陈子轻纳闷,为什么哥哥那么有钱,弟弟是小偷。

    “我哥哥来不了,他很忙。”陈子轻撒了个谎,说,“你能不能给我三天时间,我三天后一定把酒钱还给你。”

    男人玩味:“我凭什么给你时间,你又凭什么让我信你不是要跑?”

    陈子轻蹙眉,那你要这么问,我就没办法了。

    到现在为止,他跟这个不知名字的Alpha交流得不多却也不算少,没激发一个关键词,说明Alpha不在原主的人物列表里,不重要。

    一串呻吟突兀地响起。

    是那Omega,他突然进入了发情期。

    陈子轻目瞪口呆。

    男人把他浪如水的Omega往桌下一塞,咬着烟说:“行,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见到你带过来的五百七十万。”

    陈子轻两手按着桌面前倾身体:“多少?我,我偷了你一酒库的酒吗?”

    “三瓶半,全是贵货。”男人嫌他臭,叫他赶紧后退,“少一分我就把你卖去黑市,那里多的是稀奇玩意儿能让一级残废二次开发,不人不鬼的当牲口。”

    陈子轻捏着手指头发愁,真服了。

    男人低喘,眉间飞快爬满欲火:“还不他妈滚蛋?”

    陈子轻垂头丧气地转身出去,他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挥挥手:“再见啊。”

    Alpha愕然.

    陈子轻毫发无损地离开了酒吧,他身上臭死了,当务之急是洗个澡,吃点东西。

    可他两眼茫茫,他家在哪?

    【星普路,1106号】

    “得坐车吧,这么晚了。”陈子轻上下一摸口袋,摸出一个黑色小方块,他戳戳点点研究了一会确定是手机。

    又捣鼓了一阵,找到一个类似收付的软件。

    账户上显示,一百零二块。

    有零有整。

    陈子轻沿街走,他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打到车,司机是个好人,不嫌他一身垃圾桶里的味道,还和他聊天,问他是不是考试没考好,挨批评了,离家出走了。还是不上学到处混,大半夜参加斗殴让人打进了垃圾堆。

    司机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代入进父亲的角色,唠叨上了。

    到了目的地,陈子轻丢下钱跟谢谢就跑。

    原主住的是个老小区,楼底下有个门,敲半天都敲不开。

    陈子轻找地方爬上屋顶——月亮看他鬼鬼祟祟,他看月亮温柔可人.

    在小助手的引导下,陈子轻顺利穿过平台进到二楼走廊,一排四个房间,最里面那间就是原主的住处。

    陈子轻拽了拽门上的小锁,钥匙呢?

    【花盆底下。】

    陈子轻搬开花盆摸出钥匙开门,一股浑浊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很脏很乱,无处下脚。

    陈子轻咳了声,视线里的黑暗尖叫着逃开,屋内亮了起来,是声控灯。

    先映入陈子轻眼帘的是女人的化妆品跟衣物鞋子,有的在小桌上,有的在地上床上,乱七八糟的,他瞪大眼睛,从女士的用品款式来看,女人有点年纪了,不会是原主的对象吧,这副身体看着还小啊,那Alpha叫他臭小子来着。

    【你和你母亲住】

    陈子轻把心放回肚子里,他弯腰捡起离他最近的发梳,那我母亲呢?

    【上周死了】

    陈子轻一顿:“死了啊。”

    【你母亲死后,你就没回来住过,屋里的一切都是她生前的样子】

    陈子轻把发梳放在小桌的杂物里,他去房间里侧,将一张布帘拉开,里面还有个床,比外面那张大一点,枕头上有几根黄色长发丝,床四周堆着更多的女士用品。

    外面的床才是原主睡的,只是也放了他母亲的东西。

    “那我父亲呢?在长陵市是吧。”

    陈子轻想的是,父母离婚了,老大跟着父亲,老小跟着母亲,兄弟俩的人生从此天差地别。

    【你父亲也死了,死在你五岁那年。】

    【在那以后,你母亲带着你生活,她是个风情万种的Omega,经人介绍结识了一个离异的出色Alpha,他们信息素匹配率高,很快就结婚了,你母亲带你住进Alpha家里,你有了个哥哥。】

    陈子轻恍然,是这么回事啊,既不是同父同母,也不是同父异母同母异父,压根没血缘关系。

    那谁认啊,原主一厢情愿的吧。

    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了?

    【后来你母亲和Alpha被瞧不上她的婆婆拆散,感情破裂离婚了,你母亲拿到一笔丰厚的财产,送你去贵族学校上学】

    【只是好景不长,你母亲被人带着坐上了赌桌。】

    陈子轻环顾出租屋,都输光了吧。

    【不但输光了,还欠了高额债务。】

    陈子轻头疼,这意思……我是不是要还债?

    【是。】

    那我为什么去酒吧偷酒?

    【你母亲要喝。】

    陈子轻无语,她要喝,原主就去偷啊,不给她弄到酒又能怎么样?

    腿跟身上的痛感打断了陈子轻的心绪,他在屋里走了走,发现墙边有个镜子。

    镜面有点花,陈子轻擦擦镜面,想想又去找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少年清晰起来。

    苍白,清瘦,秾丽的一张脸。

    眉眼多情,郁气横生。

    陈子轻把身上的脏臭衣服脱了,他透过镜子,把自己这副身体的上下前后都瞧了瞧,有不少淤青和陈年旧疤,还有烟烫烧过的圆圈。

    是我母亲烫的吗?

    【你的母亲是个老烟枪,她没客人就拿你撒气】

    陈子轻有种不好的预感,客人?

    【你母亲平时在出租屋接客还债,她死后,放贷的就找你要,一个月五十万】

    陈子轻两眼一抹黑,他才来这个世界,就背上了酒吧的五百多万,和每月五十万的债务,干嘛呀,怎么玩吗,这破开局。

    “扣扣”

    陈子轻一惊:“谁啊?”

    “析木,我听到楼上有动静,猜是你回来了。”门外的中年人说,“既然你回来了,那就把这个月的房租交了吧,我知道你有难处,所以从月初延到了月底……这马上就是下个月了,别只是我体谅你,你也体谅体谅我……这年头贫民区谁都难……”

    陈子轻没回应房东,他在接受汹涌而来的记忆。

    宋析木,今年十八岁。他六岁跟随母亲搬进富人区,在那里拥有了五年的富裕生活,十一岁时,母亲婚姻失败,她带着惊人的财产和儿子离开富人区,母子二人前往另一个城市。

    有那笔财产,宋析木继续过他的少爷生活。

    十三岁时,他的母亲染上赌瘾。

    到他十五岁,母亲开始酗酒,喝多了会发酒疯殴打他,酒疯发完了,披头散发的痛哭流涕。

    母亲把期望寄托在他身上,却不曾想,他连基本的分化能力都不具备。

    无法分化带来的负面影响延伸进宋析木的学习,他高三上学期辍学,开始打工。

    宋析木去小诊所看过分化的疑难杂症,老大夫说他先天发育不良,这辈子都不可能分化了,他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信息素级别高的Omega,如母亲所愿。

    标注1: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信息素级别高的Omega。

    陈子轻头晕眼花,完了。

    “析木?你要是交不出来,那我只能让你搬走了——”

    陈子轻浑浑噩噩地打发走了房东.

