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租房
女人很快恢复常态, 同白青一起和温婉秀丽的女性告辞。接下来收到货的两家，都没有再支付给女人记忆饼干。
女人的心情从吃下饼干起就一直很好。
对于白青的询问，她一点都不觉得烦, 尽数回答。
“你问怎么获得记忆饼干？我家有好几块地，可以种粮种菜。院子里可以养鸡养鸭，鸡鸭会下蛋, 肉也能吃。我把家里吃不完的米、菜、肉和蛋拿出来卖，就可以赚得记忆饼干。”
白青问：“多少斤菜可以换一块饼干呢？”
“菜不值钱的！现在的行情是三十颗蛋，五十斤米换一块饼干。至于菜，那是送的搭头——这种大主顾，都会送五斤青菜。我送货半个月, 才能赚到一块饼干。所以……”
女人话锋一转, 略带防备地对白青说：“哪怕你记忆力很好, 我也雇不起你。”
白青：“……”
“至于收留你，那更是不可能的。我家的人口多，尚且还养不活呢。”
白青没和她计较，心中觉得奇怪, 问道：“你家里吃不完的米、菜、肉和蛋多得都可以拿出来卖了！这样还养不过活家里的人？”
“你以为我框你呢！活着又不是只要吃饱就行, 还需要记忆饼干的。”
白青问：“活着, 为什么需要记忆饼干？”
女人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像是想起什么恐怖之物, 不安地看向周围。
这里每一幢房屋都一模一样，排列的整整齐齐着，冰冷，死气沉沉。如同一座座坟茔, 森然耸立。
路旁，巨大的不知名树木遮天蔽日, 墨绿色的树叶层层叠叠，间隙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躲在阴影之中，正暗中窥视路上的行人。
风一吹，树叶簌簌作响。
女人浑身一抖，像是提防着藏在暗处的怪物随时会蹦出来一样，飞快的从原地离开。直到来到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才虎着脸说：“妮子，你别问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她见白青还是满面疑惑的样子，定定神说：“赚记忆饼干最快最多的办法也是有一个的……”
“什么办法？”
“那就是去‘春意浓’找一份工作。”
春意浓？
女人点头：“春意浓在记忆谷的最中央，要想赚取记忆饼干、找回记忆，去那里就对了。”
“到春意浓的路怎么走呢？”
白青问完，就觉得自己多余问出口。这位大姐是不认路的，找路的本事让人看到就头疼——总是能去掉正确的选项，挑中错误的答案。
出乎她的意料，女人往前方一指说：“顺着这一条路走就行了。只要想去春意浓，就一定能找到它。绝对不会迷路的！”
这么神奇吗？
白青正打算同女人告辞，就被她扯住。
“你别急啊！你现在去春意浓没有用的。你连房子都没有，不算是记忆谷的居民。你去找工作，春意浓不会要你的。”
“房子怎么买？什么价格。”
“记忆谷的房子不卖，只能租。租房子的话，得找包租婆。至于价格，你包里的东西能付的起。”
提起包租婆，女人身体微微瑟缩。这个人显然让她有些害怕，但她主动提起要带白青去见包租婆。
白青觉得女人对她没有恶意，有没有善意不好说，感觉不出来。可没有恶意，就足够让她跟女人一道去瞧瞧了。
至少，女人之前告诉她的话，不会是假的。记忆力差成女人这样，难以记住真话的同时，还牢牢记住编出来的假话。而且说谎也是需要技巧的，女人没有相关的技巧。
女人带白青见包租婆之前，先要回家一趟。两人越是往前走，街上越是热闹。这条街道比先前走过的几条街都要宽敞，一幢幢房子的结构和先前相比没变化，但家家户户的院子都不一样。
土地全部被利用起来了！
有种果树的，香蕉、苹果、柑橘、椰子、蓝莓、西瓜硕果累累。樱桃树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粉红色樱桃即将成熟，一看便知必是酸酸甜甜极为美味。
硕大的菠萝蜜悬吊着，似乎等不及采摘便要坠落在地。
不提众多的水果是不是可以在同一片土地上孕育出果实，单单只是它们一同结果的奇景，就让人忍不住惊奇了。
这又不是大棚水果，果期明明不一样，怎么能控制它们一起成熟呢？
白青询问女人，女人说：“这里就是这样的，种什么都种得好，随随便便种一下，收成都不错的。养什么都好养，养猪都不费事。吃得少，肉长得多。认真喂养的话，一头猪崽两个月能长到三千斤，够整个记忆谷的人勉强吃上一顿了。”
白青：“……”
这合理吗？
女人家的庭院格外的大，她家侵占公共的绿化，直接把庭院推进到路边，占地面积是其余人家的三倍。达到半米的杂草全部被清理掉，连每幢房子门口必有的大树也枯萎了。
三个男人光着膀子在庭院里劳作，女人说“我回来了”。
三个人一齐抬起头来。
白青观三人长相周正，堪称帅气。比脸更有诱惑力的是他们的身材，竟都是双开门冰箱。三人皮肤色号不同，最白的比白青的皮肤更白，最黑的有一身古铜色的肌肤，上衣围在腰间，莫名有种欲感。
特别是看到女人之后，他们一个个露出灿烂的笑容。
冲击力不小。
女人却像是习惯美色一般，把背篓递给离她最近的男人，说道：“我还要出去一趟。傍晚，老大和我一起去春意浓，今天该老二、老三留下来看家。”
三人齐齐应声。
白青路过女人家门口的时候，看到门牌上写着“李小义”三个字。这大概就是女人的名字了！只不过，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如张三、李四、白五一般，随便取的名字。
李小义的三位家属，露在外面的肢体都是健全的。两人一路行来，白青发现路人大多肢体不全。有些只是少几根手指头，有些却是大臂以下都空荡荡的，还有些缺失一条腿或是一只手的。最骇人的一位路过的老婆婆，眉毛以上的部分像是整整齐齐削掉的一样，颅骨是扁平的。这样她的脑袋像一个碗，但她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
当然，一样的都没有伤疤，看起来就像是发育不完全的天生畸形。
白青心中发毛，总有一种可怖的联想：这些人的肢体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这让她觉得记忆谷如同大型的畜牧场，其中生活着的人类，其实是某种超自然生物圈养的食物。
“到了！”
女人的声音打断白青的思绪，她指着一幢两层楼高的房子，对白青说：“这就是包租婆的家了。”说罢，她提高声音，喊道：“包租婆！有人来租房子了。”
“嘎吱——”
紧闭的房门打一条缝隙。
二楼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让她上来。”
女人小声对白青说：“妮子，不要害怕。只要不害怕，就不会有事的。她要你的包里的东西，你别拒绝，房子就到手了！记得，要杀价。去吧。”
女人轻轻推搡白青的肩膀，示意她走进房子里。
白青推开厚重的房门，走进屋子里。她一进屋，房门就自动关闭了。她站在原地，片刻之后，眼睛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
屋内没有开灯，只点着一根蜡烛。烛光摇曳，照不亮上楼的阶梯。她没在一楼多停留，而是端起烛台，伸手抓住栏杆往上走。
“嘎吱——”
“嘎吱——”
布满灰尘的腐旧木阶梯散发着淡淡的霉味，踩上去发出尖锐的响声，像是屠宰场里牲畜临死前的嘶鸣。
“嘭”一声响，一级阶梯被白青踩断，一块木板掉下去。她半条腿悬在空中，幸好手死死抓着栏杆，才得以重新爬上来。
木板掉进的是全封闭楼梯的下方。一般人家，出于节约空间的考虑，也会把楼梯下方封起来做储物间。
摇曳的烛光照亮储物间，数个森白骷髅头映入眼帘。空洞的眼眶黑漆漆的，直勾勾看着白青。
白青心中只觉得平常，并不觉得恐怖。她将烛台挪向下方，让更多的光亮落在储物间里，终于彻底看清里面的情景。一具具衣衫褴褛的枯骨被随意丢弃在里面，细数有十二巨之多。他们高矮不一，有男有女，唯一一处相同的，便是脖颈处的骨头和别处不同，发黑泛青，像是中毒所致。
白青不禁摸摸自己的脖子，思索片刻，伸手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一件外套，裹在脖子上。觉得还是不保险，便蹲下来，掰下几块薄木板，塞进外套里。
楼上传来催促的声音，伴随着低沉嘶哑的笑声。
“不是要租房吗？怎么还不上来。”
二楼，一道微胖的身影坐在梳妆台前，旁边是一张架子床。她便是此间的主人，记忆谷的包租婆。先是储物间藏匿的尸体，再是忽然响起的声音，再大胆的人也该惊声尖叫一番。
然而，她侧耳倾听，只听到淡淡的，不含情绪波动的回答——“来了！”
包租婆正在梳发的手微微一顿，扭头看向背后。她看到，一张鲜嫩可口的年轻脸庞出现在楼梯口，随着对方继续向上走，终于露出全貌。
白馥馥，嫩生生的小姑娘穿着短袖长裤，偏偏脖子鼓鼓嬢嬢，还遮得严严实实。
包租婆脸一垮，问道：“你脖子上是什么？”
白青：“围巾。”
包租婆：“……”
大热天的你裹什么围巾，让老娘如何下口？
第72章 砍价
“过来！”
包租婆对她招招手, 便回过头。自顾自的对着铜镜自照，铜镜打磨得十分粗糙，根本倒映不出包租婆的容貌。那火光摇曳之下, 出现在铜镜里的分明是一张暗红色的、长满肉疙瘩的诡怪的脸，瞪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正直勾勾看着白青。
白青往前几步, 但没有走得离包租婆太近。
她说：“我是来租房子的。”
“我知道。”
包租婆的声音中气十足，就是有点粗犷。
“房子怎么租？”
包租婆说：“五块记忆饼干一个月，空的房子随便你选。如果没有记忆饼干，可以用随身物品交换。你带了什么？”
白青检查过随身携带的包，发现里面最特别是两支药剂。用玻璃器皿装着, 很像是高中时化学实验课上使用的试管, 瓶口用特制的瓶塞密封。其余的东西都不值一提, 如充电器、手机帽子之类的日常用品，恐怕在记忆谷也不算特殊。
她贴身放着的，还有两张材质成谜，却一看就不是凡品的空白卡牌。巴掌大小, 有些奇异的纹路。一张烙印着D字母, 一张烙印着C字母。
直觉告诉白青, 它们很重要, 不能拿来交换。
白青将包打开, 给包租婆看。
包租婆拿着梳子站起来，一边梳着蓬乱卷曲的头发，一边弯下腰在包里翻找，发出嫌弃的啧啧声, 口中道：“没什么好东西啊。”
白青在她靠近时，心中警铃大作, 见她没有出格的动作，认真地在自己的包里寻找有价值的东西。加上包租婆看起来和人类无异，容貌普通，既不凶神恶煞，也不森然诡异，甚至因为脸庞发胖而显得面容慈和，便也渐渐放松下来。
不妨，包租婆忽然抽出放在包中的手，死死攥住白青。踮起脚尖，将脸凑到白青面前。咧嘴一笑，黑洞洞的口中飘出的腥臭味喷洒在白青的脸上，一排烂牙全部露出来，黑色的虫子从她的牙齿的缝隙里探出头来，密密麻麻的足轻轻颤动。似乎欲从她的嘴中，直接爬到白青的鼻子上。
然而，更恐怖的是包租婆的头发。那蓬乱的黑色卷发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像是拥有生命一般，而且还是某种拥有嗜血欲望的诡异生命。
“嘿嘿嘿，”嘶哑的声音带着恐吓的意味，包租婆眼里带着对血肉的渴望，像是快要渴死的人看到水一样，浑身上下都写着“想吃人”三个字。她用让人头皮麻烦的语气问白青：“小姑娘，镜子照得不清楚。你帮我看看，我的头发整齐吗？”
她话音刚落，那黑色的具备着活着的特性的发丝便如水蛇一般，柔顺地交织在一起，整整齐齐排列成攻击的队形，游向白青。末端泛绿，似有毒液随时会滴下来。
白青背脊发寒，知道自己的回答若是不对，恐怕发丝就要咬过来了。
她都好奇，自己为什么能如此镇定。心中几乎是立刻就有成算，答道：“整齐。”
包租婆的嘴角慢慢勾起，口中道：“你搞错了！一点都不整齐哟。”说罢！发丝乱飞，从不同方向袭向白青。忽的，她的笑容凝滞住了。
因为，白青飞快从包中取出一根头绳。轻轻抓住她的头发，一挽、一转、一扭，然后头绳缠绕两圈，便把全部的发丝都牢牢的束缚在头上。
包租婆僵硬地与白青拉开一点距离，听到面前的人类说：“你瞧！多整齐。”
包租婆：“……”
怎么搞的？灵活的发丝一时竟然挣脱不开发绳。
包租婆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嗜血的欲望，低下头，再抬起头来。一张本来和人类无异的面皮变得苍白如纸，惨绿青白一片。黑洞洞的眼睛流出血泪，鲜红的长舌一吐，垂在胸前。
