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的郎君的弟弟
比起沈黛末家中的温馨,顾家又是另一番光景。
在灵堂哭晕过去的冷清风苏醒了过来,趁着周围伺候的下人不在,拉着辛氏哭:“父亲,我不想待在这里,太爷他、他不是人,明明是那女人短命活不长,他非说是我克死了她。她一断气,太爷就当着下人们的面,对我非打即骂,还要把我关进祠堂里,幸好陪嫁的金缕偷偷差人跟你们报信儿,你和母亲赶来,他才作罢。可是从那之后,他虽然不再明着对我怎样,却唆使下人们排挤我。”
冷清风泣不成声:“金缕自从出去报信,太爷就把他指到了院子外头去,不再近身伺候我,我的衣食住行都指派给了顾家的下人,他们合起伙来针对我。这些日子,我吃的饭菜连院子里最低等的仆人都不如,口渴了想喝杯茶水,都要被下人嫌这嫌那,那帮下人们还每天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地骂我,多少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我虽然是顾家的女婿,可满府里谁都瞧不起我,父亲,我生不如死啊!”
辛氏听冷清风的哭诉,满眼心疼。
冷清风是他和冷絮的第一个孩子,自小被他娇惯着长大,比原配所出的嫡长子冷山雁风光千百倍,下人们都哄着顺着,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虽然没有明着打骂,但是精神上的煎熬,胜过□□的千百倍啊。
“父亲,带我走吧,让我回家去,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别说三年守节,我就是一天我也待不下去了。”冷清风哭着说。
辛氏脸上的心疼之色忽然一凝:“可是顾太爷说,希望你以后就留在顾家。”
“什么!”冷清风大惊失色,拽着辛氏的袖子:“让我守节三年还不够,他还想让我一辈子困在这里?我虽然嫁了进来,可是妻主新婚之夜就死了,我、我在这个家里连一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以后我可怎么办啊!”
辛氏拍着他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
寻常布衣人家的男子死了妻主,一般守鳏三年就可以重回娘家,让父母安排再嫁他人,那种终身守鳏的男子一般是膝下有女儿作为依靠,才有终身守鳏的底气。
膝下无女却终身守鳏的大多是兴旺的大族人家的郎君。
这类人家族富贵一方,自然不会在乎一口饭菜,养着一位给宗族族女守节的鳏夫,至少名义上都会善待,但背后冷暖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除此之外,南方一些极重视男子名节的地方,也会要求丧妻的夫郎终身守鳏,不许改嫁,不许跟其他女人眉来眼去,不然就是对死去妻主的不忠。
但普通人家哪里能经年累月的养着一个无女无儿,毫无依靠的鳏夫?所以这种人,往往守节不到几年就无疾而终了,毕竟只要死了,哪怕死时再年轻,也算是‘终身守节’。
苏城县位于北方,习俗一般是男子丧妻,若是没有生育女儿,在妻家守鳏三年即可改嫁她人。
可冷清风的情况有些例外,顾大小姐早不死晚不死,死在了洞房花烛夜,不知道内情的人一听都会以为是新夫郎克死了妻主。
冷清风就是想改嫁给家世相当的人家,也会遭到人家的嫌弃,嫌她命硬。毕竟男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选择一个有克妻嫌疑的男人呢?
不嫌弃他克妻的女人倒也有,只是要么是想攀附冷家举人身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功利者;要么是像曾经的沈黛末一样,穷得叮当响。
可沈黛末有本事逆天改命,不代表其他人也有这个本事啊。
况且,冷清风连三年守鳏都不愿意守,会败坏冷家门风。
外人一提起冷家,就会想到那个克死妻主,却连守鳏都不愿意的二公子。
再有,小儿子冷折月也要议亲了,名声恐怕也会被拖累;再过几年,女儿若雪也要说亲,她作为冷家的继承人,自然也要找门当户对,书香门第的公子。
书香门第最是看重礼节,如果出了这档子事,怕是也不愿意把儿子嫁过来。
不行!若雪的姻缘不能收到一点影响。
辛氏紧紧拉着冷清风的手:“孩子,苦了你了,你且忍忍在这里守节三年,不然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父亲?”冷清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道:“父亲,是不想退那1000两彩礼吗?”
辛氏脸色一变,这也是原因之一。
不说整个举人府的巨大开销,单单是冷折月以后得嫁妆,以及几年之后,冷若雪娶夫,婚礼自然要盛大隆重,这些少不了花钱。
“你怎么说起彩礼了?跟那有什么关系。”辛氏心虚道。
“父亲,你说是让我守节三年,可你明知道我这三年会过怎样的日子,你还……”冷清风含泪咬牙。
“风儿,你不能只顾自己,不顾你母亲、你弟弟妹妹的名声吧?”辛氏劝道。
“那我就活该守这个委屈吗?这三天我都快被磋磨死了。”冷清风痛哭起来。
辛氏虽然无奈,但态度非常坚决。
一旁的冷折月、冷惜文父子都默默垂头听着冷清风哭泣,谁都不敢吭声。
冷折月沉默是因为想到了自己未来的婚事,他虽然和冷清风有感情,可男子终归要出嫁,要在妻家建立自己的小家庭。
有一个克死妻主,还不守节的亲哥哥,怕是嫁不了好人家,所以他默许了辛氏的说辞。
冷惜文父子则是暗暗庆幸。
原本辛氏是准备把冷惜文嫁过去的,遇上冷山雁搅局,这才没嫁成。
起初冷惜文还有些失望,虽然顾家小姐是个病秧子,但作为庶子,这是他能攀上的最好的亲事,可看到冷清风如今的凄凉境地,他立马感谢起冷山雁来。
回到冷家后,冷惜文的生父,宁小侍拉过冷惜文的手,说道:“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然让大公子救了你一命。冷清风有主君护着,都被顾太爷磋磨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是你嫁过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冷惜文也后怕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不过看着冷清风如今的样子,怪解气的。”宁小侍说道。
冷惜文没有附和,但也暗暗笑了起来。
“父亲,这些日子咱们可千万小心谨慎,您也不要再跑到母亲跟前露脸了。”他严肃地说道。
作为冷家唯一的庶子,冷惜文的存在感一直不强。
之前辛氏为了让冷惜文嫁到顾家,把他记到自己名下,从庶子摇身一变成为嫡子。一场闹剧下来,只有他这个庶子获利最多,他们必须要更加夹紧尾巴做人。
宁小侍点点头:“放心吧,我懂得。”
*
几日下来下来,沈黛末已经抄了几本书,费大娘一次性结清了10两银子。
呜呼!十两银子,够她一家子花一段时间的了。
沈黛末摸着鼓鼓囊那的钱袋子,路过集市买了一只肥美的大公鸡,准备回家给辛苦几天的自己和冷山雁加餐。
路过街边的布行时,她忽然想到前阵子冷山雁用自己的嫁妆给席氏和她做衣裳的事情。
他细心地为席氏和她准备春日的衣衫,却没有给自己准备。
想到这儿,沈黛末走进布行,布行中此刻还有其他客人,其中不少男子,不过大多戴着帷帽。
店老板见到新客人来,立马上前迎接:“您想买点什么布?我这里什么料子都有。”
沈黛末想了想:“绢布有吗?”
之前冷山雁为了给胡氏治病,就当了自己陪嫁的绢布。
“有。”店老板热情地拿出店里的布匹:“您瞧瞧这光泽、这手感,绝对是最好的。”
沈黛末摸了摸,手感轻薄适合做春夏的衣裳:“多少钱?”
“一匹绢布一两银子,您要是买两匹,我给您打个折,算您1800文钱。”
没想到一批绢布就这么贵,沈黛末暗暗心惊,也为冷山雁曾经的大方而感到心惊。
那时他才嫁给她没多久吧,就敢贴这么多钱出去。
“来两匹绢布。”沈黛末想没想到就直接说。
“那您看看要什么颜色?”店老板捧着各种颜色的绢布问她。
绢布质地轻薄,适合做春夏的衣物,冷山雁又总爱穿一身黑色。
“烟墨色和雪白色吧。”沈黛末一边说,一边打量店里其他的布匹:“那是什么?”
她指着一匹玉色的布料问道。
“这缎子是真丝提花,您瞧瞧这提花多雅致,垂感极好,摸起来又爽滑,如今城里的小郎君们都喜欢扯一匹缎子做衣裳。”
“多少钱?”
“3两银子。”店老板说道。
“买!”
店老板开心地一起装上。
刚发了工资就花了一半,但想想这些日子冷山雁熬夜做针线的样子,她倒也不觉得心痛,提着布匹开开心心地回家去了。
布行里,小厮打扮的男子瞧瞧凑近戴着帷帽的男子说道:“公子,看见刚才那女人了吗?那就是大公子的妻主,沈黛末。”
“当初大哥哥出嫁时,大家都笑话他嫁给了一个赌鬼,往后日子穷困潦倒,可谁知大哥哥竟然比过得比二哥哥还要幸福,大嫂嫂虽然家境清贫,对大哥哥的宠爱却丝毫不含糊,这些布料对她来说可不便宜,也不见她皱一皱眉……真希望我以后也能有一个对我好的妻主。”冷惜文抚摸着绸缎说道。
小厮笑道:“公子温柔和善,容貌又不输大公子,将来嫁了□□主一定对您千好万好。”
冷惜文淡淡一笑:“希望如此吧。”
第32章 我的郎君很自卑
沈黛末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提缎子,走进家里。
院子只有白茶,他正坐在玉兰树的石凳子上做针线活,看到沈黛末提着东西回来,连忙将做了一半的衣裳放在凳子上,上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父亲和郎君呢?”她问。
“太爷在卧室里午休,公子在二楼。”白茶说道。
“把这只鸡处理一下,晚上我们炖鸡吃。”沈黛末将大公鸡往他手里塞,因为公鸡被捆住了爪子,所以只要再拎着翅膀就扑腾不起来了。
“好,那我现在就去烧水。”白茶拎着大公鸡,走进厨房烧水。
沈黛末不想打扰正在午睡的席氏,于是提着绢缎轻手轻脚地穿过一楼主屋,走上一楼。
但是在厨房里的大公鸡似乎预感到自己即将成为晚餐,发出命运的悲鸣,咯咯咯的声音还是吵醒了正在午休的席氏。
他披着衣裳走出来,看到厨房里被捆绑住的大公鸡,先是有些惊讶,随后忙问道:“这鸡是谁买的?”
“还能有谁,自然是娘子买的。估计是想给太爷您补补身体吧。”白茶一边生火一边笑着说。
白茶的恭维对席氏来说很是受用,他欣慰又自豪地笑了笑,随即幸福地埋怨道:“末儿这孩子真是的,我随便有口吃的就行,她还专程给我买公鸡补身体。”
白茶看透了席氏此刻的高兴,笑而不语。
席氏也想上来帮忙,就走上前去,随手摸了摸大公鸡的肚子,忽然叫道:“呀,这公鸡肚子里有蛋呢。”
“真的吗?这蛋能孵出小鸡来吗?”白茶也不烧水了,问道。
“这鸡是才从人家手里买回来的吧,之前说不定是跟母鸡混养的,那就可以孵出小鸡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看这鸡也不必杀了,咱们就养在院子里,等小鸡们孵化出来,以后每天都要新鲜的鸡蛋吃,岂不是更好?”席氏说道。
白茶点点头:“是啊。要是现在把它杀了可太不划算。只是娘子刚刚才交代我,让我把它杀了炖。”
席氏笑道:“这简单,我上去给她说一声就是,末儿听我的话。”
*
一楼,冷山雁靠在窗边,窗外的白玉兰轰轰烈烈的盛开,玉兰香淡而清幽,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进来,满地碎金,一室明亮,将冷山雁清瘦高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此时此刻,低眉敛目的他,身上自带的清冷独绝感淡了许多,他静静地坐在窗边,仿佛时间都为他停留。
沈黛末脚步放轻,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后,正准备吓他一跳。
谁知背对着她的冷山雁忽然低低一笑:“妻主。”
沈黛末肩膀一松,泄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而不是白茶?明明我的脚步都放得这么轻了,你背后长眼睛了吗?”
冷山雁回头看她,眸光点点清寒:“您和白茶的脚步声是不一样的。”
“这你都能听出来?太夸张了吧。”
“很好辨认。”冷山雁温声道。
“好吧。”沈黛末没有太在意,将自己买的绢布缎子推到他面前,满眼期待的看着他:“我今天发工钱了,挣了许多钱,正好路过绸缎铺子,就给你买了这些布料。”
光亮的缎子被店家用布条折叠成整齐的方块状,但阳光下依然能鲜明的看出它轻盈又丝滑的质地,随着沈黛末揉出的褶皱,反射出的光泽如阳光下的水面。
沈黛末拉过他的手,将这三匹缎子稳稳妥妥地放在他的手心里:“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太过艳丽的颜色,所以料子我买的都是素净的,怎么样?喜欢吗?”
