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还未破晓, 正是天最暗的时候。台风过境了, 暴雨仍然在下。
距离方怀被困在停车场, 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小时。方怀的电话没电关机了当然, 信号还没恢复, 即使没关机也打不通。
z市潜水爱好者协会站在酒店里, 和别人焦急地交涉着。他们刚刚在地下商场结束了一场救援工打捞作,此时都很疲惫, 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着:
“里面有多少人哦,有两个人求救, 又进去了一个。”
“我们也不是铁打的,需要休息一下。这个停车场的地形比较复杂, 救援工作有困难, ”协会会长穿着一身雨衣, 神色疲惫,委婉道:
“而且, 十五个小时恕我直言, 最佳救援时间是四到五小时,十五个小时,你们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许多人一听,当时就煞白了。
难道方怀真的
凌晨四点,台风风级最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整个z市都是一片灾难过后的场景。许多树被连根拔起、横斜在街头, 街上都是碎玻璃与杂物, 天幕黑沉沉。
信号还没恢复,媒体和记者反而先来了。这些是官报的记者,每次大灾难都要奔赴第一线报道,回去写一个诸如华夏儿女共渡难关之类的稿子,除此之外还有新闻直播的记者。
又因为正赶上霜冻拍摄地在此处,也有许多八卦记者不死心想挖些猛料,也来了。
这整整一个晚上,骂方怀的舆论不曾消停片刻。
为某三线流量点一首歌:你算什么男人。
凹人设啊怎么不接着凹了之前不是凹的挺开心的嘛,有本事帮别人撑伞,没本事屈尊降贵来救救灾锦上添花谁不会啊。
怕死呗,人家大明星命金贵着呢,呵呵。
太自私懦弱了,真的对他有点失望。粉转路。
抱紧崽崽,怀疑楼上是假粉。什么锤都没有就开始跟风黑不要道德绑架可以吗,身体实在不舒服不能去休息吗
官报和新闻直播的记者是客客气气地和现场的人打了招呼,而八卦媒体就没那么好心了。一个话筒直接怼到石斐然面前,问他:
“您好,可以解释一下方怀现在在哪里吗之前不参与救灾工作,是真的身体有恙,还是找借口贪生怕死”
石斐然:“”
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记者:“你再说一遍”
不只石斐然,周围许多人听见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思议。因为没有信号,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都在说什么。另一个人问:
“你是说,你们觉得方怀不参与救灾,是因为他故意躲着、怕死”
“不然呢”那名八卦记者比他们更加惊奇,“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那人嘴唇抖了抖。几乎所有见证过昨天那一幕的人都沉默了下来,有人甚至表情哀恸,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英雄埋骨无人问。
他们甚至不知道方怀还能不能再活着出来这个概率实在太小了,很可能他已经
而那些不知道真相的人却抓住一个把柄,就急哄哄地踩在方怀身上狂欢。甚至有人为了嘲讽方怀懦弱自私,给他了一副遗照。
这不是让人难过,而是让人感到愤怒甚至荒谬。
“他不怕死,”石斐然双眼发红,喃喃道,“没有人比他更不怕死了。”
那八卦记者一扬眉头,刚想要质疑什么,周围的人却一阵骚动起来。
“怎么了”
“微博又要瘫痪了”
“谁发微博”
发微博的是封朗。z市的信号断断续续,刚刚才恢复了一点,而第一个把微博发出去的,就是封朗。
只有很简单的两个字。
“封朗v:道歉。\\\\瓜农一号:大家都在救灾啊,霜冻剧组好有爱视频就是某个流量太不像话了吧十几岁的小姑娘都在帮忙,他人呢贪生怕死、躺着睡大觉”
道歉。
道歉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记者都是一愣。
另一边,潜水队和派来的救援人员交涉过后,觉得停车场里面位置复杂,还是先调来了抽水泵开始往外抽水。凌晨四点半,已经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雨仍然淅淅沥沥的下着。
一辆车在路边停下。
高大俊美的男人撑了一把黑伞,从车上迈步下来。他一反平日笑眯眯的模样,浅金色的眸子不带什么笑意,嘴角展平,怀里捧着一束山茶花。
这一下,在场的不止八卦媒体,就连那几个央视记者都有点惊诧激动了。
“封影帝”
“封影帝,可以解释一下您说道歉的意思吗除此之外,听闻您在剧组素来与方怀不合,是否因为对方人品”