“你看，我白不白啊？”
白青没觉得害怕，莫名还有点想笑。更奇怪的是她看着包租婆的长舌，还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熟悉和亲切。
难道她认识的人里面，还有人的舌头和包租婆一样长吗？
那还能是人类吗？
不过，情况还是紧急的。白青想，这幅鬼面色，算不上白皙吧。
白青回答：“不白。”
包租婆狞笑一声，脸上如被拨了一层白色的油漆般，办得吓人。
“又错了！”
她张嘴朝着白青脖子咬来。
白青弯腰避过，跨步冲到梳妆台前，抓起梳妆台上放着的盒子，一只只打开。
包租婆从后方抓住白青的胳膊，俯身一口咬住她裹着衣服的脖子。心中冷笑一声，想道：我那看似烂得差不多的牙齿，实则无比锋利，几块布料，可以轻易刺破。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的牙齿卡在什么坚硬的物体中，竟有些动弹不得。难道是骨头吗？
包租婆一时竟然难以分辨那是什么，只觉得口中没有肉香血香，不禁更加用力。啃咬，吞噬，却被尖锐之物卡住喉咙，不住地咳嗽起来。
痛痛快快咳一阵，呕出一块朽烂的木头。
包租婆冷冷瞪向白青，刚意识到白青衣服底下还藏着木头，却被迎面撒来的黑色粉末糊了一脸，黑洞洞的眼珠子一阵疼痛。一张煞白的脸，霎时便黑漆漆的。她先是一愣，然后分辨出粉末的成分——那是她放在梳妆台上的散粉和眉粉的混合之物。
白青在她说话之前，抢先说：“真的不白。你看！好黑。”
包租婆：“……”
包租婆瞪着白青的目光包含着深深的怨恨，疾步走到她面前，却也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眼珠一转，伸出一只手，露出皮包骨头的手和长长的指甲。指甲漆黑，又泛着淡淡的绿光。
她问：“你看，我的指甲长不长？”
白青看看左边，看看右边，走到梳妆台前，又走到架子床边。这个过程里，一直没有说话。她眼角余光一直留神包租婆的动向，情况不出所料。
包租婆竟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白青心中有数了。
包租婆却是慌了，提醒道：“你还没回答，我的指甲长不长？”
白青取出包里的镜子、充电器和帽子，放在梳妆台上，问道：“这些东西不知道能不能租一个月的房子。”
“我的指甲长不长？”
白青又拿出一支笔。
“加上它呢？”
包租婆嘴角抽搐，强忍着怒意道：“你看我的指甲……”
白青打断她，“再加上这个！”
白青解下被咬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放在梳妆台上。
包租婆受不了了！她收回手，骂道：“这都是什么破烂，哪够租一个月的房子。一个月的房租可是五块记忆饼干，够买一屋子你拿出来的无用之物。”
她一怒，白青反倒笑起来。她已经知道数件事：包租婆不是人，而是某种诡异的存在；它受某种看不见的规则限制，不能毫无顾忌的杀死人类；正确的回答和错误的回答，都能触发死亡条件，但只要不回答它的问题，它就不能对自己动手；哪怕是违规，找到破局之法，它似乎都只能放弃。
现在的情况，一句话总结：优势在我！
白青将拿出来的东西一件件放回包里，微笑着说：“竟然用不上它们就算了！我也觉得我的妆造足够换取五块记忆饼干，正好够租房一月。”
包租婆问：“什么妆造？”
白青没有回答她，而是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做个指甲，但我没有指甲油，只能用你的。□□，妆造收费，五块记忆饼干 ，童叟无欺。”
包租婆明白她说的妆造是什么意思了。不可置信道：“你这是强买强卖！”
白青挑眉，瞎搞一气竟然真的有戏。她摊开手，说道：“钥匙给我。”
包租婆骂骂咧咧：“我让你给我上妆的吗？你的手是金的还是银的，随随便便弄一下，竟然价值五块记忆饼干……”然而，她骂归骂，骂完盯着白青沉默半晌，见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便知道她是真觉得自己的妆造技术足够值钱。记忆谷的商品定价，本来就是自由的。最后，还真的就不情不愿的把钥匙给白青了。
白青转身欲走，包租婆心中不忿，喊住她。
“你刚刚说可以给我做指甲……”
“嗯嗯。”
白青点头。
包租婆张口欲问，白青在她出声前，便报价道：“做指甲不是赠送项目，五块记忆饼干一个指甲。你想做几个？”
包租婆：“……”
白青拿着钥匙，走出包租婆的家。女人还在外面等着，看着白青完好的走出来，脸上露出笑容。一把挽住她的手，热情地凑过来。
白青不大习惯她的亲近，稍微将她推开一点。其实，白青和包租婆相处的时候还更自然一点……人类的皮肤温热，不小心触碰到总是让她不适，像是触碰到过敏原一样，身上偶尔还会起鸡皮疙瘩。
“我同你接触一阵，便知道你是个厉害的。拿到钥匙啦？你带进来的东西不是她说什么价，你就必须以什么价给她的。你砍价没有？”
白青摇头，“没有。”
她狮子大开口讹人。
包租婆没有砍价。
第73章 哥哥
白青手中的钥匙可以打开任意一幢无人居住的房子的大门, 但选择住宅要谨慎。一旦选好，似乎是不能随便更换的。
她一路走来，看到的房子很多, 其中大半是没住人的，但论起最热闹的区域，还是女人家附近那一片。
那里的每家每户, 似乎都已经习惯在记忆谷的生活，并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生存方法。
同他们做邻居，肯定能获得更多的信息，麻烦也会少很多。
她可没有错过女人……暂且称呼对方为李小义吧！白青没有错过李小义话语里颇具深意的词汇。比如“里面”、“外面”、“带进来的东西”之类，都说明记忆谷外还有一个世界, 而从李小义的语气中, 能听出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李小义一定已经找回部分的记忆了。
白青提出想和李小义做邻居, 李小义便一口答应下来。
“我们那一片，正好还有一幢房子是空着的。你只管跟我回去……啊呀！还有一件事忘记了。你得挑选家人！一个人是守不住一幢房子的，至少得两个人共同居住，夜里才能相互照应。”
挑选家人？
白青一路行来有留意到很多幢房子里都不只有一个人。比如李小义家里, 除她之外, 还有三个男人。
进记忆谷的人类, 似乎都不能保留记忆。
那么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人, 其实只是搭伙过日子吧。
如果白青是在玩一款网络游戏, 李小义就是负责对新手进行指引的NPC，听她的准没错。
“我要去哪里挑家人。”
“你跟我来！”
李小义努力辨认着道路，中途还几次向人问路，终于到达目的地——流浪者之家。上前推开门, 同白青道：“今天有很多人来到记忆谷，我在包租婆楼下等你的时候, 好多人都在谈论此事。好心的居民见到他们，会为他们指引来到‘流浪者之家’的道路。我刚来到记忆谷的时候，就在这里住过两天。第三天，我就搞到房子住了。”
流浪者之家内部非常简陋，水泥地，墙没有刷白，连桌凳椅子都没有一张。
一个老阿婆坐在门口，她没有两条手臂，袖管里空荡荡的，随风飘扬。门打开，她头也不抬地说：“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
“阿婆，我是领新居民来挑人的。”
老阿婆这才抬起头来，盯着李小义看一会，又盯着白青看一会。明明李小义对她很熟悉，她却根本没分辨出两人中哪个是新居民，哪个熟面孔。
“哦。好啊，挑吧。”
阿婆站起来。
不算大的屋子里，地上几乎坐满人。男女老少都有，阿婆避开人，走到最前方，说道：“有居民来挑家人……挑几个？”
白青还没说话，李小义先开口道：“一个、一个就行。”
阿婆露出失望的表情，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用命令式的语气，对坐在地上的人们说：“居民挑中谁就是谁，不允许你们拒绝。不用站起来，继续坐着吧。”
说完，才看向白青两人，说道：“规矩你们应该知道，挑吧。”
李小义带着白青在人群里穿梭，这些人都是坐着的，唯有两人是站着的。真有一种挑鸡选鸭的既视感，好像被挑选的都不算是人类一样。
这些人大多面带迷茫之色，神情慌张错乱，两人走过时，甚至有人会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们的裤腿求助。
阿婆跟在两人身后，见到这一幕。眼睛一瞪，骂道：“想活命的就乖一点。”
这些人就不敢乱动了。
李小义问白青：“你想选个什么样的？”
白青摇头：“我没有记忆，不知道怎么选人。有窍门没有？”
“选家人，肯定想要确定身份。然后，年岁合适就行，端看你的偏好了！最好选看起来聪明一点的，免得帮不了忙，还拖你后腿。”
白青更加迷茫，“确定身份？”
“嗯。比如，对我家那几口子来说，我是妻子，他们的身份就是丈夫。”
“他们……”
“嘿嘿，羡慕吧。我有三个老公！那会我本来是想挑一个的，挑一个就够了。谁知道，待选的人里有三个帅哥，都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哪能看着年轻美好的肉体……咳咳，年轻美好的容颜无声无息消逝，只能把三个人都带回家了。为美色，我付出的是一只耳朵的代价。我看你和我性格不一样，就不要重蹈覆辙了。选一个很好合适，选两个负担就太重了。多选不一定是好事，还容易害人害己。”
白青：“……”
虽然李小义说得乱七八糟，但白青已经懂了。所谓挑选家人，其实是字面意思。
如果选择拥有一位妹妹，至少得是女性，而且年纪还不能太大。
同理，想要弟弟的话，得是男性。
白青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在记忆谷里获得亲情，也不需要感情的慰藉。她会很快离开记忆谷的——白青如此相信着！那么，性别、年纪、长相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用。
有一句话，李小义说得有道理。
要挑选一个聪明的。
白青心中有数了。她的目光从一个个人脸上扫过，竟看到一个熟人。之前在路上碰到的，那名穿着长袍、戴着许多银饰的年轻男人。他看到白青，眼睛放光，但没有开口。
白青注意到，他的手铐被解开了。
这么走过一圈之后，白青也没有选到满意的对象。
这时，流浪者之家的门打开，两男一女走进来。三人中唯一的女性身材高挑，容貌美艳，长裙勾勒出她几乎完美的魔鬼身材，目光锐利，不见半点迷茫之色。
两个男人一高一矮，矮的还是少年模样，卷发。一进门就左顾右盼，显得有些跳脱不够沉稳。
另一个男人高大英俊，气质独特。年轻的活力和岁月的沧桑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他显得严肃刻板，冷淡自持，颇具威严。
老阿婆问他们：“你们是谁？”
高大的男人开口说：“我们听说此处可以借宿，特地过来看看。”
老阿婆说：“进来吧。随便找地方坐下。”
三人对视一眼，似乎在短暂的结伴而行中，已经培养出一些默契。他们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坐下，观察着此处正在发生的事情。
白青一看到三人就知道自己的家人有着落了。这三位明显眸光清明，哪一个都比目前在流浪者之家待着的人要强。
他们身上有一种气质，和自己类似。
之前白青并没有在李小义身上发现这种气质，她遇到对方的时候，对方看起来太过普通，怎么看都是一位脾气暴躁的菜农。李小义的衣着打扮也像！之后的接触中，白青才慢慢的发现李小义的特殊。
单单是能养三个老公，就足够厉害了。
这种情况下，还能起歪心思，那就更不得了了。
李小义一看到少年，眼睛都亮了。流着哈喇子，鼓动白青：“选他、选他，一定要选他当老公。你不选他，我可能要忍不住的！”
白青淡淡道：“他都不一定成年了！不要尽说些违法的话。”
李小义嘀咕道：“你都说不一定了……大不了养一养嘛。”
白青不理她。
三选一的话，白青选高个子男人。
原因无他，这个人看起来最容易相处。