冷山雁看着手中的布匹,轻柔绵软,包含着沈黛末如云朵般柔软的心意,被他软软的捏在手心里。他心底顿时一颤,似乎有什么澎湃的涌出,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让任何人知晓。
“我……这些料子不便宜,妻主、”冷山雁下意识拒绝,却被沈黛末的指尖抵住了唇,不点而红的薄唇瞬间像浸透了血的鸽血红宝石。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用自己陪嫁的布料给我和父亲做衣裳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那些料子不便宜?郎君,你将一切都考虑周全,事事办的周到,怎么却唯独忘记考虑自己?不觉得委屈吗?”沈黛末直接打断了冷山雁的话。
沈黛末有时甚至会产生冷山雁有强烈的奉献型人格的错觉,不然是怎么做到造福他人,牺牲自己的?真不知道这样好的人,在原著里是怎么被逼成阴毒、邪恶的大反派的。
只是冷山雁可以这样不停地委屈自己,沈黛末却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总有一种在欺负温顺老实的小动物的感觉。
之前让他拿在自己的嫁妆给席氏做衣裳是迫不得已,但现在她有条件了自然要让补偿回去。
“雁不委屈。”冷山雁睫毛微颤,柔软的薄唇贴着她的手指翕动,离远了一看,仿佛他含着她的指尖。
他何来的委屈?
他从一开始就是抱着最歹毒的目的嫁给沈黛末,只因伪装地好,在她眼里成了最最良善贤惠的郎君,温柔的善待他。
可沈黛末越是对他好,冷山雁的心里就越是难受煎熬。仿佛绣花针扎进了心口里,针眼很小,微不可查,但只要她对他好一次,那根针就会在心里戳一次。反反复复,心口被戳烂,每次流血都仿佛是在提醒警告冷山雁。
他骗了她。
一个重生回来,皮囊美艳,心思阴毒流脓的毒夫,伪装成良善男子的模样,将她蒙在鼓里,哄骗了这么久。
愧疚随着悔恨、痛苦一起滋生,让他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补偿她,只有这样冷山雁心里才会好受。
也只有这样,有朝一日,他的真面目被沈黛末发现的时候,他才会抱有一丝丝的希冀,期望她能够对他动一点恻隐之心,不至于对他太过失望。
可转念一想,冷山雁又庆幸沈黛末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一个后宅厮杀了十几年的苍老、无趣、刻薄、狠毒的灵魂,如果被她发现真相,一定会发自内心的对他感到恶心吧。
那双眼睛再也不会温柔地注视着他,再也不会轻声细语地唤他郎君,只会流露出嫌恶痛恨的神情。
这样也好!
伪装一辈子也好!
既然她喜欢,那他就装一辈子。
“反正我不管,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你是留下也好,转送给他人也好,我都不会管,但是不许不收下它。”沈黛末绷着一张脸,将双手背于身后,说道。
冷山雁捏紧了布料,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雁谢谢妻主了,这料子的颜色我很喜欢。”
沈黛末一听,绷紧的脸也露出笑容:“你喜欢就好。”
看着沈黛末的笑容,冷山雁心神一软,将料子放在桌上,轻轻抖了抖搭在椅子上的新衣,披在她的身上:“这是我刚为您做好的衣裳,试试看,怎么样?要是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再改。”
“这么快就做好啦?”沈黛末有些惊讶:“你不是先做的我父亲的衣裳吗?这几件衣裳再怎么紧赶慢赶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完成吧,怎么他的衣裳还没做好,我的衣裳倒先完工了?”
“……男子的衣裳样式要复杂一些,所以做起来要慢一点,女子的衣裳因为形制简单,所以才会快。”冷山雁敛了敛眸,说道。
白茶是冷山雁的贴身侍从,自小跟着他一起长大,所以也会男工。席氏的衣裳白茶没事儿的时候会帮着他做,但沈黛末的衣裳,冷山雁却从未假手于人,一直亲力亲为。
“这样啊。”沈黛末穿好衣裳,觉得衣裳上身之后一点都不拘束,十分舒适自如:“我觉得衣服很合身,一点改动都不需要了。”
冷·高级定制裁缝·雁站在她身侧没有说话,一会儿整理着肩袖部位,一会掐着她的衣裳腰线调整腰部的放量,眼神很是认真。
淡青色的衣服很适合沈黛末,素净静雅仿佛春雨之后一朵缀着湿气雨露的雪兰花,偶然一瞥,就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惊艳,也不怪甘竹雨第一次见她,就对她格外热情;在顾府里第一次间她,又再次在她面前扮乖巧逢迎。
冷山雁眸光一暗,说道:“还是做得不太好,得再裁改一下。”
说着他就将她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坐在床边继续改,沈黛末就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裁改。
明明只是一件衣裳这样的小事情,但他神情专注,仿佛是一件极其严肃的国家大事,微微颦起的浓眉如墨如画,虽然眉目依旧锋利但沈黛末却再也不觉得有距离感,反而十分想要亲近他。
“改好了,妻主您再来试试。”过了一会儿,冷山雁放下针线,再次将衣裳往她的身上披。
已经两人都坐在床边,所以他的动作幅度稍微小了一些,纯白的衣襟并没有披到她的肩上,反而被她头上的发簪挂住,淡青色的衣裳仿佛头巾一样遮在她的头上,宽大的衣裳更是自然垂下盖住了她的身体,只露出一张温和笑盈盈的脸。
冷山雁看着她的脸晃了一下:“对不起,我这就——”
沈黛末摇摇头,一只握成拳状的手从衣服里伸到了他面前。
冷山雁盯着她的拳头。
下一秒,拳头张开,露出掌心几块碎银子。
沈黛末浅浅又温和地冲着他笑:“这是剩下来的钱,都给你。”
“拿一两银子的家用即可,剩下的还是存下来吧,不用都给我。”冷山雁道。
沈黛末摇头,握着他的手腕,将银子都塞到他手里:“我说过,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对你好。”
她才不是什么画大饼的无良老板呢。
“……好。”冷山雁垂眸看着被她握着的手腕,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末儿,我看那只鸡——”上楼的席氏愣住,沈黛末和冷山雁也愣住。
冷山雁顿时缩回手,背对着席氏,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刚刚被沈黛末握住的手腕肌肤。
沈黛末以为冷山雁是害羞了,立马起身挡到冷山雁面前。
“父亲,您怎么上来了?”
“没什么。”席氏尴尬地笑了笑,突然看到了他们身边的三块上等布料,神色一瞬间复杂起来:“末儿,你带回来的那只鸡,我看了一下,它肚子里有蛋估计还能孵出小鸡来,不如不杀了,先留下来吧。”
沈黛末点点头:“可以啊。”
“……嗯,好。”席氏点了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父亲……您还有事吗?”沈黛末问,言语中有催促的意思。
“没了,那我先下去了。”席氏淡淡道,瞥了眼被沈黛末护在身后的冷山雁,转身下了楼梯。
*
“太爷,怎么样?娘子她同意了吗?”白茶看席氏下了楼,立马上前问道。
席氏神情淡淡:“同意了,留它一条命吧。”
白茶察觉出席氏上楼前后的异常情绪,有些担心地问:“太爷,您怎么不开心?是不是娘子和郎君他们吵架了?”
席氏摇头:“不是。”
白茶捂着胸口:“没吵架就好,嗐,不过想来他们应该也不会吵架。”
席氏看着他:“怎么说?”
白茶道:“因为娘子和郎君感情好啊,娘子又是最最温柔和善的人,他们成婚之后别说红脸吵架了,娘子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郎君说过。郎君才嫁进来那会儿还没分家,他三天两口被胡氏和阮氏刁难,也都是娘子帮郎君出头解围,可以说是呵护至极了。”
“……哦,那末儿确实对他很好。”席氏的脸上看不清情绪:“我还有些困,先回屋了。”
“是。”白茶答应道。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完饭,从前一直拉着冷山雁话家常的席氏一反常态地一句话也没说。
吃饭完,将筷子一撂下就借口困了回屋。
“太爷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突然间心情就不好了。”厨房里,白茶一边洗碗一边跟冷山雁说。
“我记得父亲今天中午时还好好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冷山雁问道。
“像是去了一楼之后,我也问过太爷,他只说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困了,可我看着似乎不太简单,公子您是不是哪里惹了太爷生气了?或是忤逆了他?”白茶说道。
冷山雁轻倚着门框:“我倒是没有忤逆他……我猜他应该是生气妻主只给我买了缎子,没有给他买。”
“缎子?”
“娘子是想补偿我之前填出去的嫁妆,所以才买了三匹缎子给我,父亲一上楼,正好看见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估计太爷就是为这事儿生气,虽然太爷喜欢您,觉得您出身好,性格也好,又会持家,但是您太得娘子宠爱,娘子什么事儿都向着您,太爷可能会觉得娘子娶了夫郎忘了父亲……太爷不会生娘子的气,只会将一切都怪在您身上。”白茶叹气:“这些男人都这个样子,视妻主和女儿为天,把妻主身边的小侍当仇人,把女儿身边的男人也当即将反目的仇人,女儿要喜欢女婿,却也不能太喜欢女婿,提防戒备。要是夫妻关系亲密无间,甚至会觉得女婿是狐狸精,抢走了自己养大的女儿,挑唆找事儿,一来一去就成仇了。”
他继续道“不过太爷也还好,没有冲您发火,也没有给您找麻烦。要是胡氏非得把房顶掀翻不可,既然这事儿没闹起来,公子要不就当无事发生?”
冷山雁骨节修长的手指揉着太阳穴:“席氏和胡氏不同。胡氏忤逆了也就忤逆了,反正妻主不喜欢他,我也不用给他面子,可席氏是妻主的亲爹,还是要去跟他认个错。”
“啊?”白茶惊讶:“公子你认什么错?是娘子愿意给你买的啊。是席氏自己小心眼,连女婿的醋都吃好不好,您还要去跟他道歉?那您不憋屈死了。”
冷山雁藏着危险的眸子半眯着:“不过动两下嘴皮子而已,又不损伤利益,我不在意。”
他活了两辈子,为了在顾太爷手下讨生活,什么样的话都说过,自然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白茶还是不解:“娘子那么喜欢您,您只要继续笼络住她的心就好了,管他做什么呢?说白了,席氏一个小侍又被发卖过,您愿意给他这个体面他才有体面,要是他这个样子,这个体面咱们不给他了又怎么样?”
冷山雁双手环于胸前,修长的手指在臂间轻点。
平心而论,他从来不觉得席氏对他而言是个威胁或对手,甚至连胡氏的危险性都不如。他给予席氏的一切尊重都是看在沈黛末的面子上,但凡换一个人,他连半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可他是沈黛末生父这一点,就足以拿捏住他,或者说,他主动被拿捏。大家同处一个屋檐下,席氏心情不好,这种情绪终归会被沈黛末发现,并影响到她。
晚上,冷山雁捧着一匹绢布和一匹雪白色的缎子走进了席氏的房间。
席氏正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冷山雁坐在床边,脸上端着公式化的笑容:“父亲这么早就休息了?不看看妻主特意为您买的料子吗?”
背对着他的席氏动了动,转过身,看了眼料子说道:“这不是末儿给你买的吗?”
冷山雁笑道:“怎么可能呢,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让妻主单独给我买料子。是妻主她一心惦记着您,想给你做体面的衣裳,只是她第一次买缎子,拿不准好坏,担心店老板诓骗了她,所以才拿到一楼让我辨别一下。”
席氏眼神变了变。
冷山雁继续道:“不过拖您的福,她在给您买料子的时候顺手就给我也买了一匹,我和妻主成婚以来,这还是妻主第一次给我买料子呢。”
他一番吹捧,直接将席氏的心给捧了上去,从床上坐起来,反而安慰起冷山雁来:“瞧你说的,末儿对你还是很上心的。”
冷山雁勾出极淡的笑:“妻主是待我好,我心里很感激。父亲快起来试试,让我想想这两匹料子给您做点什么好?”
席氏也不生气了,跟着冷山雁一起讨论这几块料子。
夜深时,冷山雁才举着油灯上了楼。
沈黛末已经脱衣服上床了,看见冷山雁回来,她问道:“怎么去父亲那儿那么久?”
