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东国使团正式向泰兴帝请辞,并奉上珍宝若干以示歉意。
这代表着东国使者一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一国使者。泰兴帝神色威严地坐在龙椅上,一边说着都是误会,一边面不改色地命令侍卫进殿收下。
一箱箱奇珍异宝被他们抬着送到户部尚书萧叙面前,后者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直接一挥手着人将其收入户部库房。
而后微笑着拱手:“多谢使者,使者大方,愿东国与我大兴,永世交好。”
使者团心疼地看着被抬下去的箱子,低着头咬碎了牙齿却敢怒不敢言。
今日是小朝,朝内并无大事。
下了朝,萧怀民父子俩并肩而行。
“首辅大人留步!”
萧怀民和萧叙一同转身,见大使颇摩多带着巴雷两人正疾步往这边赶来。
“不知颇摩大人找本官所谓何事?”
颇摩多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微微俯身,行了一个东国礼。
“尊敬的首辅大人,这是我的手下巴雷、腾泰。他二人前日出言不逊,顶撞了您的幼子,我带他们来向您赔不是。”
“还不快向首辅大人赔罪!”
巴雷和腾泰下意识偷偷瞧了瞧等在一旁的萧叙,没敢太明显。
但后者还是察觉到了,一个平淡的眼神扫过来,吓得两人赶紧双手交握在胸前——这在东国,是除了跪拜以外最大的礼。
“对不起首辅大人,是小人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的儿子,是我们不对。请您原谅我们!”
“你们确实错了,但不是这个。”萧怀民身板直挺,双手拢在官袍里,不怒自威。
“你们确实应该道歉,但道歉的对象却不是我。”
巴雷和腾泰对视一眼,试探道:“烦请大人替我们引荐小公子,好让我们兄弟当面致歉。”
萧怀民摆手道:“不必,我家小儿目前不太方便见客,而且我想,他不会想要也不需要你们的道歉。”
这话说得很直白,乍一听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仔细想想又全都是问题。
不方便见客是什么意思?
不接受道歉?不想接触?还是压根就不想原谅而找的借口?
巴雷求助地望向颇摩多。
颇摩多:“首辅大人是什么意思还请劳烦直说,我们东国人脑子笨,体会不到您的意思。”
萧怀民毫不客气:“你们不是笨,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你们对不起的人究竟是谁,我不会说,也不会干预,因为那是你们的事。同样的,我想不想听你们说话那是我的事。”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跟你们说话,告辞。”
语毕,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萧叙也拱了拱手,跟在其后头离开了。
事情被搞砸了,腾泰犹豫道:“颇摩大人,这……”
颇摩多头疼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萧怀民就是这性子,总归今后我们不再是使臣,不用再和他交涉了,就这样吧。”
他问巴雷:“巫听的身后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巴雷垂着眼道:“已经火化了,骨灰在我房里。”
“哎,你也别太难过,等我们把骨灰带回去,安葬在他的家乡,也不会孤单了。”颇摩多安慰道。
巳时,东国使团全部离京,同一时间,鸿胪寺的官差从偏门进了北镇抚司。
一盏茶后,城门口。
一匹骏马飞驰而过,城门侍卫拦刚欲拦截,一枚令牌被扔了过来,稳稳落在手里。
待看清楚上面的名字,一人一马早已消失不见,只余尘土飞扬。
尽管如此,侍卫还是严肃地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拱手行礼。
/
未时末,一道消息从城外传来,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城内某座茶楼。
“哎,我听说东国使者前脚刚出城门后脚就被人劫了,现在正灰头土脸地往北边逃呢。”
“真的假的,谁那么大胆子敢对使者动手?”
“我听他们说是一个蒙面黑衣人,武功高强,单枪匹马就把东国武者全部撂倒了。”
“那蒙面人一点钱财没拿,愣是靠一把刀杀穿了整个使者团。”
“什么?!还杀了人!?”
“没有,他说得太夸张了些。是那黑衣人从使者团里拎出来几个人,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朝着京都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
“磕头?几个人?什么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次出使三国会盟,东国派了三大勇士来,想来应该不愁安全问题,可不知怎么回事,黑衣人杀到的时候竟是各个都使不上力,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东国使团这是得罪谁了,这肯定是有预谋的,闹出这么大动静,朝廷不管吗?”
“管啥管啊,都出京都了。况且,你以为宫里头会不知道这事儿?想想吧,前两天莲花楼发生了什么——”
“嘶,那我好像知道点了。”
窗外,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商贩的叫卖声中尤为明显。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茶楼外一闪而过。
刚毅冷漠的侧脸,熟悉的飞鱼服灿如烈阳。
刚才还在肆意谈论的众人倏地闭嘴了。
……
萧珩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马夫。
他抬腿往诏狱里走,扬手唤来侍从长清,问:“叫你买的药买了没有?”
长清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弧形的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买好了,公子。”
萧珩偏头看了眼,是他要的那个。
“行,给我吧。”
长清低声道:“听闻三公子身子娇贵,属下特意让大夫加了几味药材,将药效调得温和了些。”
萧珩动作一顿,不自在道:“谁跟你说我是给他准备了,我自己用不行吗。”
“多事。”
长清闭上嘴,没有说话了。
……
又开始下雨了。
戌时末,萧珩准备下值。
刚走至门口,周牧便迎了上来。
“大人,方才晏大人派人来让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您。”
萧珩止步:“拿来看看。”
周牧递了过去。
是一封信和一瓶药。
瓷白的瓶身很是眼熟,萧珩挑了挑眉,把信拆开。
那么一张纸上只写四了个字。
【帮我给他】
萧珩:“……”
搁这命令谁呢?
他无语片刻,将信揉成团,把药瓶揣进怀里。
往前一步,发现平时放马的地方空白一片,马夫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马呢。”
周牧低下头。
门口衙役低下头。
北镇抚司外,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一道轻柔的声音自雨雾中传来。
“我让人先牵回去了。”
只见一个男人撑着把油纸伞静静立在台阶下方。穿着天青色的衣衫,身材高挑,浅松绿的腰带称得腰肢很细。
萧珩几乎是立刻转头,旋即迈开步子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斜风细雨中,一只手朝他伸来。
“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