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章

    夏茯那偏远的?老家没有列车直达, 每次返乡都得去市里的?汽车中?心坐短途大?巴,到了?县城再转乘公交回家。

    不像S市那标榜文明相伴的?高铁站,人龙混杂的?汽车站乘客挤挤挨挨、别有一番乱象。每轮车次的?座位号成了?毫无意义的?数字, “开始检票”广播是?乘客冲刺的?号角,能坐到什么位置全凭个人本事——

    谁眼?尖在停车场一秒找到目标大?巴?谁又?拖着行李跑得飞快?谁又?足够不要脸一把挤开排队上车的?对手?

    登车的?阶梯明明已在脚下, 眨眼?间面前就能凭空窜出个瘦男人, 斜着肩膀硬往她身上撞,矫健地?好似动物园里的?猴子。

    夏茯被卡在入口?处来不及躲闪, 就抓紧栏杆,结结实实吃了?一击。这边还没来得及呵斥, 便听对方“啊”地?发出惨叫, 瘦猴扭过头来, 龇牙咧嘴叫骂道:

    “草,你?这衣服怎么还带刺儿?!”

    她按照约定穿着那件玫红色的?紧身短裙,不过外面还搭了?一件宽大?的?白色牛仔外套,花哨的?小配件丁零当啷, 夸张的?涂鸦泼墨似从背后扩展至两臂, 为了?打造出溅射的?效果?,图案间还零星点缀了?几颗金属铆钉,男人嘴里的?“刺儿”正是?这些锃光发亮的?小玩意儿。而温婉的?连衣裙经由外套装扮,看起来竟有了?几分海外辣妹的?味道。

    夏茯揉揉胀痛的?胳膊,借此擦去可能沾上的?汗水, 皱眉道:

    “你?自己往我身上撞,我都没喊疼,你?委屈什么?”

    “硌着你?了??你?出了?好多汗, 要是?身体不舒服,我自然会让给你?。”

    作为装饰品, 铆钉顶部都被打磨成了?圆圆的?钝角,杀伤力类似养生拖鞋上的?指压板,会觉得痛纯属个人自找,明眼?人都能看出男人的?理亏。

    而这身大?城市时髦鲜亮的?搭配,在小地?方就成了?古怪另类。另类未尝不是?一种?保护,泼辣、叛逆、不守规矩,在夏茯文质彬彬问候他体质后,“瘦猴”审视这个“怪胎”,眼?里明显有了?退意。

    “谁要你?让了?,真?晦气。”

    他边说边往后退,想挤到夏茯后面的?位置。

    大?太阳底下谁也不愿意多等,那人不耐烦地?攘了?他一把:

    “干什么,我还排着队呢,去最后一个!”

    “啧。”

    男人骂骂咧咧地?跑到了?后面。

    夏茯顺利上车,此次风波后,成了?名副其实的?“刺头”。谁也不想被“扎”,就坐时,跟在后头的?路人匆匆瞥了?她一眼?就径直走了?过去,最后只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四处张望了?一阵,慢吞吞挪到了?夏茯面前。

    乘车大?件行李放在车肚,贵重物件随身携带。而这姑娘把全身家当都装在身上,鼓囊囊的?双肩包压在她肩上,包带几乎勒进肉里。她个子小,扔不上头顶的?架子,就母鸡孵蛋似地?把包抱在怀里,可怜地?缩成一团。

    夏茯望着对方陌生的?面庞,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窘迫难堪,但?又?过于拘谨,难以主动求援。

    到目的?地?还有老远一段距离,腿麻的?滋味可不好受。

    夏茯伸手轻轻点了?点女孩的?肩膀:

    “我帮你?把包放上去吧。”

    在健身房加锻炼后,虽不说一拳击倒大?汉,但?应付这种?体力活儿倒是?得心应手。她稳稳托住包底,一套动作丝滑无比。

    女孩受宠若惊地?望着她,显然没想到辣妹会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感激道:

    “谢谢……你?衣服很好看,大?翅膀很帅气!”

    “嗯,我男朋友给我的?。”

    这衣服自然不会是?夏茯的?收藏。

    收拾行李时,是?方景澄从衣柜里翻出了?这件牛仔外套。他献宝似地?将它披在夏茯肩头,轻轻将愁眉苦脸的?女友推到落地?镜前:

    “这样搭配起来是?不是?好看多了??国内小众设计师的?牌子,今年秋季新款,现在穿也合适,坐高铁冷的?话还能给你?盖一盖。”

    为了?满足幼时的?公主梦,夏茯习惯买些淑女裙装。她烦透了?弟弟的?旧衣服,从没想过同样都是?男款,方景澄的?衣服却能这般合适。

    难道这就是?随手扔给她,和认真?选给她的?区别么?

    正当夏茯如是?思索之时,青年垂头亲吻她的?脸侧,托住她的?手腕,向她展示袖口?处的?设计师的?巧思。

    “我可喜欢这个翅膀了?。而且你?看,袖子这里有‘F’刺绣,是?Fly的?意思,可以当方景澄的?方,现在也是?夏茯的?茯。”

    “我还多买了一件黑色的?,刚好可以跟你?凑成情侣款,是?不是?像比翼鸟一样?”

    他能言善辩,话语仿佛掺杂了?蜜糖,哪怕猜他只是?随口?一提,夏茯还是?止不住感到愉快,就连藏在突变的?着装风格下,彰显男友存在感的?小心思都让她觉得可爱。

    也许情侣间真有难以解释的默契存在,夏茯刚提到男友两字,手机上的?特别联系人就开始冒泡,询问她现在的位置。

    “怎么样上车了没?”

    平时在学校形影不离没感觉,分开后才知道方景澄的?粘人。自打知晓她曲折的?转车计划,对方每十分钟就会塞个表情包过来,生怕她被人贩子拐走。

    “已经上大?巴了?,刚刚遇到一个插队的讨厌鬼。”

    夏茯如实描述了?刚刚的?插曲。

    “没想到这衣服还有防狼的?功效。”

    “素质真?差,要是?我在就好了?。到时候直接包辆车开,这样就不会挤着你?了?。”

    方景澄刚下高铁不久,他在聊天里摸清了?交通路线,这会儿说到做到,已经开始咨询县城里最大?的?车行,打算偷摸着开到夏茯家门口?。

    虽说用?黑色牛仔外套遮掉了?满臂的?纹身,但?这头银发还是?太惹眼?了?,他最好再买个鸭舌帽戴上,免得被夏茯一眼?认出来。

    青年加快脚步避开一个把他当明星拍的?路人,垂头便看到勤勉的?女友回应说:“没事,我有努力锻炼,都解决好了?。现在在和刚认识的?妹妹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想到再不久他就能到恋人的?家乡,说不定还能溜进她的?母校,去宣传栏看看她的?荣誉事迹,方景澄就忍不住牵起嘴角。他点点屏幕,发了?只星星眼?的?猫咪过去:

    “哇——姐姐好厉害。”

    这位养尊处优的?不仅喜欢小题大?做,说话也没个正经。

    知道她不喜欢提到弟弟,他就念着“那这种?弟弟喜不喜欢?”,试图给这个词赋予全新概念,一想到他压住她的?腰肢,以漫不经心的?语气在耳边吹气,说“姐姐”,颀长的?手指慢慢拂开涟漪,夏茯皮肤开始发烫。

    “你?真?是?的?……”

    她披着这副“华丽的?大?翅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同青年攀谈,一边悄悄摸索袖口?处的?刺绣,好像还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体温以及好闻的?古龙水味。

    这是?她不会穿的?衣服,这是?她不会做的?事。

    跟他在一起后,她是?不是?真?的?改变了?一些?

    那父母又?会怎么看待这个“全新”的?女儿呢?

    夏茯站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听到弟弟大?声呼喊自己的?姓名。

    “喂!夏茯!”

    夏常青大?步流星她走来,他上下打量形象大?变的?姐姐,眼?里有藏不住的?惊艳:

    “哇塞,你?穿的?这什么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他自诩时尚达人,平时最爱造访穿搭博主主页,研究热门款式。哪怕没见过夏茯身上的?款式,也能从这挺阔的?版型以及细致的?图案看出门道,一照面,两颗眼?珠子便黏在了?绚丽的?“翅膀”上。

    夏茯坦然接受他惊叹的?目光,默默挺直腰板:

    “你?不是?说我不会搭配衣服么?来之前我叫同学带我买了?新外套,是?国外的?一个潮牌。是?不是?很好看?”看得出对衣服非常满意。

    见她对衣服满意非常,夏常青眼?珠子一转,嗤笑道:

    “是?有点意思,挺酷的?,但?仔细看也就那样吧……我没听过这牌子,你?该不会被人骗了?吧。”

    “而且你?不适合这种?风格,给我穿还差不多。一个女的?穿男装老实说有点搞笑,好好的?一条裙子给你?搞得不伦不类的?。”

    “要不还是?带你?去店里重新买一件呗。”

    他明明也喜欢这个衣服,为什么偏要在她表达满意的?时候,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故意泼她冷水?

    冷不丁被弟弟这么一说,夏茯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环抱双臂抓紧了?外套,拒绝道:

    “不,我就喜欢这个。”

    夏常青努努嘴,顺手拿过姐姐的 ?行李,按亮了?停车场一辆黑色汽车。

    “对了?,这车怎么样?我老板借我开的?,帅气吧。”

    小县城少见的?大?型SUV,七人座的?商务车奢华又?气派,纯皮质的?车厢内却散发出浓郁的?香水味,冲的?夏茯脑袋发晕。有方景澄珠玉在前,她扫过眼?前摇摇晃晃的?桃木挂坠,以及排成一列的?弥勒佛摆件,只能感觉到年龄代沟,而不是?帅气二字:

    “还好吧,S市见到挺多的?。”

    夏常青只当她在吹牛,语气十分不屑:

    “那也只是?见到,人家又?不会真?让你?坐。”

    这次夏茯没有搭话,沉默的?抗议终于引起了?弟弟的?注意,他从后视镜瞥了?姐姐一眼?,满不在乎地?开口?:

    “怎么?我说你?衣服不好看生气了??我这也是?实话,不信你?等会儿给妈看看,小心一回来就挨骂。”

    离家里的?平房越近,道路也变得越发狭窄,崎岖的?小巷如同巨兽百转千回的?肠道。违章建造的?房屋层层叠加,从窗户伸出的?晾衣杆像蛛网黏连墙壁,悬空的?衣物遮蔽了?天空的?日光,这阴暗角落的?一切仿佛都在悄悄发霉。

    注视着熟悉的?景色,夏茯的?心情逐渐沉重。

    这附近没有停车的?地?方,为了?在家中?挣得一席之地?,夏茯趁常青掉头停车的?功夫,带着种?种?礼物先一步敲开了?家门,笑容满面地?把它们递给了?妈妈张梅。

    “哎,还晓得带礼物回家了?。”

    女人语气平平地?打趣了?她一句,瘦削的?面上不见明显喜色。在看清女儿衣着时,她死死拧紧了?眉头:

    “不过你?这穿的?什么衣服?这么大?的?外套都遮到屁股了?,好好一个姑娘家穿的?邋里邋遢的?,还不如给你?弟弟穿。”

    弟弟、弟弟又?是?弟弟。

    “妈,这是?我同学给我选的?,挺好看的?,高铁上还能挡挡凉风。”

    接二连三遭人数落,解释之余,夏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为什么要给常青,他衣服够多了?吧?”