“跟父亲多聊了会儿衣裳的事情。”冷山雁走到床边,放下油灯,开始换衣裳。
原本以前他换衣服的时候,都是吹灭了油灯再抹黑去换衣裳,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并没将油灯吹灭,而是将灯放在了床边,自己走到衣架前,脱下了衣裳。
油灯灯光映着他的影子,宽大的墨色衣袍脱下,露出雪白的里衫,他的身材被完美无疑地展现了出来,玉带约束的窄细腰身,脊背薄而挺拔却不显得瘦弱,双腿遒长有力。灯火将他的肌肤照的如极品的薄胎白瓷器,挺拔的鼻梁、深邃的眉骨都被染上暖红的微光,仅仅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侧颜,就已美得绝色。
没一会儿,他换好衣裳上了床,躺在她的身侧,肩膀轻轻挨着她,睡觉的里衣本就单薄,领口更是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锁骨隐约可见。
沈黛末:不敢看,不敢看,眼珠子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瞥,只敢盯着床顶。
第33章 我的郎君会卖惨
几个月时间,从春到夏,光阴平静悠长。
之前买回家来的大公鸡已经成功孵化出小鸡,并且成功长大。
席氏是是个苦出身,所以会做鸡窝,就给这一窝子小鸡做了鸡窝,并且在角落里用玉兰花树的树枝专门给它们开辟出一个小院子。每天天色刚蒙蒙亮起来,院子里的鸡就开始打鸣,比闹钟还要准时。
这时沈黛末和冷山雁就会起床,她洗漱完后去跟席氏打个招呼,兴趣来了就去去鸡窝里,看看几天小鸡有没有下蛋。
如果鸡窝里有,沈黛末就会伸出罪恶的小手。
起初大公鸡还会反抗,咯咯地叫两声,扑腾鸡翅膀啄她的手背,久而久之,它也习惯了、麻木了,放弃抵抗了。
掏出新鲜的鸡蛋后,冷山雁就去拿过去,要么做蒸蛋,要么直接做水煮蛋给她吃,吃完她就回二楼看书。
冷山雁一般不会主动打扰她,要么去席氏的屋子里聊聊天,要么在院子里跟白茶一起做绣活,而且生怕吵着她,声音压得极小声,还没有风拂过玉兰树,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大。
夏季的玉兰树树叶宽厚,茂密的树叶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如同一片浩瀚的绿色海洋,为二楼遮挡了夏季的炎炎烈日,二楼非但感受不到暑气,反而还十分清凉,偶有一两缕阳光穿透叶子间的缝隙落在二楼阁楼里,金灿灿的阳光亮到刺眼。
沈黛末看书看累了,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肩膀,往窗外看一眼,绿油油的景致立马就让有些酸胀的眼睛放松下来。
她靠在窗扉边,隔着涌动的绿色海浪,看向楼下院子。
冷山雁与白茶坐在玉兰树下的石凳边,手里拿着一团乱线,不紧不慢地理着,碎金般的光影斑驳的落在的肩膀上,随着树叶的晃动,光影在他的肩头摇摇晃晃,偶尔落在他深邃的眉骨,偶尔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骨。
白茶就在一旁掰着手指头,小声的跟他盘算着这些日子的花费,从几文钱的蔬菜到大额的开支。冷山雁垂着眸子静静地听着。
沈黛末俯下身,双手撑着窗框边默默看着他。
忽然,院子里的冷山雁仿佛得到了感应一般,抬起头来,隔着浓郁的叶子,眸光精确地看向她。
沈黛末一怔,冲着他笑了笑,正午的光在她的眼尾晕开淡淡清浅的光晕。
冷山雁神情微微怔忪,随即唇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也在对她笑。
明明长了一张艳杀四方的冷艳浓颜系大帅哥的脸,笑起来却有点乖是怎么回事?
整跟冷山雁坐在一起的白茶,看到他抬头,也看向阁楼方向。
他见沈黛末撑着手臂靠在窗边,清爽的绿荫笼罩着她,微风拂过,鬓边干净的发丝微微凌乱,眼眸弯弯地似有温柔在无声流动,瞬间被惊艳了一下。
怪不得公子看得连眼神都变了。白茶心道。
“娘子,您休息了吗?要不要下来吃午饭?午饭已经做好了。”白茶朝她说道。
“行。”沈黛末点点头,合上书页,准备下楼。
白茶帮冷山雁收拾着石桌上的针线盒,调笑着说道:“咱们娘子长得可真好看,尤其是那双眉眼,真是活脱脱遗传了太爷的模样,说不定呀,比太爷年轻时还要动人呢。”
冷山雁默默一笑。
席氏虽然老了,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沈黛末确实遗传了他,一位姑娘家眉眼却是温柔含情,但丝毫不显得扭捏男相,反而有种别样的吸引力,沉静如水,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看着你,就让人怦然心跳。
不过……冷山雁看向收拾东西的白茶,哪怕白茶说的是实话,但不知为何,冷山雁心中却升起一股闷闷的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中午吃什么?”沈黛末下了楼,问道。
“天气炎热,所以就做了槐叶冷淘面。”冷山雁将饭菜都摆出来。
除了槐叶冷淘面,还有用腌制过的瘦肉丝和酱瓜一起炒的肉生法,以及几碗消暑的荔枝膏水,荔枝膏水是冷山雁特意叫白茶从外面的茶肆买回来的,里面还有未化的小冰碴子,碗壁上凝着小水珠,一看就清凉解渴。
因为是夏天,他们就不在主屋里吃饭了,而是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
一上桌,沈黛末吨吨吨先将荔枝膏水喝了一半。
“慢点、慢点、”席氏担心道:“小心别呛着,就算是大夏天,也别一口气喝得这么猛,小心拉肚子。”
“没事儿L,父亲,我不会拉肚子的。”沈黛末擦了擦嘴,开始吃面。
席氏无奈地摇头,看向冷山雁:“自从天气热了之后,你就天天给末儿L买冰饮子,以后少给末儿L买这个,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沈黛末赶紧摇头。
这跟现代家长在大夏天,不然孩子和冰可乐有什么区别!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是,父亲。”冷山雁已经恭顺的应下了。
他在席氏面前简直比亲儿L子还要孝顺,比在胡氏面前更加恭敬,简直跟没脾气一样,席氏说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好在席氏不是胡氏,不会得寸进尺,翁婿两人相处倒还和睦,没有矛盾。
只有白茶在一旁,嘴角抽抽。
席氏这是在怪公子太惯着娘子了,依着娘子的性子来。娘子喜欢吃冰,他就每天给娘子买冰饮,太过讨好。
可是夫郎讨好妻主本来就是本分嘛,不然还要约束着娘子吗?那不跟半个爹一样?
虽然能在岳父面前博个好名声,但失了妻主的心,那才叫得不偿失。白茶在心中吐槽。
不过席氏虽然嘴上会委婉的责怪,但从来不会真的责备公子,也不会责罚他,更不会背地里使绊子,单独在娘子面前说公子的坏话,比起大部分的岳父已经算极好的了,顺着他给他面子也无妨。
“末儿L,你乡试的日子快到了吧?”席氏问道。
沈黛末点点头:“八月初八考试。”
席氏起身离开座位,没一会儿L从房间里拿出一叠包袱。
“来,这是我给你做的新鞋子,纳的新鞋底,你考试的时候穿上,穿着舒服。”席氏说道。
“谢谢父亲。”沈黛末收过鞋子,这鞋子是千层底的,针脚密实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功夫的,只是这鞋面用的布料看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不光鞋子,袜子给你重新做了,都是最舒服透气的料子,你在考上要待好几天,现在天气炎热一定要穿最透气的衣裳才好。”席氏细细叮嘱道。
沈黛末点点头:“知道了父亲,您有心了。”
席氏一笑:“这有什么,你以前那些衣服鞋子袜子腰带,哪一样不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白茶看着席氏做的这些东西,瞬间焦急的看向冷山雁。
这些鞋袜明明公子也有做,还是专门为了娘子乡试准备的,席氏送了这些,那公子这些日子的准备不就成了多余的了吗?
但冷山雁只是默在一旁看着,神情一贯淡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有白茶一个人在生闷气。
“公子,太爷也真是的……”洗碗的时候,白茶轻轻抱怨道。
“他是妻主的父亲,为妻主做这些是应该的,况且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为妻主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也就只剩发呆了。”冷山雁在厨房帮着收拾。
“可是太爷先给了娘子他做的鞋袜,哪怕您再拿出来给娘子,但娘子的欢喜不就打了折扣了吗?您不觉得难过吗?”白茶小心翼翼地看向冷山雁。
冷山雁摇头。他又不是妒意发疯的男人,多一个人对沈黛末好,而且这个人是沈黛末的亲爹,他难过什么?
下午,沈黛末继续看书,这些文言文看得她头昏脑涨,加之夏天蝉鸣声吵得她脑子嗡嗡直响,烦躁得很,根本看不进书。
忽然,不知道怎么的,窗前浓密的树叶动了一下,蝉鸣声戛然而止。
沈黛末惊奇之余也无心追究原因,只当蝉自己飞走了,考试时间临近,她必须抓紧时间看书,遇到读不通顺的句子,就会低声念两句,没一会儿L就口干舌燥起来。
正欲起身倒水,冷山雁就端着一碗茶走上来:“妻主喝点香饮子消消暑吧。”
沈黛末一想到席氏禁止她再喝冰的,她就兴趣缺缺:“不想喝。”
冷山雁端着碗递到她面前,声音低而深沉:“是雪泡缩脾饮。”
沈黛末眼睛一亮,接过雪泡缩脾饮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滋味,入口瞬间就觉得心里舒畅多了。
“你不是答应父亲不买冰饮了吗?”她问。
冷山雁在她身边坐下,淡淡一笑:“我背着父亲买的,他不知道,就不会不高兴了。”
沈黛末激动点头,雁子,你懂我。
她继续喝着香饮子,冷山雁支着下巴看着她。
“这会儿L还吵吗?”他问。
“不吵了,刚才倒是被蝉吵得脑子要炸了,幸好飞走了。”沈黛末说。
“……嗯,幸好。”冷山雁勾唇,淡淡一笑,不枉他费心赶走趴在树杈上的夏蝉。
“对了,我刚才看了一下父亲给我做的鞋子,这鞋面的缎子不是我送给你的那个吗?怎么在父亲那里去了?”她问道。
冷山雁迟疑了一下,说道:“您给我的那两块布,我送了两块给父亲。”
“什么?!”沈黛末惊讶地站了起来:“为什么?”
虽然她送布料的时候说了,冷山雁想怎么处理它们都可以,但是她还是有些不理解。
“妻主还记得那天父亲上楼的事吗?”
冷山雁将那天的事情娓娓道来,太坦白了原因。
沈黛末全程懵逼,就因为她没有给席氏买布料,所以他就生闷气?冷山雁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他消气?
她努力回想着几个月前给他送料子的时候,大家明明都跟平常一样吃饭睡觉聊天,她真的全程没有任何感知,却没想到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暗处,确实翁婿之间的暗潮汹涌。
他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其实父亲这些年生活艰难,将您视为唯一的依靠,突然间看见您对其他人好,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冷山雁解释道。
沈黛末明白。
席氏年轻时倒是得到过沈母的宠爱,可再宠爱,沈母对他也只是玩物心态,不是发自内心的爱护尊重,随着席氏年华老去,沈母就不常去他的屋里了,胡氏又拿他当下人使唤。
他的亲生儿L子因为自小养在胡氏房里,跟他也不亲近,只认胡氏为父,席氏自然把沈黛末当做唯一的精神支柱。虽然不会像胡氏一样做过激的事情,但心理却十分拧巴。
“所以……妻主以后不要当着父亲的面对我太好。”冷山雁垂眸道。
沈黛末:明白,明白。
毕竟她也是打小陪着奶奶看婆媳家庭伦理剧长大的,各种婆媳之间的剧情她如数家珍,如果她一直在席氏面前对冷山雁太好,席氏心理可能会不平衡;对他冷淡一点,反而是帮了冷山雁。
万一把席氏逼急了,搬出父亲的头衔施压,搞一出孔雀东南飞,那她就算再怎么护着冷山雁,都救不了他。而且她马上就要出去考试了,又是好长时间,到时候又只有冷山雁和席氏在家里,他的处境更加不好。
虽然但是,道理她都懂,可是臣妾做不到啊。
尤其看着说出这话的冷山雁,低垂着睫毛,努力遮掩住眼底黯淡的光彩,一副受气包小媳妇的可怜样子,她的心就软了下来。
他太温和懂事了,她根本不忍心这样。
沈黛末低下头,拽着他的玉佩,语气郁闷:“可是我只想对你好。”
冷山雁眸色一暗,眸光里藏着深深的情愫:“只是在父亲面前做戏,妻主心里有我就好了。”
“那是当然,我心里自然是有你的。”沈黛末连忙道,生怕他多想。
“……嗯,雁知道。”冷山雁敛眸垂首,沉郁的眸光如夜幕下的海水,暗潮汹涌。
一切事物都可以为他所利用,仅仅是受席氏几天气,就能让妻主对他多几分怜爱,何乐不为?!
第34章 我的郎君很护短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沈黛末只要出了阁楼,就尽量刻意少跟冷山雁交谈,偶尔吃饭时搭搭腔,言语间也是平平淡淡的。
之前每次出门都会给冷山雁带点西川乳糖之类的小零食,现在也单独给席氏一个人带。
席氏开始还惊喜感动,后来她带的次数多了,席氏就偷偷将她拉到屋子里,说道:“好孩子,以后别光给爹一个人买东西,别忘了你如今娶了夫郎,也该记得给他买点。”
沈黛末抿了抿唇,默默握紧了袖子里藏好的小零食,口是心非道:“不用管他,父亲喜欢吃就行。”
“这可不行。”席氏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责备道:“你夫郎一个人操持家里不容易,何况又是大家出身的贵公子,对你也是一心一意,你既然娶了他就要好好对待,我把这些分一半给你,一会儿出去一定要跟他说,是你专门给他买的,可千万别说是我让你给的。”
“……唉,行吧。”沈黛末‘极不情愿’地说。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明明知道冷山雁持家不易,却不希望沈黛末太喜欢他,又不希望冷落了他。
不过好在经过她在席氏面前的表演,席氏没再闹过别扭,反而待冷山雁更好了些,心情好时甚至会帮着他下厨,似乎想弥补沈黛末对他的‘冷漠’。
甚至每次吃饭时,还会主动给冷山雁夹菜:“来,女婿尝尝这个耍鱼辣羹,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末儿小时候最喜欢吃,隔两三天就央求着我给她做。”
“谢谢父亲。”冷山雁低声道,冷艳细眸却微微上挑看向桌子对面的沈黛末。
沈黛末喝着杏子粥,趁夹菜的席氏不注意,偷偷冲他做个了Wink。
冷山雁垂眸轻笑。
一旁的白茶看到沈黛末挤眉弄眼的小动作,也偷偷捂着嘴笑。
要是这世上女子都像娘子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岳父欺负打压女婿的事情了。公子真是命好!分家之前,洪水猛兽般的胡氏、阮氏有娘子替他挡着;分家之后,性格拧巴的席氏也被娘子轻而易举地化解。
八月初八,乡试开始。
经过监视官们一系列的搜身检查之后,沈黛末进入考场号房。
一句考生坐在一排,被三面围墙的小隔间隔开,隔间里有两块木板,两块木板搭在一起就是床,分开就是桌案和凳子。
为了防止作弊,除了有考官巡逻检查外,考试期间,一群考生们的吃喝拉撒全在号房里,加上又是大暑天,那滋味混合到一起,酸爽一言难尽。
沈黛末捏着鼻子做考卷,眼睛都快被熏出眼泪来了。
*
沈黛末考试这几天,家里就只有冷山雁、席氏和白茶,瞬间冷清了不少。
冷山雁坐在一楼窗边,细长的眸子看着窗外,眸色淡淡忧思。
白茶端了一碗凉茶上前:“公子放心吧,今天都是最后一天了,娘子一定没问题了,您不要太过忧心。”
冷山雁垂首静默,显然并没有因为白茶的话而放松下来,心里始终惦记着。
突然这时紧闭的大门被人叩响,白茶嘀咕了一声:“大晌午的,不睡午觉,敲咱们家门做什么?”