同住一个屋檐下，要事相商，无事时沉默以对，白青是很有分寸感的人，她觉得对方也是。两人定能相处自如，都不尴尬。
因此，白青指着高个子男人说：“我选他。”
老阿婆点头，“可以。”
高个子男人显然有些惊讶，眸中闪过疑惑的神色。
老阿婆说：“你以后到……”她看向白青：“你叫什么名字？”
白青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她决定给自己取一个……“叫我温馨吧。”温馨之家，很符合她对真正的家庭的期望。
老阿婆继续道：“你以后到温馨家里，和她成为一家人。一切都要听温馨的，不能违背。知道吗？”
高大的男人沉默了。
老阿婆给他解释：“你来到这里暂居，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违反规矩，后果是很严重的。”
卷发少年说：“我们立刻离开就是了。”
老阿婆只是道：“他已经被选中了。你们俩倒是可以离开，但今夜离开流浪者之家，别的房子不会收留你们。夜里不住在房子里，会遇到什么不好说。要走就走！我正愁流浪者之家装不下新来的人。”
老大男人示意卷发少年不要说了。他点点头，看向白青二人。
李小义触及他的目光，有种心中的阴暗思想尽数暴露的难堪和心虚。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下意识转移视线，小声对白青咋舌：“呵呵，给自己选个爹的，我倒是第一次遇见。”
人家只是气质有些老成，样貌还是顶顶年轻帅气的啊。定义为爸爸，那就太过分了！
白青不理李小义，她们在这里已经耽搁太多时间，她还想去春意浓踩点的，万一来不及就麻烦了。
白青不愿再浪费时间，对着高大的男人说：“哥哥，和我回家吧。”
高大的男人：“……”
第74章 哥哥和妹妹
走出流浪者之家。白青回过头, 看到老阿婆站在门口，目送几人离开。她佝偻的身子显得格外矮小，像一只蜷缩着的老猫。一阵风吹过, 她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扬，不断地扑腾着，连皱纹横生、布满褐色斑点的脸皮都在颤动。
她真的已经很老了。
因为太苍老, 又出现在记忆谷这样的地方，莫名就有几分恐怖感，但她的眼神是温和的。
“老阿婆是个很好的人，流浪者中心正是因为她才能存在的。没有她的话，记忆谷不会有这么多的活人。可惜啊, 好人不长命的……”
李小义感慨一句, 不待白青细问, 便已经说起下一个话题。她问白青：“等会儿，你要和我一起去春意浓不？”
白青点头，“要的。”
“那你哥呢？”
白青扭头看向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的高大男人，他衣着整洁, 皮鞋光亮, 衬衣不见一丝褶皱。站在那里, 就像是一只充满年代感的古董花瓶, 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让人无法忽视。
白青没有询问男人，只是端详他片刻，便移开视线。
她李小义：“家里不需要有人照看吗？”
李小义摇头，笑道：“你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 就是一间空屋子。外面的院子也没打扫出来，全是荒地长满野草。谁也不会偷你家的, 也没有东西可偷。”
原来李小义留下两个丈夫守在家中，为的是预防盗贼。
“他去春意浓能干什么？”
“两个人可以拿到双份的钱。”
“那他要去。”
高大男人：“……”
高大的男人睁着一双形状漂亮却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白青，对自己丧失决定权的现状很不习惯。他以前难道是一个常常发号施令的人吗？纵然真是如此，记忆全部丧失，对此地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真龙也要盘着才好。
他还记得，自己离开流浪者之家的时候，老阿婆像是送嫁的娘家人一样，同他交代的话儿。
——你要乖一点，凡事都听妹妹的。你要是不听话，新妹妹坏起来，可以大半夜把你赶出房子。那样的话，你必死无疑。
——我观你的新妹妹不是坏人，而且很有本事。快快的就租到房子，还和本地的居民成为朋友，你跟着她，不会吃亏的。
——万一阿婆看走眼！你的新妹妹非让你做触及底线，死也不愿意去做事情。你也不要反抗，暂且忍忍。等到存够租房子的钱财，再和她分割不迟。
——从此刻开始，你的名字就叫“温馨哥哥”。真正的你在记忆谷不存在了！你要做为妹妹的附庸品存在。
高大男人……温馨哥哥回过神来，听到妹妹在问自己——“赚到的记忆饼干，你可以拿着，我不会要，但家中内外大小事情，你都需要听我的。没意见吧？”
温馨哥哥：“如果有我有意见……”
白青专断而独裁的道：“你不能有意见。”
温馨哥哥：“……”
他有点无语，但没有生气。
至少对方还礼貌的询问他……虽然选项只有一个，但至少礼貌是有的。
他面对白青就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且，这个小孩子不惹人烦，还和自己沾亲带故……那自然是需要包容的……
奇怪，难道他真的有一个妹妹不成？
李小义回到家中接自己的丈夫，顺便让白青认门。
今天和李小义一起去春意浓的是她家的老大，身材健壮，肌肉鼓鼓囊囊，皮肤雪白，容貌英俊。堪称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是很多女性都会喜欢的一款男友。
李小义在他挺翘的屁股上一拍，笑眯眯说：“哎呀！手都麻了。”
“讨厌啦！”
老大的性格有些害羞，捂着臀部，脸都红了。
“还有人在呢，老婆。”
李小义朗笑道：“我和自己老公亲近，不怕人看。而且都是自己人，不介意的。是吧？”
白青：“……还是有一点介意的。”
温馨哥哥：“我妹妹年纪还小……”
白青看他一眼，这人进入状态好快……当然，也有可能是性格使然，老古董一般不能适应年轻人的热情，没准也是真觉得她年纪小，不该看太刺激的场面……
白青也不确定自己多少岁，高中毕业没有。脑子没有记忆充填，空荡荡一片，让人觉得难受。她走神时，一对夫妻的日常调笑已经结束。
李小义对老大说：“你来带路。”
提及正事，老大赶紧点点头，应承下来：“好的。”
说着，他一边往前走，口中一边念道：“我要去春意浓……我要去春意浓……”
白青几人跟在他身后，路上偶尔也遇到同行者。
十多分钟后，伴随着渐暗的天色，灯光璀璨的奇特建筑物出现在白青眼前。
那是一幢呈鸟巢状的房子，全木质结构，巨大的招牌上写着“春意浓”三个字，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烁着纸醉金迷的光芒。
门口，一个穿着全套黑色西装的男人笔直的站立着。他身高超过两米，直逼两米五，手中拿着手持的安检器，旁边是一道安检门。
他是春意浓的保安。
走近之后，白青才发现保安没有脸。
李小义看一眼时间，嘀咕道：“我来早了。”她拉着老大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下，对白青说：“你和你哥来得正好！你不是想在春意浓工作吗？告诉保安就行。符合招工标准的话，你就可以见到老板。”
白青走到没有脸的保安面前，如此这般说了。
保安点点头，示意两人穿过安检门。两个人进门的时候，安检门绿光一片。
保安点点头，带着两人往里面走。里面是一条狭长的通道，灯光昏暗到通道壁是什么颜色都看不清楚。陈腐的空气夹杂着浓郁的烟味，飘进白青的鼻子里，她被呛得轻咳数声。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走进一个巨大的拱形房间里，房间的内壁胡乱涂抹着水泥。墙面凹凸不平，简直如同小婴儿随手画成的涂鸦，五彩的灯光照在墙壁上，让水泥疙瘩不断显现出狼、虎、狐的凶恶面孔，形不似而神似。
白青的眼睛被灯光晃花，恍惚间，竟见猛兽的虚影离开墙壁，张牙舞爪，向自己扑来，欲择人而噬。
她下意识伸手一挥，抬手去挡，却见“哥哥”上前一步，挡住自己。口中道：“这里不对劲，不要一直盯着墙壁看。”
白青已经清醒过来，点头道：“好的。”
听到白青应声，温馨哥哥有点惊讶。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损伤。”
小孩子都喜欢逞强。
“我又不是八岁……”
白青翻着白眼道：“虽然我的感觉不一定正确，但我觉得，我应该是成年了。而且，能够损伤的权威，不是真正的权威。我不要你害怕我，只需要你在关键事情上，听从我安排就够了。”
“我知道了。至少目前，我会听你的。”
因为有房子的不是自己，而是妹妹。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妹妹显然比他玩得更熟练。
遇事，显然要听妹妹的。
这个水泥房子里有很多的座位，很可能是等待区。如果场内没位置，就需要在此等候。
穿过水泥房子，又是一条长长的通道。
一道悦耳的声音从通道的尽头传来。
“小心脚下。”
光线重新变得明亮。数盏白炽灯把宽敞的舞厅照得明晃晃的，越发显得墙壁上一张张的怪物面容狰狞可怕。一个温柔漂亮的少女站在占据场内三分之一面积的巨大舞台上，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对着白青微微一笑，问道：“你们是来应聘的吗？”
无脸保安在她说话时，已经转头走了。
春意浓竟然是舞厅、夜场、酒吧，果然和名字相符。
舞厅空高近十米，让站在舞台下的白青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少女见白青没有回答，几步走到舞台的边缘，低头又道：“你们先介绍一下自己。”
她看起来像一个普通人。
一个人类……
同无脸的保安说话不紧张，同无脸的保安同路不害怕的白青，有点麻爪了。她不太擅长和人类交流，示意哥哥顶上。
“我是温馨的哥哥，这是温馨。”
温馨哥哥看懂白青的意思，言简意赅进行自我介绍。不言简意赅不行，他对自己只知道这么多。
“一对兄妹啊？！”
少女惊奇地看着两人，脸上露出兴味：“我也有个哥哥呢！你们被录取了。”
温馨哥哥：“……”
白青：“……”
好敷衍的理由。
少女没给两人反应的时间，继续道：“目前春意浓还需要歌手、陪酒女郎和服务生。你们想干什么职位？本来做歌手需要先唱一首歌给我听的。这次，我破例了。”
白青问：“三种工作待遇不同吗？”
“待遇差很多的。我们这工资日结，歌手赚九块记忆饼干，陪酒女郎赚六块，前两种工作小费很多的！服务生赚三块，几乎没有小费赚。怎么样？要不要试一下歌手。上台表演而已，很容易的。”
哪里容易了！
白青：“我选服务生。”
温馨哥哥正要说出自己的选择，就被少女打断：“哥哥要照顾妹妹，你也去做服务生好了。”
第75章 春意浓
“你们跟着领班走, ”少女舒展着身体，不再弯腰和他们说话。居高临下的凝视更加明显，褪去饱满的情绪, 黑洞洞的眼睛里满是漠然。
“这里工作的规矩，领班会教给你们的。”
少女说完，便转身要走。
明亮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 倒映在舞台上的她的影子却并非扭曲的人形，而是一团模糊的、缓缓蠕动的东西，庞大而怪异。
白青没有害怕，发现少女不是人类，心中反而轻松很多。
……白青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古怪, 但她没有往深处想。情况不合适！
白青喊住少女, “请问……”
少女转过身来, “还有什么事情？”
“请问，你是春意浓的老板吗？”
地上庞大的影子骤然膨胀，占据舞台二分之一的面积。阴风飒飒，四周的空气变得黏稠, 且充满一触即发的肃杀气息。
“啊！”
少女歪头, 冰冷的视线锁定白青：“为什么问这个？”
那种脖子上套着绳索, 且即将被收紧的感觉让白青无法忽视, 她却并不太紧张, 淡淡道：“你是老板话，我肯定要好好的讨好你啊。”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
“你真有趣！”
周围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就像一根拉紧的橡皮筋缓缓被松开。