    她不提弟弟还好,一提弟弟。张梅便瞪了?她一眼?,较起真?来:

    “怎么?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跟弟弟计较起来了??他打工给你?买了?连衣裙,拿你?一个杂牌外套怎么了??而且人家还没问你?要呢,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

    “亏我刚刚还夸你?懂事,一遇到事就露馅了?!在外头得了?几个奖飘了?是?吧?非得回家才能治治你?的?娇惯劲儿!”

    “素人大?改造”可以应对陌生人,但?却没法唬住家人,她好像从出生就被困在“姐姐”的?模板里,容不得一点改变。迟来的?叛逆反倒叫她吃了?一记狠狠的?下马威。

    夏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翅膀”被妈妈撕下,装在了?弟弟常青身上。他从容地?站在那里,不拒绝也不接受,唯有镜前试穿时,压不住的?嘴角,才能证明他心底的?得意。

    这就是?她总喜欢公主风东西的?原因?,弟弟对女性化的?东西嗤之以鼻,这些漂亮的?粉色是?她唯一能留下来的?东西。

    而桌上的?礼物花的?是?方景澄的?钱,本来就要全部交出去。这么多年来她应该已经习惯了?忍让,可唯独这件衣服不同,那是?方景澄送她的?礼物,是?她的?东西。

    和以往的?不同,夏茯头一次产生了?拒绝的?想法。

    第62章 六十二章

    “一堆人堵在门口?做什么?东西都收拾好了?那就再送一批去新?房。”

    一道浑厚的男声自?夏茯身后响起, 生生打断了她几欲出?口?的拒绝。不用回头,她也能分辨那是爸爸夏彪。

    男人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建筑工人出?身, 常年起早贪黑做些体力?活,体格大、脾气?也大得出?奇, 会直接从奶奶那里领略的“棍棒教育”延续到儿女身上?。打人时从不管什么性别, 沾着黑灰的大脚高高抬起,就像在踹拦在路上?的小猫小狗, 末了不忘不耐烦地啐上?一口?水。

    “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 在家里舒舒服服读书, 居然?还当小偷欺负到弟弟头上?了?滚出?去!”

    夏茯现在还记得, 寒冬里那只紧紧锢住手腕,将她拖出?家门的手臂是如何肌肉虬结,仿佛无法挣开的铁索。

    真能拒绝么?不过健身了短短几个月就能打倒爸爸么?

    她已经成人了,难道还要被爸爸一脚踹倒在地么?

    夏彪正值壮年, 那山一样的身影裹挟着源于?过去的恐惧, 无声地笼罩住夏茯。在听?到他不快提问的瞬间,她便条件反射主动侧身给爸爸让出?一条路来,生怕反应迟钝给自?己引来“灭顶之灾”。

    夏茯嚅喏嘴唇小声喊了句“爸”,询问说:“我刚从学校回来,给家里带了点礼物, 怎么突然?要搬家了?”

    不似浑身紧绷的姐姐,备受宠爱的常青心情正好。他先?是对着镜子拨了拨新?外套的领子,嘟哝了句“这不是在收拾礼物么?”, 方才悠悠转身解释道:

    “姐你怎么这么急,自?个儿把东西拎下来了?刚停车忘了告诉你了, 咱们家新?买了处地,最近味道散的差不多了,开始陆续搬东西。”

    “你不是每次回来和奶奶睡一个屋,东西没地儿放么?”

    一般开餐饮店的人家会买下门面上?的房间自?住,但靠近学区的地皮房价高昂,光是开店就耗尽了夏家的积蓄,他们便拖家带口?挤在郊区的巷子。

    这一住就是十来年,孩子长?大、生意渐好也没有挪窝的意思,抠抠搜搜藏在指缝的钱都是儿子未来娶媳妇的资本——等到夏常青工作?娶了老婆,他们再用剩下的钱在附近买个小房子,方便照应。

    可现在常青还没毕业,刚还完一屁股债,他们哪来的钱买新?楼?

    该不会又被人骗了吧?

    勒紧裤腰带打工的过去太过惨痛,夏茯忍不住开口?发问:“怎么会突然?买房了?”

    “之前被骗的钱全部追回来了,刚好又赶上?汽修城那边附近门面出?新?,在餐馆和你弟上?班地方之间,就买下来了。”

    说到自?己投资的新?项目,夏爸的语气?颇有几分得意。

    而夏茯望着眼前的“新?楼”,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种县城中心建筑多是简陋的“老破小”,除了地段没有太大优势,所以当地人买房后都会选择“出?新?”,也就是粉刷外墙、整改水电,重新?装修一番。

    可眼前这栋小楼采取了更加极端的方式,曾经仅有三层的建筑,一学期不见,竟然?突然?增高到五层,灰白的外墙刷上?新?漆,悬挂出?家庭旅馆、美甲店、理?发的标牌,他们家就住在四?楼某处。

    驻足“空中楼阁”,夏茯十分不安:

    “出?新??这不是加盖么?我听?说建房子都是一开始就规划好每层承重,这样直接在楼顶盖房子安全么?”

    夏彪白了夏茯一眼,他用粗壮的手指指向路过的行人,扯开大嗓门叫嚷道:

    “安全?怎么不安全了,没看到大家都住在这里么?人家做生意好好你讲什么不安全?咒人家死呢?”

    “花钱给你整了新?房间还说这些晦气?话。穷人家可没有这么多挑挑拣拣的地方,钱都交了还怎么办?你再给家里盖栋新?楼呗?”

    被他手指的是个正挎包准备跨进美甲店大门的年轻姑娘。闻言,她扭头飞快地瞄了夏茯一眼,狐疑的目光叫夏茯一下哑了声,脸上?也跟着阵阵发烫。

    毕竟在新?家门口?,丈夫唱黑脸,张梅便跟着唱起白脸,她揉了揉女儿后背,小声安抚说:

    “这地方位置好,不知道有多难抢,还是陈老板用了点内部关系才买下来呢。多好啊,我们先?住个几年,到时候还能给你当新?房。”将僵硬的夏茯轻轻推了进去。

    换了新?家,生存空间扩大了整整两倍,不仅如此,夏茯还得到了一个朝北的小卧室,连四?件套都换成了她“最爱”的粉红,搭配着洁白的梳妆台,看起来就像透明塑封下的廉价玩具屋,而她就是穿着玫红连衣裙的“公主娃娃”。

    陈老板、陈老板、又是陈老板。这个频繁出现的名字叫夏茯心乱如麻。

    世上?真有这么古道热肠的商人?

    还是说夏常青身上有着她难以察觉的优点?

    又或者?否极泰来,幸运终于?降临在这个平凡的小家庭?

    身处来之不易的房间,夏茯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变得明亮。

    一刻也不想在家里多待,她扭身翻找随身行李。回来前,她精心挑选了些丝巾、护手霜以及F大书签这种小物件,打算晚些时候和钱包在一起拿去高中,送给李老师以及需要资助的学生门。

    这属于?她的个人私房钱,为了避免被妈妈、奶奶骂“肥水留给外人田、有钱没地方花”,将东西瓜分,她特地小心地将它们藏在了衣物下方。

    突然?走近的脚步声把夏茯吓了一跳,她匆匆抬头,看见张梅没敲门就径直走了进来,笑盈盈将一个黑色发绳丢到她的腿上?:

    “怎么样?还满意吧?把你的头发重新?扎一扎。一家人好不容易到齐了,晚上?就去饭店给陈老板道个谢。”

    拜访恩师的计划被迫向后推延,夏茯匆匆发过信息,看自?己的不安在聚餐时化成了现实。

    “真不意思,谈点生意来晚了,让一大家子等着我。”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只镶满碎钻的表,金光闪闪的表带嵌在萝卜粗的手臂上?,边缘溢出?一圈长?着粗毛的肥肉,再往上?是一只被夹在腋下,给汗水浸得发亮的黑皮公文包。

    穿着淡粉色polo衫的男人推开了包厢大门。瞧着一边的夏茯,他黑胖的脸上?堆出?一个弥勒佛般的笑容,说:

    “坏了,我今也穿了粉色,跟小姑娘对比看的像是老黄瓜刷嫩漆了。”

    只可惜这笑不显和善,反而但给人精明圆滑的感觉。

    “怎么会?这衣服衬得你人精神,年轻的狠!来来来,快坐下!”

    比撞衫更让人尴尬的是接下来的就坐顺序。为了显示对恩人的尊重,夏茯和弟弟被安排一左一右坐在陈老板两边。

    夏茯盯着这一深一浅的粉红,觉得脑袋好像有千斤重,压根抬不起来。她已低低垂头,恨不得藏进墙缝,但话题还是追到身上?。

    陈老板视线热乎乎扫过她的脊背,询问道:

    “这就是夏茯么?F大的高材生,百闻不如一见,果然?看着就有气?质!学什么专业的呀?”

    见女儿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张梅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胳膊,催促道:

    “好像是什么数学,我们也不是很懂。哎!夏茯你不是得了个金融什么奖么?机会难得,快跟陈老板说说,人家大老板做生意搞投资,可比你纸上?谈兵懂得多!”

    夏茯就这样成了桌上?的焦点。

    本来是向家人展示自?己在F大见闻,描绘毕业光辉未来的好时节,但有个外人在场,夏茯始终没法提起兴致,她的努力?好像不过是提高彩礼的砝码,谁也没指望她本人能创造出?价值。

    陈老板的赞叹叫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了不得!小小年纪就会搞股票分析这些东西了!这年头大家都把工资给老婆打理?,家里又这么个高材生可不放一百颗心?把夏茯培养的这么优秀,长?得漂亮学历又高,未来不知道哪家小伙子能有福气?娶到千金。”

    “哪里、哪里,生个女儿也不指望她有什么大成就。还不是毕业回老家,选个离家近,能疼人的就行?”

    张梅拆开餐具塑封,把酒杯递到女儿跟前,指示说:

    “夏茯,来跟陈老板碰个杯。”

    “F大的高材生敬我,那我可要满上?了!”

    陈老板拧开酒瓶,强烈的酱香酒气?铺面而来,高浓度白酒熏得夏茯眯起了眼睛,她面露难色,推辞道:

    “不行,我不会喝酒,一喝就上?脸头晕……”

    见她扫兴,夏彪当即黑了脸,怒斥:

    “你这孩子!一点白酒而已!”