叩叩叩——门外还在敲门。
“来啦!”白茶叫了一声,放下托盘,小跑着下楼。
“谁呀?”席氏也被吵醒走出来。
“不知道,我去看看。”白茶跑到门边,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看到来人,白茶的脸色瞬间耷拉下来,不情不愿道:“太爷怎么来了?”
“听说末儿将弟弟赎了回来,我就想着来看看。”胡氏笑着,硬推开门走了进来。
席氏看到胡氏进来,神情瞬间紧绷,毕竟在他手底下讨了几十年生活,哪怕已经跟着沈黛末分家,再见到胡氏时,还是有心理阴影,都不敢上前一步。
反而是胡氏笑着上前,主动拉住席氏的手:“我就知道末儿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一定能把你找回来。好弟弟,之前实在是家里不行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不要怪我。”
席氏低着头,表情僵硬又透着害怕。
胡氏卖他,就算告到官府都不是罪,如今又跟他道歉,管他真心实意,他还能追究吗?
他也就在冷山雁面前可以摆点谱,有点尊严,可在胡氏面前,纵然沈黛末再怎么出息,也不能改变他的出身让他由侧转正,始终都要被胡氏压一头。
“父亲来了,可有事?”冷山雁端着姿态下了楼,冲着他微微福身,淡淡地问。
比起席氏的怯懦,冷山雁可以说是不卑不亢,毕竟分了家,他只要维持基本的面子就好,不必再跟胡氏做小伏低。
胡氏叹气:“还不是为了代真的事情。”
席氏一听,连忙问道:“真儿他怎么了?”
沈如珍,沈黛末的同父亲哥哥,席氏的长子。
“还是让他自己来给你说吧,真儿,还不快进来。”胡氏冲着门外说道。
白茶这才意识到原来屋外还有人,一位穿着简单布衣的年轻清瘦男子走了进来,模样清秀可人,只是眉眼间充满了憔悴哀戚,眼眶更是青紫了一块儿。
席氏看到他脸上的伤很激动,上前拉着沈如珍,着急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沈如珍只低头哭。
一旁的冷山雁无声地瞥了眼胡氏,说道:“一爹,还是先把哥哥请进去吧。”
因为有胡氏在,冷山雁也不好再称席氏为父亲,只能称他为一爹。
“好,好,真儿快跟我进来。”席氏连忙拉着沈如珍进屋,胡氏自然一起跟了进去。
胡氏从刚才一进门,眼珠子就一直在院子里打量,进了主屋,更是眼睛直打转,恨不得将屋子里的装潢摆设都装进去。
进了席氏的卧房之后,看到席氏的房间里花瓶、桌灯、衬布、地毯等等物件儿一应俱全,衣架上挂着一件光鲜亮丽的宝蓝色缎子外裳,脸色顿时阴沉沉的。
自从沈黛末带着冷山雁搬出去后,西厢房就空了出来,原本想着将西厢房租出去挣点钱,可实际实施起来才知道其中难度。
和陌生人家合住在一户院子里,对方有男有女,而且还不知道底细,他和阮氏既感觉不方便心里又害怕。
思来想去就不敢出租了,只靠着沈庆云打打零工的微薄收入维持,如今正考虑着要不他们去租一套小房子,把这套大房子整体出租去换点房租。
胡氏曾经富贵过,如今落魄成这样,心理落差本就大。
本沈黛末分家分出去后,又要付房租,又花了大把钱赎回席氏,还要养几个男人,日子肯定跟他们家一样紧巴巴的,倒还有点心理安慰。
可这次一上门,发现沈黛末竟然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完全不为柴米油盐发愁,而且小侍的席氏衣裳穿得竟然比他还要体面,心理更加失衡,扭曲不忿。
不过好在还有沈如珍。
胡氏收回打量的目光,看向默默流泪的沈如珍和满眼关心的席氏。
他当着席氏的面,将沈如珍搂在怀里,说道:“哎,真儿命苦,嫁去的那个付家受折磨,那个付老爹,整天对真儿不是打就是骂,真儿想要辩驳两句,他就撒泼打滚,倒像是真儿欺负了他一样,真儿为了不让我担心,也从不回家跟我说,要不是这次实在被打得受不了了,他才不会跑回来。”
席氏听得揪心不已。
胡氏继续说:“我想着你既然回来了,也该让真儿见见你,所以就带他来了。”
席氏愤慨道:“那个付老爹怎么这么不是个东西,怎么不去找到说理去?凭什么打我家孩子!”
“我也想去找付老爹,可是那付老爹却说我们沈家不如从前了,要是我不乐意,就把真儿给领回去,这让真儿以后怎么做人?”胡氏叹息。
席氏一时哑了火,出嫁的男子被岳父赶回娘家去,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因此,席氏只能低声骂一句:“这付老爹,真是势利眼,当初真儿还是下嫁,如果沈家还跟以前一样,他才不敢这样对真儿。”
默默哭泣的沈如珍听罢,看了席氏一眼,哭得更伤心了。
他真是命苦,生父懦弱无能,亲生妹妹又嗜赌成性,谁都不能依仗。
他在付家忍了两年,实在受不了了才跑回来,可胡氏不走心地听了他几句哭诉,就把他往席氏这里领,实际上就是把他推给别人。
席氏呢?也只是嘴上骂付家两句,实际不敢为他出头。
哭够了,他擦了擦眼泪,起身幽幽道:“这怕就是我的命了,如今也来看过一爹了,我也该走了。”
席氏连忙追出去:“真儿,你这就走了?你要去哪儿?”
沈如珍布满泪痕的脸上透着认命:“还能去哪儿,回付家去。”
“哥哥好不容易来一次何必急着走?”冷山雁就上前拦住他,墨色衣袍突兀的挡在他面前,仿佛水墨画中的墨色山川,整个人仿佛画中走出来。
“哥哥,一爹许久不见你,难得回来一趟,不如就在这里住几天,跟一爹叙叙旧,也让付老爹自己在家里好好消消火气,然后大家再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谈,怎么样?”
沈如珍已经被席氏的反应弄得心凉至极,却没想到冷山雁会这样主动留下他,带着泪花的眼睛闪了闪:“可是你和妹妹不介意吗?”
冷山雁笑着将态度软下来的沈如珍拉回主屋里:“你来我怎么会介意?欢迎还来不及,妻主就更加不会介意了,你可是她亲哥哥。”
席氏立马点头:“是啊,真儿,留几天吧。”
胡氏脸色不对。他是深知席氏软弱可欺,不敢惹事的性格,才敢带沈如珍来这儿的。为的就是不让席氏好过,他以为自己能安度晚年?不可能!亲儿子还在妻家受苦呢,依照席氏的性格除了心疼之外,屁都不敢放一个。
可没想到冷山雁竟然敢为他出头。
胡氏立马道:“可这样怕是不好,付老爹的性格本就泼辣,这样怕是会激怒他。”
“激怒?正好我还没见识过泼辣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他要不高兴,直接让他来找我。”沈黛末靠在门边,说道在场的人皆是一怔。
“妻主。”冷山雁眉眼染着淡淡的喜色,上前迎接她:“抱歉,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去考场接您。”
沈黛末摇摇头,笑道:“没事儿,哥哥的事情要紧。”
冷山雁接过她的笔墨盒子,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今天您刚考完试,我已经让白茶准备了很多菜品,如今正好哥哥回来,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沈黛末笑着点头:“好,你有心了。”说完,她看向沈如珍:“哥,以后就住在家里吧。”
沈如珍心一动。
他这个妹妹以前几乎不怎么跟他说话,偶尔说一句,也是找他要钱,或者问他要绣品去外面卖了换钱。
沈如珍从没指望过沈黛末会替自己出头,可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她竟然变了这么多,心中隐隐有些被触动,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胡氏一旁看着他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可转念一想,沈如珍也不可能在娘家住多久,一来付老爹的性格不是好惹的,一来,出嫁的儿子老是住在娘家,别人也会说闲话。
沈如珍现在住娘家看似硬气,可以后回了付家,付老爹有的是气给他受,而且更加变本加厉。
想到这儿,胡氏也不再纠结,自个儿回家等着看好戏去了。
*
晚上,沈如珍跟席氏睡在一房里,沈黛末给他送上了伤药,冷山雁也守在床边听他诉了一夜的苦,每日细心照料,做尽了妹夫的义务。
毕竟是一家人,沈如珍又是受了委屈跑回来的,渐渐地跟他们交了心。
可没过几日,付老爹气冲冲地找上了门,坐在门槛上就破口大骂。
“你们沈家养出的什么没廉耻的臭狗屁,成了亲不声不响地就往娘家跑,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当你老爹死了?我呸!”
沈黛末正在主屋里跟席氏他们话家常,没来由听到这么粗俗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沈如珍无比畏惧地躲到席氏身后:“我、我岳父找来了。”
席氏握着沈如珍的手,不停地安慰,可看着比胡氏还要泼辣的男人,也不敢上前。
沈黛末起身走出去,看着像个泼夫似得坐在门槛上的男人,说道:“想必这位就是付老爹吧,我哥哥可不是无缘无故地跑回来的,他是实在挨打挨怕了,你倒血口喷人起来,回去,别来找事!”
付老爹梗着脖子冷笑道:“你是说我打他?这小贱蹄子才是颠倒黑白,我让他白吃白喝,不过碰他两下,他倒忌恨上我了?没良心的杂种东西!你们沈家这一家子也是黑心的,都把亲爹给卖了,还装什么骨肉亲情,也不嫌害臊!席氏,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舔着脸活?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
这话听得席氏顿时难堪不行。
“住口——”冷山雁猛然冲到付老爹面前,半眯着眼睛,脸色黑得要滴出水来。“我妻主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从没行差踏错一步,你少造谣她!”
付老爹被他阴冷的眼神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娶了夫郎非打即骂,把人家逼回娘家,又跑上门来辱骂,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给你几份脸面你倒脏言秽语起来!”冷山雁眼神凌厉。
关乎沈黛末的名誉,以及日后科举仕途的名声,冷山雁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她。
付老爹虽然骂人骂得难听,但极其擅长摸清人的底线。
之前他骂沈如珍、骂席氏、骂沈家,冷山雁都没有太大反应,唯独那句‘卖亲爹’间接骂到沈黛末身上,才让他反应激烈。
于是,他立刻调转话头,指着沈如珍威胁道:“你个没脸没皮的东西,躲在娘家这么久,既然这么不想回去以后就别回去了,我们家红姐也不稀得你!”
沈黛末冷笑:“如此正好,我看咱们两家就到此为止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男人们都愣住了。
尤其是付老爹,他就是笃定了沈家那他没办法,才敢坐在门口破口大骂。
没想到沈黛末居然说要和离?
可这不行!
重新娶夫郎,可是要花好大一笔钱,而且沈如珍是个极好拿捏的软性子,要不是这次他打得太过火,他也不会跑回来。这样任由他拍扁揉搓的懦弱女婿,可不好再找第一个。
第35章 我的郎君要报复
沈如珍和席氏起初以为沈黛末最多骂骂付老爹就罢了,谁知道她竟然起了要让他们夫妻二人和离的主意,登时吓了一跳。
付老爹指着沈黛末威胁道:“沈四,你以为你考上秀才就了不起?和离?呸,我家红儿有的是人想嫁,你家那个小浪蹄子可没人敢再娶!”
躲在席氏身后的沈如珍立马就站了出来,似乎想要挽回,却被一旁的冷山雁死死摁住。
沈黛末也冷笑:“我哥哥就算以后不再嫁人又如何,我养得起他一辈子。”
付老爹没想到沈黛末如此硬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是沈如珍突然帕子捂脸哭起来:“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席氏拍着沈如珍的后背叹气:“原本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样一来,付老爹回去怕是就要张罗着让付红跟珍儿和离了。”
“就是,其实、其实妻主她对我还是挺好的,只是她也不敢忤逆父亲。”沈如珍哭着说。
言下之意,他只是想闹一闹,并没有和离的打算。
“啊???”沈黛末失声诧异:“都这样了,你还不——”
沈如珍垂着头不说话。
冷山雁悄悄勾了勾沈黛末的小指。
沈黛末的声音戛然而止。
“父亲和哥哥放心,他们家不会跟哥哥和离的。”冷山雁眉眼微冷。
这段时间,冷山雁经常跟沈如珍聊天,早就摸清了付家的家底,因此十分笃定付家不会和离。
“付老爹刚才那样说不过是知道哥哥胆子小,故意吓唬他而已。刚才我拦住哥哥,就是因为妻主刚才那番话已经给哥哥撑足了面子,要是刚才哥哥走出去求付老爹原谅,妻主的心思就白费了。”
“真的?”沈如珍问道。
“嗯,放心吧,你只需在这里安安稳稳地住着,自有付红亲自来接你回去的那天。”冷山雁眼眸半阖,眉梢处透着冷漠:
*
回到二楼,沈黛末郁闷地坐在床边,小声道:“以前哥哥无处可去,不敢跟付红和离,我尚且能够理解。可我明明已经说了会照顾他,付老爹又打他打得那么厉害,他怎么还不想和离?”
