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玫瑰。◎
“失去了才知后悔。”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这是宁茹对宋成睿的评价。彼时她拍着桌子义愤填膺:“渣男还想要追妻?做梦, 把他骨灰扬了!”
对于“扬渣男骨灰”这件事,明荔做保留意见。
相比浓重的喜欢和恨,明荔则更希望自己处于一个体面的位置, 再也不要陷入前十年那样的漩涡。
但她目前还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在想什么。”
微凉的掌心托起她下巴。
明荔摇头。
没什么力气地坐回沙发,忽而道:“你看宋成睿今天巴巴将裙子送我,你知道他以前会怎么做吗?”
“他会把裙子给明妍,转头还会教训我,说我任性小气非要和妹妹抢东西。”
“所以我也怕你会这么觉得…”她头靠向软枕,不可抑制地陷入某种负面情绪。
一秒,两秒。
宋瑾砚俯身, 半蹲在她面前。这个角度,没有了他往日自带的矜贵和疏离感:“夭夭,我不会指责你。”
明荔望向他。
宋瑾砚说:“我比你大十岁。你做得对,我会支持你;做得不对, 我会教你。”
“我会是你的依靠。”
明荔乌黑瞳仁颤动, 张了张唇, 又阖上。
良久, 她别过脸:“你胡说,我怎么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宋瑾砚从善如流:“嗯,是我说错了。”
明荔雪白脸颊染上红晕,瑰丽生动。忽而张开双臂,吸了吸鼻子,娇声道:“要抱。”
她又想抱他了。
男人站直身体,明荔从沙发上蹦过去。宋瑾砚顺势托住她大腿, 分开在腰两侧。
明荔脸埋进他脖颈。
显然这个姿势亲昵得超出了她的认知。
整理好情绪, 她揉了揉眼睛, 咕哝着说:“想睡觉了。但还没卸妆, 还要洗头洗澡刷牙。”又拍宋瑾砚的肩,“起驾吧。”
宋瑾砚笑,起步带她去卧室,甚至连卸妆也给她一手包办了。
明荔困得脸都埋在他胸前,嘀咕道:“要是连洗澡也不用亲自洗就好了。”
“可以。”宋瑾砚说:“如果你想的话。”
明荔顿了两秒,困意没了。
她火速起身:“我自己去!”-
许兰音五十岁生日宴,安排在这周六的晚上。
一大早,家中的佣人不小心打碎了瓷勺,宋绍章阴沉了几天的脸瞬间宛如浓墨:“毛手毛脚的,要你有什么用?!”
佣人已经在宋家做了几十年了,突然被这么训斥,不免红了眼眶。
许兰音看不下去,温声道:“绍章,一个勺子而已,你也没必要…”
可她轻声细语的话并未浇灭男人心头的怒火,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他一把摔了筷子,斥责道:“你也闭嘴吧。都是你非要办什么宴会,现在全京人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许兰音脸色白了白,勉强道:“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办过生日宴了。”
宋绍章没有回应,只是沉着脸接过佣人再递过来的筷子。
饭桌上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宋成睿低垂着眼,机械地喝着口中的粥,显然早已经适应父亲阴晴不定的脾气。
余光看到他淡漠的表情,宋绍章深吸口气,骂道:“你还吃得下去!现在那丫头反手嫁给宋瑾砚,打了我们全家的脸,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干的蠢事。”
“明家提供的资源和人脉,难道我要拱手让给宋瑾砚吗!”
宋成睿沉默许久,终于道:“我会把夭夭追回来的。”
闻言,宋绍章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她以前再怎么样都还算干净,现在都已经和宋瑾砚结了婚,你竟然还要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这句话直接触动宋成睿最敏感的一根神经,他倏地抬头道:“她不会的,她还喜欢我,和宋瑾砚只是形式婚姻。”
这么多年她都没让他碰她,怎么可能会真的和宋瑾砚有夫妻之实?
见他还敢顶嘴,宋绍章抬高嗓门道:“不管怎么样,她都再进不了我宋家的门!”
宋成睿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抽纸巾擦了下嘴,起身往门外走:“我吃饱了,先走一步。”
他大踏步离开,将暴怒的父亲和言语苍白母亲丢在身后,远离这个只会给他带来源源不断负面情绪的家-
因着周末,明荔今天起得晚了一些。
盯着天花板恍惚半晌,才想起今天晚上的宴会。
宴会的地点和时间还是宋老爷子亲自打电话通知的,似乎还怕她不想去,又委婉提点:“亲朋好友都在,让瑾砚带你来玩一玩。”
明荔终于后知后觉——在许兰音生日,她和宋瑾砚正大光明的出席,这不就是明晃晃打她的脸吗!
这等好事,她岂能不去?