    而陈老板好脾气?地笑笑,打起圆场:

    “没事,男的喝白的,小姑娘喝点红酒就行。这是我个人私藏,是朋友酒庄送来的好酒,美容养颜呢。”

    他望向夏茯,像在看不懂事的小辈,语气?分外宠溺:

    “来,小半杯,尝尝味道。”

    顶头上?司发话,夏常青也讨好地附和道:

    “姐,不能喝就练练呗。喝酒和四?级一样都是闯社会的硬通货。”

    话说到这个份上?,包厢里四?双眼睛牢牢盯着她,空调阴冷的寒风侵蚀皮肤,明明身在炎炎夏日,但夏茯却觉得掉进了阴曹地府,周围尽是食人的恶鬼,猩红的酒液如粘稠的血水在杯里回荡,她要是不遵守规则喝下去,自?己就得变成一下道的盘中餐。

    她闭上?眼睛,一点点啜尽了这苦涩的酒液。

    之前的推脱并?非客套,不一会儿病态的红色便漫上?夏茯的脖子,她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萎靡,但这种不振非但没有影响酒局的气?氛,反倒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她明说了“喝不惯酒”,他们也会打断她说“红的喝不醉”,叫她“家里人吃饭敞开点”。

    “就说这酒不错吧,你气?色明显好多了,再来点。”

    陈老板盛满的酒杯再次凑到了夏茯跟前。

    这已经是第三杯了。

    盯着男人期待的目光,夏茯心里一横。她主动拿起红酒瓶倒满了杯子,在弟弟“豪横啊!”的赞叹中站直身体,敬酒时酒杯自?下扬起,撞上?陈老板的手指。

    于?是满满一杯红酒尽数泼在夏茯身上?。流淌的酒液从手背滴向手腕,滴滴答答打湿了裙摆。

    意外突然?发生,气?氛降到冰点,包厢内一片寂静,只听?到女孩木讷的的道歉声。

    “对不起,我喝多了。”

    夏茯低着脑袋,在心里默默倒数,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期待父亲发作?,用响亮的吼声摧毁这场虚伪的酒局。可视线中出?现的却是男人黑胖的手掌,他放下酒杯,将手当做抹布,来回抹掉夏茯手背的水珠。

    “哎呀,哎呀。都怪我,年纪大了酒量不行,一时手抖,没泼到你吧?”

    “明儿的去店里,给你买条新?裙子,好好赔礼道歉。”

    夏茯慌乱地抽回手掌,拒绝说:“一件衣服而已,不用的,我回去洗洗就好。”

    可爱占便宜的母亲却已经帮她安排好了以后。

    “哎,长?辈的好意,你就安心收了。明天?把你弟带上?,就当一起出?去玩吧。”

    “我先?去卫生间冲一下。”

    她匆匆离席,用流水反复冲洗手背,感到男人的触碰像雨后爬过草地的蜗牛,带着腥气?的水痕紧紧黏在皮肤上?。身心双重的反胃感令人头晕脑胀,夏茯忍不住趴在水池前,用手指用力?掏向喉咙,把胃里的酒水吐得一干二净,方才觉得灵魂再度回到了体内。

    夏茯望着镜中自?己惨白的脸,有一瞬间很想放弃一切计划,什么都不要,拿着手机逃回学校。

    可离开卫生间时,她却在门口?看到了弟弟的身影。

    瘦瘦高高的少年倚在墙上?,堵住了她所有出?路,现在正吊儿郎当地问她:“你还行吧?妈怕你摔了,叫我搀点儿你。”

    夏茯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表情回到包厢的。

    她将干毛巾盖在湿哒哒的裙子上?,浑浑噩噩听?着几人大谈特谈股票、房市还有石油,撑到回家已近晚上?十二点。

    一夜没碰手机,再解锁时,上?头有几通未接来电,均来自?男友方景澄。

    “小茯?到家了么?”

    “在做什么呢?理?理?我嘛——”

    就像受伤的小动物会在巢穴慢慢舔舐伤口?,夏茯缩进被窝,看着那些撒娇的话语,冰凉的脸上?终于?再度升起几分活气?。

    她强忍着倦意,开始回复消息。

    “对不起,一回来就被父母带去跟亲戚吃饭了,不方便看手机,现在才回家。”

    “你睡了么?”

    “现在方便开视频么?我想见你。”

    不知道为什么,在寂静午夜,她格外想要见到恋人漂亮的面孔,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或许正将手机放在身边,夏茯才刚刚发出?请求,方景澄便回了消息。

    “在哦!等等我坐起来理?下头发。”

    住在新?家还是有点好处的,夜深人静时,夏茯可以锁上?房门,跟男友通上?电话。

    她是家里最后一个洗漱的,其他三人桌上?喝了不少酒,现在均已步入梦乡,能听?到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还未来得及感叹女友躲在被子里的神秘,方景澄先?注意到她异常的脸色:“哇,脸好红,你聚餐喝酒了么?”

    “嗯……有男性长?辈开了白酒,让我跟着喝了好几杯红的。明明都偷偷吐掉了,但还是很难受,站都站不稳了。”

    她将脸枕在胳膊上?,细声细气?发出?抱怨。

    笑容正逐渐从方景澄脸上?褪去,原本靠在靠枕上?的青年坐直了身体,关切道:

    “啊,那不是整晚都没吃?家里有醒酒药么?”

    “想不想吃水果或者?甜粥什么?我叫个外卖给你送过去。”

    夏茯摇摇脑袋:“小地方才没有这种外送呢……不知道睡一觉会不会好。”

    她因为省钱饿坏了身体,刚认识那会儿经常胃痛。熟知这点,方景澄皱起眉头:

    “你的胃可经不起这么折腾,难受就不要硬挨着。要不要和妈妈说?”

    和妈妈说?

    劝她喝酒的正是母亲张梅。洗澡前,她还特地指着半干的裙子叮嘱自?己说:

    “赶紧再洗洗,好好的衣服别拖到第二天?,不然?红酒留印子就麻烦了!”

    妈妈和男友,两人话语反差极大,到了堪称荒谬的地步。夏茯在对比中先?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才不该被困在酒桌,被父母联合外人随意指摘,她明明是应该被人喜欢、被人珍惜的。

    委屈的泪水几度涌上?眼眶,夏茯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在方景澄面前这样情绪化。

    她用“我不想”代替“没有用”,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诉说:“好难受,不想动”,几度拒绝让方景澄丢掉了声音。“我来想想办法”他满脸凝重地思考到底要怎样,才能帮到心爱的姑娘。

    其实不需要继续为难方景澄,夏茯觉得自?己清楚一切的答案。她看着沐浴在光下的青年,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些个被父亲拉出?去教训的夜晚。

    狭小的巷子没有隐私可言,有时候哭的大声了,会引来路过的邻居驻足询问。

    手电的亮光驱散角落的黑暗,露出?一张和善却犹豫的面庞。

    “老夏,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让孩子站外面啊。”

    夏彪摆摆手,笑着回应道:

    “哎,没事儿,小孩不懂事在教育她呢,叫他看看老子平时都在什么环境下工作?。”

    一旦披上?“家事”、“教育”的包装,暴力?也变得情有可原。

    “这样啊,也别太过分了……”

    一声叹息后,短暂的光芒熄灭了,然?后恼怒的男人会更用力?地踹她,怒骂说:

    “哭,尽管哭,哭丢的是老子的脸?路过的人都知道你是个欠教训的小孩,只会觉得你活该!你可笑!想被人看笑话就继续哭呗。”

    那之后夏茯就很少哭了。

    处在这个寄人篱下的年纪,穷到一无所有,穷到只剩面子。她在外头努力?维护“勤奋好学生”的样子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做错,她不是那个连父母都不喜欢的小孩。

    考上?F大后,她的确证明了自?己,大家说着“老夏虽然?对孩子严厉了一点,但就结果来看夏茯不是成才了么?”连伤疤都变成了“勋章”。

    ……我没有错。

    我明明没有错。

    是他们对我不好!

    所以带我走吧,现在就来带走我吧。

    可是如果她真的跑了,让暴怒的父亲追到学校,像在家一样狠狠辱骂她。她又要怎么和方景澄解释这一切?她有承受“好学生光环”碎裂,光芒也随之熄灭的勇气?么?

    只有回到家里,才清楚情况远比她想象的糟糕很多,或许当初就不该和方景澄交往的,她本来可以忍受一切,直到毕业远走高飞,而不是脆弱到因为几句关心便委屈不已。

    所以继续忍忍吧,又不是每天?都需要喝酒,每次都要应酬。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夏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恳求,她喃喃低语“回家一点都不开心,好想你,好想回去”,将脸深深埋进手臂。

    寂静中,方景澄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啜泣。

    “我让老师打电话给你的父母,把你带回来好不好?”

    夏茯没有回应,但房间外的另一人却因为细小的声音驻足。

    违章建筑没有隔音效果可言,既然?夏茯能听?到父母的呼噜声,那隔壁的夏常青也能听?到她打电话的动静。

    除了最开始的白酒,他还跟陈老板喝了两筐啤酒,膀胱憋得发胀,动不动就想起来上?厕所。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疑惑地向房内张望——

    夏茯还没睡么?

    本来她会穿那种外套就很奇怪。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不可能吧?

    第63章 六十三章

    成年?人的生活没有暑假二字, 哪怕昨晚喝酒聚餐到深夜,第二天还是得头?晕脑胀地起来工作。

    夏茯揉搓着?发胀的太阳穴,很担心等会儿切菜会不会砍到自己的手指。她的酒量实?在差劲, 和方景澄聊了一小会儿便体力不支沉沉睡了过去。

    感官上分明?没过多久,可醒来后, 却显示通话?时长高达整整两?个小时, 应该是方景澄在她睡着?后又捧着?手机看了很久。

    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方景澄暗地做了哪些打算?

    他现在又是怎么?想自己的?

    他真的去找辅导员跟家里打电话?了么??要是家里情况没有那么?糟, 她其实?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等待水烧开的间隙,夏茯望着?停留在凌晨的记录, 心中举棋不定, 连发句早安的勇气都没有。

    反倒是方景澄一改往日赖床的坏习惯起了大早, 精力十足地问候说:

    “早早早,有起来吃东西?么??现在感觉怎么?样?”

    夏茯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好多了,现在在店里帮忙。”本将继续,却见端着?菜盆的张梅一把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冲捧着?手机的她训斥说:

    “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机?!别看了!来客人了。”

    “馄饨已经下了, 刚刚才好。”

    她随口解释了一句,将飘起的馄饨盛进海碗。走出?后厨,望见桌前?熟悉的人影,夏茯眼皮一跳。

    难怪这么?急催她上菜,来的可是贵客。

    陈老板今天换了一件清爽的白短袖, 笑眯眯地朝她摇晃手掌。

    “怎么?这么?辛苦,假期还早起帮父母忙呢?年?轻人就该好好享受青春才对。”

    是啊,都是一家人, 要上班的弟弟在卧室睡得正熟,宿醉的姐姐却要起来帮忙。

    一想起昨晚他请自己喝酒的样子, 阵阵恶寒便在体内流窜,夏茯不禁后悔为什么?刚刚没有把指甲剁掉一点扔进去。她扫了陈老板一眼,轻飘飘地落下句:

    “我喝酒头?疼睡不好。”

    陈老板搓了搓手指没有接话?,他低头?舀起一勺馄饨,吮吸着?鲜甜的肉汁,赞叹道:

    “啊呀,这碗就是小茯做的么??手艺真好!”