“或许付红对他还行吧,至少比付老爹好些,才让他心存幻想。只是如果付红真的靠得住,他也就不会满脸是伤地跑回来了……妻主也别生气,这种事情咱们是劝不通的。刚才哥哥的反应强烈,您就不要再强行劝着让他们和离了,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往后他和付红重归于好,反倒觉得是你管得太多。这个南墙得他自己去撞了,才能真正明白。”
冷山雁狭长的眉眼间满是利弊权衡,不想让沈黛末一番好心,最后落人埋怨。
好歹在深宅里混了几l十年的当家主君,见识过无数男人,美的、丑的、精明的、老实的、命苦的、作妖的、已经练就轻易揣度人心的本事。
对于沈如珍不愿意和离的原因,冷山雁瞥一眼就明白,只是他并不在乎。
说到底,他跟沈如珍只是塑料亲戚而已,这段时间对他好,完全是看在沈黛末的份上。
沈黛末想对沈如珍好,那他也就尽力照顾好这个大舅哥,维持好内宅稳定,免得沈如珍成天哭哭啼啼,吵得沈黛末看书都看不安宁。
若换做别人,以冷山雁的冷漠个性,才懒得管他们的生死。
沈黛末心中叹气,轻轻勾着他腰间的玉佩穗子,说道:“刚才我被付老爹的脏话气到了,说话太急,就把要养哥哥一辈子的话说了出去,忘了跟你商量,你别生气。”
冷山雁疏懒的眸色有些意外。
这个家都是沈黛末的,她想养谁收留谁,他都没有权利有意见。
可是看着沈黛末垂着头,轻垂的眉眼如夏日的浪花,柔和绵延,是发自真心地觉得亏欠他。
冷山雁本就没有半点生气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她哪里亏欠他?作为一家之主,沈黛末已经给予他快要漫溢出来的尊重。
这种感觉是他上一世在顾家执掌中馈,手握万贯家财,凌驾于顾家几l十口人之上都没有感受过的,有一种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实感,却比从前大权在握时更踏实心安。
他眉眼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笑声低沉反问道:“这话怎么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沈黛末抿抿唇,指间绞着他的玉佩穗子:“从前这个家里只有你、我还有白茶,咱们三个人。后来我把父亲接了回来,你每天都要伺候父亲,为了照顾他的感受,日日都要跟我演戏。好不容易把父亲伺候好了,我哥哥又来了,都说翁婿关系以及和舅子之间的关系最难相处,更别提付家又时不时作妖,我想想都替你觉得心累。”
冷山雁低笑着看她的手指,玉佩穗子在她的指尖一圈圈地缠绕着,穗子越来越短,拉扯着腰带。
“雁不累,无论伺候岳父还是哥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淡淡的眉眼轻颤,默默迎合着腰,靠近她。
“真的?”沈黛末看向他。
冷山雁点点头:“真的。”
沈黛末生怕他又委屈求全,松开玉佩穗子,拉着他的手说:“郎君,我们是一家,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的态度,你千万不要对我藏着,把心事闷在心里。你要是不喜欢,一定要跟我说出来。”
冷山雁气息一沉,被她握住的手滚烫无比,两人无声间拉近的距离,让他能清晰的看见她眼睛里藏着的璀璨星辰。
“……其实哥哥能来,我挺开心的。”冷山雁眼神一躲,呼吸乱道。
“为什么?”
“哥哥人不错,能跟他聊天,替他排解忧愁我也很开心。”他说道。
曾经的冷山雁一睁眼就要面对顾家近百号人,大事小情从早忙到晚,现在只是席氏和沈如珍两个人,对他来说简直不是事儿。
而且不管是席氏还是沈如珍,本质上都不是什么作妖的人。比起胡氏阮氏,以及上辈子顾家那些小侍们心机差远了,也好相处多了。
况且,之前席氏整天没事干,就盯着他。现在沈如珍一来,席氏忧心沈如珍的婚事,注意力转移,到让他轻松自在了许多,这一层他甚至还要感谢沈如珍。
再者,沈如珍的到来虽然让家里添了一双筷子,但毕竟是住在妹妹家,他自己也过意不去,帮着冷山雁和白茶做了许多家务,体力活方面甚至轻松了许多。
沈黛末如释重负:“那就好。我还想着要是你不开心,我就把旁边的小间租下来,让哥哥搬过去住,这样大家离得近,又是也可以互相帮衬,又不会打扰到你。”
冷山雁语气轻怪:“又乱花钱。”
沈黛末松开手,猛地摇头:“为你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这怎么是叫乱花钱呢。”
冷山雁一愣,随即勾起唇眼中略微有些笑意。
*
晚上,一家人吃完饭,沈如珍抢着洗碗,冷山雁也在一旁帮着。
期间,沈如珍担忧地向他确认:“妹夫,你之前说过不了多久,我妻主就会来接我回去,是真的吗?不骗我?”
“嗯。”冷山雁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
沈如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洗过碗后回到席氏的房里。
冷山雁则去了白茶居住的倒座房里。
因为沈如珍的到来,白茶的工作倒是少了许多,此刻正在房里嗑瓜子。
看到冷山雁进来,他赶紧起身,拾干净桌面上的瓜子壳,请冷山雁坐下。
“公子怎么来了?有事儿叫我一声就好。”白茶站在一旁说道。
冷山雁一手虚搭在桌面上,倒座房采光不好,还堆积着杂物,显得杂乱无章,饶是这样他的冷淡疏离的气质依然卓绝。
“今天付老爹来,我觉得多半与胡氏脱不了干系。”他说。
沈黛末分家搬出去,付老爹又不知道,怎么就精准地找上门了?再者,沈如珍可不是会宣扬自家丑事的人,付老爹怎么可能知道席氏被卖,又被赎回来的事情?还故意添油加醋,险些把火引到沈黛末身上。
黛娘日后是要走科举仕途的,要是风评不好,被传卖掉亲父,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被有心人利用,她就完了。
因此这一整天,冷山雁心里都憋着一股怒气。
沈如珍怎么样,他不在乎。但是沈黛末决不能被这帮老货给毁了。
“胡氏跟咱们一向是不对付的,巴不得娘子过得不好,非要闹得我们鸡飞狗跳他才高兴。只是眼下闹成这样,我们该怎么办?”白茶问道。
冷山雁狭长的眼眸微眯,美艳的眼眸露出凶光:“他既然这么想让闹大,那就闹。这段时间胡氏肯定会经常来,向邻居打听情况。你就放出风去,说他们要和离。既然和离依照付老爹的个性,肯定死活都会把彩礼要回去。彩礼是胡氏收的,自然有他着急的时候。”
白茶一听,笑道:“是了。胡氏那个死老头子要是知道,肯定慌了阵脚。他不想退彩礼,就会着急跟付老爹说和,还省了咱们的口舌。而且也是给付老爹施压,没了沈如珍,他上哪儿去找这么好脾气的女婿?”
第36章 我的郎君在守家
白茶依着冷山雁的吩咐,放出口风出去,果然一直在附近观察探听消息的胡氏就坐不住了,主动跟劝说付老爹,理清沈如珍的好处,前前后后忙了好大一通,鞋底都磨薄了,加之付老爹自己也不想让沈如珍和离。
僵持不过七日,趁着沈黛末去书坊时,付老爹和胡氏就一起就催促着付红上门来了。
付红来时,手里还提着礼物,见到沈如珍就是一通忏悔输出。沈如珍的心当时就软了下去,跟着付红回去。
白茶不解道:“真不明白,付红这样的有什么可喜欢的?人家一露脸,他就巴巴的跑回去了,之前付老爹打他打得那么惨,也没说上门道歉,他真是不嫌自己身段低,以后还有苦日子吃。”
冷山雁端坐位上,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那是他的事,既然他这么想回去,父亲又支持,我何必掺和。”
“也是。”白茶笑道:“说到底,他走了,咱们家也清净了。”
*
等沈黛末晚上回来的时候,沈如珍早已不见了踪影,她这才知道他已经回了付家。
既然已成定局,沈黛末也不好再追上去管,因为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顾家的华娘子邀请您去吃酒?”冷山雁脱下她的外袍。
“是啊。顾家大小姐死了,嫡系后继无人。顾太爷在宗族长老的建议下,将顾锦华收作养女。说是只等明日在宗祠前完成仪式,华娘子就是正儿八经的顾家家主了。”
沈黛末有些唏嘘。
原著小说中,女主是顾大小姐的小侍与人私通的私生女,虽然她痛恨冷山雁的残忍无情,害死生父。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依靠着冷山雁的谋划才有了顾家继承人的地位与尊贵。
他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冷山雁依靠着女主嫡孙女的身份,执掌顾家,就像宫斗剧中,垂帘听政的太后。
而女主在未成气候的前十几年,全靠冷山雁与顾锦华打擂台,才能保命。不然觊觎顾家家产的顾锦华早就不知道让她夭折多少次了。
可现在剧情线改变。
冷山雁跟顾家再无瓜葛,也不知道那位私通的小侍,能不能保住未出世的女主。
“所以,华娘子想请您过去吃酒,同时也向众人宣告她名正言顺继承顾家了吗?”冷山雁问。
“是啊,不只是我,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被她请去了,你去吗?”沈黛末问。
“当然。”冷山雁轻轻掸了掸她衣服的灰尘,然后挂在衣架上,平静的语气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宴席。
沈黛末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眼神有刹那的失神,好似来到了平行时空。
此刻的他虽然是背对着她,三千青丝垂在身后,一根白玉簪子束着发,宽大的衣袍将他清瘦的身形完全遮掩,完完全全如同原著小说里描写的一般无二,仿佛他就是原著里十恶不赦的大反派。
可现在他脱离了让他黑化的环境,整个人跟小说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不需要委曲求全,不需要再为了活着而辛苦筹谋,满腹算计,他就是一个善良温顺的好人。
记得小说中,冷山雁的居所名叫日沉阁。如它的名字一样,整个阁楼又暗又阴沉,他也不点灯,整个人就沉默在黑暗里。
每次白茶来跟他汇报今天又害了哪些人时,黑漆漆的环境更衬得他的人物形象如毒蛇般湿冷恶毒,看着就叫人害怕反感。
可如今回想起来,已经掌握顾家大权的他,为什么会一日日地沉默在暗不见光的小阁楼里?
那样的氛围,除了可怕、骇人,还有压抑,无边无际的压抑。仿佛一艘小船,漂泊在夜晚的海面上,孤冷寂静得可怕。
“我不想你去。”沈黛末突然说道。
冷山雁刚整理好衣裳,听到沈黛末的话,有些诧异地转过头:“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再让冷山雁回到那样的环境里,即使他不是他。
即使他没有大反派冷山雁一星半点的记忆,顾家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豪华些的府邸,她也不愿意,她好像对冷山雁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同情和维护欲。
沈黛末垂了垂眸,掩下这种奇怪的感觉,说道:“那天你哥哥弟弟还有辛氏也会在,我不想让他们再膈应你。”
冷山雁看向她,笑着点了点头:“好,那雁就不去了,在家里等着妻主回来。”
“……”沈黛末被他这句话莫名戳动情绪。
仿佛已经看见安安静静的冷山雁坐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乖乖地等她回来的场景了。
“那个,等我散了席回来,我就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你想吃什么?”她问道。
冷山雁坐到她的身边,反问她:“妻主喜欢吃什么?”