“谢谢, ”白青把少女的评价当作是夸奖，追问道：“你还没有回答呢。有权限直接聘用我们, 你一定是老板吧。”
“我不是哦。”
见白青还未放弃询问自己，少女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的眼睛里，闪过惊奇的情绪。她笑眯眯说：“我只能算是半个老板吧。”见白青还要张口，她葱白的食指放在红润的唇间，轻“嘘”一声，说道：“乖一点，不要再问了。”
声音甜腻，但暗含威胁之意。
说完，她转身走了。
白青感觉到不能再得寸进尺，便没有再开口。站在她身后的哥哥从少女的情绪发生变化开始，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便已经被调动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及时作出反应。
此时，他也没有放松。脸转向阴暗的、灯光没有照亮的通道。
直到有阴影朝着这边移动 ，白青才发现那里有人。
哥哥的感知比自己更敏锐……
白青没有输掉的感觉，心中很满意：哥哥有用，她没亏。
没有脚步声，但阴影里的东西朝着他们走来了。说是行走，又更像是滑行。
那东西穿过黑暗，沐浴在灯光之下，整个身体便暴露出来。它不是人类，或者说只有一半是人类，上半身是臃肿的女性的形象，难以看出岁数。她的眼睛是明亮的，眼皮却是下垂的。它的鼻子是挺翘的，颊肉是饱满的，嘴唇却布满裂纹，下巴皮肤松弛。
她的五官像是生拼硬凑出来的，两只眼睛的形状完全不一样，便是连耳朵也一大一小。
肚子以下，没有衣物的覆盖。它的下半身也没有长腿，有的是八根触手。黏稠的液体布满每一个吸盘，触手的末端裂开，像一朵肉色的喇叭花，中间细细密密的尖牙，昭示着恐怖的咬合能力。
最后一根触手末端鼓起，像一个皮球，里面传来轻微的咀嚼声。
这一根触手明显是在进食。
它在吃什么？
总之，这是一只人身八爪鱼。
“新来的服务生，站过来一点。”
白青和哥哥对视一眼，上前几步，走到八爪鱼的面前。八爪鱼说：“春意浓的全部员工都归我管。你们的工作包括点单、送餐送酒和满足顾客的合理要求。记住，顾客永远是对的！包厢的客人最尊贵——千万不能得罪。好了！你们去换工作服吧。嗝~”
八爪鱼领班打了一个饱嗝，皮球一样的触手张开，吐出一大堆衣物的残片。裹在浓稠的黏液中，弄脏一大片的地板。
“哦，我刚才忘记说了。服务生还需要打扫卫生。你们两个，把这里清理干净。”
八爪鱼领班伸出两根触手，整理胸前好胸前的蝴蝶结，硕大的臀部摇摆着，走了。
浓郁的血腥味和黏液的臭味从地上的衣服残片里飘出来，白青和哥哥默契的没有说话，分头在舞厅里寻找起打扫的工具，实则是在摸清舞厅的格局。待到八爪鱼领班再一次路过，催促两人快一些，要开门做生意了。这才从早就找到的杂物间里，取出打扫工具。
理衣服残片的时候，白青发现里面裹着一个被咬得变形的金属皮带扣，它不会比人类的骨头更软……若是被八爪鱼领班袭击，白青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保住小命。
她并没有绝望。
这个叫做记忆谷的地方实在是诡异，但从包租婆对待她的态度，便可以知道，怪物们不能随意杀人。只要不触犯死亡规则，就不会立刻毙命。
可想要离开的话，并非一直规避死亡规则就能做到……还是需要找回记忆。
找回记忆，没准就能找到破局之法。
两人刚清理完地上的脏污，哥哥将水桶提到后面，便听得门口有喧闹声传来，舞厅里的灯光先是变暗，然后猩红的灯光亮起。头顶上有飞翔的八爪鱼、立体的星星漂浮，彩色的灯带绚丽无比，组成更多的漂浮物，高高悬挂着。
抬头去看，仿佛置身梦幻场景之中。
卡座上一个个小灯亮起，灯上有数字标识的号码。
白青和哥哥面对面站着，都觉得对方在灯光下有些失于真实。
少女从一条隐蔽的通道走出来，说道：“开工了！”
八爪鱼领班跟在她的身后，高声道：“听到没有！开工了。”
藏在舞台后面的门打开，一个个年轻的男女从里面走出来，有些是白衬衣、黑裤子裙子的打扮，他们和白青两人一样是服务生。衣着各不一样，但妆容精致的男女，便是陪酒女郎和陪酒少爷，衣物特别的夸张，以求更佳的舞台效果的便是歌手之类，可能还有一些是伴舞？
一个服务生看到白青两人杵在舞台下方，急道：“你们是新来的吧！赶紧跟我去换衣服。”
两人跟着这个服务生一起从舞台的门走出去，里面是后台。一样是水泥涂抹四壁，明亮的灯光照射下，一排排衣服整齐的排列着。数个化妆台有序摆放，上面乱七八糟的堆放着各种化妆品。
这个服务生取出两套服务生的衣服塞给两人，推着他们来到更衣间门口。
后台有两个更衣间，然而有一间有人。
“肯定是红小姐在换衣服……”
提起红小姐，这个服务生有意压低声音，脸上露出畏惧和害怕的神色。他一跺脚说：“哎呀！时间不够了……你们俩是夫妻吗？那样的话，你们可以一起进更衣间换衣服。”
哥哥摇头说：“不行！我们是兄妹。”
“兄妹……兄妹可以一起换啊。赶紧去换吧！”
哥哥沉默两秒，说道：“我们是已经成年的兄妹……”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要避嫌的。
“对啊！你们成年了。你说得对，你俩的确不该一起进更衣间换衣服。”
这个服务生恍然大悟，说道：“一起进去的话，花费的时间肯定更多。没准营业时间结束，你俩都出不来。”
哥哥：“……”
白青：“……”她觉得自己听懂了，又觉得自己是没听懂。
哥哥不再理这个服务生，对白青说：“你先进去换。”
白青走进更衣间。更衣间背靠墙壁，两间更衣间是用木头隔开的，上方相连。她在外面的时候，没有听到更衣间里有声音传来，但走进更衣间里，便能清晰的听到隔壁的更衣间传来暧昧的声响。
噗呲噗呲。
嘭嘭嘭。
咕叽咕叽。
更衣间里有凳子，只要踩在凳子上就能攀住格挡两间房的木板，看到隔壁正在做什么。不过，白青没有过分充裕的好奇心。她在伴奏下换好衣服，推开门出去时，正好听到一声男性的惨叫。
三人都朝着隔壁看去。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服务生，他脸上的神色越发焦急，催促哥哥赶紧进去换衣服，并小声说：“你们搞快一点，别撞上红小姐……我先走了。”
说罢，急匆匆跑了。
哥哥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出来，两人正要离开，却听得背后传来“嘎吱”一声响，更衣间的门打开。
“你俩，等等——”
一声娇滴滴含情带喘的“服务生”让两人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却见一位身材婀娜多姿的女人倚靠着更衣间站着。容颜美丽得惊心动魄，五官完美，最漂亮的是菱形的唇，被鲜红的血滋润得水当当，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女人妖异的眸子在两人间来回穿梭，轻易舍弃白青，锁定哥哥。她勾起红唇，对哥哥说：“你留下，帮帮我。”
哥哥见到美色，不为所动。
“我还有事要忙。”
“不会耽误你很久的，只是帮我拉拉链而已。真讨厌，裙子的拉链卡住了。”
哥哥还是那句话，“我还有事要忙。”
“哦，那你走啊。”
哥哥迈步要走，但发现双腿沉重得像是灌有铁水，根本走不动一步。
白青见状，特别配合的对哥哥说：“我先去忙了。”
哥哥：“……”
他见白青头也不回地走出后台，还贴心的关上门。
第76章 烤箱
“服务生, 快来帮我。”
容貌艳丽的女人娇滴滴呼唤着他，温馨哥哥眼睁睁看着门缓缓关上。只得转过头，看向倚靠着更衣间, 柔软得好像没有骨头的女人。
女人催促道：“我可是咱们春意浓的红小姐！你知道场子里有多少客人是冲着我来的吗？再耽搁时间，让我赶不及上台表演。哼！领班一定会剥掉你的皮。”
女人很美，声音婉转动听。可温馨哥哥看到她, 就像是看到裹着人皮的怪物。总疑心稍微靠近一点，人皮里面的东西就会钻出来吃人。
温馨哥哥没有动。
“真是不乖。”
女人朝他走来，身上的裙子一点点往下掉，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伴随着胸口的裸露，自称红小姐的美丽女人伸出舌头, 轻舔下唇。那舌头触碰到唇上新鲜的血液, 如同打开身体的某个开关一般, 她剧烈地颤抖起来，舌头将血液舔得干干净净。美丽的眼睛里冒出绿光，唇边流出涎水。
“好饿啊！好饿啊！一个服务生根本不够吃……”
温馨哥哥的目光扫过红小姐待过的更衣间，因为后台的门已经关闭, 内里的气味散不出去。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气味, 甜而腥, 那是血的味道。
“我想过来, ”温馨哥哥开口说：“可我无法活动。”
“啊, 这个我倒是忘记了。”
红小姐漂亮的脸上露出娇俏的神情，问道：“你愿意帮我的忙？”
温馨哥哥点头，“当然，而且你再往前走, 身上的裙子就该掉下来了。”
他的配合让红小姐身体里的某个异变开关被关闭，她从化妆台上拎起一个手包, 打开包袋，从中取出一张帕子。用帕子慢慢地擦掉嘴角的口水，并从中取出一支口红，对着镜子涂抹起来。
很快，失去血色的唇重新变得鲜艳，但她犹不满足，娇声道：“再昂贵的口红，都没有温热新鲜的血液抹唇更完美。你现在可以动了。”
温馨哥哥挪动着因为一保持同一个姿势而有些麻木的腿，走向红小姐。
红小姐背过身，露出光洁的背部。
她身上穿的是一条黑色的缎面裙子，布料没有丝毫弹性，似乎是量身定做，不多一寸布料，不少一分布料。背后的拉链，正常人的确难以拉上。
那拉链就垂在红小姐背部三分之一的位置，温馨哥哥的眼中，莹白的皮肤化作一团冒着寒气的水，而他变成一个沙漠中又渴又热的旅人。
即使如此，温馨哥哥也没有被欲望打倒，他抓住拉链，一口气帮红小姐把衣服穿好。接着，退开一点，说道：“我还有别的工作，得出去了……”
“等等，你还得帮帮我。”
红小姐盯着他的目光满是露骨的欲望，不是男女之欲，而是食欲。
“我的眉毛没有画好，你得帮我画眉。喏，眉笔给你。”
她先坐下，再脚勾起一只矮凳，放到自己面前。
“你坐这里。”
温馨哥哥：“……”
拒绝的话，他会无法动弹，红小姐又将异化。
温馨哥哥只得坐下来，下一秒，冰凉的红舌在他脸上舔过。
他的表情裂开，眸中闪过一丝红光。
“咔嚓——”
这时，后台的门被重新推开。
温馨哥哥和红小姐同时抬起头，看到去而复返的白青。
红小姐眯起眼睛，语气变得危险。
“服务生，你进来干嘛？”
白青表情冷静，不答反问：“你还没准备好吗？”
“一个小小的服务生，也敢催促我。”
白青说：“我的催促没用，领班呢？”
“少拿领班吓我！你以为出去一趟再进来，编两句领班让你来喊我出去的话，就能吓到我吗？我可不是笨蛋……”
她话音未落，就见白青扭过头，喊道：“领班……”
红小姐嗤笑一声，刚想说“演得挺像”，便见八爪鱼领班滑行而来，上半身探进后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红小姐：“……”
红小姐站起来，说道：“我现在就出去！”
领班奇怪地看她一眼，点点头。
“哦，好。”
红小姐误会领班是在催促她，没可惜到嘴的鸭子飞掉，但也不敢继续磨蹭，扭着腰走了。
领班走进后台，左顾右盼，没发现异常，危险地眯起眼睛，目光锁定白青。
“是你让人来告诉我，后台有奇怪的人出没的？”
温馨哥哥悄无声息将梳妆台上的一把水果刀握在手中，却见白青一脸坦然地点头，“是啊！”
领班都愣了一下。
“奇怪的人在哪里？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最奇怪的就是你。”
白青走向更衣间，推开门。不意外里面有尸体，但没有想到里面的情景如此惨烈。属于服务生的衣物被脱下来丢弃在一旁，地上像是被烤干的肉块四散，黑色的像是被烧灼过一样的骨头残渣满地都是。
很难想象，里面到底发生过什么。
白青指着肉和骨头的残渣说：“领班，你看。这个可能就是奇怪的人留下的。”
八爪鱼领班沉沉看着白青，但见她一张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便也难以发作。因为新来的员工搞不清楚状况是很正常的，不能说明她是故意耍自己。
八爪鱼领班只能说：“看到死人不奇怪，真正需要我立刻处理的是让警报器响起的家伙。那些家伙一旦出现，任何人都不能悄悄把他们藏起来。知道吗？”