    “刚好碰见了,要不要跟常青一起,去店里坐坐?办公室应该比这边清净点,等我忙完就带你去买衣服。”

    不等夏茯思考,张梅就帮她应下说:

    “去呗!正好看看你弟弟工作,笨手笨脚的,在店里也碍事。”

    而随母亲话?语一道响起的是一道电钻声,这一带都是老房子,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装修,刺耳的好像在夏茯脑袋里打孔。

    横竖躲不过去,与其待在这里受罪,还不如把睡懒觉的弟弟也拉起来上班,正好跟过去看看陈老板打的什么?主?意。

    夏茯擦净双手带上睡眼惺忪的夏常青一同坐上了SUV。

    平时父母没少在家族群里吹嘘儿子新找的工作多么?专业,亲眼一看,陈老板经营的4S店确实?有几分规模,修车、洗车、改色服务一应俱全,还有一片专门用来销售汽车轮胎,因此员工数量也不少。

    从门店走进办公区这点功夫,夏茯就听了不下十来声“陈老板好”。陈老板昂首挺胸走在她身前?,仿佛小小山头?里巡视的帝王,而各式各样的目光藏在毕恭毕敬的问候后,悄悄审视着?年?轻的夏茯。

    出?乎她意料的是,二楼还有几台款式新颖的电脑,出?众的配置和小小县城格格不入。对此陈老板含糊其辞说:“会发展点线上业务。”

    很快,两?人在前?台的引导下来到所谓的“休息室”。男人推开大门,热情介绍道:

    “环境还可以吧?休息室里有空调,无线密码是八个八加陈鑫鸿缩写,你可以拿着?pad看会儿视频什么?的,我再?叫丽丽给你端点水果吃。”

    哪有工作日在老板办公室吃零食的道理?

    夏茯当即拒绝说:

    “不好吧?我看看就行。”

    陈老板满不在乎地解释:“没事,这是我们公司福利!大家都有奶茶点心之类的下午茶,你算员工家属自然带你一份。”甚至以进为退邀请道:“有兴趣的话?后面?也可以听听我们店里的例会,就当金融工作的实?习!”

    直到一个重要客户突然来电,她才从拉锯中脱身。

    待在这里有一点比待在家里好,至少没人管着?她看手机。难得的自由?时间,夏茯四处张望,仔细打量这间富丽堂皇的休息室。比起员工休息室,设有玻璃茶几、棕红办公桌、高大青花瓷瓶的它看起来更?像老板的办公室。

    洁白的墙壁张贴有上有陈老板的各色合影,涉猎范围十分广阔,有车友论坛聚会,海外新能源汽车大会,而大会期间甚至去了个当地“景点”,夏茯依稀记得那是个□□合法?的国家。不待继续探究,摆放在茶几前?的沙发便夺走了夏茯的注意,那油亮光滑的漆黑皮面?,正是弟弟夏常青用来拍摄玫红短裙的背景板。

    哪有纯粹的长辈爱护?

    哪有无缘无故的看重提拔?

    事到如今,哪怕再?怎么?不想面?对,最糟的猜测还是应验了。酒桌上的撞衫并非巧合,那条玫红色的裙子正是陈鑫鸿的手笔,或许之前?老气横秋的口红也来源于?他。

    把名牌大学的女儿介绍给老家的土老板?

    为什么??他们不知道知道F大毕业生一年就可以拿到十万么??有必要急着?让她嫁人么??

    她才大一,距离成年?没过多久……

    有谁家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太荒谬了,这种?情况下,连当场质问夏常青为什么?隐瞒事实?,都好像在主?动请4S店的各位路人欣赏自己的悲剧。

    还要怎么?办?去质问父母么??

    去问他们是否真的把她当自己的血肉来看,所谓的女儿,和儿子的新房,稳定的未来发展那个来的重要?

    拨开缥缈的亲情,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最后一丝侥幸彻底飘散,夏茯扶住沙发扶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她将前?台那句“小姐姐,你的奶茶还没来呢”甩在身后,空白的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

    回到新房,找到自己的户口页。

    在小地方,熟人关系远比法?律伦理来的简单有效,只要打点好几处节点,多得是成年?就嫁人当妈妈、生下男孩再?领证的例子。

    趁现在爸妈、弟弟都在上班,她必须快点、快点、再?快些。

    ……

    夏常青正是春风得意的好时候,哪怕起了大早提前?工作,也能乐哼哼唱出?小调。原因无他,从昨下午早退开车接回大学生姐姐,到今早老板专车送姐弟二人上班,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未来前?途无量。

    光是洗车这样的简单工作,他旁边就围了三个相熟的同事,从递工具、送水、到递话?茬,众人各司其职,热闹非凡。

    “夏哥行啊!你姐比照片还漂亮,还是名牌大学生。我听丽丽说了,老大在问年?轻女孩都喝什么?牌子,要请大伙儿喝奶茶呢!据说等会儿还有饭店送来的果盘!”

    那人朝夏常青比了一个大大的大拇指,提及自家亲人时,遗憾地抱怨说:

    “我家姐就不行,跟了个穷光棍,结婚还得问家里要奶粉钱。”

    “能被看上,是她的福气。”

    夏常青扯扯嘴角,抬眼上下打量了一阵同事,面?对三十来岁的前?辈,语气依旧十分不屑:“而且看我就知道了,基因不一样,也不能乱比。”

    对方尴尬地搓动手掌:“是是是,夏哥你就是个帅哥。也不能白沾了夏哥的光,今晚吃个烧烤聚聚?”

    夏常青含笑不语,一位年?轻的同事便大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背解释道:

    “嘿!人家晚上哪有空理你?要陪丽丽唱歌呢。你是没看到,人家真甜蜜呢!”

    “确实?,不好意思啊。之前?不是老板托丽丽买了点口红、衣服什么?嘛?丽丽看我姐漂亮,自己也吵着?要来一套,得安抚下哈!”

    办公室恋情总是话?题焦点,前?台高岭 之花被初来乍到的小年?轻折下,当事人一回应便引来好一阵盘问,各式各样男人才懂得玩笑话?说个没完。

    “夏哥、夏哥?”

    直到几声问候不合时宜地插入哄闹人群,夏常青方才抬起脑袋,没好气地回道:“咋了,叫魂呢?”

    来者尴尬地挠挠脑袋,解释说:

    “啊,不是。夏哥,刚刚有个小伙过来,说是你朋友,指明?要找你做护理。我说了你忙,他还是要来,打算给你个惊喜,我就给他指了个道。”

    “这么?久了,还没出?来,我就来看看你们聊的怎么?样了。”

    夏常青狐疑地环顾四周,疑惑道:

    “人?哪有人?这就哥几个聊好一阵子了。”

    他们聊的投入,均没有留意周围情况,大家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夏常青便皱起眉头?,追问说:

    “真晦气,估计又是学校哪个小子暑假没事儿干耍老子玩。你还记得那小子长什么?样子么??”

    见夏常青表情不对,通知的人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他努力回忆描述道:

    “我想想……个子很高,看身段像是练过的,不过带了个帽子看不清脸。对了,那小子穿了件黑色牛仔外套,图案跟你身上这件挺像的,我还以为你们一起买的,才给他指了路!”

    眼见众人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刚才一直没插上话?的同事便默默接了一句:

    “我好像注意到了,刚刚是不是有个小子抱着?衣服在那边问轮胎?看着?个子挺高的。”

    一样的外套?

    这就稀奇了,为了跟女友吹牛,他昨晚特地对着?新衣服上的英文商标查了又查。除了他,这小地方还有谁会穿这种?“杂牌”外套?

    夏常青一时咋舌,没有搭腔,脸色越来越差。

    本来想借着?好朋友的东风攀攀关系,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情急之下来者急忙递出?“骗子”用来贿赂自己的香烟,补救道:

    “哎,真不好意思,是我看走眼了。夏哥,抽根烟消消气!”

    金灿灿的烟盒精致无比,是当地出?了名的高级货,每逢重要节日,老板都会叫丽丽买上几条包起来送人。“骗子”下了血本,也难怪他们这种?抽口粮烟的打工人轻而易举上了当。

    夏常青毫不含客气地接过香烟,叼住烟头?,狠狠吸上一口,招呼众人:

    “算了,别管了。奶茶也要到了,喝点儿休息休息。”

    可等他千辛万苦,帮女友丽丽将送奶茶的推车运往二楼,却发现下午茶的主?角夏茯突然不知所踪。

    植物园游玩的照片、午夜深处的电话?以及悄悄造访的陌生男子,几个画面?闪电般在夏常青脑海中浮现。他望着?空荡荡的休息室,挑起眉头?,匆匆请过事假,马不蹄停冲进家中的小吃店。

    见到疼爱的儿子,张梅脸上止不住笑容:

    “怎么?回来了?你姐跟陈老板相处得咋样?”

    而夏常青不耐烦地瘪嘴,催促道:

    “什么?咋样?人家专门点了奶茶欢迎她,结果东西?到了她人却不见了,我哪里有脸继续待在那里!怎么?回事?电话?也不接,是不是回家了?”

    一向?懂事的女儿居然在店里拂了弟弟老板的面?子?好不容易攀上的关系有了动摇的可能,这让张梅心里又惊又怕:

    “没有啊……我跟你爸爸说说,赶紧去找找。”

    ……

    有时候,夏茯会觉得人生最大的运气是当初没有被追男胎的母亲堕掉,可有时又会觉得作为女儿活着?本来就是种?不幸。

    老天一定不曾眷顾她,不然守在店里的父母也不会突然折返,把翻箱倒柜的她抓了个正着?。

    在听到走廊处急促的脚步声的那刻,夏茯便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新家在四楼,从窗户逃跑不过是痴人说梦,危难当头?,她只能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户口本小心藏进怀里。

    爸爸、妈妈、弟弟、这一家三口严严实?实?挡住了主?卧的出?口。

    张梅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女儿的鼻子:

    “我就知道有鬼,好好的家不回、有能力的长辈不知道结交,天天净想着?往外头?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了?”

    “你弟弟昨晚就听到你在打电话?,这衣服也是他送的吧?”

    她开口也叫夏茯明?白了事情败露的源头?。

    弟弟、弟弟……

    为什么?他总能一而再?二三夺走她的梦?哪怕她只是流着?泪寻找一个倾诉的地方?

    面?对姐姐不可置信的目光,夏常青脸上并没有打探他人隐私的愧疚,他恼火地盯着?她,倒打一耙:“你倒是说走就走,知道其他人怎么?看我么??我还要不要上班了?”

    明?明?不是她的错。

    明?明?是他们擅自把她当货物一样交了出?去。

    为什么?到了这个关头?,这些人还能道貌岸然地指责她?