沈黛末想了想:“我最近天气热,我觉得生淹水木瓜还挺好吃的。”
冷山雁手散漫地搭在膝盖上,戴着白玉戒指的指尖似有似无地挨着她的裙裾:“那就给雁也带一份吧。”
沈黛末身体一僵,视线躲闪了一下,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
“公子,我打听到了。”白茶手里抱着一堆蔬菜,从外头急匆匆地跑回来,在冷山雁耳边悄悄说。
“怎么说?”冷山雁站在庭院里的玉兰树下,低垂的眉眼透着天然的矜贵冷漠。
“听说华娘子在宗祠的仪式进行地很顺利,如今她已经顺利继承顾家了,在顾府内大摆宴席,是名副其实的家主。顾太爷成了她的养父,她也承诺会善待顾太爷,让他安享晚年。”白茶说道。
冷山雁漠然轻笑。
让顾太爷安享晚年?那不是顾锦华自私寡性的性格能做出来的事。况且,如今顾锦华被过继到嫡系名下,就算顾锦华愿意赡养顾太爷,顾锦华的生父可不愿意。
那生父房氏也是个极能沉得住气,有手段心机的男人。
上一世,冷山雁和顾锦华打擂台,少不了房氏在背后出主意。
房氏忍了这么多年,眼看着亲女儿顺利继承嫡系家产,他怎么能愿意被顾太爷压一头,他也想在顾家过上头号尊荣的日子。
而顾太爷如今没有女儿、孙女傍身,已然失势,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不过如今冷山雁跟顾家半点瓜葛也没有,不过是带着前世记忆,对这一世没有他的顾家局面有些感兴趣,但也仅仅只是感兴趣而已。
比起那些勾心斗角,他有更重要,更期待的生活。顾家对他来说更像是戏班子里的戏曲,无聊时打听打听解解闷罢了。
“下午娘子散了宴席回来,估计又少不了饮酒,醒酒汤我已经做好,记得时刻温着,等娘子回来的时候好立刻喂她饮下。”冷山雁说道。
说完,他又开始摘菜:“顾家宴席荤腥重,晚上给娘子做些素菜。”
白茶:“知道了,知道了。公子您都说了好几遍了,醒酒汤我一直温着呢。只是华娘子这次继承家产十分开心,大摆宴席,据说还要留宾客参加晚宴,娘子下午应该回不来了。”
冷山雁动作一停,温和的表情顿时冷淡下来。
“公子,怎么了吗?”白茶问道。
冷山雁摇摇头:“没什么,你下去吧。”
只怕沈黛末会再次在宴席上遇见他。
如果只是白天的宴席,那倒还好,男女席都有,都不会太出格。
可夜间的宴席通常只有女子,主人家为了尽兴,往往还会请许多歌舞名伎助兴,唱曲儿唱戏,饮酒作乐,加上夜间灯烛暗,乱得不成样子。
若单是这些也就罢了,偏还有一个甘竹雨。
之前顾太爷还未失势时,甘竹雨就跟顾锦华走得很近,还在女子席的宴席上伺候。如今顾太爷失势,他肯定会更加巴紧顾锦华,想要讨个小侍的名分,又是个水性杨花的主……
冷山雁越想越容色越冷。
偏在这时,门外来了不速之客。
“你们家公子呢?”冷折月在仆人的簇拥下推门而入。
冷山雁不紧不慢地起身,眸光淡淡掠过冷折月的脸:“你来做什么?”
冷折月哼声道:“今日宴席上,我看你不在特意来告诉你一声。别以为我嫂嫂死了,顾太爷对我哥哥不好,你就得意了!如今顾太爷无权不中用了,华娘子继承家业又敬重我母亲的举人地位,我哥哥有母亲撑腰,现在在顾家过得不知道有多好,只等着三年之后,再择高门嫁入。”
‘不像你,只能嫁给一个穷酸秀才。’冷折月没有把话挑明,但讥讽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冷山雁自然也明白他的话中话。
冷山雁眼底一瞬间迸发出极强的压迫感,就在这时,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敲敲打打之声,穿着官府衙吏衣裳的一群人出现在门口大喊:“报喜,报喜,沈四娘子中举啦!”
“怎么可能!”冷折月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不敢置信。
冷山雁噙着漫不经心地轻笑,神情倨傲地看着他:“回去告诉清风,如今他不光有一位举人母亲,还有一位举人嫂嫂为他撑腰了。”
第37章 我的郎君无力招架
此时,沈黛末还在顾家。
顾锦华顺利继承顾家,整个人心情好得不得了,强行留下宾客参加晚宴,下午还主动大家游览顾家的园林。
顾家买卖不小,加上从前两代人时就开始经商,并且巴结奉承这历任县令大开方便之门,因此积蓄极为丰富,建造的园林极为奢华,小说对它的描写也是富丽堂皇,水榭华庭银装粉砌,单是一条游廊,每根柱子上的彩绘都没有重复的,极其精美。
顾锦华喝了酒带着几分醉意带着众人游园,其中乡绅、冷母、县丞这些人因为地位最高,走在最前面。
沈黛末虽然不是白身,但秀才嘛,地位跟那些人没得比,就默默地走在最末尾。
顾锦华敢来着这些人来游园,肯定是提前给内院打了招呼,让内眷们回避。但偏偏就有一位小侍,像是不知道这回事儿一样,带着一位仆人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扑蝶,不时发出欢笑声,年轻貌美,语笑嫣然,身量还是女尊女子最喜欢的清瘦款。
慢慢悠悠的游园队伍突然停下,沈黛末也被迫停住,因为喝了酒,她此时晕晕乎乎的。
隔着一众人,她看到站在顾锦华身边的县丞大人直勾勾地盯着那位小侍看,那眼神明显就是‘好漂亮,爱上了,爱上了。’
顾锦华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反而一脸暧昧地附在县丞的耳畔,悄悄耳语了几句,随即县丞仰头发出了一声大笑。
这笑声顿时传到了花园里的扑蝶小侍耳朵,他闻声朝游廊看去,这才发现那里站着一堆女人,忙羞得跟什么似得,着急地跑开了。
“这么标志的小相公,随手就送人了,华娘子也真是大方。”沈黛末前面的乡绅笑声地感叹道。
乡绅旁边的女子打趣道:“那可是被县丞看上,一个小侍而已。换做是我,我巴不得呢!能打通衙门的关系,以后做生意能省多少事啊。”
甘竹雨就站在两人身后,沈黛末的身旁,听到她们这样说,嘴边勾起极淡的笑容。
扑蝶小侍跟甘竹雨是死敌,顾锦华就是因为他,才迟迟不肯纳甘竹雨为侍。
夜长梦多,甘竹雨时刻担心顾锦华移情失宠,想上位的心情十分迫切。
所以他才趁着这次游园的机会,和其他小侍联合起来没有让人通知扑蝶小侍,让他在好色的县丞面前露脸,以此除掉他。
八卦二人组还在闲聊。
“也是,况且她现在有钱了,再买多少男人都可以。”
“对对对,听说她最近跟顾太爷房里的一位小奴才叫什么竹雨,听说长得漂亮,两个人眉来眼去,暧昧得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腾位置不是。”
沈黛末在后面听着,默默吐槽,虽然原著剧情已经完全走偏了,但顾锦华的人设真是屹立不倒,花心滥情且心硬。原著中,她为了巴结官僚,可不止送了一个小侍,哪怕人家还怀着孕都不在乎。
倒是甘竹雨则瞬间脸色涨红,带着哭腔小声向沈黛末解释:“沈娘子,没有那回事,都是外人瞎传的,我跟华娘子清清白白。”
虽然她们说的是真的,可他现在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名声不能坏,万一华娘子不收他,反正又没失身,他也有退路。在其他女人面前维持住一个柔弱单纯的形象,就是最好的退路,尤其是沈黛末这样年轻有潜力的学子。
“嗯,我知道。”沈黛末笑了笑,随口道。
真假跟她又没关系,不用跟她解释啊。
“娘子!娘子!”一位仆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没大没小,没看见我在待客吗?什么事?”顾锦华被扰了兴致,不耐烦地问道。
“沈家郎君派人让小的来给沈四娘子传话,说沈四娘子中了举人解元,请您快点回去!”
仆人说完,整个游廊仿佛顿时安静了下来,连花园里的虫鸣声都轻了些,所有人顿时回头,看向队伍最末尾,最不起眼的沈黛末。
无数目光落在沈黛末的身上,她也一时愣住。
她头一次参加乡试,知道越往上考,难度越大。
好歹也是在现代教育中一次次的期中期末考试中磨砺出来的,因此沈黛末心态极好,只当是参加了一次高考前的模拟考试,累积经验,却没想到居然中榜了,她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众人。
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感谢考神保佑。’
“哎呀呀,恭喜恭喜,沈四娘子,哦不,沈大解元。”顾锦华最先回过神来,穿过众人,拉着沈黛末的手热切的说道。
甘竹雨也一脸不可置信。
他一直以为沈黛末就算再有潜力,也该过个三五年才能考上举人,她从白丁到秀才才几个月啊,怎么会升得那么快?早知道这样……
众人这时也反应过来,都热络地上前将她团团围住,热情地道喜,众星捧月的样子,跟刚才默默无闻站在不起眼最末尾形成了鲜明反差。
不过也不怪反差太明显,实在是因为举人含金量太高。
如果说她成为秀才后,得到的实际好处是每个月120斤粮食,保证自己和家人不饿死,但读书笔墨这些十分费钱,入不敷出,穷得叮当响的秀才大有人在。
但成为举人后就不同了。
按照法律规定,举人拥有免徭役赋税的权利,其中包括了人口税和粮食税。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成为举人,就是一方大地主。有人上赶着将田地人口记在她的名下,以此来避税或是逃避繁重的徭役。单是这些权利就可保她后半辈子一家人衣食无忧,更别提以后有机会入仕做官了。
“冷举人恭喜恭喜,你真是有福之人啊,自己是举人,儿媳竟然也考上了举人,真是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在一众恭维声中,也有人去恭喜冷母。
“是她自己勤奋好学,这才考上。”冷母也面带笑容,儿媳考上举人,相当于也是壮大了她们冷家的名声,对她是有利的。
“沈四娘子!”顾锦华拉着她不肯撒手:“今晚一定我的宴席您一定要赏脸。”
沈黛末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大家的热情,缩了缩手道:“实在抱歉,我郎君还等着我回去。”
“啊对,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顾锦华拍了拍脑袋。
沈黛末才中举,此刻家里的客人一定很多,要忙着摆宴席请客。
但顾锦华可不能放过这个巴结沈黛末最好的时机,如今局势混乱,外面打的不可开交,等打完仗之后,肯定会有许多官职空缺,会有举人填补上来做知县或者其他官职,她必须提前下注,跟这些未来的官僚们打好关系。
“那您的宴席可一定要请我,我一定为您备上一份厚礼!”顾锦华说到。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沈黛末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沈娘子,你是我表姐夫的嫂子,咱们也算是亲戚,您难道想跟我生分不成?”顾锦华说到。
沈黛末没办法,只得点头。
沈黛末从前只是一个穷秀才,在这些乡绅官员富商的宴席里做惯了冷板凳,冷不丁地被簇拥着,十分不适应,连忙找借口跑了,匆匆回到家里。
家门口早就挤满了人,门口也被挂上了大红绸子,众人看到沈黛末回来,全都起哄道:‘沈举人回来了!沈解元回来了!’场面热闹非凡。
弄得沈黛末都快社恐了,加上本来就喝了酒,精神疲惫,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又被激动的席氏抱着痛哭一番,说她终于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云云。
哄好了席氏,她扶着楼梯往二楼走,只觉得筋疲力竭,熬夜看书学习都没有这么累过。
刚走上二楼,她的手腕就被温柔有力地力道搀扶住。
她一抬头,看见了冷山雁低垂冷艳的眉眼。
他安静地将她扶到桌边坐下,为她倒上一杯香薰饮。
沈黛末一路上被那些贺喜的人纠缠着,疲于应付,却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看到水就立马喝了起来……还是她的雁子贴心。
“恭喜妻主考上举人。”在她喝完香薰饮后,冷山雁接过她用过的茶杯缓缓的说道。
他的语气低沉,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清淡疏冷的眸光淡淡的凝着她却有着说不出的温和感。
沈黛末的心累感一扫而空,仿佛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重新精神满满。
她笑望着冷山雁,问道:“我考上举人,你是不是很惊讶?我也很惊讶,跟做梦一样。”
冷山雁敛眸低笑:“您每晚看书到深夜,勤奋用功,雁一点也不意外。”
“真的?你不是唬我吧?”沈黛末凑近他。
“雁什么时候唬过妻主?”冷山雁勾着唇角,笑意倦懒地看着她。忽然他的眸光落在她的衣领上,指尖轻抚了一下,说道:“您一路回来,一定被不少人缠住了,衣领都皱了。”
沈黛末低头一看,确实皱了起来。
她每天的衣服换下后,冷山雁都会帮她洗好,并用古代版的熨烫神器帮她将褶皱熨烫妥帖,甚至还会用香饼给她的衣服熏香,以至于她什么时候从衣柜里拿出一身衣裳,都是香喷喷的。
“快脱下来换一身,一会儿还有来给您道喜的人,不能就这样出去。”冷山雁捏着她的衣裳,外袍瞬间褪至手肘。
沈黛末想到一会儿还要接待客人,就一阵心累,顾不得松松垮垮地垂在臂间的外袍,抓着冷山雁的手腕捧在手里,央求道:“好郎君,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一声好郎君,亲昵无间。
守鳏守了十几年的冷山雁,从未听过这样的话,顿时身形一僵,清艳艳的眸子里陡然掠过一丝慌乱。
“我中午才喝了酒,现在脑子还涨呼呼的,不信你摸摸。”她怕冷山雁不同意,就找了饮酒的借口,低头将脸颊贴着他的手。
加上她中午确实饮了酒,脸颊酡红,很有说服力。
冷山雁干净清白的手指触碰到她微烫的脸颊,指尖顿时无措地颤了颤,心脏无端狂跳。
“可以吗?”沈黛末侧着脸,抬起眸子期待地望着他,眼神更加清丽逼人。
“……嗯。”他红着脸低声道:“那妻主就休息一会儿,等客人来时,我再叫您。”
“好。”沈黛末激动地恨不得亲他一口。
第38章 我的郎君很生气
沈黛末开开心心地往床上一躺,其实说是休息,她也只是躺着闭目养神。
可随着来贺喜的人越来越多,沈黛末也躺不住了,来到院子里招待众人。
席氏则招待着前来道贺的男人们。
“席叔啊,你终于熬出头啦,可把我们这些老街坊给羡慕死咯!”这些人嘴里的奉承夸耀,让席氏的自尊心飘到了天上去,得意得不行。
而白茶依着冷山雁的吩咐,从得知中举的消息时,就拿了钱去外面采买,并让小贩子们用小推车送到家里,猪肉、鸡肉、羊肉、蔬菜、猪油菜籽油等等堆在厨房门口都快成了山。
两个人又是炖肉又是炒菜,在小小的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
“哥哥,我来帮您吧。”冷惜文出现在门口。
冷山雁停下手里的动作:“你怎么来了?”