跑的最快的还是刚刚质问石斐然的那个记者。他激动极了,把麦克风一个劲地往封朗嘴边怼,他预感自己会爆一个大料
封朗懒散地瞥他一眼,忽然笑了笑,对他招手:“你过来一下。”
这个记者还没见过这么反套路的明星,一时愣了愣,迟疑着往那边迈了一步。忽然他手中的相机被人调转了个度,封朗心不在焉地拨拉一下相机,让镜头对准某个方向。
“人品不佳,”封朗嗤笑一声,“你自己看看”
抽水泵很早就开始工作了,甚至比潜水队来的还早,此时已经工作了接近六个小时,抽水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停车场的水位下降了许多。
潜水员穿戴好设施,打算进去救人。
而各地赶来的记者都强打起精神,打算拍摄一下潜水员入水的照片作为素材,也就是在无数镜头对准停车场入口的同时
潜水员的动作忽然一停。
这里原本是嘈杂的,无数人议论纷纷,闲聊也好担忧也罢,此时所有声音忽然都停住了。而那些八卦记者则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
一个身影淌着水从停车场深处走出来。
越往外走水位越低,直到水刚刚到他的小腿位置,这一刻,所有人总算看清了具体的模样。
那是一个男人。
他很高,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衬衫被水浸湿着,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眼睫沾着水、眼神是很寥落冷淡的。明明应该是很狼狈的模样,但他生来就有那种冷淡迫人的气势,是久居上位沉淀下来的。
但与之相对的,是他背着的那个少年。
他背着少年,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那个大男孩显得疲倦极了,发梢都是湿的,却仍然干净英俊,弯着浅琥珀色的眸子和身边的小男孩说话。
一个几岁的小男孩跟在他们身后,牵着少年的衣角。小男孩被照顾的很好,虽然是刚刚死里逃生,竟然没有显得特别疲惫或者状态差。
铺天盖地的暴雨随之一停,片刻后,雨声渐渐小了下来,天边有隐约几丝光芒流泻而出。
这幅画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一场巨大的灾难走到尽头,天将破晓,男人背着少年,背后灰蒙蒙的天幕泛起了些许亮色,像是色彩浓郁的后现代油画。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不知多久之后,才有记者抖着手按下快门。
什么情况
是幸存者吗所有人都后知后觉的激动起来。不过
“有人活着”
“那个是,叶于渊吗”
“不不不,等等方怀”
叶于渊毕竟不经常露面,除了科技财经相关方面的记者,别人对他的辨识度其实并不高。反而是方怀,因为职业的关系,再加上昨晚被讨论了一整个晚上,大家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
大家根本没有想到,潜水员还没进去救人,幸存者就自己走出来了,一时没有动作。
最后是小男孩的哭声打破了一片压抑的平静。
“爸爸”
那个跟在方怀身边的小男孩一路小跑着扑进一个男人怀里,那个男人双眼通红,哽咽着接住了他:
“乐乐,没事吧难受吗没事,爸爸在这里你是个男子汉,很厉害”
他努力咽下了那句妈妈在哪里,有没有和你一起出来。
昨天台风骤临时他在邻市出差,忽然接到了台风的消息,然后接到了妻子发来的短信上面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连夜赶回来,看见了被灌满海水的停车场。他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没想到儿子还活着。
“君君,”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已经泪流满面了,哭着把小儿子抱在怀里问他,“出来就好,出来就好跟爸爸说说,咱们的救命恩人是谁”
小男孩也在哭,但声音很响亮。他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人道:
“是哥哥”
方怀大可以像别人一样,对那张写着救命的纸条视而不见,但是他没有。
他进来了。
如果没有他,小男孩绝对撑不到那个时候,即使母亲帮他找到了安全的地方、给他留了食物也不行。他受伤了,没有水源,被方怀发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走到了穷途末路。
“”
话音刚落,媒体简直轰动了
什么情况
所以,大家昨天都在嘲讽方怀贪生怕死不参与救灾,而方怀不参与救灾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正在地下停车场救人,以身涉险,当然不可能在外面救灾