    这晚陈子轻没睡觉,他洗了澡,找了饼干吃掉,闷头收拾出租屋。

    天快亮时,出租屋来了几个长得挺不错的西装男,自称是虞氏的人,他们把陈子轻带出门,他慌慌张张地回头拿行李,并不忘让他们帮忙垫一下自己的房租。

    上午十点多,陈子轻稀里糊涂的出现在虞家一处住宅里面,他不清楚眼下的情况,记忆又不全,只能尽可能的多想多猜多动脑子,试图触及关键字得到信息补充。

    奇了怪了,虞家怎么知道我妈死了,我成孤儿了?

    【你母亲常给前夫写信诉苦】

    【你几天前就已经被你母亲的前夫安排的人带回去了,他把你收养在虞家,并告诉你,他已经答应你母亲照顾你,直到你成家立业,可你在虞家被忽略无视,于是你设计偷跑回来搞小动作,想引起注意得到关注。】

    陈子轻:“……”他走出房间,入目是幽深寂静的长廊。

    外面好像传来了引擎声,陈子轻没在意。

    直到楼下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陈子轻才偷摸去二楼的楼梯拐角,躲在那里向下看。

    有个身着浅色衣裤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佣人恭敬地给他端茶倒水。

    陈子轻这个视角只能看到男人的发顶,发量很浓密,他想,是我哥哥吗?

    【不是,他是你哥哥的未婚妻,长陵最优秀的Omega,信息素S级,只要释放一点就能让九成以上的Alpha为之着迷,他们是家族联姻】

    陈子轻“噢”了一声,那不就是未来的嫂子吗。

    【你发誓要抢走他的事业,婚姻,爱情,友情,气运,追求者和爱慕者,以及S级信息素,你要抢走他的一切。】

    这个最新的信息全部被标注了,全部,一字不漏。

    陈子轻倒抽一口凉气:“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啊?我又不是强盗。”

    【你是反派。】

    陈子轻弱弱地说:“这跟我后面还没有被激发的主线任务有关是吧?所以我才抢。”

    【你是反派。】

    ………

    陈子轻让自己冷静点:“不可能只是这个原因,肯定跟我的某个任务有关联,我是老宿主了,我懂这个套路。”

    【你是反派。】

    …………

    【友情提醒。】

    【请你穿好你的马甲。】

    第190章 我拿到反派剧本的第二天

    披什么马甲?反派的马甲吗?

    这还要友情提醒啊,他随时随地都能把马甲掉光光,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陈子轻蹲在拐角碎碎念:“怎么让我做反派,我哪能做反派,根本不会。”

    那不就是把我的良心跟道德放在火上烤吗?

    我不要做反派。

    这个任务直接失败了吧。

    陈子轻心里这么想着,却是扶墙站起来,他给自己加油打气,下楼会一会标注2的任务目标。

    走下两个台阶,陈子轻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等等,我平时为人处世是什么样的风格?

    【老鼠风格】

    陈子轻揣摩,那就是背地里偷偷摸摸的观察人,不跳出来,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

    这适合我……才怪。

    陈子轻把原主想象成一只小老鼠,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为了拿到自己想要的食物小心谨慎,有点风吹草动就跑。

    吃东西也只是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小声响。

    老鼠是窥探视角,不敢明目张胆的和人对上目光。

    陈子轻表情渐渐凝重,他在酒吧对着那个Alpha的时候,是不是不符合老鼠人设?

    幸好那Alpha人在另一个城市,应该跟这个城市的豪门圈没关系。

    不过,小老鼠敢去酒吧偷酒吗……

    真的是他母亲强迫他,逼他去偷酒给自己喝,不偷到酒回来就要挨打这个原因?

    “我的性格呢?”

    【阴郁,虚伪,歹毒,神经,喜怒无常,自卑】

    陈子轻慢慢坐到楼梯上面,这跟他脑补的老鼠画面稍微有点出入。

    【以及美丽。】

    后面的就不用补充了吧,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陈子轻摸了摸脸,我长这样,在鱼龙混杂的贫民区会不会被人盯上纠缠啊?

    【此任务背景崇拜信息素级别,信息素至高无上,凌驾于一切之上。】

    陈子轻松口气。

    【但也存在例外,迄今为止,有大几十个Alpha单纯为你的容颜迷惑,他们企图咬烂你的后颈,强行把信息素钉进去,玩弄你,看你会不会分化。】

    陈子轻头皮有点麻,那我都是怎么应付的啊?

    【你和人谈价钱,谈不妥,你就找机会逃走,谈妥了,你会把人带去出租屋,交给你母亲。】

    陈子轻:“……”儿子怎么还给母亲拉皮条介绍生意。

    带过去了,就能成吗?

    【你母亲生下你时还小,你十几岁,她三十几岁,再加上她具备中高级Omega延缓衰老寿命漫长的生理机能,你们外表上的年龄差并不是很明显。】

    【相比你的青涩和没分化的寡淡,你的Omega母亲有风情,有经验,有连虞家老家主都欲罢不能的迷人信息素,在信息素被挑逗的Alpha眼里,她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你的外貌遗传你母亲,她比你更有韵味,你是苹果,你母亲是水蜜桃。苹果涩口,水蜜桃果肉鲜软汁水泛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别形容得太详细了。”

    陈子轻揉着受伤没好的左腿,他分神留意着楼下的动静,比较流通的反派模板都是表面一套,内里一套,譬如对外是白雪公主,实际是老巫婆。

    不知道他这个反派走的什么路线,智商怎么样,智商高的话,他不行的。

    【你的脸上写着‘反派’两个字,你表里如一,你自作聪明。】

    陈子轻:“……”

    反派都写脸上了啊,这还怎么抢东西?