身侧早已经没有人了,宋瑾砚动作轻,没有吵醒她。
明荔心情愉悦地起床,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打开投影放了一曲《Shake it Off》。
她拉开窗帘,感觉阳光扑面洒在脸上,伴随着欢快的曲调,托腮眯起眼睛。
她很喜欢晒太阳,驱赶走所有阴霾,仿佛身上的每一寸细胞都得到舒展。
就像回到少时,小马在旁边吃草,她躺在草地上,又像裹在云层里。
宋瑾砚过来时,便看到少女猫儿一般眯着眼睛趴在飘窗前晒太阳,满头乌发被阳光照出金色的碎光,迸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他忽而止步,没有再进去惊扰。
明荔却有着惊人的敏锐力,倏地睁开眼睛,偏头看过来。
觉得自己模样傻,她晃腿从飘窗下来,嘀咕着说:“来了也不喊我一声。”
宋瑾砚却抬手抚她发顶。
暖洋洋的,上面有被太阳照出的温度。
“做什么?”明荔晃了晃头。
不喜欢被摸脑袋,好像她还是个小孩。
宋瑾砚说:“摸太阳。”
……
吃过午饭,有专门的团队来到御庭,给明荔做晚宴的造型。
几十套当季的高定礼服,任明荔挑选。
“宋太太,这件礼服真的很适合您。”主造型师Luna指向中间一件。
金色,细吊带设计,胸前大开口,裙摆修身,显腰显臀。
Luna惊道:“这简直是为您的身材量身设计。”
她从业这么些年,甚至给一些女星量身定做成衣,但都少有明荔这种瘦而不柴,要什么要什么的身材。
“不可以。”男声温和,却不容置喙。
宋瑾砚说:“场合特殊,尽量正式。”
Luna脊背出了些汗,“是。”
“留下吧。”明荔拖腮打量:“这次不穿下次也可以穿。”
Luna往宋瑾砚的方向看了眼。
男人倚墙站立,面上并看不出多少赞同。
她细细斟酌话术:“太太,下次可能就过季了,我会再送新品给您。”
明荔也没强求,“也行。”
最后,Luna按照自己的猜测,给明荔选择了一套白色带钻长裙。
银丝绣纹,裙摆上还有碎钻,夜晚下流光溢彩。
最重要的是,不露背,不露胸,不露腿,只在腰后有一小片镂空,应该符合宋先生说的“正式。”
明荔虽不喜欢白色,但裙子实在漂亮,她便没有拒绝。
Luna跟上,明荔不习惯穿衣有人帮忙:“我自己来吧。”
但后面的腰带她看不见,只能低低喊了几声Luna的名字。
门后却是宋瑾砚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明荔愣了几秒,轻轻道:“可以。”
衣帽间空间不算大,明荔背对着他,略低下修长脖颈:“你帮我把拉链拉上去,再把腰带…”
后面的话卡在喉中,她敏感地瑟缩一下——
那只手,来到了她左腰间的肌肤,指尖轻抚。
他声音很低,“这是怎么回事。”
经他提醒,明荔才想起腰间的这道陈年的疤。
宋家内部从来就不太平,其间不乏下三滥的招式。
是宋成睿上马术课时,马匹被人下了药,突然受惊发狂,她为了救他,被马拖着跑了几米,腰被地上尖锐的石头划伤也不知道。
被发现时,她腰后血流不止。
明荔说不出口原因。这道疤,再次提醒着她愚蠢且一厢情愿的过去。
她摇头,含糊其辞:“小时候不小心弄的。”
宋瑾砚没有说话。
换衣间内的气氛似乎陡然凝固起来。
那双手依旧没有离开,反于那道横在腰上一指长的疤痕不住摩挲。
很轻。
像是怜惜。
明荔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揪紧裙摆道:“我换件衣服吧。”
“不用。”宋瑾砚呼吸有些沉,“就这件。”
明荔依旧摇头:“不行,不好看。”
宋瑾砚说:“我帮你。”
“你怎么帮,你还能帮我把疤弄没吗?”明荔蹙眉,有些心浮气躁。
她一点也不想再面对这道疤。
“我可以试试。”宋瑾砚依旧耐心,他替她拉好拉链,系好腰带,“跟我去书房。”
明荔到底不会再和宋瑾砚发脾气,绷着脸,低着头被他牵着进了书房。
她托腮,震惊地看着宋瑾砚端坐在案前调墨汁颜色。
“你不会要在我身上…”明荔突然支吾。
她貌似在一些不可言说的读物中看过这些情节。
宋瑾砚提笔问她:“不可以吗。”
他神色端方,似乎不觉有异。
明荔暗恼自己思想肮脏,慢慢地,哦了一声。
宋瑾砚拍了下桌子:“过来。”
这个姿势实在磨人。
明荔手肘撑在桌上,微微弯腰。
笔尖上墨汁沁凉,涂在肌肤上,从脚底痒到心尖。
明荔有些受不住地闪躲。
腰肢被掐紧,宋瑾砚低声:“别动。”
“你快点,腰酸了。”明荔催促,声音也带上颤。
宋瑾砚:“我尽量。”
他一手丹青传自圈内国画大师,提笔作画一气呵成,此刻却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控笔。
少女肌肤细腻如凝脂,这一道疤却如章篆印,可以想象,当初经历了多大的苦楚。
“好了。”
“这么快?”明荔惊喜地扭头,腰肢却仍被男人控在掌间:“你画了什么?好看吗!”