网上的监控终于被完整调了出来,大家看见了方怀平静地走向停车场的模样。为了维护身边人的自尊心,他甚至没有宣扬明说自己的行为,只是说去上厕所。
然后义无反顾地淌进了那么深的水里。
扪心自问,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在那种情况下应该都不会做出方怀这样的选择。他们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但这不妨碍他们对方怀肃然起敬。
这一次,就连许多向来没有下限的八卦媒体都沉默了,感受到了罕见的愧疚与羞耻。
那种情况下,放弃自己的安全而进到里面去救人的方怀,却在网上被辱骂、被嘲讽、被遗照这不是过分的问题,简直是有点荒谬了。而他们每一个人几乎都是在吃着人血馒头狂欢,都是凶手。
无数镜头安静地记录着这一幕。
其中就有央视的直播镜头。镜头里的少年半蹲下,抱了抱小男孩,男孩子哭着反抱住他,而男孩的父亲对他不住道谢。
方怀对着男孩的父亲笑了笑,模样英俊又歉疚,忽然眼眶就红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如果再去早一点,说不定能再多救一个人,说不定这个人就不会失去心爱的妻子。
那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哭得满脸通红,抱了抱他。
这一段镜头一秒未剪,被完整地放上了当晚的新闻联播,作为背景视频。
在新闻联播播出的同时,无论是喷过方怀的人、方怀的粉丝、还是对事情稍有了解的路人,全都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即使在央视不带任何滤镜的镜头下看,方怀也这么好看。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咦,小凯,”一个老太太推了推老花镜,“你昨天不是说这孩子方、方什么来着,故意骗人我看他人挺好的啊,他不是去躲着,是去救人的,都上电视了。”
那个男男生翻了个白眼:“嘁,估计又是团队在洗地炒作吧,哪个台”
老太太:“中央一台,新闻联播。”
男生:“”
什么情况
随着新闻联播的播出,网上很快有人客观地整理了全过程,包括方怀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救人,又是怎么样死里逃生在那种情况下,他的生存概率其实是很低的。
许多人的心情从难以置信的荒谬到震撼,到最后,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了愧疚。
他们甚至庆幸,还好方怀活着出来了。
不然,他们每个人都是刽子手。
方怀已经疲惫到极点,上了救护车就睡着了。叶于渊垂下眼眸,帮他盖好被子后走下车。
有助理在善后,他不用担心自己被媒体过度曝光的问题。
而非常出奇的,他的衬衫在不久前还是湿透的,现在已经干了,他穿上裁剪合体的西装外套,再一一扣好扣子,走下车时,已经又是平时严肃英俊、一丝不苟的模样。
封朗在一边等他,手中把玩着一朵山茶花。
叶于渊神情冷淡,目不斜视地自他身侧走过。封朗终于忍不住了,扬声喊他:
“喂。”
男人沉默着,没有回头,脚步停了下来。
“我之前没发现,你这么没用”封朗半睁着浅金色的眸子,要笑不笑地看他,“一个灌满了水的停车场都出不来。”
叶于渊没说话,此时刚刚破晓,他沉默地立在一小片阴影里。
封朗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而且,实际上
叶于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在他的掌心,那一道一整晚都没有愈合的伤已经愈合了,完好如初,不见任何异常的模样。
他没有说话,而封朗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懂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点了点头,赞叹道:“这个影帝的称呼应该给你才是。”
叶于渊这时才出声,淡淡道:
“不是演戏。”
他当时,的确以为自己出不来了。他在去之前给自己留下了那道伤,目的就是让自己完全沉浸进去,真的认为自己做不到了。
那样才比较逼真。
“你有病”封朗看着他,最后问。
叶于渊沉默片刻,抿紧了唇。
“我只是想要他”属于我。
他以前的确想过放手,不去争,让方怀自己选择。但他是个卑劣的人,从骨子里就是。
他尝试过了,他放不了手的。
“昨晚之后,他现在或多或少,”叶于渊沉默片刻,声音有些发紧,“会有点
“喜欢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