    哪有小贼行动期间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

    陈子轻蔫了吧唧,原主已经死了,抢东西的活,是他这个附身进身体里的宿主来做。

    傻逼小贼是他。

    陈子轻揪着脑门的碎发自我安慰,换个角度想,原主留下的马甲智商不高,不需要他这个接棒人玩多复杂的阴谋,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除了抓鬼驱邪这块有点信心,别的都不敢打包票。

    哎,从小助手带来的信息补充来看,原主是只小老鼠,却又不藏着掖着,他把反派的皮衣穿在最外面。

    这不是很矛盾吗。

    可能人本身就矛盾复杂多样性。

    依照原主手上握的牌和他打出来的牌路,搁电视里,妥妥就是一个恶毒愚蠢又怂逼的美人,很快就会下线的炮灰,绝对不超过两集。

    陈子轻拿捏不准这件反派马甲的厚度和款式,总觉得花里胡哨,四面漏风。

    “我没有为了我卑鄙无耻的抢劫大业,做出什么规划吧?”

    【你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练习你的哭戏,计时两分钟,最少五滴眼泪。你争取能够做到在一分钟以内掉眼泪,想要哪只眼睛掉眼泪就哪只眼睛掉,说到哪个字的时候想要眼泪掉下来就掉下来。】

    陈子轻:“……”乖乖,琼瑶戏看多了,走火入魔了吗。

    下一刻他就无力吐槽了。

    因为出现了标注3——你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练习你的哭戏,计时两分钟,最少五滴眼泪。

    陈子轻最烦日常任务,最怕日常任务,看起来没多大难度,实际上很要命。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陈子轻掰手指,三个标注了,不会再加了吧。

    这就是444开后门,用人脉给他安排的简单区域的随机任务。

    简单。

    哇,真的简单死啦。

    哈哈哈。

    没疯,我没疯。

    陈子轻撑着腿起身,一步步地走下楼梯,原主不可能莫名其妙就练哭戏,难道是要进军娱乐圈?

    【你母亲说过,你这张脸,哭比笑更能让你达到目的,你笑得再卑微再谄媚或是再明艳,都不如你掉一滴泪来得强。】

    【起初你哭不出来,你母亲打你,把你打疼了,你就哭出来了。】

    【久而久之,你被灌输了回富人区不能缺少眼泪的不正常思想,于是你开始磨练哭戏。】

    陈子轻身形微顿,这样啊。

    他叹气,这反派马甲各方面一统计,跟他本人差太大了,一点都不合身,他怎么穿啊,完全就是边走边掉的程度。

    前几个任务,原主跟他性格也不贴,小助手都没提醒他穿好马甲。

    这回怎么特地提醒了……

    陈子轻琢磨,可能因为他用的身体是个反派吧。

    前五个都不算反派。

    不对,上一个任务,他不就是坏到家的反派吗!

    怪了。

    上一个那样的人设,都没叫他别掉马甲。

    陈子轻拐弯走向剩下一半楼梯,他记得这个任务的封面是暗黑血腥风,里面有一颗咚咚咚跳动着的心脏。

    看样子不可能小清新得起来了,他失策了,封面跟内容压根就没按常规套路走。

    会有狗血吧。

    陈子轻愁眉苦脸,肯定会有啊。

    既要他抢别人的东西,也要他抢别人的人…….

    随着陈子轻下楼,沙发上的Omega闻声,朝他看了过来。

    他看清了Omega的脸。

    第一反应是,Omega评级是不是很注重颜值,长陵最优秀的Omega,生了张符合“最优秀Omega“水平的脸。

    【叮,检测到关键词‘优秀’,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沈文君。】

    【他是沈家老四的私生子,母亲做陪酒出身,使用黑市上购买的某类药剂刺激沈老四发情,顺利生下他以后进沈家不成,只好为了保命带他去贫民区躲躲藏藏,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黝黑,瘦小,胆怯,畏缩,穷苦懦弱,直到他成年分化成S级Omega后引起轩然大波,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沈老太关注,最终同意他进沈家认祖归宗,从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摇身一变成为长子。】

    【成年后的沈文君以学渣资质复读一年,不负众望的考进世界名校,他日渐精致,无论是肤色,轮廓,体态气质都天翻地覆。】

    【沈家认可他,看重他,他的地位盖过父亲的其他子嗣,更是优秀到让沈家老大,也就是沈家家主赏识,放弃自己的几个儿子选他当沈氏继承人,可他毕业后没有进沈氏,他有自己的计划,如今他在长陵排名第一的大学教书育人,是声望最高的教授。】

    【沈文君三十有二,他会在五年后进沈氏,他的决定无人阻拦。】

    【你第一次见他是小时候,你还在富人区生活,他跟随家人来虞家做客,他是你哥哥的大学同学,他们关系要好。】

    【第二次见他是在你哥哥的卧室门口,他手上拿着你哥哥的棒球外套,他们要去打棒球,关系更加亲密。】

    【你第三次见他是在沈家,他二十二岁的生日宴上,他穿着一身白色燕尾服从楼梯上下来,像是白马王子,长陵出众的年轻Alpha们都投以目光。】

    ……

    【每一次见沈文君,你都会发现他的幸福比上一次多一层,他像是在滚雪球,滚到的都是好东西,而且越滚越多。】

    【你羡慕他,嫉妒他,讨厌他,你想把他滚到的雪球打碎,再滚到自己身上。】

    陈子轻嘴角抽搐,怎么把抢夺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不过,沈文君的命运有个十分明显的转折期,就是成年分化前后,那是两个极端。

    突然就转运了,一路高歌繁花似锦。

    沈文君是S级Omega,那他母亲也是S级Omega吗?

    【沈文君的母亲是Beta。】

    那他父亲呢?

    【他的父亲是中级Alpha。】

    【沈文君是沈家唯一一个S级信息素拥有者。】

    陈子轻不动声色地咂摸,中级Alpha父亲跟普通Beta母亲生出S级Omega儿子的可能性就算不大,但也不至于是零吧。

    沈家认子肯定会做严格的鉴定,所以沈文君的身世没有造假,他这个S就是A加B的结合。

    小概率事件总会有,有的是大不幸,有的则是大幸运。

    沈文君属于后者。

    陈子轻通常看人先看眼睛,他注视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Omega,他们四目相对。

    Omega的双眼清澈透亮。

    陈子轻的心情非常复杂,如果是抢别人抢来的,负罪感起码没那么重。

    都是强盗,谁也别说谁。

    可这个沈文君,一看就是善良纯真的人啊。

    陈子轻暗暗地定睛探究,试图找出他佩戴面具的蛛丝马迹。

    “吴叔,你不是说析木不在家吗?”

    是沈文君开了口,他嗓音润柔极了,含带几分疑惑,那里头掺杂和年龄阅历不符的率真。

    陈子轻的探究遭到了破坏。

    沈文君对他眨眼:“析木,我是来看你的。”

    陈子轻把略微干破的嘴一抿,我们很熟吗,我左边脸上写着“反”,右边脸上写着“派”,脑门横批是“你让我恶心”,你看不见?