白青特别乖巧，问道：“什么是警报器。”
“春意浓里到处都是警报器，没事的时候，警报器不会变色，出现异常情况，警报器会发出声音并且变红。”
简单说明之后，八爪鱼领班走了。
它走之前，让两人把更衣间打扫干净。
兄妹俩找来清理工具，打扫时，温馨哥哥说：“谢谢，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白青不觉得自己做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淡淡道：“赶紧出去吧！外面客人都已经来了。别的服务生告诉我，被抓到偷懒要扣工钱的。”
两人离开更衣间，又默契的各自分开。
白青早已留意到处于舞厅中间位置的吧台，吧台的后方的柜子里放着数瓶酒。形状各异的酒瓶在灯光照耀下，折射出绚丽的光芒。最初兄妹俩遇到的少女似乎担任着调酒师的职责，轻易便将冰块雕刻成各种形状，放进透明的杯子里，再注入酒液。
“服务生，过来。”
白青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便见李小义携家里的老大占据离舞台最近的散台，逼仄的座位让他俩必须紧紧的挨在一起，才能留出一个让人行走的通道。
白青走过去，李小义对她眨眨眼睛，说道：“请给我免费的酒水、果盘和记忆饼干。”
见白青疑惑，她笑道：“你果然还不知道。我和老大这样的其实是人气客人，舞厅的人太少，岂不是显得不够热闹。因此，我们进来不必花钱，待到舞厅歇业时再离开，还能赚得一块记忆饼干。”
还能这样？
“舞厅岂不是亏本？”
“哪会亏，我们的消费是后面实力雄厚的大哥买的单。”
李小义指向后方，那里是舒适的卡座区域，再往后是包厢，也就是八爪鱼领班提醒过的，里面的客人不能得罪的地方。
白青压低声音，指向吧台的方向。
“你知道她是谁吗？”
李小义说：“调酒师吧？她每天都在，但从不和顾客说话。看到吧台里巨大的烤箱没有，记忆饼干都是从烤箱里出炉的。”
白青眼睛一亮，“可不可以……”
“不可以。偷饼干被抓到会死人的。”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白青便离开，借着李小义的点单，她来到吧台。对少女说2号散座的客人点单，少女此时没有调酒，她的手边一盘饼干，出炉一阵已经变凉。她将饼干装进一只白色的袋子里，密封好。随意丢在吧台下方，抬头对白青说：“我这里不负责免费单……怎么样？工作适应吗。”
白青没想到，少女会像是一个普通的老板一样，同新员工聊天。
她回答，“不太适应。”
这里处处都透着诡异。
少女道：“待一段时间就适应了。”
白青：“……”
这时，尖锐的“嘀嘀嘀”响声突然出现，吧台侧面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形的透明物体亮起，颜色猩红。
少女眯起眼睛，喃喃道：“啊！有老鼠。竟然能通过层层检查，不知道是从哪条地缝里钻进来的。”
她打开水龙头，任冰凉的水流冲刷自己的手。
舞厅入口的旁边，八爪鱼领班对着少女摇头，古怪的拼凑出的五官挤成一团，对突然出现的状况显然缺乏处理的办法。
少女不高兴地道：“没用的东西。”
少女拿起削冰块的刀，走出吧台。
她还没走远，整个舞厅的电力系统骤然被切断，黑暗降临。
白青趁周围一片混乱，摸索着走进吧台，心想：不管是谁闹出的动静，感谢帮忙。
她摸索着取出一大袋子记忆饼干，快速离开吧台，就在她挤进散台顾客中间的时候，舞厅重新亮起，猩红色的灯光恢复。
李小义看到白青，连忙拉着她躲到一边，说道：“小心一点，应该是有记忆未丧失的人进入春意浓了。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你是服务生，得注意别被波及。”
第77章 记忆饼干
春意浓刚恢复光明, 有些混乱。不过，乱中有序，在美艳的红小姐登台之后, 混乱就消失了。客人们都露出期待的表情，就连李小义和她家的老大都不例外。
白青的心思还在李小义刚刚说的话中，疑惑道：“有人可以在记忆谷保留记忆？”
“总有些办法的……”
“那么找回的记忆, 还会被再次清除吗？”
反反复复，岂不是没完没了。
“记忆这种东西，只能被清除一次吧！能引起巨大骚动的，还得是一开始就保留下记忆的家伙。啊呀，也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笨, 竟来到春意浓。”
“什么意思？”
“他就算可以藏起来不被找到, 但待在春意浓里, 偷渡的记忆早晚得被抽取出来。哎！在春意浓里被抽取掉记忆可不好受，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到时候肯定藏不住，会被发现。”
白青没有问被发现会怎么样，下场很简单, 只有一个死字了。
李小义见白青沉默, 左右看一眼, 发现旁边的客人都在聊刚刚的事故, 没人注意到他们, 才压低声音说：“如果你想找回记忆，就要快……太迟的话，你的记忆会被别人吃掉。那样，你就永远找不回自己的记忆了。”
红小姐开始唱歌了。
她的歌声非常美妙, 让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歌曲引导着，变得平和安静, 心中的戾气全部消失，只剩下单纯的快乐。如爱饮酒的人喝到微熏的状态，连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一个个舒展开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痴迷的神色，在歌声中闭上眼睛，静静聆听。
白青同样被美妙的歌声征服，但她还记得当下的处境。看到李小义已经一脸沉醉，她心知问不出什么，歌声让她也不想在此时说煞风景的话，目光移动间，竟然在包厢门口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哥哥！
那人穿着服务生的衣服，但很少有服务生像是哥哥一样的高大，便叫白青一眼就能认出他。那一身骨架可以把平平无奇的服务生的衣物彻底撑起来，宽肩窄臀，衬托得白衬衣和西装裤如高奢礼服。
他气场强大，白青很少注意到他的相貌，但此时哥哥靠着墙勉强撑着身体的样子，颇有一种古董花瓶出现裂痕的脆弱感。因为不完美，所以更脆弱。
白青眯起眼睛，这个虚弱状态不对劲，难道保留记忆混进来的是他吗？可是自两人相遇起，哥哥没露出异常，看起来不像是有记忆的样子。
而且，两个人是通过重重检查才进来的，无脸保安的手持安检器上上下下扫过他们的身体，还穿过几道安检门。春意浓内无处不在的警报器，在哥哥通过的时候也没有响起来。
白青走过去，正好哥哥抬起头来。
她看到哥哥黑色的瞳仁里闪过一道红光，很快又消失不见。他看到白青，有点诧异又有些惊喜还有些忧虑。最后，艰难地抬起手臂，朝她招手。那薄薄的嘴唇张开又闭合，正在说话。白青立刻意识到，他认识自己——他是在喊自己的名字！白青心中急切，恨不得能立刻到达哥哥的身边。
可舞厅太挤，她穿过人群需要时间。
而且，舞厅里的音箱声音很大，伴奏虽然悠扬，但白青也完全听不到哥哥发出的声音。
她恨自己看不懂唇语。
走过吧台的时候，她听到叮一声响。没有人的吧台里，那台硕大的烤箱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内部忽的变亮，上下两根加热管运作起来。可惜，烤盘上的东西却是模糊不清，在玻璃门对视线有所阻隔的情况下，简直如同一团马赛克。
白青继续往前走，看到哥哥的表情从镇定逐渐变成茫然，从强忍着身体上的折磨变得疑惑身体的异常。她意识到，哥哥的记忆被抽取掉了。
电光石火之间，她脑中闪过忽然开始运作的烤箱。
那里头烤着的不会是哥哥刚被抽取出来的记忆吧？
这时，位于包厢后方的一道隐蔽小门打开。少女冷着一张俏脸走出来，身后跟着面带讨好之色的八爪鱼领班。
两人在十秒钟之内，一定会发现状态不对劲的哥哥。
白青脑中思绪清明，她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后退，可以拉开烤箱看一看，前进，去往哥哥的身边，不一定能应付两只怪物。念头电转间，她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一级阶梯撞进哥哥怀中，抓住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腰上。
腰部是白青的敏感部位，失去记忆的她原本不知道，现在……已经知道了。
白青浑身一哆嗦，拼命忍住心中升腾的痒意。
这副样子，落在走过两人身边的少女眼中，便是另外的景象了。她不觉得兄妹亲近有什么错，但工作时间调情是不对的。
少女质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白青忍着不适说：“刚刚看不见，我摔了一跤，需要哥哥搀扶才能站着。”
她的话不知哪里触动到少女，令少女脸上露出回忆之色，竟对两人高高拿起，低低放下。
“既然受伤，那就让你哥哥扶着你到休息室坐一会。”
白青感激道：“谢谢老板。”
少女又不高兴了。
“不要在春意浓叫我老板，你叫我小饼好了。”
“好的，老板。”
少女小饼：“……”她挥挥手，说道：“快去吧！休息一会要继续上工，不然扣你工资。”
白青原本是想拖延一会，她挪动必定显露出驮着哥哥的姿态，那就露馅了。可少女小饼盯着她的，要是再磨蹭下去也会露馅。
白青只能贴着哥哥轮廓明显的肌肉，慢慢挪动，不过两次短促的呼吸之间，背后便冒出细密的汗水。好重，而且要露馅了。正在她心中暗叫糟糕的时候，身上的重量一轻。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来，有力的胳膊托着她的上半身和大腿。
哥哥低下头，沧桑的、藏着无尽岁月秘密的眸子看着她，说道：“抱住我的脖子。”
白青能感觉到他声音的虚弱，连忙照做。
两人在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注视下走进休息室，关上门。哥哥双腿一软，跌在地上，白青被他用手护住，没有摔伤。
两人目光相对，哥哥问：“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了？”
白青：“……”
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忆清除，十分彻底。
哥哥见她不回答，以为她也不知道事情的究竟。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白青对他的道谢没什么反应，问道：“你还有多久能恢复？”
“现在已经恢复了。”
李小义不是说在春意浓被抽取记忆会虚弱很久吗？是她的说法夸张，还是哥哥的恢复能力太强。白青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她已经确定自己随便选的家人是很厉害的家伙。
既然能够保存记忆，肯定拥有特殊的能力……
可惜，现在是翻车了？
哥哥问：“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
“你出去，从3号卡座的沙发下面取一件东西。”
哥哥没问要取什么，他知道若不是为帮自己，温馨撒谎说摔跤需要休息，本可以自己去取的。
白青没有等太久。
不一会，伴随着外面响起的动感音乐，哥哥借着托盘的遮挡，带着一袋子记忆饼干回来了。
白青将袋子打开，倒出里面的饼干。
倒在桌子上的曲奇饼干都是淡棕色的，形状却完全不一样。有如同白青在李小义的客人家里看到过的，以花朵、动物为模版的仿真形象，也有Q版的文字饼干，还有酒瓶、房子、笔的模样的饼干。
白青在里面寻找，看到一块字体复杂的饼干——酆字饼干。
她心中一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她遵循着自己的感应，将酆字饼干揣进怀中。接着，又随便拿起两块饼干。
接着，将其余的饼干全部放回袋子里，并将袋口原样封好。
她拿着一袋饼干站起来。
哥哥问：“你要把它放回去吗？”
白青点头。