    夏茯紧紧捏住兜里的纸页,撕开那层遮羞布的同时也解开了自己的自尊。

    “真的只是结交么??难道不是把我卖出?去给常青换彩礼钱么??真的有必要这么?做么??”

    珍藏在心的感情以最原始、最物质的方式呈现,说出?来夏茯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此时她只能像捉住救命稻草似的强调这些:

    “是的,我交到男朋友了!他才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是‘蓝星集团’的二少爷。”

    “他对我很好,昨天那些礼物就是他买了让我带过来的。我们一起学习一起比赛,还说了一起实?习,不需要嫁给陈老板。”

    她回忆着?碎银似的短发,灿烂的笑容,与她交叠时温暖的手掌,竭尽可能维护她仅有的“玫瑰”,心想既然他们都不相信她的未来,无论怎么?说成绩、说竞赛都会嗤之以鼻,那男人、男人总行吧?正如他们期望的,一个富有的男朋友的总能符合他们的要求吧?

    可夏茯未曾料到,他们已经全然否定她创造价值的能力,又怎么?会认为她配不上其他美好的东西?呢?

    张梅眉头?紧锁,恨铁不成钢地奚落说:

    “什么?二少爷!你真以为那种?大城市的花花公子会真心喜欢你,未来跟你结婚?”

    “S市的确多得是有钱人,可瞧瞧你自己的样子?他只不过是觉得乡下姑娘好骗,跟你玩玩而已,亏你这么?维护他。”

    可难得受气包的女儿如此强硬,天翻地覆的变化叫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女人心头?:

    “……等等,你们到哪一步了?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该不会已经被弄上床了吧!?”

    为了促成这门婚事,她特地废了不少嘴皮子,什么?温柔、腼腆、会做饭、能管账,把只会死读书的夏茯吹成天下第一贤妻。可她要是在S市不学好,跟男人鬼混就成了爱慕虚荣、肮脏下贱的破鞋,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万一叫陈老板知道了,不仅儿子的工作要告吹,彩礼钱和新房一并收回,他们家风评也会一落千丈。

    不顾在场还有两?位男性亲属,张梅箭步上前?,尖叫着?扯住夏茯的衣服,要立刻确认她是否还是处女。

    而弟弟和父亲压根没有回避的样子。他们平静地观赏这场闹剧,好像她不过是只等待拔毛的鸡。

    夏茯紧紧环抱双臂,挣扎:“放开我!”激烈的反抗让张梅确定了她的肮脏。她涨红了脸颊,狠狠揪住了女孩的头?发,叫骂:

    “你个死丫头?!!家里花钱送你出?去读书,你却跑去给人家当婊子?!你才大一就出?这种?事!你还要不要脸?妈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好老公,后半辈子给你安排好了!你怎么?这么?贱啊!你让妈以后怎么?做人啊!?”

    疼痛、羞辱的眼泪涌出?夏茯的眼眶,她歇斯底里喊出?自己的愿望:

    “我从来没有变,我才不是婊子,我已经成年?了,我有自己的想法?!”一把将张梅推倒在地,颤抖地护住自己的衣裙,以及藏在其下的纸张。

    “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去读书我想去恋爱!我也想也像个人一样活着?!”

    但迎接这宣言的是夏彪响亮的嘴巴,既然叛逆的女儿听不进母亲的劝解,就别怪他这个大男人亲自出?面?教育。

    “难怪刚刚店里收到个电话?,是个老师说数据有问题叫你回学校,这也是骗人的吧?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

    “什么?自己的想法??我告诉你!你是家里的女儿,哪怕成年?了,死了,家里也得管着?你!!”

    夏彪抬腿,将瘦弱的女儿一脚踢翻在地。夏茯也因此和一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我是我自己的。”

    女孩如是低声喃喃着?,在众人不及反应之时,将撕碎的户口页同砸下的泪水以及淌出?血液,一并吞进肚里。

    户口、户口、户口。一家人的证明?被封在小小的本子里,属于?她的那页老是没法?自由?。

    她一直想要这个,既然注定无法?带走,不如吃进身体。

    第64章 六十四章

    谁也?没想到夏茯会吃掉自己的户口页, 饶是夏彪也?愣了足足四秒才反应过来。

    她破釜沉舟的勇气彻底引爆了男人的怒气,饱胀的青筋若有生命般在他的额角跳动。

    他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你他妈真有种?啊!”,快步逼近夏茯的同时, 伸手摸向腰间的皮腰带。

    “本来看你岁数大了,教训下就算了。结果给脸不要脸是吧?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长?鞭撕破空气发出啸叫, 抽打女孩脊背时劈里啪啦的响声好比火舌劈开干柴, 令旁观的张梅都感?到心惊肉跳,她从地上爬起, 一把抱住丈夫的腰肢,劝道:

    “别!别打了!真打坏了, 还让她怎么见人?亲家那边怎么办?”

    但她势单力薄并没有阻止住夏彪的势头, 最后反倒是一直旁观的夏常青用蛮力扯住了暴怒的男人。

    “行了, 行了。我姐到底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被男人骗也?难免,我来劝劝就好。”

    背后火烧般的剧痛险些夺去她的意识,夏茯弓背护住脑袋, 紧紧咬住牙关, 硬生生没有发出一句哭叫——

    她才不需要弟弟的同情。

    不要哭,不要怕,不要让大家看笑话。

    无论怎么样打骂都没有下文,真下狠手搞不好没法收场,面对这块难啃的硬骨头, 夏彪只能狠狠对她吐了口吐沫。

    男人喘着粗气,扯住女儿的胳膊,将她一路拖行, 扔进?了卧室。

    夏茯被关了起来。手机、电脑、危险的尖锐物品均被张梅收走,空荡荡的房间内, 陪伴她的只有学校纪念品这样无用的小?零碎。

    尽管身?心疲惫不已,但被鞭子抽过的皮肤却?肿了起来,又烫又痛,让她压根没法闭上眼睛。

    她缓慢地吸气,试图通过深呼吸减轻这灼人的疼痛,漫无目的的视线于?天花板游走,最终停留在一处粗糙的凸起。

    为了最大程度开发空间,父母在装修时甚至找师傅拆掉了一面承重墙,这片小?小?的阴影就是它存在过的证明。

    虽然老家不是什么地震高发地段,但这种?违规操作还是存在极高风险。想到这是父母费了心思托陈老板换来的新家,夏茯便忍不住向老天祈祷,要是它立刻塌下来就好了,把待嫁的女儿埋在新房,这样他们就没法从她身?上捞到什么好处了。

    可惜老天总是听不到她的愿望,直到深夜,奇迹都没有发生。反倒是最讨厌的弟弟,“咚咚”敲响她的房门,给她做起了思想工作。

    遍体鳞伤的夏茯只吃了早饭,到晚些时候,弟弟敲响了她的房门,做起了思想工作。

    “姐?还没睡吧?我现在也?冷静下来了,之前偷听你打电话是我不对。但我也?是担心你。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富二代跟家里怄气?”

    弟弟异想天开的发言简直让夏茯想笑。

    原来血浓于?水,亲人最了解你的说辞都是胡诌。到现在,他还认为她态度突变的原因的是爱情?

    夏茯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绝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语竟然会令自己彻底失去表情。

    “你的手机锁屏密码是F大的院校代码吧?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你翻来覆去背这几个数字,我一猜就是。”

    “妈已经去找那个方景澄打电话了,你也?知道她那个性格,以后还是不见面比较好。”

    “他们年纪大了,观念比较老旧,接受不了婚前性行为那茬。但是陈老板却?是过来人,不介意这些。女人嘛,生了谁的孩子,才算真正被谁占有。你跟他好好聊聊,他跟爸妈说几句软话,你就能出去了。”

    “Q大的毕业生都回去杀猪,现在就业压力这么大,早点结婚少走弯路,以后回家去陈老板店里管账当?老板娘轻轻松松不好么?”

    “既然你那么喜欢F大,怀孕也?可以读书,孩子还能在F大接受高等教育呢。”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既然他知道去F大是自己最高兴的事。为什么他、甚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能安心接受高等教育,但是她不能?

    他是常青的松柏,她却?是小?小?的草花,入药的方式是到年头被整根拔起,让大家慢慢啃食风干的尸骸?凭什么?凭什么?!

    夏茯这辈子从没像现在一样恨过一个人。她情不自禁走到门前,将手掌按在门上,好像那样就能隔空掐住弟弟常青的脖子。

    她无法控制地收拢手指,在心底暗下决定——

    为什么他能摧毁她的人生,她却?不能毁掉他的?

    要是这个家的天塌不下来,她就自己动手。

    等到太阳重新从天边升起,嘈杂的装修声响过一日,夜幕降临,食水未进的夏茯终于是想通了,放弃了,她敲敲房门祈求说:

    “常青、夏常青,我想好了,我愿意和陈老板谈谈。你开开门吧。”

    他这姐姐看着木讷温顺没什么主心骨,但知人知面毕竟不知心。夏常青已经在4S店里吃了一次苦头,这会儿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仔细观察她的表情道:

    “哦?你真好了?”

    “嗯。妈已经打过电话了,依他的性子,我们绝对不可能了……搞不好还会被其他同学当?成?笑话。还不如为后面打算,我想继续上学。”

    她空洞的眼睛定在他的新外?套上,提到那人时皴裂的嘴唇微微颤动,每个字都说得格外?艰难。

    看来追到那种?富二代花了她不少心思,突来的异变也?叫她伤透了心。可那又怎么样呢?那小?子一看照片就是玩咖,绝对不可能跟她结婚,被张梅一顿臭骂后,搞不好还会把夏茯当?成?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乐子,想到这里夏常青竟然有些可怜姐姐了。

    “你能想通就好……”

    其实?她想没想通根本不重要,她这样瘦小?的身?体,饿成?这样还能翻起什么浪呢?

    当?天下午,拎着果篮的陈老板便来到夏家客厅。

    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红纸包,全没有把之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哎呀,听说小?茯头晕提前回家,还在楼梯上摔了一跤。”

    “我这边就带了点药过来,老家大夫做的金疮药,抹点就不留痛了,还不会留疤呢!”

