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洄在祠堂跪了三天,这三天他被萧叙好吃好喝供着,除了失去自由外,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还不用上学。
姿态悠哉得让他哥好几次都感叹,这哪里是受罚,这分明就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
可见咱爹还是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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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满释放”这天是个极冷的阴天。
出门后,萧洄被冷得打了个寒颤,说话都冒着白汽。
灵彦和季风很早便在外面候着,见他出来忙上前给他披上披风,又将准备好的汤婆子塞进他手里。
灵彦轻轻托起萧洄受伤的那只手,几乎整只手都被白布缠着,里头伤势如何还看不到究竟。
“公子您还疼吗?”
似是不习惯被人这样托着,萧洄尾指轻轻翘了一下,淡道:“不疼。”
才怪。
打的时候没收劲,怎么会不疼。
伤口老不结痂,草药味熏得他整夜睡不着觉。伤口还得缠几天,行动非常不方便。
真是无妄之灾,你说你要什么面子啊?敷衍两下不行吗??
萧洄叹了口气,转身跟他哥道别:“我回去了。”
墨瞳正蹲在地上收拾他们没下完的棋局,萧叙现在听见他说话就忍不住心烦,扶额道:“绝不会有下次了。”
跟你下棋,绝不会有下次了。
萧洄嘿嘿一笑,自己也知道自己棋风臭得要死。萧叙能跟他坚持这么久还不骂人,已经很厉害了。
“这算什么。”
少年下巴一扬,在祠堂待了这么些天气色居然还有点红润,“下次来我屋,带你看个更厉害的。”
萧叙啧了一声,明显没放在心上,只不停挥手让他赶紧滚。萧洄二话不说滚了。
南院,一屋子下人巴巴地期待着,谁也没提前两天的事。萧洄回屋面对这群人,安慰得头都大了。
百安烧好了热水,成功获得萧洄一个赞赏的眼神。
他早就想洗澡了,在祠堂待的那些天,感觉自己都快臭了。
将人全都遣走,萧洄踩着凳子翻入浴桶,光溜溜的躯体一晃而过。
浴桶里的水“噗通”一声渐起几道浪花后复又恢复平静。
水很深,刚好隐没微凸的锁骨,露出雪白的脖颈。
往下,隐隐约约能瞧见胸肌的线条,透过水面传来,有些模糊。
散开的长发一股脑贴在背上,他高高地举起左手,以防被水打湿伤口。
这样洗澡真的很麻烦。
伤口处细细密密的疼,好像又裂开了。
半个时辰后,萧洄沐浴完出来,头发半干,发梢还滴着水,湿哒哒落在地上,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他中衣胡乱披着,脸色有些白,感觉洗个澡就要了他半条命。
萧洄唤来灵彦重新给手上药,后者捧着一封信进来。
“公子,这是乔浔公子给您的信。”
萧洄接过来单手拆开。
“什么时候的?”
灵彦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在里面挑挑拣拣,挑出一个绿色瓶子。
“两天前。”
他还在祠堂“受罚”的时候。
萧洄:“知道了。”
灵彦轻手轻脚地拆开绷带,上头沾了水有些湿了,伤口还没消肿,有点红。
戒尺宽的几条血痕横纵在上头,看起来就很疼。灵彦将药粉抖在上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抹开,心疼道:“公子的手这般细嫩,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明天我就去济世堂买药,把他们家的好药,凡是好用的,不留疤的,都给您买来。”
济世堂是京都城最好的药堂,每日去看病的人能排满一条街。
萧洄无语:“啥啊你这,挨个打而已,这种伤口能有什么疤?”
灵彦说:“万一呢。”
他家公子身体娇贵,须得用最好的金疮药。
萧洄懒得理他,低头看信。
别看乔浔自诩是个纨绔,但是这字还挺有个人风格的。
虽然潦草,但不失笔锋。
就是单个看起来是好看的,写在一块后显然就有点乱了。
那日去莲花楼的一应所有人无一例外,全被屋里罚了。
其中谢子瑜最惨,被他爹打得下不来床。
乔浔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天就又偷偷溜了出去,在京都逛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被家里关了起来。
他悄咪咪进去瞧过,全都是灰溜溜,蔫了吧唧的,都一副被收拾惨了的模样。
萧府守卫森严,他进不来,只能托人送封信。
信中内容言简意赅归纳为两点。
安否?