“嗯，我不确定自己走进吧台时有没有被人看到。”
舞厅里有太多双眼睛，虽然她动作很小心，速度很快。可一整袋饼干的失踪不可能不被发现，真的要找小偷，找到她头上是迟早的事情。
偷饼干会死亡。
哥哥说：“我帮你。”
白青拒绝，“两个人目标太大。”
哥哥没有坚持。
白青独自走到吧台旁，正要借着身体的遮挡将饼干放回去，便听到身后传来小饼的声音：“你手里拿着什么？”
白青转过头，猩红的光线照在小饼的脸上，她张开的唇中，森白尖锐的牙齿闪着寒光。
“偷东西还不对的……”
小饼逼近她，“摊开手我看看。”
白青：“……”
这时，一只手接过白青手中拿着的饼干。她眼见余光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高大身影，心中一松，眼珠子转向往下方，给哥哥指明饼干该回归何处。
希望他能看懂吧！
白青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扯出来，长指甲刮得她皮肤生疼。
小饼惊讶：“咦，什么都没有？”
她看向哥哥，“你也伸出手。”
哥哥很配合地伸出手，手上空无一物。
少女小饼绕着两人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奇怪之处。可总觉得不对劲，她弯下腰，发现吧台下方的饼干还在。好端端的，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第78章 瞎编
少女小饼直起腰, 招手唤来八爪鱼领班，对他说：“让他们俩去服务包厢的客人。”
八爪鱼领班看向兄妹俩的眼神一变，从看食物的眼神, 变成看不新鲜的食物眼神。可见服务包厢一定很危险，几乎达到必死的可能性。
“跟我来吧。”
八爪鱼领班带着两人走向包厢，伸出一根触手敲门。房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服务生倚靠门边站立，看到八爪鱼领班，整个人瑟缩一下，颤抖着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她替代你……”
八爪鱼领班让开一点，露出跟在身后的白青。
“你可以去外面工作了。”
一条腿的服务生露出狂喜之色, 简直不敢相信幸运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连忙道：“好的、好的。太感谢您了！”
他将包厢的门彻底拉开, 单脚跳着走进里头。期间差一点摔倒，扶着沙发才勉强站稳。他蹲下来抱起地上的一只鞋，空荡荡的裤管前后晃动着。
白青注意到，他怀中抱的鞋和仅剩的一条腿上穿的鞋是一对, 正好能凑齐一双。众所周知, 一条腿的服务生不会带着鞋上班。可见, 他进包厢的时候还是两条腿, 服务客人的过程中失去了一条腿。
这位尊贵的客人是拿服务生下酒吗？
一条腿的服务生离开之后, 八爪鱼领班才带着白青走进去。
包厢比大厅高几级台阶，正好和舞台齐平。墙上有玻璃材质的升降窗，关上窗也能看到舞台上的表演，加上包厢内有银幕转播, 不开窗也能将舞台上收录到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现在窗就是关上的。
白青路过包厢的时候，有不着痕迹地往里面看过几眼。什么都没看到, 玻璃窗是单面的，从外面看不到里头。
包厢很宽敞，柔软的沙发里，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倒是看不出有异化的状态，但一个人已经把三人位的沙发占满，整间包厢也因为他过于庞大的体型而变得逼仄起来。
听到动静，客人转过头。他的五官被肥肉挤在一起，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根本看不到眼球。
“她是谁？”
八爪鱼领班说：“客人，接下来由这名服务生对您进行1v1的服务。您看可以吗？”
“哦，可以。她看起来挺好吃的。”
白青：“……”
八爪鱼领班像是没有听到客人嘴瓢暴露事实一样，拼凑而成的五官各自为政，勉强露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笑容，叮嘱白青：“好好服务客人。”
白青点头。
八爪鱼领班带着哥哥离去，包厢的门缓缓关闭，白青看到哥哥露出担忧的神情。她也没说什么不用担心之类的话，情况确实很糟糕。
突然从大厅的服务生，变成到包厢服务，显然是过于活泼的兄妹俩让抓不到把柄的少女小饼生出忌惮之心了。
她的感觉倒是没错。
引起混乱的的确是哥哥。
饼干妹妹也确实偷了。
白青心中想着，便听肥胖的客人缓缓抬起头说：“我要喝水。”
包厢里是没水的，白青问：“您是想喝冰水还是温水还是热水？”
肥胖的客人缓缓低下头，眼皮上翻着，似乎已沉浸在舞厅的表演之中难以自拔了。
白青知道得不到回答，打开门走出来。包厢外面没人，她隐没进黑暗之中，取出随身放着的记忆饼干。酆字饼干给她的感觉很特别，收起来之后，她随手又抓起两块饼干。
这随手一抓，其实也是有考量的。
两块饼干里，一块是文字饼干，而且是三个字的饼干——“服务生”饼干。
另一块饼干是一只漂亮的高跟鞋的模样。
她希望两块饼干对她现在的工作有所帮助，但她最先吃下去的不是随手拿起来的两块饼干，而是酆字饼干。
她感觉到酆字饼干，必须快点吃进肚子里才能安心。
吃下饼干之后，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空白的脑袋里，有一部分记忆回归了。
相传，人类肉身死亡之后，魂魄会来到阴间。阴间有一座地府，名为酆都，管理冥司的阴神受人间香火，掌六道轮回……
白青舒一口气，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现在接收完记忆，再次睁开，只觉得浑身舒爽，有种常识回归的安心。只是，这份属于酆都的记忆并不完整。她只记得十大阴帅有哪些，可判官以上的阴神都有哪些，她竟完全想不起来。
看来，还有更多的记忆需要找回。
现在这个情况……她这是撞上邪性的东西了？
可惜，记忆里没有请来黑白无常、判官鬼王相助的办法，否则她就不用怕什么了。
她看一眼时间，接受记忆只花费数秒，不会耽搁服务客人，而且销毁罪证免得被搜出来，同样很重要。她便将“服务生”的饼干吃下，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出现一幕幕场景。
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正在照镜子，她身上穿着服务生的衣服，但沾上水渍，贴在皮肤上。看得出来，她觉得很不舒服，但情况危急，她根本没时间打理自己。使用卫生间的纸张把脸擦干，真容终于显现。
这是一张很平凡的脸，特点也不鲜明，丢进人群里根本找不出来。
她大约四十岁，身材圆润，微微有些发福。
这间卫生间的构造让白青觉得很熟悉，分明就是春意浓的卫生间，位于一条隐蔽的通道中，专供员工使用。白青曾在隔壁的工具间里找到过打扫的工具，两次使用，清理怪物们吃剩的残羹冷炙。
白青只觉得自己如同在观看一场电影，身在局外。或许会受其中的情节感染，产生共情，但绝不会认为看到的是自己的人生。
画面还在继续——走出卫生间，服务生抬起头。舞台上的红小姐正在唱歌，歌声婉转动听，让人能够迅速地平静下心来，感觉到放松。可歌声对服务生完全没用，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包厢门外，敲响房门。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吩咐道：“我饿了！现在要吃东西。”
好巧！这是一个服务过包厢客人的服务生的记忆。
服务生没有推开门，急急地就去找吃的了。包厢客人在舞厅的消费似乎是没有限制的，服务生从厨房到吧台，再从吧台来到甜品台，只要说一声是包厢的客人要享用食物，没一处会为难她。
服务生推着餐车，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能够获得的食物都备齐，然后回到包厢。
整个餐车的食物散发着让服务生不断吞咽口水的香味。
肥胖的客人却是看也不看一眼，眉头紧蹙，眯成缝的眼睛睁开一点，散发着精光，口中道：“这些都不是我想吃的。”
服务生小心翼翼问：“那客人想吃什么呢？”
肥胖的客人又不说话了。
服务生无措地看着他，客人故意沉默一会，才说：“你把餐车推过来。”
服务生瑟缩一下，依言而行。动作已经十分小心，对客人充满防备，但客人暴起时，她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蒲扇一样的巴掌把服务生的脸打得歪到一边。
肥胖的客人暴跳如雷，抓起餐车上食物就向服务生砸去。滚烫的热汤面泼洒在服务生的身上，面汤表面厚厚的一层热油让整碗面的温度还维持在刚出锅的时候，服务生惨叫出声。
肥胖的客人却像是根本听不到她的痛呼，将餐车上的食物尽数丢向服务生。直到把餐车抱起来，砸向服务生，才不再搭理她，跳脚大骂：“没用的家伙！你就是这么服务客人的吗？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让老板扣你的工资。”
整个包厢都在颤动，肥胖客人的吼声像是雷鸣一样在服务生的耳边炸响。
服务生爬起来，被热汤烫到的地方鼓起晶亮的水泡，整个人狼狈不堪。幸好下班时间到了！女人拿着日结的六块饼干，露出由衷的笑容。
原来，服务包厢，工资会翻倍。
她换下工作服，回到家中。一个浑身是伤的小男孩站在门口，望着漆黑的街道，见到她的身影出现，立刻打开门迎上来。
小孩的脸上有新鲜的伤，服务生心疼的说：“你哥又打你了？再忍耐一下，等妈妈赚到钱，就带着你搬出去。”
小孩才六七岁，但已经懂事了。
“赚钱很危险，妈妈不要去了……”
服务生只是说：“好了。赶紧回屋吧。”
第二天，女人依旧来到春意浓。穿好衣服，便在忐忑中敲响包厢的门。
白青看到这里，心中对服务生的命运已经有所猜测。已知，进记忆谷时，所有人的记忆都会被删除，在记忆谷里找回的记忆，则不会被反复删除。删除的记忆，全部被烤成曲奇饼干保存下来了。
那为什么服务生在记忆谷的记忆会以饼干的形式出现呢？
白青觉得猜测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春意浓里死掉的人类，记忆也会被抽取出来。
这块“服务生”饼干展示的其实是一份死亡记录。
可惜，这会的服务生可能只是觉得包厢的客人难缠。服务这样的顾客，可能会受到刁难，乃至受一些伤，可是为了快些赚到足够的记忆饼干，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却不知道，昨天能安然的走出包厢，只是未触发死亡规则而已。
这一次，服务生刚走进包厢，肥胖的客人就对她说：“我很饿。我要在三个小时内，吃到合口味的食物。”
服务生只能去找八爪鱼领班寻求帮助。
谁知，八爪鱼领班对她说：“你若不能满足客人的合理要求，我将重新培训你……”它的八只触手兴奋的弹动起来，尖端裂开，露出鲜红的口器和尖锐的牙齿。
显然，它所谓的培训需要在触手的包围下完成。
服务生只能自己不能接受培训。三个小时过去，服务生推着一车的食物来到包厢里。果然，肥胖的客人大闹一番，并威胁她要向领班告状。
服务生请求道：“请不要这么做……您到底想吃什么，只要说出来，我一定为您找来。”
客人只有一条缝隙的眼睛陡然睁大，贪婪地看着服务生，说道：“你的肉。”
服务生愣住。
“不需要太多，一只手臂就够了。不会让你感到疼痛……一只手臂还是没命，你自己选吧。”
服务生只能选择前者。
肥胖的客人很满意她的选择，一屁股坐回沙发里，身上丰盈的肉像是烈日下的冰淇淋一样迅速融化，黏糊糊的液体滴落到地板上，汇聚成一条小河。河水流淌到服务生的脚边，慢慢向上涌去，最后，裹住服务生的右臂。
细细密密的咀嚼声响起。
服务生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恐惧让她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吃掉一条手臂之后，液体的脂肪重新回到肥胖客人的身上。