    张梅端来一盘茶水,亲热地同客人寒暄一阵后,她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攥了又攥,似乎是拿不定主意般看了几眼丈夫夏彪。

    在对方颔首后,她挤出一抹笑容,开口道:“那你快拿着药进?去看看她吧。这孩子因为要留疤闹得不肯好好吃饭,娇气着呢。”给男人指了个位置。

    “哎,那就打扰了。”

    陈鑫鸿松了松腕上的金表,他弯下矮胖的身?体,适应性地鞠了一躬,转身?走向那扇小?门。

    三双眼睛望着他的背影,方才还热闹的客厅好像倏地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去卧室涂药暗示着什么,但大家都默许了这一发展,各怀心思地等待着那个注定的结果。

    可率打破寂静的却?是男人的一声惨叫。

    ……

    从销售起家,陈鑫鸿最清楚想要售卖一款高昂的产品,最重要的便是用一个动人的故事,精心地进?行包装。

    女人同样如此,到了他这个阶层,比夏茯漂亮年轻的女人不在少数,可名牌大学获奖优等生只有这么一个。在这层精美?包装纸的衬托下,平平无奇的乡下姑娘也?能变得流光溢彩。

    书本、文具、奖状,他贪婪地注视着夏茯卧房的物品,感?觉幻梦的甜香已将他浸透。

    “回家还带着专业书呢?哎,过去我就特别崇拜班上的数学课代表,但我成?绩不好,在她面前总是很?自卑。”

    是啊,对方喜欢同桌的男孩,他分?数高、家境更好也?更好。要不是班主任说要班级同学互助,强行把她换给自己补习,他们早就成?了一对。他这样想着,在青春期总是深深低着脑袋,生怕碰见那双冷漠的眼眸。

    可现在不同了,轮到夏茯对他低下可爱的小?脑袋,会被他攥在手里随意揉捏。

    有男朋友又如何?那他不是把那男孩也?一并羞辱了?

    多可笑啊,他靠近床头柜后,这个姑娘还紧张地攥起拳头,想要转移话题。

    “不是很?难的书,是给学弟学妹补习用的初中习题。你要看看么?应该也?能看懂。”

    紫红色的数学辅导书倒在床头,书页被翻得卷边,书籍处还别着F大的金属校徽,银底红纹精致无比,承载着多少学子纯粹的梦想。陈鑫鸿借由它想象女孩为了未来伏案苦读的模样,便兴奋到浑身?发烫。

    他随口应许道“好好好,也?教教我吧”,一手捏住书脊,一手探向夏茯的大腿,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份付出高价的礼物,不料下一秒手头突然一空,一阵剧痛自鼻骨袭来,湿热的液体从鼻喷涌而出。

    她居然用那本砖头厚的书砸了自己的脸?!

    “你这死丫头!”

    来不及继续咒骂,凉风已经扑向面庞,原来是夏茯收回书本,似乎打算乘胜追击再扇他一巴掌。

    男人急急意识捂住鼻子,另一只手则狠狠抓向女孩的头发,可她身?形一矮,猫腰朝一边闪去,手头的动作原来只是佯攻,真正的反击藏在下方,陈鑫鸿感?到脚背又是一阵剧痛。

    小?孩子打架似的花招,行之却?异常非有效,小?脚趾本就脆弱,平时磕着墙角都疼的要命,陈鑫鸿龇牙咧嘴地后退,情急之下竟撞到旁的床头柜,再被女孩一脚踹向膝窝,本就趔趄的身?形立刻跪倒在地。

    他痛呼一声,感?到夏茯翻身?跨在背上。

    她从电视剧学来的防身?术么?现在居然傻到自投罗网了?

    要知道方才一系列偷袭能成?功用的都是巧劲儿,两人体重相差极大,他只要奋力挣扎就能抖落夏茯。

    陈鑫鸿得意洋洋地想着,暗地发出嗤笑,直到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器抵住眼皮。他发出一连串惊慌失措的惨叫:

    “等等!快拿走!你要干什么?!”

    ……

    张梅将她的行李箱翻了个顶朝天,唯独留下了纪念品一类没用的东西,这根构型纪念书签便是其中之一。它被挂在厚厚的书脊上作标记使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等到被抽出的这刻,人们才意识到它整体其实?一长?一短的貌似长?钩,藏在书页中的另一端又长?又细,经夏茯打磨后,已经有了刺穿血肉的能力。多亏了没日没夜装修的邻居,有装修声的掩盖,没人发现这点奇怪的声音。

    眼下这一切,便是夏茯能做到的全部。

    两三个月的私教培训给不了她壮硕的肌肉,林娜仅能传授她一点偏重敏捷的防身?术,叮嘱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逃跑争取更多时间。

    可时间、时间。

    夏茯最缺的就是时间。父母没有给她成?长?的时间,陈鑫鸿也?不会给她反抗的时间。被殴打、被关禁闭,一日一夜食水未进?后,体力像指缝间的流沙,每分?每秒都在流逝,能挣扎到这个地步全靠愤怒在支撑。

    她还能坚持多久?真的能逃出去么?

    夏茯狠咬嘴唇,以疼痛催出最后一点力气。她攥紧书签,嘶声力竭地叫道:“开门!不然我就杀了他!”

    曾经温柔娴雅的女孩一下成?了催命的恶鬼。随她手指不断推进?,米粒大的血珠沁出陈鑫鸿的眼皮,他立刻大声哀求道:

    “快、快开门!这丫头疯了,她要扎穿我的眼睛啊!!”

    “吱呀——”

    弟弟的贵人受到威胁后,夏茯无论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的门终于?打开了。

    他们错愕地盯住她,好像直到今天才认识到她是如何疯狂。

    张梅惶惶不安地嘟哝说:“你在做什么傻事?快把那东西放下来!”,紧张之下又开始抓握自己的围裙。

    而夏彪则憋红了一张脸,他抬起粗壮的手臂,一根食指榔头一样指向女儿苍白?的脸颊,随话语用力下砸,一下又一下,要她砸进?泥泞的土里,永远抬不起头:“别她妈搁这儿发疯了!扎啊!有本事你扎啊!扎下去你就不是大学生而是杀人犯了,十几年书全部白?读,最后活该进?监狱!”

    “爸妈的话你不听,安排好的工作不去做,等警察把你抓起来,所有人都会看你笑话!”

    笑话、笑话又是笑话。

    他们剪去她的羽翼、扒掉她的皮肉,怎么还有脸叫她继续保持颜面?

    难道畜生临终前也?得活泼可爱么?

    愤怒到了极点夏茯反倒笑了出来:

    “对对对。我是疯子,我是笑话。那你们的儿子算什么?他是需要卖掉姐姐才能生活的窝囊废么?”

    她肆无忌惮地笑着,明明泄积攒多年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但眼泪却?在脸颊纵横不止。

    刺耳的数落引来了夏常青的回眸。

    新家可不是人际关系紧密的老胡同,这栋楼除了租客还有许多做生意的商户,接连不断的争吵已经埋下伏笔。现在美?甲店年轻的女老板,正“砰砰砰”拍响大门,不耐烦地追问?道:“大白?天你们在搞什么?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给我出来!不要我要报警了。”,夏常青只能拉开一小?条门缝,随口应付说:“没事,只是家里有点小?矛盾。”

    说罢,他回头以更大的声音吼叫说:

    “够了!你究竟在闹什么?!你是家里的姐姐,为了弟弟牺牲下不是很?正常么?”

    理?所当?然的态度成?了压垮夏茯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们绝不会放过她的。既然他们永远不会听到她的愿望,既然她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还不如亲手毁掉一切。

    “好好好,既然我的命最贱,那我就当?杀人犯好了!让你们的宝贵儿子丢掉工作,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活在阴影下!!”

    夏茯闭上眼眸,用力压下手里的书签。

    毁掉是一件决绝又陌生的事,这一刻时间仿佛无限被拉成?,世界归于?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随之而来的闷响——

    “咚!

    这是夏茯从陈鑫鸿身?上摔下的声音。她到底还是没能完成?自己的目的,陈鑫鸿掐准了她啜泣不止身?体迟钝的瞬间,爆发出了无限求生潜能,一把挣开夏茯的束缚。

    但这也?是门口处夏常青被一拳击倒的声音。

    “哒哒哒!”

    她俯在地上,费力地喘息,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很?多很?多的呼唤,说“夏茯、夏茯、夏茯!”那嗓音像是高中里朝夕相处的恩师,也?像被深藏在心底的恋人。

    第65章 六十五章

    血缘由老天决定, 她无能为力?,但恋人?却?由自己选择,她在亲吻方景澄的那一刻就应该想清楚结局——倘若有一天, 他知道了自己的窘迫,或鄙夷或厌弃, 她都得坦然?吞下苦果。

    怀着这般决意, 她得知妈妈给方景澄打电话的瞬间就放弃了这份感情,免得给惨淡的现状再平添一些悲伤。

    没什么好失去, 没什么好盼望的。

    从之前对付包志伟的经验告诉夏茯,惹怒这类男人?必然?会迎来激烈的反扑, 要是?袭击不成, 书签落在他手上?, 毁容或许是?最?轻的结果。

    她做了放弃一切的打算,绝对没想到会重新被恋人?抱进怀里。他用指腹小心地擦拭她的眼泪,扶住她的脊背,像面对脆弱初生幼儿、不大熟练的新手父亲, 说:“不是?那样的, 你才不贱,你从来不是?一个笑话,没事?了、没事?了……”

    可这样安抚反倒让夏茯的眼泪更加汹涌,她将?脸埋在方景澄的胸膛,她用手指抓紧他的衣襟, 止不住哽咽起来。

    她已经要放弃了,她已经丢掉颜面了,承认自己命贱是?笑话也无所谓了, 而他完整地面对了这份不堪。

    为什么别人?试图挽回这一切时,她却?觉得如此难过呢?

    小巷里一闪而过的光芒今日终于为她驻足。假使这个温暖的方景澄不是?自己的想象, 那方才那道女声的主?人?一定也来到了现场。夏茯喃喃着那人?的名字,努力?站稳身体向后望去:

    “李老师……”

    “李爱英!”

    和她的低语一同响起的是?夏彪的怒吼。只见一名矮小的中年女性正叉腰横亘在夏彪和她之间,她身着一件锈红色的短袖,面光而立,如一捧火焰在夏茯的眼眸中跳动。

    通过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夏彪一眼一眼便认出了方景澄的身份。那小子像疯狗一样闯进自家家门,又撂倒了打算反击的陈鑫鸿,成为了这场计划的最?大变数。他看过聊天记录,夏茯并未提及家庭住址,区区一个外?来人?能这么快找到这里,靠的绝非运气。

    他狠狠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不由得恶从胆边生,高声叫骂道:

    “你一个高中老师不去教学生,专门带着小混混跑别人?家里惹事?!小心我去学校举报你!”

    但女人?没有因此畏缩,她尽管身材矮小,气势却?十分惊人?。平时教学板着脸便不怒自威,被学生暗地称呼为“李莫愁”。

    现在她“呼”地冷笑一声,拧起眉头,硬生生将?夏彪的气势压下去一个头:

    “去啊!你去啊!我才要举报你!我借你的钱是?给孩子当生活费的,当年和学校签合同也说的是?资助学费让孩子好好读书,去上?大学!你凭什么把她关在家里?还要拿女儿的幸福换钱?!”

    提到和钱有关的事?情,铁打的汉子都犯难,夏彪脸上?有一瞬犹豫。但现场这么多人?,没道理?被一个女人?扫了面子。

    他伸出手指,指着李爱英的鼻子:“读书、读书!读书就有好未来么?!没结婚,还不是?要靠父母操心?钱的事?之后再说,给我让开!”另一只手则推向她的肩头,大有说不过就要动手的意思。

    就在他碰到李英爱的前一秒,一个穿着白?背心的寸头汉子横空一手将?他打落,胸口一只银色哨子晃来晃去。

    方景澄虽然?体格健美?,有常年练习拳击的习惯,但到底只是?一介男大学生,李爱英不可能让“孩子”负责镇住现场。此次前来,她还带上?了相?熟的体育老师。

    男子嚷嚷着:“哎哎哎!好好说话!大男人?整天就知道对女人?、孩子动手!丢不丢人?啊!”