    【他不与人交恶,即便看出你不喜欢他,也愿意和你相处,他认为你还小,而他作为大你一轮还多的长辈,理应让着你,关照你,包容你。】

    陈子轻抠了抠手指头,这个Omega心好软啊。

    面对沈文君的示好,陈子轻甩都不甩,他去沙发另一头坐下来,手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鸦羽般的睫毛垂盖,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耷拉着,浑身上下散发着阴暗发霉的气息。

    虞家的管家吴叔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析木少爷,沈先生在和你说话,出于基本的礼貌教养,你该答复。”

    陈子轻现场歪嘴,来了个似笑非笑:“我没出门,你为什么要说我不在家?”

    吴叔被他当场质问,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说明原主就是这样子,咄咄逼人跟阴阳怪气双打。

    陈子轻偷偷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妥了,他找准自己这个反派的主路线了,直走就行。

    “我以为析木少爷外出了。”吴叔说,“毕竟你回来这几天,经常不见人影,下人们忙得事情做不完,还要抽出时间找你,昨晚更是要老爷派人去孝培接你,那么大动干戈,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虞家亏待了你,让你这么不情愿。”

    末了又来一句:“析木少爷,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不姓虞,老爷收养你是情分,而非本分,望你清楚自己的定位,不要寒了老爷的心。”

    陈子轻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

    他凌晨才登入这个世界,在出租屋没睡觉,从孝培到长陵的路上也没怎么睡,这个时候眼睛一圈红,像画了全包的红色眼线,配着较浓的五官线条,显得邪恶诡异,充满攻击性。

    ——仿佛已经嗅到了他同样艳丽妖娆,魅而不俗的信息素。

    会客厅的气流莫名凝住。

    客人,管家,佣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同一个方位。

    陈子轻趁机别过脸,放在口袋里的手清晰可见的握成拳头状,像是倔强难堪。

    “吴叔,你不要说析木了,他只是想家。”沈文君出声,“他刚回来,不适应也是正常的,等过些时间就会好。”

    吴叔朝沈文君和蔼地点点头,转瞬就对前夫人的孩子说道:“析木少爷,你看沈先生如何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他的。”

    陈子轻脑中飞快闪过几个零碎模糊的学习对象脸孔,他不知学的谁,阴恻恻地看了吴叔一眼。

    吴叔的眉头皱了一下,他直起身冲沈文君道:“沈先生,你不介意就好。”

    “我怎么会介意。”沈文君笑着说,“析木还是个孩子。”

    陈子轻差点没忍住地发出叹气声,原主为什么要抢走这个Omega的人生呢。

    根据他身为宿主的直觉,不可能只是出于嫉妒羡慕。

    可是,到目前为止,沈文君给陈子轻的感觉很完美,他情绪稳,性格好,眼神干净,看着没有城府。而且他还长得好,家世好,个人能力出众,信息素级别高,未婚夫的长相不知,家境绝对是顶级。

    确实什么都让他拿到了,这么圆满。

    陈子轻胡思乱想一通,以为能触发主线任务。

    没有触发,白想了。

    陈子轻往沙发背上一靠,标注1是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信息素级别高的O。

    标注2里面有一条是抢走沈文君的S级信息素。

    这算不算任务重复了,标注1可以不管了,只管2。

    不行,要想办法解决不能分化的病症。

    陈子轻大脑使用过度,再加上长时间缺觉,他这会儿疲惫得不行,脑子钝钝的,就连沈文君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的,他都不知道。

    第一天当反派就不够警惕。

    陈子轻绷着神经,搞不清这个沈文君要干嘛。

    “析木,你刚才下楼的时候,我注意到你左腿走路不自然,是不是伤到了?”沈文君体贴地关心道,“我帮你看看。”

    陈子轻用余光瞟他一眼,捕捉到了他的真诚,是真的想检查他的腿伤。

    沈文君:“析木……”

    陈子轻忽然把左腿往他腿上一放,在他的错愕中把嘴皮一掀:“不是说要看吗,看吧,麻烦沈文君哥哥了。”

    后面一句刻意加重语气。

    沈文君难以置信:“析木你……叫我哥哥?”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哥哥。”沈文君难掩激动,抬手比划道,“你小时候只到我这里,小小一只,你母亲让你叫我哥哥,你死活都不肯叫。”

    Omega白净纤长有力量的一双手握住他左腿:“后来我们又见过几次,你始终闭着嘴巴,就连我前天听说你回虞家了,放下工作跑来看你,你还是小时候那副样子,没有变过。”

    陈子轻啃着嘴皮心想,这人话真多。

    忽地察觉沈文君的视线,他不耐烦地瞪过去,看我干什么。

    沈文君提醒道:“你嘴上的皮让你啃的,流血了。”

    陈子轻搜寻着那点刺痛舔掉液体,又有血珠渗了出来。

    一张帕子被递过来,他斜着眼睛扫去。

    沈文君温和道:“你用帕子按着。”

    陈子轻的反应十分尖锐:“谁知道你的帕子有没有被你拿来擤鼻子。”

    沈文君大笑起来,笑声是明朗的,有着清爽的魅力。

    陈子轻人都麻了,这沈文君是能跟他成为朋友的节奏,怎么动手抢嘛。

    一串大提琴的乐声响起,沈文君敛了敛笑容,他接起电话:“平舟。”

    “我在你家,你弟弟已经找到了,他没休息好,左腿……我吗?我今天不忙,你几时回来?好,别太劳累……”

    陈子轻若有所思,这通电话让他意识到,他那个还没见面的哥哥跟沈文君不是单纯的商业联姻。

    虽然他无法确定两人是不是早就知根知底了,但他们相处融洽。

    大学同学发展成了未婚夫妇,豪门跟豪门,强强联手。

    陈子轻在心里叹息,他要抢走的东西里面,包括沈文君的爱情跟婚姻,也就是他那位哥哥。

    好缺德。

    会天打雷劈的。

    况且他也没戏,他除了比沈文君年轻,还有什么吗?没了。

    这么一想,又回到了任务必定失败,不如直接放弃的原点上面。

    腿上的触感让陈子轻回神。

    “析木,你把脚扭到了,有点肿,你是不是没有及时处理?”沈文君已经结束通话,他在按捏腿上的左腿,“现在好得慢,你要忍一忍,三五天内尽量要活动。”

    Omega眉眼间尽是认真,能让人感受到莫大的真诚。

    陈子轻拿回左脚,站了起来,他动作幅度大,头晕眼花没站稳。

    一股力道捉住他手臂,他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伴随一声:“小心。”

    陈子轻下意识说:“谢谢啊。”

    沈文君一愣。

    陈子轻浑身汗毛倒竖,我的妈,我的马甲呀。死了死了,我说什么谢谢,我可是反派!