何时能出府?
晚上,萧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了很多事。
想这个世界。
想与这个世界发生思想碰撞的自己。
想这一路走来的遭遇。
想到原身那封没来得及寄出的信——“原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西南……
西南有什么?
他翻了个身,不知怎地,脑海里冒出一道身影。
乌发,朱唇,红色发带,玛瑙耳饰。
几乎融入夜色的眉眼。
还有那个温暖的怀抱。
两张不同时期的脸重合在一起,除了变得成熟了些外,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千钧一发之际奇迹般地出现,然后将他揽入怀。
萧洄几乎是无意识地抚上脸,没由来地冒出个想法:他是不是不记得了?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窗户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落在地上还有一阵响声。
应该是石头之类的。
萧洄没理,窗户又被砸了一下,且越来越频繁,大有一副你不理我我就不停砸下去的感觉。
萧洄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
“谁啊?”
片刻后,窗外的人说了一个字。
“我。”
屋内留了两盏灯,床头床尾各一盏。
萧洄穿鞋下床,走去把窗户打开,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来人。
“二哥?”
萧珩似是刚办完事回来,飞鱼服都没脱,眉眼间沾着些寒露。
同这夜色一般,凉凉的。
萧洄打量他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这么晚了,你刚回家啊?”
萧珩二话没说扔给他一个瓷白色的瓶子。
“这是啥?”萧洄打开嗅了嗅,香香的。
对于他小狗一样的动作,萧珩眉毛跳了跳,环胸道:“你不是挨打了?”
男人下巴一努:“涂这个,好得快。”
萧洄立刻:“呜呜,哥你人真好。”
以前一定没少挨打吧!
“……”萧珩受不了了,扭头就走。
看背影似是被无语得不轻。
偏偏萧洄还一副我大为感动的表情在后面喊:“谢谢二哥!回去的路上小心些!别太累着自己!”
“二哥”差点没平地一道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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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灵彦跑了趟济世堂,趁着人不多,抓了一大把药。
回来的时候萧洄刚起。
“公子,我把药都买回来了,哪个好用咱用哪个!”
萧洄穿好学子服,从枕头底下摸出东西,摆手道:“不用你那些,用这个。”
“啊?”
灵彦抱着瓶瓶罐罐发呆,茫然道:“您这是啥药,好用吗。”
“不知道,二哥给的。”萧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别磨叽了,快来上药。”
“哦哦!”
既然是二少爷送的,那一定非常好用。灵彦立马丢掉怀里一大坨,屁颠屁颠地挪过去给他家公子上药。
“好药就是好药,就连味道都特别。”灵彦鼻翼动了动:“好香啊,跟香膏似的。”
萧洄点头表示赞同。
一旁当隐形人的季风听见动静望过来,随即惊讶道:“宿香软玉膏?公子,您从哪得来的?”
宿香软玉膏,圣手刘的独家秘药。专治见血后的皮肉伤,最快两个疗程药到病除,江湖无人不晓。
最关键是不留疤,而且很难求得。
“之前我有个道上的兄弟花千金就想求得一瓶,圣手刘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拒绝了。”
圣手刘,人如其名,其医术之高超,在江湖上的名气非常响亮。
同时此人脾气也很怪,求他出诊的流程麻烦得很。
萧洄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愣了一下:“我二哥还有这门路呢?”
当个官还能跟江湖人有联系?
有这条件还不好好利用?
关系户走哪都吃香。
萧洄严肃道:“以后咱要是出去闯荡江湖,记得报我二哥名字。”
……
萧洄被关了三天,萧怀民也只给他请了三天假。
今天必须得去扶摇宫。
上马车前,瞥见偏门门口也停了一辆车,有些眼熟。
他拍了拍放轿蹬的小厮,问:“那是谁的车?”
小厮看了一眼,诚惶诚恐道:“是、是萧大人的车。”
萧珩被分出去后,萧府无人再敢喊他二少爷。
二哥?