“你的味道很不错！”
客人满意的从肥大的裤子里掏出几块记忆饼干，丢在服务生的面前。
“这些是给你的打赏。”
服务生好半晌才恢复行动能力，用仅有的一只手捡起记忆饼干，还没走出包厢的门，便听到肥胖的客人说：“我渴了！”
服务生的背脊僵住了。
这一天晚上，她失去一只手臂和左手手掌。第二天白天，又差点死在包租婆的房子里，才用记忆饼干租到房子，带着儿子搬出原来的房子。
一年多之后，因孩子生病需要请治疗费用，她再次到春意浓打工。这次，她同八爪鱼领班说好，不去包厢服务。
八爪鱼领班答应下来。
然而，她在大厅服务的时候，被肥胖的客人看见。客人还记得她，点名让她服务。
理由是她的味道很香。
服务生自然不肯，但八爪章鱼领班告诉她：“包厢客人的合理要求，春意浓是不能拒绝的。你是春意浓的一员，自然也不能拒绝。去吧！”
这一去，她就没能再从包厢里出来。
记忆结束。
白青只觉得腹中饱胀，头脑混沌。一看时间，竟然已经过去半个小时。看来不是自己的记忆，消化的时间更长。
可她思索片刻，还是觉得先吃掉最后一块记忆饼干。
此时，她就算推着餐车，将春意浓里全部能喝的都送进包厢里，得到的也只是肥胖客人的为难，还不如躲懒。
白青吃下高跟鞋形状的饼干。一般的曲奇饼干，原料似乎有糖、黄油和面粉，记忆饼干也差不多是相同的原料，但刚刚的那一块余味微苦 ，这一块却甘甜无比。
白青希望自己拿到是一块舞女饼干，至少获得的记忆和春意浓相关。可惜，这一次她的运气不太好。
这一份记忆的主人是一位公司高管，事业爱情双丰收，家中有英俊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子。一家人生活在一个叫做中心城内城的地方，家住金鸡区进贤路。内城房屋昂贵，但一对夫妻工作能力出众，结婚不久就用积蓄支付首付，拥有自己的房子……
从这一份记忆里，白青知道外面的有诡，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名为镇诡者。他们可以处理诡异事件，并守护着人类世界的安宁。
白青清醒过来，只觉得腹中饱胀感更加强烈。
她严重怀疑小小的一块记忆饼干是压缩过的干粮……很快适应身体的不适，白青心中想着：哥哥是镇诡者吗？
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温馨！”
“温馨！”
“你在哪里？温馨。”
声音由远而近，白青看清喊自己名字的是谁了。
八爪鱼领班！
白青心中暗叹，还是躲不过去。面上却不慌不忙，淡定看着八爪鱼领班气冲冲朝自己走来，两根触手击打着墙壁，发出“啪啪”的声响。它显然是在发泄怒火，滑行至白青面前。它庞大的身躯衬托得白青如同一只刚出生的小鸡仔，是对方一根触手便能轻易解决的对象。
“领班！见到你太好了。”
白青先发制人，面无表情的念着干巴巴的台词。
八爪鱼领班一愣，“啊？”
“我迷路了……”
“你在一条笔直的、没有分岔口的路上，迷路了？！”
白青点头，声音毫无起伏但笃定。
“是的，我迷路了。”
八爪鱼领班大为震撼，本就不协调的五官因为夸张的表情而乱飞，它质问道：“所以呢？”
“所以差点耽搁服务包厢客人……”
“你还知道啊！你消失一个小时了！客人同我投诉你，你知道不？我看你需要培训一下才能再上岗……”
“不用，我现在已经认识路了。”白青意识到，迷路的理由会给八爪鱼领班发挥的空间，连忙改口：“其实我迷路花费的时间很少！更多的时间是用来准备了不得的水了。它一定合客人的胃口。”
八爪鱼领班眼看着她随手从旁边的水箱中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那是一瓶普普通通的矿泉水。
“这瓶水怎么了不得？”
“总之，它很特别。”
八爪鱼领班：“……”你连瞎编都懒得编了是吧？
白青说：“我一直在很努力的准备符合顾客口味的水，现在要给顾客送去了。”
她看过服务生的记忆，一开始服务包厢顾客的时限是很宽松的。
只要理由充分，八爪鱼领班不能抓她去培训。
果然，八爪鱼领班虽然被气得脸都青了。最后还是说：“你去吧。”
第79章 留言
八爪鱼领班几乎是押着白青来到包厢的。
白青上前敲门, 里面传来肥胖客人的声音。她看过服务生的记忆，对肥胖客人的声音已经非常熟悉了。
“进来！”
白青推开门，一个玻璃杯迎面砸来。这个暴躁怪物喜欢对服务生拳脚相向, 白青提前知道，自然不可能不做防备，门被推开得并不多, 只有一条缝。那杯子砸在门上，接着掉到地上，啪一声碎裂，满地都是玻璃残渣。
“我只是口渴让你拿水而已，你跑哪去了？”
伴随着包厢里传来的怒吼, 白青感觉地板在震动。
八爪鱼领班催促：“还不快进去服务客人……”
你分明是在催我进去挨打！
白青特别听劝, 在八爪鱼领班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一把拉开门, 侧身挤进包厢中。接二连三砸过来的物品，全部飞向八爪鱼领班。领班四条触手动作快到出现残影，将迎头砸来之物抓住，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它瞪白青一眼。
白青耸肩,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没有砸到它吗？八爪鱼领班微凸的额头上青筋蹦起, 但一时拿白青没办法, 只能继续催促她：“快去！顾客都等急了。”
它说完便向外滑行, 走在最后面的触手带上门。
包厢里只剩下白青和肥胖的顾客。
“春意浓就是这样的服务态度吗？”
肥胖的顾客像一座小山一样站在沙发旁边, 喊道：“还不把水拿过来。”
白青防备着他动手，特意将矿泉水的瓶盖拧开，放在托盘上送到他面前。
肥胖顾客似乎也没有发难的意思，竟真的拿起矿泉水, 仰起头作势要喝。
白青虽然瞎扯说矿泉水很特殊，但她心里知道得很清楚——这就是一瓶普通的矿泉水！
对方竟然会对一瓶普通的矿泉水感到满意？
下一瞬, 变故突生。肥胖顾客张开嘴，却是手腕向外翻转。
“哗啦——”
半瓶冰冷的水泼在白青脸上，还有少许进入她的眼中。
白青心中道，果然啊！不由暗骂一句脏话，总算知道服务生为什么要在卫生间清理水渍了！这家伙要的便是用暴力让每一个服务生害怕。
白青知道被泼水只是开始，哪会留在原地被欺辱，忙忙地退后一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她是绝对打不过顾客的，拉开门，便见八爪鱼领班站在外面。
对方可能是在防备着她又玩失踪。
白青如见亲人一般，抓住它的手就喊道：“领班，你在外面，太好了！包厢的顾客好像生病了……我觉得，需要为他请医生。”
八爪鱼领班：“……”
领班尝试着抽回自己的手，结果没成功。
它的力量集中在触手上没错，但这个人类真是半点也不怕它啊。
“顾客好得很。”
八爪鱼领班看一眼追到门口的顾客，冷冷道：“面色红润，身体健康。”
“我觉得它有精神疾病。你瞧我身上的水，他对我动手……”
“你忍一忍好了。上班嘛，总有些不开心的事情发生。”
白青直接抛出杀手锏，“把服务生当沙包并非合理的要求，我不接受。”
八爪鱼领班谆谆教导：“顾客永远是对的，特别是包厢客人——不能得罪。”
“我不管，我只满足顾客的合理要求。”
八爪鱼领班一怒之下威胁道：“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工作我是愿意干的。若是你不想让我继续干，今天工资结给我……”
白青微微一笑说：“我明天再来。”
“……”
八爪鱼领班深吸两口气，心中戾气翻涌，然而拿白青无可奈何。因为白青的诉求都是合理的，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有问题的只能是它了。
“让开。”
白青无所谓地让开道路，八爪鱼领班走进去，像是不想白青偷听一眼，把门关上。不一会，它从里面走出来，对白青说：“顾客不会对你动手了。你进去吧。”
白青说：“我得去换衣服。衣衫不整对客人不够尊重。”
“客人不介意。”
“我介意啊！我有职业操守的。”
领班：“……”
领班的八根触手几乎扭成麻花，愤怒到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白青面对怪物，远比面对人类要自在，态度强势，言语温柔：“如果你觉得我更换衣物耽误服务客人，可以换一个人代替我。我可以代替其他人，其他人自然也能代替我。”
八爪鱼领班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你去换衣服好了……”
让人替代她是不可能的。
让她服务包厢是老板的命令，不可以违背。
白青没有再刺激它，转身走了。
等她离开，连身影都看不见了，八爪鱼领主才回过味儿来：不对啊！怎么是你安排我？到底你是领班，还是我的领班？
白青换好新的衣服出来，将地上的玻璃杯残渣要处理掉，再归还打扫工具。下班时间到了。
肥胖的尊贵客人走出春意浓的时候是沉默的。
白青则是被一个服务生叫到吧台，小饼要给大家发工资了。
一整袋的记忆饼干被倒在桌子上，哗啦啦的声响里，歌手和陪酒女郎先挑选，接着便轮到服务包厢的白青和哥哥。
白青在他人挑选的时候，已匆匆扫过一遍形状各异的饼干。幸而，她想要选择的饼干没有被其他人挑中。
她首先拿起一块惟妙惟肖的棺材饼干。
这种饼干没人挑，她却觉得亲切。
选好合心意的六块饼干，一众来春意浓打工的记忆谷居民也都拿到报酬。
少女小饼又拿出第二袋饼干，打开袋子的封口，将饼干倒出来。白青看到里面有一块“都”字饼干，酆都、酆都，正好和自己之前吃下的“酆”字饼干是一对。
可她不能去挑，这一袋饼干是给到现在还没有离开的人气客人的报酬。
饶是白青努力忍耐，情绪的波动还是被站在旁边的哥哥发现了。
“怎么了？”
白青小声说：“我有看中的饼干，要是被别人挑中，不知道用两块饼干换一块不知行不行……”她愿意花更多的记忆饼干同对方交换，怕的是对方不愿意交换。
如果对方不愿意，白青说道：“……可能一会儿得拦路抢劫。”
谁拿到“都”字饼干，白青都要暗中跟上去抢到手。
哥哥应下来，又说：“如果可以强抢，恐怕大多数顾客都会在拿到饼干的第一时间吃掉饼干。”
白青一听，一颗心更是高悬。他说得没错，而白青不觉得自己能在春意浓里强抢成功。
白青对“都”字饼干势在必得，扭头看向李小义。
李小义对她比一个OK的手势。
白青不确定她有没有看懂自己的意思，却见李小义带着健壮的老大，挤到队伍的最前面。伸出手，勾着她的脖子，问道：“你想要哪一块？”
少女小饼员工和客人之间的互动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擦拭着玻璃杯。
白青指向“都”字饼干。
李小义二话不说便将它拿起来，又问：“还有呢？老大也可以选一块。”
白青看向哥哥，哥哥摇头说：“你选吧。”
他对任何一块饼干都没有感应吗？
白青仔仔细细的挑选，选出一块“高中”文字饼干。
凌晨一点钟二十三分，一行四人回到家所在的街道。李小义把今天赚到的两块饼干都递给白青，说道：“赊给你两块饼干，以后记得还我。”
白青不愿意白受他人的恩惠，提出可以用得到的饼干交换。
李小义摇头说：“这些记忆饼干一看就知道是新鲜现烤出来的，都是抽取的今天涌进记忆谷的人的记忆。你运气好的话，没准得到的饼干里就有你自己的记忆饼干。拿着吧！等一段时间新鲜的记忆饼干消耗光，我不会同你客气的，就算你不想还债，我也会堵着门催促你。”
白青知道她是好意，接受了。
“对了！”
李小义离开前，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一件要事，叮嘱她：“不是自己的记忆饼干，一天只能吃三块。否则会撑死的！这样死掉的人还不少。自己的饼干就没关系，想吃多少没有限制。”
白青点头，李小义的记忆力时好时坏，还没说记忆谷晚上的禁忌……
她问出口，老大脸上浮现出恐惧之色，拉住李小义的胳膊。李小义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有分寸，他不用担心。
“并非我忘记了，而是在记忆谷里有些事是不能说的。比如，面对包租婆的注意事项，这个不能说……又比如，夜里会发生什么，这也不能说。你俩今晚没少赚记忆饼干，吃的量照理来说，足够平安度过今晚。不过，警惕之心是不能失的……晚上，你俩不要分开睡。一定要随时随地待在同一间房间，最好还能躺在同一张床上。”