    “松开。”陈子轻冷着脸。

    沈文君撤回手,轻声道:“析木可以不用对我道谢,我是你哥哥,很快还会是你嫂子,我们是一家人。”

    陈子轻瘸着腿上楼,头也不回。

    标注任务2最好是有主线任务相关的理由,不然他真的没法做这个反派.

    沈文君留在虞家吃午饭,陈子轻没下楼,他明摆着就是不想和沈文君一桌。

    陈子轻吃了佣人端上来的饭菜填饱肚子。

    不多时,门外传来沈文君的声音:“析木,你下午有安排吗,要不要文君哥哥留下来陪你?”

    陈子轻不回一个字。

    “那你补补觉,等你睡够了,如果无聊就给我打电话。“沈文君说,“析木,我们下次见。“

    陈子轻躺在地毯上面,揉着吃撑的肚皮发愣。

    楼下的车子引擎声渐渐模糊,消失,陈子轻眼皮下坠,他就这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手捂在肚子上面防着凉,四周静悄悄。

    陈子轻的精气神饱满了不少,他伸着懒腰爬起来,赤脚在房里转悠。

    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吗?

    【是。】

    【一切都是原样。】

    陈子轻抓抓头,他去房间外的客厅溜一圈,找到哪个门就打开瞧瞧,设备多到超过他预料,竟然还有个单独的小图书馆,里头摆满了书籍,按照年龄段贴的标签。

    看样子,原主母亲的前夫爱屋及乌,很疼爱她带进门的小拖油瓶。

    可惜他们的婚姻让婆婆掰开了。

    陈子轻去书房玩书桌上的电脑,薄如纸,他拍拍摸摸捣鼓一番,确定是声控识别使用。

    于是陈子轻忍下羞耻,对着蔚蓝的电脑屏幕说:“电脑电脑,我想知道,如何演好一个反派。”

    屏幕上自动打开网页。

    陈子轻凑近点,他趴在桌前,把当前页面的所有链接全部浏览了个遍:“往后翻。”

    一连看了几页,陈子轻又让电脑帮他搜“反派指南”“反派要素大全”“演员的基本素养”。

    陈子轻在电脑上建了个文档,用心记笔记。

    直到房门被敲响。

    来人是原主母亲的前夫,虞家上一任家主,虞华章。

    “在找电影看?”虞华章扫了眼他的电脑页面,“怎么不下楼走走。”

    陈子轻把桌上的小兵玩偶推倒:“懒得下去。“

    “你这孩子,怎么不诚实,左腿疼就说做腿疼。“虞华章叹息,”文君告诉我了,叫我留意。“

    陈子轻怪里怪气:“他还真够多管闲事的。“

    “为什么要对你嫂子有敌意。”虞华章说,“多个人爱你,不是很好。”

    陈子轻考虑到自己神经,索性毫无预兆地大叫:“谁稀罕!”

    虞华章的面色有一瞬的严厉,却又恢复如常,没训出口:“不说这件事了。”

    陈子轻抱着胳膊,不要看他次次都及时出招了,其实他心里头紧张得要命。

    这个虞华章的体格高大威猛,像常年带兵打战的大将军,老了也是老将军,震慑力惊人。

    虞华章走到书桌边:“木木,你一声招呼不打就到处乱跑,还跑回孝培,是不是怪我叫人把你接回家,自己却一直没露面,只和你通电话?“

    “我不是要晾着你,更不是忽视你,疏远你。”虞华章跟个小辈解释,他说他要处理一些私事,不得已才回来得晚了些。

    陈子轻心下触动,面上没表现出来。

    虞华章摸了摸他的头发:“七年了,你十一岁离家,十八岁回家,长这么大了。”

    陈子轻抬头。

    “这样看,”虞华章俯视他,半晌笑道,“你越发像你母亲了。”

    陈子轻扯了扯嘴角:“是吗。”

    “是啊。”虞华章长叹,“你母亲是中级Omega,你生父是个Beta,按理说,你是Omega的几率要大一些。”

    他为小辈理着乱翘的刘海:“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是无法分化。”

    陈子轻做出不适应这份父子亲昵的姿态,他躲开头上的那只手,向后坐去。

    虞华章看出他的抗拒,没有责怪:“我安排你明天做个全身检查,主要项目是你的腺体能否长出来。”

    陈子轻硬邦邦道:“我不做。”

    虞华章反手,指骨重敲一下桌面:“木木,你在小事上可以胡闹,大事上不能任性。”

    “你是我的谁啊,你凭什么教育我!”陈子轻情绪偏激,全身剧烈发抖,“我做过很多次了,结果不就是那个样,说来说去不就是那些话,什么我发育畸形,我这辈子都分化不了,每次我都被人用怪物另类的眼光看,我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被耻笑——”

    虞华章大手轻抚他后背:“我知道你成年后的这几个月很害怕,你母亲离开了,你更慌了,这些我都清楚,冷静点,木木,孝培那边的医疗哪里比得上长陵。”

    陈子轻没说话,身子还在小幅度的颤抖,刚才演累了。

    虞华章耐心地哄着。

    陈子轻被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担心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尴尬脸红,于是快刀斩乱麻道:“那就让叔叔费心了。”

    虞华章不悦:“叫什么叔叔,和从前一样叫吧。”

    陈子轻把嘴抿直,嘴唇轻轻颤了颤,别扭生疏地蹦出两个字:“爸爸。”

    “乖。”虞华章再次摸他头发,“我家木木真乖。”

    陈子轻头都要被摸秃了,烦得很:“爸爸,我哥哥呢?”

    虞华章说:“出差了,下周回来。”

    陈子轻:“哦。”.