    虽然?平时总是?“感冒”、“有事?”给班主?任让课时,可关键时刻,他高大的身形却?异常可靠。方景澄这个寒假翻墙进校门的登徒子,就是?被他带着数名冲击体校的学生撵住的。

    在他面前,平日里无法无天,似乎永远不可反抗的夏彪终于止住了脚步。硬的不成就来软的,他嘟哝着:“行行行,我是?粗人?,说不过你们!张梅!看看!你女儿老师来家访了!”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妻子。

    和夏茯没有血缘关系,仅相?处过数年的老师们管她叫孩子,层层挡住施暴的父亲。而她的亲生母亲却?焦急地蹲在门口,满心眼都是?受伤的儿子,连夏彪的呼唤都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响应。

    她小心地搀扶他,询问:

    “常青、常青!听得到妈说话么?要不要去医院?”

    而一米八的男人?,像婴孩一样靠在母亲肩头,他缓缓蠕动身体,捂着肿胀的面颊,发出不成器的呜咽:

    “哎呦,妈,我流了好多血,牙齿、牙齿好像要掉了。”

    平日里夏彪忙于工作,回家就瘫着看电视喝酒,把家务、子女教育、老人?赡养这类杂事?通通甩给老婆张梅,任她愁眉苦脸和家访的李爱英倾诉,婆婆带来的琐碎、贫穷的焦虑如何使她疏于关爱女儿:

    “哎,我也知道夏茯懂事?,女孩心里敏感,但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的脾气,我是?真?没办法,再说当爹的,还不是?怕孩子走上?歧途吗?出发点总归是?好的……等家里度过这茬、孩子大点就好了。”

    同为女人?,她当然?知道张梅在这种家庭里生活的难处,在这小小的县城,能供夏茯读完高中实属不易,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学生。

    但等等、再等等,就能等到衣锦还乡之日,父母终于变得和蔼宽容,道出迟来的道歉么?这迟来的悔悟真?能治愈所有心酸么?

    一边是?身穿新衣的儿子,一边是?濒临崩溃的女儿。

    望着这感人?深切的母子互动,李爱英终于彻底寒了心。

    她拧紧眉毛 ,发出叹息“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伸手指挥另一边的方景澄道:“小方!带着夏茯走!接下来的事?交给大人?!”

    哪怕李爱英不特别交代,方景澄也准备这么做了。

    毕竟在这种鬼地方多一秒都会对夏茯的身心造成相?当糟糕的伤害。

    眼见这不知名的小混混要带着自己的战利品逃走,原本捂着肚子在地上?抽气的陈鑫鸿一下来了精神。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掏出手机骂骂咧咧道:

    “想走?!打了老子就算了?今天谁都别想走!臭小子你她妈知道我是?谁么?!你等着!老子这就打电话叫人?来弄你!”面对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头的方景澄,活像只气急败坏的土拨鼠。

    但夏茯很清楚陈老板的威胁并不是?虚张声势,他经营的4S店里多得是?年轻气壮的小伙子,而在这小地方做生意还能迅速追回夏常青的欠款,此人?多半维系着自己的人?脉。

    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方景澄在S市是?人?人?追捧的富哥,拖久了恐怕也难以脱身。而且她就算了,被意外?牵连的李老师要怎么办?

    夏茯不由得忧心忡忡地观察方景澄的表情。只见对方平静地拢了拢她凌乱的长发,语气淡漠近乎冰冷:“好啊,你打就是?了。”

    老实说,方景澄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这般平和。

    过于他一直乐于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哪怕是?从包志伟掌下救出夏茯都带了些表演性质。要如何出拳、怒喝,仿佛小说中登场的正义英雄,要如何微笑、叹息,如树梢滑落的毒蛇狡猾又危险,足以骗过前来的宿管和保安,每一步均被他精心设计。

    可是?当隔着门板,听到恋人?恸哭之际,身体却?比大脑更快行动,什么叫她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什么公开得到承认?还不如把这些混蛋通通揍翻在地,再也不能让她露出那种绝望的表情。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还有勇气继续张牙舞爪呢?

    他又不是?哥哥方斯宇那种文质彬彬、处事?不变的斯文败类,要不是?女朋友的恩师还站在眼前,这头“黑猪”恐怕已经血溅三尺了。

    冷静、冷静……但既然?要带走夏茯,就得把事?情做周全。方景澄如是?劝服自己,他深深呼吸,反问说:“你做了这种事?,现在真?的有闲心继续纠缠我么?”压抑到极致,扯动唇角反问的模样奇妙地同兄长那张阴郁却?秀美?的面孔重叠起来。

    明面上?的火拼转为水下激流暗涌,陈鑫鸿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冷笑一声按下电话,把方景澄的表现当成年轻人?特有的猖狂,迫不及待地放下狠话:

    “喂!快带上?家伙、把所有人?都叫来!老子在夏常青新家里,被那小子整了!”

    “不行?抽不出手?!你还想不想干了,有什么客人?能比老子重要?”

    “你说李哥突然?来店里了?那不是?更好!你把电话给他,我来唠两句。”

    意外?接踵而来,先是?反抗的夏茯、又是?打人?的方景澄,或许今天不宜出行,听到靠山的名字,陈鑫鸿的脸上?不见喜悦反有几分困惑。

    等听清那边的骂声,陈鑫鸿便像太阳底下曝晒的黄花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起来。他用肥胖的手掌捂住手机,两片嘴唇飞快翕动,吐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口水音:“李哥啊——好久没见,怎么突然?上?门了,老弟遇上?点麻烦没能亲自接到你……诶?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陈鑫鸿用小小的眼睛来回扫视方景澄,活活一副见鬼的表情。当青年迈步时,男人?甚至下意识朝反方向缩了一缩。

    两人?交错,陈鑫鸿听到方景澄沉沉低语:

    “别慌啊,我们会一笔一笔全部?算清楚的。”

    由此开始,局势不可阻挡地向另一边倒去,哪怕自诩本分草根的夏彪也能看出不秒,僵硬地站在一旁不再出声阻拦方景澄。

    可张梅不在乎这一切。

    她当年为了给老夏家留后,一口气堕了两个女婴,说好事?不过三,但等到夏茯还是?个女娃。产检时张梅哭得肝肠寸断,生怕这次堕胎会彻底毁掉她的生育能力?。好在相?熟的邻居给她找了个得道高人?,算了算说:“抱子得子,你们夏家的儿子是?有姐妹命的,上?头注定有个大的,这是?他的贵人?。你要不从亲戚家过继一个,或者?把肚子里头这个生下来,下一胎儿子自然?就来了。”

    张梅抱着赌一把的心态,留下了这个女儿。在夏茯出生后,情况的确有了好转,她性格乖巧、脑子又聪明,任劳任怨牵着弟弟的手掌,想必是?他未来的最?大助力?。

    一切本该如此,算命先生说了夏茯是?招弟、旺夫的命,这是?命中注定,所以哪怕天塌下来,夏茯都是?夏常青的姐姐,要为他付出自己的人?生,她就是?为了这个才被生出来来的!

    于是?泪眼摩挲的妇人?抓住女儿的裤脚,询问说:

    “你要去哪里?你弟弟被打成这样你不能不管他啊。”

    而那女孩垂眸看着自己的母亲,像过去无数个日夜,温吞而木讷,顺从地朝弟弟伸出手掌。

    夏常青喜出意外?地说:“姐?”,想要伸手去够她,却?不料夏茯错开了他的手,径直抓向他身上?的牛仔外?套,用力?向外?拉扯。

    “还给我。”

    小小的鸟儿,遍体鳞伤的鸟儿,挣开母亲的束缚,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翅膀。

    第66章 六十六章

    方景澄一路把夏茯抱到了车上, 他拧动钥匙调亮车灯,在置物台上翻翻找找取出一包湿巾,用?湿润的软布慢慢擦拭女孩的手背。

    “手不会痛么?你身上好烫,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为了防身,夏茯爬起后又?拾起了那根尖锐的书签。她紧紧攥着它, 做好了弟弟反抗就扎他的准备, 应激状态下对疼痛的感觉降到最低,一路下来?竟完全没察觉金属粗糙的表面?已嵌进肉里, 经方景澄提醒才迟疑地看向手掌。

    苍白的手指僵硬得好似石膏,夏茯费了些力气才松开手掌。

    “……还好。”

    她身上不差这一个伤口, 也没心?力继续应付外人了。为了避免商品留疤卖不出好价钱, 张梅其实做过一些简单的处理。再?加上县城医疗条件不比大城市, 与其在小诊所被八卦眼神?上下扫视,这种小皮外伤自己包扎反而好的快些。

    “擦点红药水、路上再?买点消炎药吃就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夏茯故作轻松扯动书签。可干涸的血迹已经黏住金属表面?,贸然行动反倒撕大了伤口, 疼得她表情一阵扭曲。

    方景澄被吓得抓紧了夏茯的手腕, 阻止她继续折腾自己。

    “慢点、慢点,我来?吧。”

    他弯下脖颈,用?湿巾慢慢软化血痂,小心?地向外打圈:“这样是不是好点?痛了记得跟我说。”从夏茯的视角来?看,青年漂亮的银发遮去了狰狞的伤口, 毛茸茸的脑袋让她想起那种会舔舐主人手心?的大狗。

    明明只是三天没见,但?再?看到方景澄这张脸,却总觉得恍惚过了许多年。大学用?分数线把不同阶层的小孩聚在一起, 谈天说地畅想未来?,等到暑假再?看便会觉得他这副姿态压根人不该出现在县城这种地方。

    要怎么解释和陈老板的纠葛?还有跟亲属隐瞒他存在的隐情, 他又?和李老师聊了些什么?太多太多事情堆在一起,叫夏茯不知从何说起。

    仿佛无?形的墙壁缓缓升起,哪怕恋人正温柔地试探说:“买完药想不想一起吃点东西?空腹吃对身体不好。”夏茯也没法立刻回?到之前的相?处状态,只能垂下眼眸顺应他的话?题,说:

    “好、你决定吧。我没胃口,不知道?吃什么。”

    “那去五中后街那家面?馆怎么样?吃你最喜欢的三鲜瓦罐面??”

    “诶?”

    熟悉的地名在耳边响起,夏茯重新抬起脑袋,惊讶地望着他,愣了几秒才开口:“你怎么知道??”