怪了,今日怎么不骑马了。
萧洄果断放弃自己又大又宽敞的白马香车,在小厮们惊恐地眼神中朝偏门走去。
“你们回去吧,我去坐我二哥的车。”
偏门外的马车外观再寻常不过了,由两匹黑马拉着,毛色光滑得发亮,黑马旁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男子,正背对着这边在吩咐几个锦衣卫。
萧洄喊他:“嘿!”
黑衣男子转过身来,对方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从左额一直延伸到鼻梁,原本清隽的脸变得有些狰狞。
长清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而后迅速低头戴上面具。
再抬头时,表情恢复正常。
“三公子。”
撞到这种尴尬场面,萧洄局促地点了下头。
“怎么了。”萧珩从后面走过来。
萧洄眼睛一亮:“二哥!”
萧珩看到他就头疼:“你怎么来了!”
“我来蹭你的车!”萧洄指着身后的马车道:“回来这么久,我还没坐过你的马车呢。”
“你自己没车?”萧珩都懒得拿正眼瞧他。
那么大一辆呢。
“我有。”萧洄理不直气也壮:“但是我想坐你的。”
他仗着年龄优势,撒娇道:“我想坐嘛!”
咦惹。
萧洄自己都肉麻得不行。
“……”萧珩人都麻了。
“你敢上我车?”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萧珩的马车被人传得神乎其神。
什么车里装了百种剧毒暗器,诏狱的一套刑讯工具,前来向他索命的冤魂就藏在车底……俨然一个人间的十八层地狱。
萧洄抬头,浑圆的眼睛里透着无辜:“有何不敢。”
萧珩头都大了。
要不是今日为了去接某个出门不带车的人,他才不坐马车去衙门呢,如今又要半路捎上个人,麻烦死了。
萧洄嘴一张,还要说点什么,被萧珩忍无可忍地推上车:“闭嘴,再说话半路把你丢下去。”
长清毕恭毕敬退在一旁,等他们上车后吩咐车夫启程。
车内。
纯白的狐绒毯子铺在塌上,铺着两顶黑色狼毫坐垫,一左一右放着。
一应物具齐全,甚至容人睡上一晚也不会觉得疲累。
就是有点小了。
虽然不比他从金陵带回来的马车奢华,但胜在温馨。
萧洄眯着眼想这不太像他的风格呀。
见他露出这个表情,萧珩直觉没什么好事发生。
果然,下一秒萧洄拿起放在一旁的狐皮大氅嗅了嗅,然后超大声的“啊”了一下。
萧珩:“?”
萧洄:“是男人的味道!”
“……”
萧珩:“你有病?”
“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味道!!”萧洄眸子里闪着精光:“你车里有过男人!”
萧珩眉毛抖了两下:“废话。”
平时他出行都靠骑马,马车几乎都是温时在用。
这里的东西都是他亲手布置的,能没有味道?
萧洄知道他在说谁。
但是他不满意萧珩这平淡的反应,又提高了音量:“哇!那也太爽了吧!反正也没人敢上你马车,那你们岂不是想干嘛就干嘛了!”
萧珩眉毛抖了第三下。
“天呐,那我现在坐的地方该不会是已经被你们……”萧洄吃惊地捂住嘴巴。
第四下眉毛还没抖出来,萧珩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过去:“翅膀硬了?”
“嘴里没一句能听的。”
萧洄举起手示意他还是个伤员,不能随意放肆。
“不,我不硬。”
萧珩看傻子一般,没理他。
萧洄左顾右盼,笑眯眯的,跟个成精了的狐狸似的,不知道肚子里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满眼都是好奇。
能把萧珩这个别扭怪拿下,跟萧家决裂都在所不惜,这温时究竟是何人物?
“说真的啊哥,你们是不是真的会在车里做点什么?比方说呢,哎你刚说要接的人该不会是他吧?”萧洄做出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超大声道:“哇!那我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话音未落,马车便已经停下。
与此同时,一只修长的手从外头撩开车帘。
“打扰到什么?”
听见熟悉的声音,萧洄转头,脸上的坏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然后慢慢凝固。
跟慢放似的,他瞪大了眼,眼睁睁看见晏南机上了他二哥这个所谓的没人敢上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