    第二天,检查过程中,陈子轻全程拉着个脸,他昨晚练哭戏把眼睛练肿了,萎靡又恶劣,很不配合,一众医生敢怒不敢言。

    有虞家前家主在场,结果当天就出来了。

    确诊是罕见的激素紊乱症,无法分化出第二特征,这是先天性的缺陷,即便后期投入大量的资金成立基地做实验,试图人为干预,也没有再生的可能。

    除非植入想要的人工腺体假性分化,但那要终生承担副作用,这一块还没有完善的临床经验数据,风险极大。

    而提交结果的,是全国最大的权威机构,不会有质疑。

    陈子轻吃着医生给的棒棒糖,破罐子破摔样:“爸爸,我早就说了,检查出来只有那个结果,你不信,你非说长陵的医疗多牛逼,看吧,白白浪费时间。”

    虞华章站在家长的角度说出内心的忧虑:“你不能分化,怎么成家立业,完成你母亲的遗愿。”

    陈子轻望着车窗外:“我可以装Beta。”

    “Beta有第二套生殖系统,虽然萎缩但有,你没有。Beta能让Omega有一定的怀孕几率,你没有,Beta能闻信息素,你闻不到。”虞华章看着他说,“木木,你漏洞百出。”

    陈子轻嘴巴里的棒棒糖磕到了牙齿,他后背冒冷汗,有种虞华章指的是他在装反派这件事的错觉。

    “你无法伪装。”虞华章说,“Beta具备的特征,要经历分化。”

    陈子轻咽下混着棒棒糖水的唾液,那他不愧是一等残废。

    车在街上慢行,车里弥漫着甘甜的果香。

    虞华章提出要他下半年复学。

    陈子轻看似随口一说:“文君哥哥也是高中辍学,复学一年上了世界名校。”

    “他是百年难遇的奇迹。”虞华章的眼里拂过赏识,“爸爸不要求你达到他的高度,你上国内的普通院校就行,到那时你顺利读完大学,我送你进虞氏领份工作,让你哥哥带你。”

    “之后给你敲定一门亲。”

    陈子轻笑起来:“谁愿意跟我这个残废。”

    虞华章有一瞬的晃神,对他的慈爱更浓了几分:“等你自身不错,背后又有虞家,别说Beta,连级别不错的Omega都愿意。”

    陈子轻收起笑容,冷着张脸吃棒棒糖,吃得啧啧响,他怎么还没触发虞华章的关键词,解锁个人信息。

    “下周你哥哥回来,我们给你举办一个宴会。”虞华章不奇怪他的喜怒无常,“庆祝你回家。”

    陈子轻很不尊重人的斜着眼看虞华章,既不是自己的亲生子,又时隔了七年没见,还这么重视的吗。

    可要是重视……

    这么多年了,虞华章没有管过,任由母子俩在贫民区受苦遭罪。

    他管了,前妻不至于沦落到接客的份上。

    难道是离婚后的七年里发生了一些事,虞华章的大权交给了儿子,他的心态上发生了变化,念旧情接下了前夫死前的嘱托?

    对了,原主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小助手没反应。

    陈子轻换了个说法。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发情期使用了信息素阻隔喷雾,半小时内大量饮酒,产生过敏中毒引发死亡。】

    听起来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陈子轻拨开杂念:“算了吧,奶奶不喜欢我母亲,也不喜欢我。”

    虞华章安抚道:“虞家是你哥哥做主。”

    末了,自嘲一笑:“他比我有本事,不会被家族挟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陈子轻眼睛亮亮的:“那为我办宴会是我哥哥的意思?”

    虞华章说:“他没反对。”

    陈子轻吐出棒棒糖,看一眼橘黄的圆球,又放进嘴里,嘎嘣咬碎,他抽出小棍子,随手扔进车内垃圾桶。

    那位不知名不知相貌的哥哥,想必是太忙了,无所谓吧.

    宴会当天,虞家的家主姗姗来迟,他迈步踏进大厅,未婚妻和他并肩。

    陈子轻终于见到了原主哥哥,他被男人的眼睛所吸引,怔怔看着。

    悲悯众生的一双眼,游离于世俗,疏离而孤独。

    “平舟。”虞华章招手。

    虞平舟带着沈文君,穿过一众奉承和敬畏,朝着父亲的方位走去。

    陈子轻发现了,即便有沈文君在场作伴,周围依旧有觊觎爱恋虞平舟的视线,还不少。

    那些人大概也就止步于用眼睛看,用眼睛表达渴望,他们不敢真的搭讪虞平舟,制造机遇采取勾引的行动。

    没有自信。

    沈文君是S级Omega,能让人自惭形愧。

    陈子轻喝了口杯子里的红酒,眼睛垂下来,视线沿着男人那两条平稳自如的长腿,慢慢往上,入眼是他松弛垂落的左臂,右臂被沈文君挽着。

    手指关节长过平均长度,富有玉如般的光泽,十分夺人眼球。

    陈子轻从下向上地看,他看到虞平舟平整的领带一端收进西装外套里,领带上方靠近衬衫领口的位置别着一条冷色领带夹。

    衬衫领子不见一丝折痕纹路,领扣到顶,扣得严实,露出一截脖颈和一枚喉结。

    最后是虞平舟的脸。

    陈子轻这一看就忘了收回视线。

    “平舟,析木是不是都不认识你了啊。”沈文君疑惑的声音响起。

    陈子轻一副闹别扭的样子:“为什么会不认识,不就是老了一点,我刚才只是在走神。”

    “老了?”沈文君哈哈,“平舟,析木说你老了。”

    虞平舟没有动怒,他好脾气地笑笑:“析木上次见我是七年前,我二十多岁,现在我三十多岁,老了也正常。”

    陈子轻其实是胡说八道的,他们都很年轻,就连虞华章都看不出是五十几岁,这里的人分化后都长寿,平均年龄估计有一百岁。

    【一百五十岁】

    陈子轻很吃惊,那他不能分化,岂不是就老得快还短寿,真惨.

    虞平舟谦和有礼,气质干净,嗓音温暖,有张难敛华美的皮相,他是家境优越的模板,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渗透了贵气。

    就目前来看,陈子轻感觉虞平舟内心没有一丝阴影,佛子一般圣洁。

    人跟名字不太相符。

    名字是山河大气蓬勃,人是瀑布下的水流,是森林深处的薄雾,也是冬日里的阳光。

    穿衣风格和人也不相符。

    穿衣是厚重正统的商务风,束缚严苛到有强迫症的压抑程度,人却自由如风。

    陈子轻在虞华章的引导下,完成了跟哥哥的相聚流程。

    【你在虞家生活的五年,你哥哥大多时候都住在老宅,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少数时候才回来,你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他比你年长十四岁。】

    那就是跟沈文君同岁。

    陈子轻目睹一波波的人前来找虞平舟社交,他是Alpha吗?