冷惜文道:“母亲和父亲来祝贺嫂嫂考上举人,就把我和二哥哥、四姐姐都带来了。现在正在外面聊天呢。我小爹说,这么大的宴席您和白茶两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就让我来帮忙。翠明,动作快点。”
“是。”小厮翠明立马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多谢。”冷山雁淡淡道。
冷惜文一笑:“哥哥太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烧火的白茶听后,心里膈应。
这会儿子装骨肉亲情了?之前他们过得清苦时,也没听冷惜文说什么一家人的话。
还不是因为他家娘子考上举人,婆婆是举人,儿媳还是解元,乡试第一名,这在苏城县历史少见,连带冷家也沾了光,县令都得上赶着巴结。
往后,就算是庶出的冷惜文,相亲的对象都能往上抬一截,冷惜文可不得主动上来巴结冷山雁。
冷家这二位公子,冷清风骄横;冷折月跋扈无脑;冷惜文外表温和,内里最是势利眼。他一个都不喜欢。
比起白茶的义愤填膺,冷山雁倒是平和自若。像冷惜文这样示好的行为,他不会拒绝,毕竟他现在人手确实不够。
“二弟他怎么样了?”他一边炒菜一边问。
冷惜文道:“二哥哥的处境不似从前了,华娘子成为家主,顾太爷不能再为难他。而且如今嫂嫂又考上了举人,咱们一家子出了两位举人,尤其嫂嫂还是解元,华娘子就算是看在母亲、嫂嫂的面子上也会对善待他的。”
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白茶满心吐槽。
“听说顾大小姐生前还有通房,他们怎么办?去给大小姐守灵吗?”
“通房是有一位,但并没有过明路,所以华娘子就差人给卖了。”
“这样啊。”冷山雁微微勾了勾唇角。
因为厨房空间不够,四个人站在里头有些拥挤,冷惜文就在厨房外头搭了一个板子切菜备菜,厨房里的活动空间大了许多。
席氏那边才招呼完亲戚,一转头,就看见冷惜文在厨房外炒菜做饭,立马上前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啊?手脚真是麻利。”
冷惜文微微一笑:“太爷,我是您女婿的弟弟,冷惜文。”
席氏一时笑开了花:“哎呀,还要你来帮忙,真是麻烦你了。”冷惜文摇头笑道:“一点都不麻烦。”
*
下午,顾锦华带着一帮人来了。
“沈举人!”顾锦华手里举着一个小礼盒:“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沈黛末连连推搡:“不行不行。”
“一定要收下,这可是专程来给您道喜的,您不收莫不是嫌弃我是个商人,不给面子?”顾锦华说道。
沈黛末只得收下。
“这会儿人多,你晚上回去再打开。”顾锦华偷偷对她说道。
送礼的人越来越多,连县令和冷母他们都来了。
冷母拉着沈黛末的手,说道:“之前让你有空带着雁儿回家看看,你一直忙着读书没空来,如今可不能再推了,记得带雁儿回家。”
冷母都请了她两次,实在不能再拒绝。沈黛末只得点点头,答应带冷山雁回去。
热闹的一场宴席吃过,沈黛末快要累死了,原本中午就喝了酒,晚上有喝了一场,这次彻底醉了,被冷山雁搀扶着回到床上。
等到她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天还是黑的,大约是晚上十二店的样子。
冷山雁不在她的身边,枕边一片冰冷。
她揉着有些疼的脑袋坐起来,趴在窗户上往下看,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唯独厨房里还有一盏光,并且时不时地从里面传出细碎的声音。
她连忙披上衣服下去看。
离厨房越近,里面的动静就越清晰,似乎是微微晃动的水声,厨房门半虚掩着,她推门进去。
冷山雁坐在厨房里,面前一个大木盆子,盆子里的碗已经堆成了山,手里拿着一个干丝瓜瓤,混着猪胰子洗碗。
他系着襻脖,露出修长白玉般的手臂,而那双极漂亮的手因为长期泡在水里,已经变得红彤彤的,而且指腹全是褶皱。
“妻主,您怎么醒了?”冷山雁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立刻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污渍,起身道。
“我已经睡了一觉了,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忙?”沈黛末问。
冷山雁看着周围堆成小山一样的碗筷,说到:“这些碗盘子全是跟街坊邻居借的,明天一早还得还回去,所以今天晚上就得洗干净。”
“白茶呢?怎么不帮你?”她问道。
“白茶白天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手,我就让他回去歇着了,反正其他已经收拾完了,就剩下这一点碗没洗,我自己来就好。”
“这叫一点?”沈黛末微微皱着眉,拉起他的手,触碰这他的皱巴巴的指尖:“看看你的手,都泡皱了。”
“没事的,只是洗个碗而已。”冷山雁看着已经脱皮的指尖,并不在意道。
沈黛末将衣袖撸至手肘:“剩下这些我来洗。”
“不可!”冷山雁道:“这怎么是您能干的?”
“我为什么不能?你这双手要是再洗,明天就得脱一层皮了。”沈黛末坐在他刚才的位置,手已经跑进了油腻腻的洗碗水中。
沈黛末每年暑假都会回乡下陪外婆,帮她洗碗,所以这种事情她驾轻就熟,动作很是麻利。
“……妻主、”冷山雁握住她的手腕。
沈黛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仿佛一汪绵延的海:“只是几个碗而已,不碍事的。你既然叫我一声妻主,那我这个妻主就不能白当,得帮你做点事。”
冷山雁一怔,盯着沈黛末眼神,心中竟然涌起一种迷迷般潮湿的情绪。
他的母亲冷絮,当年考上举人,自谓不可一世。
在中举之前就从未进过厨房,中举之后更加不管这些,甚至已经有了看不起糟糠之夫的意思,父亲明明陪着她从无到有,可随着她地位一日日的提高,县令成为她的座上宾,各种美艳的男人主动勾搭她,父亲的态度却一日日的卑微讨好。
这些被小小的冷山雁看在眼里,一种剧烈的恐慌种子埋在了他的心底,直到沈黛末也中举之后,这颗十几年前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他既为沈黛末中举而高兴,却又害怕沈黛末有一天会变得如冷絮一样,漠然地对待他,这几乎快要成为他的心魔。
但是当沈黛末拉起他的手,盯着他泡涨的手指露出心疼的神色时,他心头近乎恐怖的惶恐就被连根拔除了。
沈黛末跟冷絮不一样。
冷山雁鼻梁泛起一缕心酸,责怪自己之前的担忧,其他女人怎么能她比,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他真该死,竟然将她跟冷絮比,拉低了他的妻主。
“洗完了,走我们回去吧。”沈黛末很快就将一堆碗洗碗,拉着冷山雁回屋。
他们并肩躺在床上,她心里依然惦记着冷山雁几乎快要被泡烂的手指,拉起他的手看了又看:“明天给你买一罐蛇油膏,你多擦一擦应该就不会脱皮了,这几天就不要洗碗碰水了知道吗?”
“……嗯。”冷山雁低着头,自私地享受着沈黛末着的关心呵护,又微微偏了偏头,脑袋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
沈黛末看了他一眼,只当他是不经意靠上来的,这床本来就小,互相间很容易就挨近了。
妻主没有推开他。
冷山雁的心脏仿佛被泡在蜜罐子,甜甜的软烂的。
“对了,今天顾锦华给我送了礼,让我晚上打开,我还没看呢。”沈黛末从床头拿过那个小盒子打开。
那盒子很轻,一打开里面只有几张薄薄的纸。
城中心一套二进二出的大宅子的房契、城郊20亩良田的田契、以及几个男仆的卖身契,看卖身契上的出生时辰,差不多都是17、18岁的样子。
沈黛末捏着纸的手一颤。
冷山雁淡眉瞬间拧起,周身仿佛如凛冽寒冬。
第39章 我的郎君惩治心机男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如今家里多一个口人,就要多准备一份饭菜,虽然是仆人,但沈黛末也做不出虐待下人的事情来。
她虽然考上了举人,但经济条件也不是一天就能改善得了的,顾锦华一下子就送给她二个男人,她的压力好大。
“这我可不能收,这么多男人,我哪儿养得起啊。”沈黛末立马说道。
说完她还不忘偷偷瞥了眼冷山雁,看见他眼神黯淡,想到这是女尊社会,顾锦华送二个年轻貌美的男人本就是抱着暧昧的态度,想被她收入房中的。
面对这样直接的‘礼物’,而且还是二个,没有哪个正室夫郎能坐得住。
要是像阮氏那样泼辣的性格,怕是早就闹了起来,不把那些男人折腾走不罢休。
但冷山雁却并没有像阮氏那样撒泼打滚地胡闹,而是默默垂着头,指尖摩挲着食指上的白玉戒指,盈动的火光在他低垂的眉眼间明明灭灭,纵然他一个怨字都没有,但浑身上下就是透着一股欲说还休的委屈人夫劲。
沈黛末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连忙说道:“而且我要那么多男人一点用也没用,家里有你管着就够了。”
冷山雁下垂的淡睫在灯光下颤了颤,唇畔略有一丝笑意。
这是哄好了?
沈黛末心里松了口气,把那几张烫手山芋般的卖身契折好,重新放回小盒子里:“赶明我就把这些给她送回去。”
冷山雁开口了,语气不紧不慢地:“只是华娘子给您送礼也是好意,您可以捡一样不算贵重的礼物收下,免得伤她的面子。”
像中举这样光耀门楣的事儿,一只脚就算迈入了官场,就算不做官只要不犯大事儿,后半生都衣食无忧了,有人来送礼讨好沈黛末再正常不过了。
加上顾锦华又是个商人,士农工商,商人虽然有钱,但社会地位仍旧属于最末端,想讨好一个未来的官员,为自己多下一份注太正常不过了。
“也是,全部退回去好像打在她的脸一样。”沈黛末点了点头。
记得过年的时候,她家里也常有人来送礼,爸妈就算不收其他的,也会收下一箱牛奶意思一下。
“今天来的其他客人都送了礼物,我都没来得及看,你看了吗?”沈黛末问道。
冷山雁点点头:“您之前喝醉的时候,我就已经将礼单整理了出来,一些老邻居送得都是家养的鸡鸭,今天宴席的时候都杀了做菜了,倒是有几位官员小吏送得礼物不比华娘子轻。”
他将写好的礼单拿给沈黛末看,她看完眼皮子抽抽直跳,她这幸好是没有做官,要是做官了指定的算收受贿赂吧?
“我准备把这些退回去。”沈黛末说道。
收顾锦华一个商人的礼也就罢了,但是收官员的礼,说不定以后都成了定时炸弹。
冷山雁自然是听她的。
*
第二天,沈黛末准备去顾家退礼,但刚一打开大门,就看见二个眉目清秀的男子扑通跪在她的面前。
沈黛末吓了一跳:“你们是谁?”
“回娘子的话,我们几个原是顾家的仆人,听了华娘子的吩咐到这里来服侍您和郎君的。”为首的一个男子,年纪大约17岁的样子,唇红齿白,很是好看。
沈黛末心想,她刚要把你们退回去,你们倒自己上门了,正好也省了心思。
“我家人口简单,仆人够使唤的,实在不需要你们,你们回去吧,华娘子那边我会亲自去说的。”沈黛末说道。
谁知那二个男人竟然跪着不肯起来,反倒伸手拽着她的裙裾,哀求道:“求娘子收下我们吧,您如果不收下我们,华娘子会以为我们不讨您的喜欢,我们回去了也会被华娘子责罚的。”
二个男人泪雨连连的看着她,沈黛末顿时头皮发麻。
想走,衣裳被人拽住;想扯开他们,又不好伸手,不然就说不清是谁攀扯谁了。
真是要命。
“你们这些男人真是没脸没皮,在大门口就敢对女人拉拉扯扯,这就是你们顾家的规矩吗?都给我撒手!”
白茶正站在冷山雁旁边服侍,看到这一幕,白茶气鼓鼓地冲上前,不顾手上的伤,将他们全部拉开。
白茶可没沈黛末那么好性儿,在拉开他们时,还趁机推了一个人一把,小小地报复了一下。
冷山雁就站在院子里,凌厉的眉眼仿若凛冽的风,刮在那二个男人身上。
“妻主去忙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就好。”冷山雁走上前对她说道。
沈黛末点点头,不想跟这些男人纠缠,直接去找他们的主子顾锦华,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沈黛末一走,冷山雁也就不用再忍着脾气,他缓缓在那几个男人身边踱步,神情透出漫不经心的漠然与疏冷,居高临下的眸光仿若审视犯人,叫人心里直打颤。
大约是他周身的气质太冷,那二个男人一见到冷山雁瞬间就老实起来。
“给郎君问安,求郎君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苦命的人,收下我们吧。”刚才那个说话的男子,再次开口。
冷山雁垂着眸,似笑非笑:“苦命?我听说纪郎君最是宽容待下,你说你们苦命,就是说纪郎君平时苛待了你们了?”