宋瑾砚放下笔,目光流连于她腰间。
明荔想去摸,手被他握住:“要等一等,还没干。”
“我自己去看!”她早已经等不及,蹦着就要从他身前离开。
宋瑾砚却一把将她抱到桌上,蓬松的白色裙摆铺开。
“等一会。”他说。
明荔背对着他趴着,感觉仍有细细的笔尖在腰间轻扫,她心如擂鼓:“不是画好了吗?”
宋瑾砚:“还没有落款。”
“落款?你在我身上写你名字?”
明荔纠结地咬了咬下唇。
最后一勾,宋瑾砚落笔。
他盯着成品。
那目光如有实质,明荔有着敏锐的直觉,感觉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般危险。
一种难言的旖旎和羞耻升起,她忙翻身,雪白裙摆翻飞。
“我走了!”连鞋也来不及穿,明荔小跑着跑出书房。
“宋太太。”Luna早已经候在外间。
明荔朝她背身,指着后腰问:“这个,好看吗?”
有几秒的寂静。
随之,好几道惊叹的声音响起,几个造型师一同围上来,“天呐,这是纹身还是,我靠,画的?”
“哦买噶,这美商也太高了。”
Luna满脸惊艳,“太太,你腰上的玫瑰,真的非常漂亮,和您今天的造型非常配。”
“快拍给我看看!”明荔迫不及待地说。
“是。”Luna给明荔拍了一张背影照。
明荔接过手机,看清照片的瞬间,愣在原地。
她后腰上那个丑陋的疤痕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玫瑰。
娇艳欲滴,栩栩余生。
玫瑰的茎叶,覆盖在长疤上,长出新的血肉。
书房门被打开。
明荔抬目望去,轻眨一下眼睛。
忽然,小跑着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往男人身上一扑。
宋瑾砚避无可避,被撞得后退一步。他接住她,笑着说:“看着瘦,力气还不小。”
明荔将头埋进他怀里,听到这句话的一瞬,眼眶骤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年他救她出来时,也说了这句话。
是她蠢笨,错把鱼目当珠。
“谢谢。”她说-
时节逼近深秋,不到六点,天便昏暗了下来。
宋家老宅。
许兰音盛装打扮,脸上是标准的微笑,端庄来往于人群。
只是视线不时飘忽至门口,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实在忍不住,她拉了拉儿子的衣袖:“你去问问你爸,他怎么还没有来?”
宋成睿倚着墙,表情淡漠地嗯了声。
他找了处清静的地方,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目光放空地看向大门外。
此时,明妍踌躇地看着男人的背影。
那天的事,她一直在等他来哄自己。
但始终没有。
连今天她主动赴宴,他也依旧是心不在焉的态度。
她有些想哭。
到底是为什么,成睿哥哥会这么对她?那个最疼她,处处把她放第一的男人去哪里了?
纠结半晌,明妍还是走上前——她都给台阶了,他怎么也要下了吧?
“成睿哥哥。”来到他身后,明妍低低喊。
“嗯,阿妍。”宋成睿没有回头,漫不经心地低头翻通讯录。
明妍握紧裙摆:“成睿哥哥,那天的事情我不生气了,我不该和姐姐抢的,让你烦心了,对不起…”
她委屈得鼻酸,抬手试图握住男人的衣袖。
电话再一次被宋绍章掐断。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这么多年,仍然情绪化,唯我独尊,毫无长进。
宋成睿脸色沉冷,从胸腔升起一股戾气。
女孩哭哭啼啼的戏码,更让他心烦不已。他撇开明妍的手,无意识道:“你本来就不该和她抢的。”
明妍的声音消散,小脸也煞白起来,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成睿:“你…”
下一刻,反应过来什么,宋成睿懊恼地长吐口气——他不该这样的,他怎么可以和宋绍章一样情绪化。
“对不起,阿妍,我不是…”
后面的话湮没在喉间,宋成睿目光停顿,定定落于门口。
少女卷发公主头,白裙镶满碎钻。夜色甚至为她增添美丽,像是从天而降的月下仙女。
只是,她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
那双从前只会专注望着他的眼眸,此刻盯着另一个男人。
她甚至比从前更耀眼,场内一片私语般的哗然,都是为她而起。
宋成睿甚至完全无法将视线移开。
直到,他看着明荔走近。
目光从她面颊往下,一寸寸逡巡。
突然,在她盈盈一握的后腰处,彻底停顿。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里有一块疤。
那一年,十几岁的少女,明明怕疼得要命,却仍坚强地冲他摇头,让他不要自责。
但此刻。
却换成了一朵玫瑰,娇艳欲滴,像从血肉中长出。
而玫瑰旁边,是被人写上去的落款。
宋成睿从未有这么一刻,希望他的视力没有这么好。
不然那一个“砚”字也不会如此扎眼。
像是被人当天敲了一棒。
宋成睿表情空白,忽然感觉,心脏像是碎了一块般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