    【是,S级Alpha。】

    那怪不得,两个S级,怪不得一进来就成为了焦点。

    陈子轻后退,他不是虞家人,不是什么名副其实的小少爷,这场以他为名义举办的宴会,实际上却是权贵名流的交际聚会。

    说白了,就是这些人过来喝点酒,聊几句。

    陈子轻把手中的酒杯放在侍应的托盘里,他暂时不打算接近虞平舟这个哥哥。

    反正虞平舟只牵扯到标注任务2,他和沈文君是一条藤子上的,不单独分类,没关联到其他任务。

    【在你很小的时候,也就是你跟着母亲进虞家的第二年,你七岁,你哥哥二十一岁,你趁下人不注意,躲进你哥哥的房间,你在他床底下睡着了,你被他发现,你看见了什么。】

    【那天你生了一场病,丢失了一小部分记忆,再没找回来。你怀疑你的哥哥有一个秘密,你想知道是什么。】

    【你想找回丢失的记忆。】

    标注4:你怀疑你的哥哥有一个秘密,你想知道是什么。

    标注5:找回丢失的记忆。

    陈子轻脚步一晃,怎么还有标注4跟标注5啊?真服了。他心情不好,忍不住去饮品区找东西吃:“陆哥,我一定要穿紧反派的马甲吗?”

    系统没动静。

    陈子轻背身对着宴会厅,边吃小蛋糕边说:“我的马甲掉了会怎样?这个世界的架构框架就要开始崩盘?不至于吧,别的后果我可以自负。”

    他快速把最后一块蛋糕吃完:“只要我好好做任务,有没有马甲都可以的吧?”但这又是伪命题,他既然要抢东西,就必定是反派。

    系统:“这件事不需要问我意见,随你。”

    陈子轻终于得到了监护系统的回应,他生出了一股子安全感:“我就是觉得,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办到的。”

    系统:“你不是遵从随遇而安?”

    陈子轻恍然:“也是啦。”

    那就随遇而安吧.

    没人发现宴会上少了一个人,更是所谓的主角。

    陈子轻蹲在花园调理情绪。

    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戏谑的声音:“你哥哥竟然是虞平舟。”

    陈子轻刷地抬头,他差点把这个Alpha给忘了,在宴会厅的时候,好像有听人说是周家大少爷,周什么明。

    【周衍明。】

    小助手补了名字,依旧没解锁人物表,那看来就是不在原主的社交圈里,或者说是还没来得及进去。

    原主不是随便挑了个酒吧偷酒,他肯定查过周衍明的底细。

    有他的小算盘要打,可惜没打成就死了。

    周衍明把少年的长久沉默当成是没想到他也在宴会上:“臭小子,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到?”

    陈子轻呵呵:“你长得又不帅,我怎么看得到。”

    周衍明哪受过这待遇,怒极反笑道:“这才是真正的你。”

    “当初我逼你还钱,让你滚,你为什么跟我挥手说再见,乖得跟个宝宝一样?” 他眼神锐利带着审判,“你是装的。我今晚为了解惑丢下朋友出来找你,就是你的目的,你在吸引我的注意,你清楚我的身份,你想接近我,就这小把戏。”

    陈子轻:“……”你都把自己捋顺了,省得我费心瞎编乱造了。

    “你有虞平舟这个哥哥,五百多万算个屁。”周衍明,“现在就给老子还钱,快点。”

    堂堂一天大少爷,像土匪。

    陈子轻飞快瞅他一眼:“再给我点时间好……”

    把习惯性的在末尾挂上的“好不好”三字咬碎,咽下后半部分,他语气不耐烦地强调:“再给我点时间。”

    周衍明把他提溜起来:“说的三天,这都超过多少天了,你还敢拖?”

    陈子轻跟一挂件似的垂手垂脚,他不挣扎,眼尾上翘饱含笑意:“我在虞家,我真的一分不还你,非要赖账,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以为我怕虞家?”周衍明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没打听,我跟你哥哥是死对头。”

    陈子轻说:“那你还来参加虞家的宴会?”

    周衍明的面色不知怎么浮出可疑的不自然。

    下一刻,陈子轻被周衍明丢下来,他站稳了,发现周衍明看向一处,就也看过去。

    隔着长灯和花草,虞平舟跟沈文君面对面站立,他们在说什么,都在笑。

    陈子轻从周衍明不平稳的气息里嗅出名堂,周衍明喜欢沈文君。

    那他是爱慕者,还是追求者?

    后一个的可能性较大,周衍明钉在沈文君背上的眼神火辣炙热,他肆无忌惮,不遮掩。

    而爱慕是默默的,内敛的。

    标注2里有一条是,抢走沈文君的追求者。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望向周衍明,这个也要抢吗,没必要的吧……

    周衍明敏锐地扫过去一眼,怎么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操,他干嘛关注小破孩。

    那头,虞平舟要走,沈文君拉住了他的西装袖口,他挺拔的身形明显顿住,转过身。

    沈文君抱住了虞平舟。

    虞平舟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一手环上他肩背,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

    两人很般配。

    顶级的Alpha和顶级的Omega,天生就注定在一起。

    虞平舟忽地朝这个方向侧目。

    陈子轻飞快拉着周衍明蹲下来,躲在灌木里。

    周衍明一个高大强壮的Alpha,竟然被脆弱不堪的少年给拉着蹲了下来,他自我怀疑,一时忘了梦中情人当着他的面投入别的Alpha怀抱的刺眼一幕。

    陈子轻偷偷观察虞平舟,见他没发现自己才松口气,周衍明来死对头家里的宴会,为的是沈文君,这就合理了。

    “上回见你,你的脸黑不溜秋的,今晚怎么白成了鬼。”

    耳边有充斥着雄性侵略性的呼吸声,陈子轻离远点,又被拽回去,周衍明问他:“涂什么了?”

    说着就强行上手擦。

    Alpha的力气太大,陈子轻挣脱不掉,脸被擦得火烧火燎,皮泛疼。

    “没乱涂东西,原来你比鬼还白。”周衍明摸搓下巴,“那你这脸,卖到我酒吧就不用扫厕所了。”

    那边虞平舟已经跟沈文君回去了,陈子轻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但他没立即跟在他们后面回宴会厅,他还有事。

    周衍明懒洋洋地点根烟:“你怎么跟他一样?”

    陈子轻没听懂:“什么?”

    周衍明叼着烟起身:“他也喜欢喝果汁,喜欢吃甜品。”

    陈子轻后知后觉,“他”指的是沈文君。

    “又不是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陈子轻说,“喜欢这两样东西的人多得是。”

    周衍明弯着腰,轻蔑地盯过来:“你是不是学你未来嫂子,想引起你哥哥注意?”