男子的僵了一下。
当顾锦华说要把他们送到沈举人府上时,他们都兴高采烈,毕竟科举出身的沈黛末,地位可比顾锦华高多了。都说沈举人年轻、前途无量、后宅又清净,只有一位郎君。
要是能攀上她的高枝,不比在乌烟瘴气的顾家内宅好,所以他们都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但没想到她的夫郎冷山雁会这么难缠,竟然把话题引到纪郎君身上。
男子立马找补道:“纪郎君对下人很好,从不打骂我们。”
“既是这样,刚才又大呼命苦?”冷山雁薄冷的丹凤眼一掀:“我和纪郎君也认识,他是个好到没脾气的人,从不苛待下人。你们还是顾家的奴才,为了进我沈家就背刺曾经的主子,向你们这样的谄媚人我也不敢收。”
二两句话,就将他们打成了卖主求荣的奴才,这让他们以后回顾府怎么做人?只怕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嗤笑。
二个男子脸色大变,立马跪地求饶。
冷山雁噙着倨冷地浅笑:“你们不必做得好像我难为你们似的,纪郎君那里我自会亲自去说,你们的手脚也合该管教管教。”
白茶开始轰人:“听到没有还不快走!我们娘子原本就不打算收你们,好好跟你们说你们不听,非要做这种丢脸的事情,也不嫌害臊!”
这二个男人进不了门,除了冷山雁之外,最高兴的就是白茶了。
像这种人口复杂的大宅子的仆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欺上瞒下、见风使舵、勾引主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况且一个个又年轻貌美,日日夜夜围绕在娘子身边,难保娘子不会动心,分走公子的宠爱。
二个男人哭哭啼啼地回了顾家。
彼时,顾锦华刚刚收到沈黛末退回的礼物,前一刻靠在软榻上幽幽道:“我倒是小瞧了她,她竟然有大志向。”
后一刻就又有小厮来报信,说府里的二个男仆自个儿回来了。
那二个男仆到了房里,就跟顾锦华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经过。
“没用的蠢货!”顾锦华骂了他们一通,让他们下去领了一顿打就继续回原来的主子处伺候了。
此时,默默给顾锦华捶腿的甘竹雨忽然说道:“娘子,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顾锦华扫了他一眼:“说罢。”
甘竹雨放下小木锤子,恭顺地跪在地上:“沈四娘子中举,您送礼是好事,可是送房子送地就够了,偏又送了二个貌美的男人,只怕高兴了沈四娘子,得罪了雁郎君。他是冷举人的嫡长公子,又是低嫁,陪着妻主从白身到举人,此刻自然心高气傲,那二个男人一去,雁郎君心里一定憋屈地很,不然也不会讥讽他们一通,将他们打发回来,还顺带骂了咱们郎君。”
顾锦华有些反应过来。
甘竹雨继续道:“我与那雁郎君打过交道,是个面善心狠的男人,沈四娘子又温和好脾气,被他拿捏地死死的。估计这二个男人不是沈四娘子不想要,而是雁郎君不许她要,您想啊,他可还没孩子呢,那几个男人要是抢在他面前生了长女那可怎么办?”
“这样说,我倒是把那个男人得罪了?哼,要不是看在沈黛末的面子上……”顾锦华一拍大腿叹气:“这样,你赶紧去跟郎君说一声,让他好好照顾表姐夫,他不是雁郎君的亲弟弟吗?也算是找补回来。再找个时间,让他们兄弟聚一聚,让冷氏替我说说好说,千万别在沈黛末枕边吹耳旁风,说我的不是。”
甘竹雨摇摇头:“只怕不可。虽然是亲兄弟,却不失同胞兄弟,关系并不好,我曾经在伺候太爷时听到他对雁郎君破口大骂过。您这样做只怕会雪上加霜,更惹得雁郎君不满。依我看,还是不要太优待冷氏才好。”
顾锦华微微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
忽然顾锦华别有深意地看向甘竹雨:“怎么你对沈家这么了解?不但知道雁郎君的脾气秉性,还知道沈黛末温和好脾气?莫非你早就盯上了她?想另攀高枝?”
第40章 我的郎君和阿邬
甘竹雨立刻跪伏在地上,额头挨着地面,战战兢兢道:“竹雨冤枉,奴只是曾经奉太爷之命去沈家送了一会东西,见过沈四娘子和雁郎君,之后娘子宴请了沈四娘子机会,奴在一边伺候,不经意看了两眼,并没有别的心思。”
顾锦华勾着唇笑笑:“起来吧我,我又没有怪你。”
这顾家里的男人都是人精,各个都想攀高枝,再富有的商人都不如一个举人,顾锦华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因此她也不在乎甘竹雨想要另攀高枝的想法,而且他要是真有本事勾搭到沈黛末,她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趁机跟沈黛末拉近关系。
*
她刚回到家,就听到主屋里一阵笑声,走进一看,是哥哥沈如珍正拉着席氏谈笑。
沈如珍如今脸上大好,不再有伤痕,看来回去之后不再受到付老爹的虐待。
“末儿回来了,坐坐坐。”席氏笑着说道。
冷山雁立刻上前给她搬来凳子,倒上茶水,然后站到一边。
席氏拍了拍沈如珍的手,欣慰道:“你哥哥说,自从你考上了举人之后,那付老爹就不敢再对他颐指气使,反而好生地供着,真是让我好生出了一口恶气。”
沈如珍也道:“可不是嘛,成婚两年了,头一会儿见他对我和颜悦色的。起初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正犯嘀咕呢,直到妻主回来我才知晓,原来是妹妹考上了举人。”
沈黛末考上举人,沈如珍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精神状态跟从前大不一样。
“你妹妹有出息,第一次参加县试就是案首,第一次参加乡试就考上了举人解元,十里八乡的读书人怕是都要羡慕死。”席氏哈哈笑道。
沈黛末默默在一旁听着,看向一旁的冷山雁,趁那席氏两人聊得开心,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坐呀。”
冷山雁微微摇头,就这样恭顺地站着,毕竟出嫁的男子半个客,客人来时,女婿是要伺候在岳父身旁的。
但奇怪的是席氏和沈如珍也就看他站着,也不开口让他坐下。
沈黛末隐隐察觉出他们之间有问题,直到沈如珍离开,她才找到借口让冷山雁上了二楼。
“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沈黛末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
冷山雁低着头道:“您离开后不久,旁边的邻居就上门了。他想将自己家名下的田地放在您的名下,让他的女儿做您的长工,躲避徭役。咱们现在这套房子其实就是他的,他承诺要是您愿意,以后房租就给咱们算低价,而且周边的两套房子可以一起租给咱们,日后若是您想买,就便宜点卖给您。”
沈黛末想了想,觉得还不错,尤其是租房折扣这一点,她非常心动。
她和冷山雁都很喜欢这个小院子,只是因为现在席氏住了进来,他们两人上楼下楼难免要经过席氏的房间,相当于时刻处于席氏的视线中,很不方便。
要是以后能把隔壁的院子买下来,将两面墙之间开一扇门,让席氏居住,这样他们也有了隐私空间。
“雁也觉得这件事双赢,但是您毕竟不在,我不能替您做主,就先让他回去了。却不想被父亲听到,正好哥哥来了,父亲又告诉了哥哥,哥哥就想让她的妻主付红来帮您打理那些佃田。”
沈黛末微微皱起眉:“我现在手里还一块田都没有呢,他就想让付红给我管理田地了?”
“因为哥哥知道您早晚会有,所以想提前打好招呼。父亲也是同意的,但是被我……回绝了,因此他们才不高兴。”冷山雁敛着明眸说道。
他的眼型是极好看又细长的丹凤眼,哪怕是轻垂着,也让人看得心痒。
沈黛末道:“你做得对,这件事不能草率答应。”
虽然古代宗族的势力很强大,亲戚之间要互相依靠扶持,但那也得看看是什么亲戚。
“雁也是这样想的。”冷山雁说到:“且不说付老爹强势跋扈的性格,单说付红,夫郎被欺负成那个样子,她都不敢维护一下,还得等付老爹开口,才敢提着礼物上门来接哥哥回去,可见性格不是个持重有主见的,就算咱们以后有了田庄,也实在不能交给她管理。”
管理田庄本就是一大笔不菲的收入,把这些交给付家管理,岂不是等着他们吃回扣。要找也得找没有根基好拿捏的,以防谋私。
“是啊。”沈黛末说道。
冷山雁继续分析道:“退一步讲,真把田庄给她打理了,付红是咱们的亲戚,要是她以后做得不好,碍于哥哥的面子,咱们还不能对她太严厉,一来二去亲戚间倒落了埋怨。”
自从她考上举人之后,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
沈黛末微微叹气:“……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直接拒绝父亲和哥哥。”
“这是雁应该做的。其他的事我都帮不了妻主,只能在这些力所能及的地方为妻主分忧。”冷山雁微微一笑,清绝冷艳的脸配上淡淡的笑容,仿佛凛凛冬夜里开出一朵花。
沈黛末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稳了稳心神,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一会儿会跟父亲好好说说,他会明白的,不会再为难你。”
翁婿之间的关系,她偶尔也需要在明面上调和一下。
“……嗯。”冷山雁丹凤眼轻垂。
“对了,你不是说今天要为家里雇一两个仆人吗?找到合适的了吗?要是没有去托人问问。”沈黛末说道。
“已经买回来了。”冷山雁道。
“什么?买回来了?在哪里?我竟然没发现。”
冷山雁站到窗前,指着厨房道:“他就在厨房里,估计是因为厨房的门紧闭着,妻主回来时没有看见吧。”
“我去看看。”沈黛末说着就要往楼下走。
“等等。”冷山雁拉住她的手。
刹那间如冰似玉的触感主动握着她,沈黛末和冷山雁一时都有些愣住。
他刷的收回手,双手手指纠缠在一起,宽大的袖袍垂落:“他名叫阿邬。因为又遗传了祖上的胡人血统,生得雄壮,面容粗犷,他的家人不喜欢他,在乡下也十分遭人嫌弃,眼看无法议亲,他的父亲就想把他带到城里准备卖了。”
“城里的大户人家买男仆人,都想买既能干活,又美貌宜人的,因此阿邬的父亲跑了好几家都没能将他卖出去,因此在街巷口对他又是打又是骂,正好被我看到,我看他可怜,实在不忍心,就买下了他。”“阿邬的性格沉默寡言,因为对容貌身材自卑,十分不敢见人,被我买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只有叫他出来干活的时候,他才会露面……妻主还是不要去看他了。”
“竟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去看了,免得惊到他。”沈黛末说道。
中午吃饭的时候,白茶和冷山雁一起将菜摆到桌上。
沈黛末随便夹起一块尝了尝,发现这些菜品虽然看起来跟普通的家常菜没有区别,但无论火候还是调料用量都把控地非常精准。
“这就是新来的阿邬做得?”她问道。
冷山雁点了点头:“他从小生活在乡下,平时负责给务农的母亲姐姐做饭,虽然不会做复杂精致的菜式,但是味道都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他简直就是天生的大厨,普普通通的绿叶菜都能炒得这么鲜嫩,实在不容易。”沈黛末赞不绝口。
冷山雁听后轻笑了一声。
白茶则小心翼翼地看着冷山雁的表情,心里庆幸,幸好幸好,新买的仆人阿邬是个面容丑陋的男人。
头一天进主子家里,一手好厨艺就令娘子赞不绝口,要是再长得稍微可人清秀一点,时不时地在娘子面前露了脸,以后怕是不会安分守己地待在厨房里了。
白茶越想越赞叹自家公子聪明绝顶。
挑了一个出身可怜又丑陋雄壮的男人做粗使下人,既不用防范他以后爬上娘子的床,娘子还会夸公子心地善良,一举两得。
因为阿邬的外貌原因,白茶对他没有一点防备警惕。
饭后,他将碗筷收拾进厨房后,就指着了指自己手指上缠着的布,说道:“我的手碰不得水,这些碗你一定要洗干净了知道吗?”
“是。”黑漆漆的厨房里传来一声低沉浑厚的嗓音。
吃过饭,沈黛末睡了一会儿午觉,准备去找邻居,说说房租的事情。
她醒来时,冷山雁正靠在床边的摇椅上浅寐,玉兰树的清幽绿荫笼罩在他的头上,他冷艳又锋利的脸也变得有几分让人流连的平和沉静。
沈黛末看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这个时间段大多数人都在午睡,院子里无比安静,暖暖的阳光洒在地砖上,沈黛末脚步轻松地往外走,突然她脚步停下,看到墙角有一个很高大的人影,接近190了,正背对着她,贴着墙根十分小心地往厨房挪。
“你是谁?转过头来。”沈黛末喊住他。
那高大的人影顿时僵了一下,一动不动。
“转过头来!”沈黛末声音一沉带着命令的语气。
高大的影子不得不转过身来,但转的动作很慢,慢到近乎迟缓。
沈黛末渐渐看清那影子的脸,面容冷峻,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线条硬朗而立体如同雕塑,有一种浓浓的混血感,身材虽然高大,但一点也不让她觉得压迫感,反而宽肩窄腰赏心悦目。
“你是谁?”
“回、娘子……我叫、阿邬。”男人一字一句磕磕绊绊地说道,双手因为紧张而攥着袖子,说完就深深地低下头,唯恐自己的长相身材吓到了沈黛末。
沈黛末一怔,随即笑道:“你就是郎君说的阿邬?哪里丑了?”
这分明就是现代世界很受欢迎的混血感大帅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