老大见她说得也不少，忙扯李小义的袖子，催促道：“我们该回去了。老二和老三在家里该担心了。”
“好好好，”李小义一副拿亲亲老公没办法的样子。嘟起嘴唇，在老大的脸上亲一口，对着白青潇洒挥手，算作告别。
白青带着哥哥回到自己家中。虽说是自己家，但也是第一次进门。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灯光亮起，屋内家具简单但齐全，没住人也没什么灰尘。卧室在客厅的旁边，遵照李小义的话，两人一起走进去。
哥哥看向房间的卫生间，又往外看一眼。
“想上厕所吗？”
白青说：“就用房间里的，别出去了。”
哥哥沉闷的“嗯”一声，走进卫生间。
白青听到卫生间里传来的水声，默默取出“都”字饼干塞进嘴里。记忆饼干吃起来，颇有种磕迷幻剂的感觉。她整个人晕陶陶的，别说一点点水声，此时已经是不知身在何方了。
属于自己的记忆，一股脑回归。
——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又称大地之母，后土娘娘。娘娘慈悲，见死去的人类深受痛苦煎熬，不得轮回，便舍身化六道，立地府。从此之后，阴阳有序，生生不息。
——酆都北阴大帝，又称北阴大地，主管冥司。世间生灵，死后均入阴间，无不隶属于大帝管辖。
——东岳大帝，又称泰山府君，天庭敕封，驻守地府。主宰阴间祸福，为十殿阎王直系上司。
——地藏王菩萨，佛教四大菩萨之一。由西方佛祖派驻地府，负责超度教化地府罪灵。
——五方鬼帝，阴间划分五个区域，皆有一位鬼帝镇守。
——十殿阎王，掌管人间生死，统领幽冥吉凶，各司其职，分管十八层地狱。处理阴阳两界一切具体事物，劳苦功高。
其下才是三司、六案功曹、十大阴帅。
哇！
“酆”字饼干和“都”字饼干合二为一，这下关于地府的记忆齐全了。
白青刚睁开眼睛，便听得卫生间里传来很轻的低呼声。她和哥哥的相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对方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若无特殊的情况出现，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当即没有犹豫便推门而入。
哪想得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映入眼帘。哥哥裸着上半身，上衣挂在臂弯里。富于野性的体魄完全展露，挂在下巴上的水珠都带着靡靡之色。
他是在洗脸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然后脱掉上衣的。
不知是谁用记号笔在他的平缓宽阔的胸膛写下一行字——不要去春意浓。
哥哥没有遮住自己身体，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严肃而冷静的讨论目前的状况：“我确定，这行字在离开更衣间之前还没有。”
他心中已经把白青当作是可以商量的队友，认为两人可以合力脱离困境。
白青已经知道，写下这行字的是谁了。
“这是你自己写下的。”
“我完全没有印象……”
“写下这行字的你似乎拥有记忆。”
“那么……”
白青说：“我觉得，听他的吧。”那个没有失去记忆的哥哥，看起来非常靠谱的样子。
“还有，你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你耳朵红透了……”
第80章 晚上
哥哥刚穿好衣服, 灯熄了。
两个人摸黑回到卧室，白青坐在床上，望向外面漆黑的街道。
哥哥走到窗边, 看到隔壁的房子没有一点光透出来，便知道家里断电并非线路问题，很可能是一到固定的时间, 记忆谷就不供电了。
白青将枕头垫在腰后，靠坐得稍微舒服一点，说道：“哥哥，你吃记忆饼干，我守着。”
哥哥到现在为止还没机会吃记忆饼干, 闻言点点头。他今天服务的也是包厢, 赚取的是六块记忆饼干。取出其中一块, 塞进口中。
夜里暗淡的自然光线只能让白青勉强看到哥哥的轮廓。对方似乎在颤抖，并且很快地拿出第二块饼干吃下去。这种反应，说明哥哥刚刚吃下的是自己的记忆饼干。
很幸运嘛。
可惜幸运没有一直降临，哥哥消化掉第五块饼干的记忆, 便停下动作, 沉声道：“我今天不能再吃了……”
若非自己的记忆饼干, 一天限量三块, 再吃会撑死。
哥哥走到床边, 挨着床沿坐下。他抖开床上唯一一条被子，盖在白青的腿上，用被褥将两人隔离开来。然后，再把属于他的枕头放在床的边缘, 保证睡一张床也不会碰触到妹妹。
白青拿出棺材形状的饼干，告诉哥哥一声, 便把饼干丢进嘴里。这块饼干甜而不腻，酥软而不掉渣，伴随着吞咽的动作，一段记忆涌进白青的脑海里。
——天空是灰暗的，细密的雨丝如同老天代替悲伤的人类流下的泪水。十八岁的少女站在一口棺材旁边，肃穆等待着亲友和贵宾告别。
——家里最近很忙，她等会儿得送贵宾去焚化炉。
——这个女孩子叫做白青，是一名丧N代。家中祭拜阴神，留存着一些神秘而古老的规矩，但深受唯物主义熏陶的白青并不相信世界上有鬼。至少在殡仪馆长大的她，从未见过鬼。
白青睁开眼睛，感受着记忆回归的充实感。没有停歇，又取出“高中”饼干，丢进嘴里。这块饼干像是抹茶味的，苦大于甜，明明应该是现烤出来的，却有一种受潮的湿润感。
——父母双亡之后，白青一直独自生活。哪怕考上重点高中，日子也没有太多的变化。生活就像夜里睡的格子间，憋闷、逼仄，肢体和心都无法有片刻的舒展。
——没办法，外城一环租房的价格很高，为安全考虑又不得不租住在一环。
——毕竟她不是一个人活着，还带着死去的父母的期望生活着。
——她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名叫方媛。
——世界上是有诡的，诡异事件屡见不鲜。每年撞诡而死的人相比上一年，数值一直都在飙升。
——诡异的威胁让人类社会的秩序变得岌岌可危。
消化自己的记忆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快的话，只需要几十秒。
白青睁开眼睛，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
不对啊！
虽然名字一样，但两份记忆里的白青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性格不一样也就罢了！这还能用双重人格来解释，可家庭背景、人生际遇都不一样，却难以单纯用一具身体里有两个不同的人格来解释了。
更奇怪的是两个白青生活的世界背景都不一样！
如果世界是一本小说，那么其中一个白青生活在都市商业文中，另一个白青生活的世界该被归类到都市奇幻分频。
搞什么？两个白青长相也不一样。
“怎么啦？”
哥哥发现白青有点不对劲，连忙询问。
白青摆摆手，“没事。”
其实有事，但她不会把关乎记忆的重大秘密随便暴露给别人知晓。即使说出来，哥哥也帮不了她。
好在哥哥出声及时打断她越飘越远的思绪，白青冷静下来，逐渐在乱糟糟的毛线团里找到线头。
已知，诡是存在的。
高跟鞋饼干展现出的记忆中有中心城、内城、外城等内容，可以和第二份白青的记忆相互印证。
那么，这个世界必为都市奇幻背景……父母双亡、外城求学的白青是她真实的身份，那么丧N代白青呢？少女的幻想吗？不，不对！体系完善的酆都阴司系统，不可能是一个高中生能够凭借想象力搭建出来的。
另一个白青的记忆清晰明了！一直以来生活着的小城市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家商铺都如此真实，社会系统都是如此完善，没有任何的漏洞。
这绝不是幻想！显然，两个世界都是真实的……
一个词汇冒出来——穿越！
如果是穿越，一切就合理了。
白青几乎跳起来，心脏扑通直跳。她得快点找到记忆！她和别人不同，别人丢失的是一份记忆，她丢失的是两份。
记忆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特别是穿越前的记忆，对她来说是失去之后，再也找不回来的珍宝。
“簌簌簌——”
白青看向窗外，激烈的心跳声在古怪的异响中渐渐平缓。
庭院外，枝叶茂密的大树在黑夜中仿若一个面目狰狞的巨人，长着无数条手臂，正上下扭动着朝屋内走来。摇动的树叶像一只只睁开的眼睛，透过窗户，看着床上的两人。
卧室的窗户竟然没有装窗帘……
什么都齐备，连床上用品都有的屋子里偏偏没有窗帘。若非刻意为之，没有别的解释。
白青忽然间明白，为什么李小义家门口的大树会枯萎了。那必然是李小义刻意为之的！直接砍掉树应该不行，破坏记忆谷的公共设施，大概率是有惩罚的。
毕竟记忆谷是有秩序的地方。
但想要杀死一棵树，长年累月用烧开的水浇树根，就可以达到目的。
大树的枝条遮蔽窗户，树叶挡住光亮。屋内更暗了。
“你怎么样？”
哥哥的声音里没有惊慌的情绪，白青只觉得被无数黏稠的视线注视着的感觉很不好，但也没有慌乱，试探性问：“你住在内城还是外城？”
“我是在外省长大的，十二岁时和家人一起搬到中心城居住。一开始是住在外城，后来我父亲升职，这才搬进内城的。”
果然，这是一个奇幻的世界。
“那你有找回自己的名字吗？”
“宿三商，一二三的三。”
“你在家里排行第三？”
“因为我是凌晨三点出生的……我是家中的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你呢？”
“我叫白青。”
“‘青’字有什么缘故吗？”
“我妈生我的时候，电视台正在播放《青青河边草》。”
“电视剧吗？抱歉，我没听说过。我从小就不爱看电视节目……”
这个奇幻的世界，根本没有这一部电视剧。
“没关系，我也想象不出你看电视节目的样子。”
总觉得很违和。
“白青，你成年没有？”
“……成年了。虽然我觉得你不会乱来，时机不对，你长得也不像色狼，但你的问题，实在很难不让人想歪”
哥哥沉默几秒，解释道：“虽然事急从权，但你没成年的话，与你待在同一张床上，我会有负罪感……”
“如果我没有成年，你会从床上下去？”
“不会，生死面前，一切的世俗常理、规矩礼仪都该往后靠。”
“那你还问？”
“如果你未成年，等安全离开记忆谷，我需要和你的家长说明一下情况。”
“……你这个人有点迂腐，又还挺开明。咦，你有听到吗？”
“有的，那是尖叫声。”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传到卧室里，分贝已经很小了。加上树叶哗哗哗的响动，不凝神去听，几乎听不到。
记忆谷的房子间间距挺大，可想而知人类的尖叫声本来是很响亮的。
白青疑惑道：“周围有情况？”
哥哥没说话，朝着白青的方向挪动，一只胳膊压在她的被子上。男女力量悬殊，白青下意识挣扎两下，她不习惯和人类有太过亲密的动作，结果哥哥纹丝不动，她正想说：你不用太紧张，不知名的东西真的闯进来，紧张也无用。
可她没有发出声音。
黑暗之中，身旁巨大的阴影不断侵占空间，几乎罩住她……不对劲啊！哥哥身材的确不输给李小义的三位双开门冰箱版老公。可也不至于庞大到比两个白青更宽阔，活似一座小山。
她半撑起身体，往旁边看去。
动作之间，肩膀触碰到冰凉之物。那肢体冷得如同冬日里的水，彻骨冻人。她看不分明伏在哥哥身上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轮廓圆而鼓起，像一颗蛋。搭在她身上的并非哥哥的一条胳膊，更像是节肢状的腿。
与庞然大物相比，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哥哥竟然连衣角都没有露出来，彻彻底底被压在下头，并无反抗的能力。
白青尝试着伸手推搡，摸到短而密集的毛发。滑腻腻的，让人心里发毛。
她的力量，显然是无法撼动怪物的。
可以使用武器？卧室里有凳子，可凳子砸在这东西的身上，恐怕和挠痒痒没什么两样。
真糟糕啊！从刚刚开始，哥哥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白青心中不免焦急起来，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