    陈子轻心说,神经病啊,我需要学吗?这不就是我自己。

    周衍明不知道陷入了什么回忆,一糙爷们儿女情长起来,坚硬的轮廓都柔和了不少:“你们性格差太远,他是圆的,没有棱角,你全是棱角,整个就是一菱形。”

    陈子轻后仰一点,以免烟头上的星火碰到他的眼睛:“我才18岁,别把我跟三十多岁的人放一起比较,等我到那个年龄段,也许我也是圆的。”

    周衍明不屑:“牙尖嘴利,他在你这个年纪就是圆的,天生圆润,他性格很好,没人不喜欢。”

    陈子轻翻白眼,是是是,你喜欢的人放屁都是香的。

    有几个人来花园透气闲聊,陈子轻从另一边回宴会厅后门:“你喜欢沈文君。”

    周衍明挑眉:“是,我喜欢他,正在追求中。”

    整个圈子里,多的是Alpha想尝一尝S级Omega的味道。

    他不同,他喜欢那个Omega的性格和内在美。

    他的喜欢并不轻浮。

    陈子轻的话里表露出鄙夷:“你都有自己的Omega了,还看别的Omega。”

    周衍明“靠”了一声:“那就是个员工。”

    陈子轻说:“可他发情,你……”

    “纾解而已。”周衍明舔过犬牙,“一个员工还不配让我标记,哪怕是临时的。”

    陈子轻点点头,噢,没对象,这个好。

    于是他停下脚步,挡在周衍明的面前:“周叔叔,沈文君已经跟我哥哥订婚了,你上赶着当第三者有什么意思,你别追求沈文君了,你比不上我哥哥。”

    周衍明面部僵硬漆黑,叫他什么?他比虞平舟还小三岁,他才二十九!

    凭什么虞平舟是哥哥,他是叔叔?

    周衍明正窝火,冷不丁地听到少年来一句:“你追求我吧。”

    “……”

    周衍明唇边的烟掉了下来,他以为虞平舟的便宜弟弟偷酒设局接近他,是为自己提高价值好在虞家得到重视,敢情不是为的周家,是为他这个人?

    小屁孩真敢做春秋大梦。

    连他都敢要。

    “不想追求我啊?”陈子轻耸耸肩,“行,我回宴会厅了,再见。”

    周衍明看成是在故作坚强,转过身就要咬嘴唇,难堪到红眼睛。

    少年纤美的身影在夜幕下若隐若现,周衍明抬脚把地上的烟台踩灭,如果他追求虞平舟的弟弟,就能顺势出入虞家,跟沈文君接触的机会多。

    “我要是追求一个不能分化的小鬼——”

    陈子轻回头,周衍明看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一般看他:“会被圈内人笑掉大牙。”

    “你还怕被他们笑?”陈子轻毫不留情,“你名声本来就臭,我听到的关于你的评价是,不学无术的人开不入流的酒吧。”

    周衍明听腻了那番评价,对他造不成半点伤害:“我大你十一岁,你个小毛孩,没大没小。”

    陈子轻索性将没大没小进行到底:“周衍明,这是你叫我的第几个外号了?又是小杂毛,臭小子,一级残废,小鬼,现在是小毛孩。”

    他恶狠狠地瞪着高他很多的Alpha:“我不要你追求我了。”

    周衍明一身反骨,老子偏要追.

    次日,陈子轻又在做他的反派笔记,周衍明来找他了。

    Alpha不知道用的什么正当理由,竟然上了二楼,出现在他房门口,他想关门已经来不及。

    周衍明的头发打理了梳成背头,他衣冠楚楚,十分有仪式感的从西装里变出一朵玫瑰:“拿着。”

    陈子轻丢地上,踩烂。

    周衍明来的路上看过少年的资料,对他这一出有准备,却还是差点没忍住的当场发火:“不是你要你衍明哥哥追求你?”

    陈子轻冷笑:“我昨晚就说不要你追我了,怎么,你耳背啊?”

    周衍明像吞了苍蝇。

    陈子轻在被他踩烂的玫瑰上碾了碾:“你怎么还不滚?”

    周衍明没被这么对待过,太阳穴突突乱跳。

    陈子轻看Alpha这副要被气死了狂犬病发作的样子,怀疑他放信息素了,没事,我闻不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突兀的敲门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询问声:“析木,你在里面做什么?”

    是虞平舟。

    看来周衍明真的放信息素了,被同类虞平舟发觉到了。

    陈子轻这一分神,就让周衍明钳制住手腕,压在门后墙角。

    周衍明掐他的脸,两分戏演成了八分像:“让不让你衍明哥哥追?”

    陈子轻咬住他虎口。

    周衍明被咬疼了,下意识松手,陈子轻趁机开门跑出去。

    今天是周末,虞平舟不用去虞氏,这个点也没外出应酬,他穿一身家居服,发丝自然垂落,比在宴会上还要清爽。

    陈子轻跟男人那双饱含慈悲的深邃眼睛对上,心里在想,是躲他身后,还是扑他怀里。

    一个愚蠢到自以为是的反派会怎么做呢。

    陈子轻在极短的时间内做了选择,他在虞平舟面前站定,垂着眼睛喘气:“我没有做什么。”

    明显是在撒谎。

    虞平舟的目光上抬,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人影身上:“周少,请你解释一下,我弟弟脸上的掐痕是怎么回事。”

    周衍明带着攻击性的信息素没收回去,毫无公德心的乱溢,不在乎虞家的下人们是否遭到影响,他尚未开口,一个带着轻喘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好解释的。”陈子轻说,“不就是情趣。”

    周衍明眼珠都要掉出来,他一个仅次于S级的Alpha,会跟一个长不出腺体没信息素的小孩子玩情趣?传出去脸还要不要了。

    虞平舟温声:“析木,别乱说。”

    “没乱说。”陈子轻摸了摸脸,“我跟衍明哥哥玩呢。”

    虞平舟看向周衍明,他信息素全部收敛在腺体内,情绪十分平和:“周少,我弟弟还是个孩子。”

    周衍明:“老子……”

    “我十八了。”陈子轻阻止周衍明不准他瞎逼逼,“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虞平舟揉眉心:“爸知道吗?”

    陈子轻笑了一下,整齐漂亮的牙齿刚露出来就藏进他艳红的唇间:“我只是交朋友,又不是像你一样订婚,用不到爸爸出场。”

    虞平舟无奈地摇摇头,朝周衍明道:“周少,你跟我出来。”

    周衍明一句“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已经滚到了唇边,却被打断了。

    “你单独把衍明哥哥叫走做什么。”陈子轻拉住周衍明的胳膊,脸不红心不跳地对虞平舟胡扯,“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但我挺喜欢他的,希望你不要阻拦我们。”

    周衍明压根就没插话的机会,他心底涌出几份说不出的古怪,怎么感觉自己被主导,被编排了。

    陈子轻不知怎么想起宴会那晚小花园里的登对画面,眉心无意识地蹙了一下,他直勾勾地看着虞平舟,像沈文君抱虞平舟那样,踮起脚抱住周衍明,在他耳边说:“我答应让你追求我了,衍明哥哥。”

    作者有话说:

    一只披着狼皮的羊,和一群披着羊皮的狼。

    只有轻轻装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