    总算不是那副随时要跟人告别的表情了……

    闻言,方景澄将手搭在方向盘上,得意地弯起嘴角:

    “我是你男朋友嘛,这点小事当?然难不倒我。”

    夏茯的母校五中是县城最好的高中,周围自带一个繁华小的商圈,奶茶店、面?包房、书店、精品店到KTV、电玩城一应俱全,哪怕是暑假都能看见不少结伴出行的学生。

    此时正值补习班的放学时间?,等两人到店时,里头?已经坐了两三桌学生,有拿着手机埋头?开黑的,也有吃着小吃聊天的。距离两人最近的就是一对好姐妹,一人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将吸管插进奶茶,啜一口奶茶说一句补习班老师的八卦,对面?那个一头?乖巧的啵啵短发,嘴里包着满满一嘴珍珠,一边咕叽叽地咀嚼着,一边用?亮晶晶地眼睛盯着她,像某种贪嘴小动物,好奇地发问:“你那杯抹茶的好喝不?”

    方景澄显然听到了这个小插曲,他发出一声?善意的轻笑?,捏了捏夏茯的手指,问:“你有什么推荐的么?我也可以跟你换着吃。”

    洋溢的青春气息逐渐冲淡过去的阴霾,夏茯望着墙壁上红底白字的菜单,菜品和一年前别无?二致,她却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虽然说是高中最常去的小餐馆,只不过那时候她可不像现在这样富足。同行相?轻,夏家说着“外头?有什么好的?不干净还贵!”最忌孩子外食,却不给她什么好吃的。夏茯只能趁每次周六补习结束,偷偷出来?吃上一次。

    如果她的家庭不像现在这样糟糕,方景澄也不是富家公子哥而是个普通邻家少年,刚好坐在她的前排,那他们放学后也会像现在这样聚在一张桌上交换食物么?

    炒饭和汤面?,最适合晚上什么都想吃的饭搭子组合。

    方景澄点了校内男生最爱的牛肉鸡蛋炒饭,出餐速度比夏茯快上不少,但?他非要等她的瓦罐端上来?跟她交换第一口试吃。青年用?双手撑着脸颊絮絮不止:“怎么样?好吃么?”比她还像个女大学生。

    怎么会难吃呢?

    火腿肠、油炸皮肚加上猪肉丝满满地铺在瓦罐表面?,下面?是海带丝、娃娃菜、小青菜,这样的口感清甜的新鲜时蔬,转动筷子卷上几根手擀的劲道?宽面?,塞入口中,面?汤里干煸辣子的香味冲开夏茯封堵的鼻腔,食物的能量在血管中热气腾腾地奔流,让死寂的感官重新变得鲜活。

    这是她放学后最喜欢的味道?。

    哪怕身上痛的要命,难过的要死,瓦罐面?还是该死的好吃。

    过去的已然成?为定格,再?怎么假设也没有意义,当?下才是真实,哪怕发生了这么糟糕的事,只要她熬过去了,还在呼吸,方景澄还不是陪在这里,她还能吃到喜欢的东西。

    夏茯咬住筷子尖,用?力吸了吸鼻子,止住欲落的眼泪,瓮声?瓮气地抱怨说:

    “不太行,你辣椒给我放多了,病人不能吃太辣……把你的蛋炒饭给我吃口。”

    “我还要喝排骨海带汤,刚刚那女孩子的抹茶奶茶我也要,冰的,多加珍珠。”

    方景澄歪了歪脑袋,调侃说:“哇,那病人能吃凉的么?”

    她用?纸巾压住鼻尖,只余两只黑亮的眼睛,无?意识拉长了尾调,说:“去买嘛,大不了再?买杯热的。”接着作弊地夹起一块猪皮去堵对方伶牙俐齿的嘴巴。

    “这块最大的给你吃。”

    他弯起眼眸望她,就好像有人揉碎了一张金箔,接着把它高高抛起,纷纷落落洒在晴日的海面?上:“好好好、马上就来?。”

    夏茯合上眼皮,用?冰镇的奶茶去敷红肿的眼睛。

    没有刻意询问夏茯在家遭遇了什么,吃罢饭后,方景澄牵着她的手掌,两人像一对约会中的普通学生情侣,在这条被称为约会圣地的长街上慢慢逛了起来?,挑选一些新奇有趣的礼物。

    既然方景澄没有发问,夏茯便不想主动去提。

    “你觉得这个大白鹅怎么样?睡觉的时候抱着一定很软。狗狗呢?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捏捏它的屁股。”

    “这个水杯是冰淇淋样子的诶,感觉用?它喝水蛮甜的。”

    她乖巧地跟在他身后,配合地给出些回?应,说“好软”、“可爱”,打算像往常一样把话?题敷衍过去。

    可真心?并不是可以隐藏的东西,她看着青年在货架间?穿梭,随着怀抱里的杂物越来?越多,心?底的愿望一个接一个浮现,哽在喉头?的话?语也慢慢有了松动。

    难怪宿舍里的姑娘们谈到恋爱话?题时,会说假期要带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回?到故乡重走一遍最喜欢的路。

    想带他一起去电影院,或者在电玩城抓娃娃,哪怕单纯一起去书店坐一下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难以启齿的过去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沉重可怕。

    终于,夏茯在满天夕阳下,抓住了青年的衣角,留住了他的脚步。她将脑袋埋上他的后背,就像午夜祷告室前的匿名来?客,事到临头?仍不敢看方景澄的表情,只是隔着他外套,倾听他的心?跳,小声?告解:“我不是故意要跟你隐瞒这些事的,我父母那边,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他叹了口气,声?音十分无?奈:

    “我知道?,而且你也没能真的瞒下去。我翻墙被逮住的时候报了你的名字,李老师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你就是夏茯新交的男朋友,那个很像大白狗的?”提及李爱英反应时,方景澄故意站直了身体,把她硬邦邦的语气模仿了个十成?十。

    老师狐疑中带着嫌弃的表情鲜明地浮现在夏茯眼前,叫她萌生出一种偷说恋人小话?被发现的局促感。她心?虚地揪起方景澄的衣服,将它揉来?揉去,嘀咕道?:

    “这样啊,李老师居然都知道?……但?为什么是白狗啊?”

    “哼哼,这就要问你为什么跟老师、学妹聊天突然用?起来?狗狗表情包,还有拍笔记的时候也会露出花瓶之类的东西了。毕竟交往了这么久,多少还是会被我影响吧。”

    数起她的露馅时刻,方景澄言语中有种说不出的欠揍感,好像在嘲笑?她的粗枝大意,夏茯听到一半就忍不住去掐他的后腰肉。

    软肋遭袭,方景澄立刻举手投降,求饶道?:

    “疼疼疼,当?班主任的都很会抓早恋,你这种好学生被发现也没办法。别掐了,把手心?伤口崩开就糟了。”

    他转过身体,把夏茯的拳头?包进手心?,拉到自己的胸口处,弯下腰来?同她平视:

    “她盯着我看的时候,我还蛮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不过,怎么样?我表现得还可以吧?还算拿得出手吧。”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这种时候谎言变得毫无?意义,她望着那片海洋,终于选择了诚实:

    “你一直很好。”

    任青年同她额头?相?贴,在唇间?落下亲吻。

    “所以别抛下我了。”

    ……

    约会的尽头?是方景澄入榻的酒店,等看到柜台前的公安的标语,夏茯才想起来?所有的身份证明全部被家人藏起来?,她无?措地摩挲着外套口袋,只能掏出什么钥匙扣、超市小票这类夏常青的杂物。

    “怎么办?我的身份证被他们拿走了……”

    “没事,我来?解决。”

    方景澄如是说着,随手掀开牛仔外套,准备动用?钞能力。

    男装一定是这世界上最能装东西的衣服,除了腰侧挂着深不见底的两个口袋,连内侧都另有玄机,缝有专门存放证件财物的小口袋。

    只不过方景澄这个大少爷平时多靠开车出行、随性惯了,直到来?县城被摸了几次包,才想起用?回?这种传统防偷手段。

    夏茯注视着男友这一举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随即掀开外套,学着他的样子,向外套内兜摸去。

    圆钝的小角,光滑的塑料卡面?。

    摸到那张硬物时,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发出一声?惊喜的短音。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了避免夏茯继续翻箱倒柜,让户口页被吞下的惨剧再?度发生,夏常青这家伙居然直接把她的身份证藏到了外套的内兜里。

    原本取回?情侣外套只是意气用?事,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东西在弟弟身上,没想到还能有别的收获。

    “我拿回?来?了!”

    她高高举着失而复得的证件,将它递到方景澄的面?前,几乎要原地跳上一跳。

    虽然他有不少暴力手段能帮夏茯要回?东西,但?这种走向无?疑是当?下最好。

    “太好了,这下可以放心?休息一会儿。”

    尽管心?情无?比雀跃,但?夏茯之前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再?加上消炎药的助眠作用?,等办完入住、结束洗漱,她便开始昏昏欲睡,连头?发都是方景澄坐在后头?给她吹干的。

    “搞定咯,小茯、小茯?”

    完事后,青年喊了几声?女友的名字,迟迟未得回?应,绕到床前去看才发现,她双手环抱着绵软的大白鹅,将下巴抵在它的头?顶上,神?情安详已经睡熟了。

    “睡吧。”

    方景澄放低了声?音,轻吻夏茯的脸颊,拉过一边的被子盖住她的身体,但?人却没跟女孩一同卧下。

    他慢慢敛去笑?意,侧坐在一旁,平静地望着手机,等待一个必将响起的电话?。

    第67章 六十七章

    不像走走停停的县城巴士, 租车上高速的方景澄比夏茯更?早到达目的地,那时天?色尚早,与?其早早入住酒店, 还不如先去周围转转。

    然后他就在爬墙时被体育老师抓了个正着,喊着女友“夏茯”的名字就被移交给暑假免费给学?生补课的李爱英。好在随身携带的F大学?生证给他挽回了些尊严, 再?加上手机合照、竞赛经历都能对上号, 方景澄这才逃过了被保安撵走的命运。

    “学?校可不是玩的地方,下次可别感翻墙这种傻事了!”

    方景澄连声答应, 生怕晚一秒会被李爱英觉得不够真诚。他满怀期待,想看到女朋友作为全校第一, 登台领奖意气风发的模样?。可照片墙上有的只是一个苍白瘦弱、不苟言笑的小女孩。

    五中的校服是传统的蓝色白纹运动外套, 虽然称不上青春靓丽, 但也算简洁干净。可夏茯的父母为了省下女儿长身体换新?衣的麻烦,购置校服直接给她选了最大的尺码,叫她一套缝缝补补穿到毕业。

    夏茯站在升旗台上,晨风吹鼓了她洗到发白的罩衫, 她伸出一节细细的胳膊, 抓住黑灰色话筒,瞧起?来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或是藏在麻布袋里的一根白杨枝。几根碎发从鬓角落下,蹭在她抿起?直线的薄唇上。

    这副局促不安模样?和后面一张数模比赛上自信绽放的照片对比鲜明。比起?什么甜蜜情侣瞬间、方景澄独特的人格魅力,或许学?生身上切切实实的改变, 才是李爱英愿意对这个银毛小子网开一面的真正原因。

    她望着那些照片,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自豪:

    “我们夏茯,打小就是个聪明优秀的孩子, 独立又坚强、人也很?善良。今天?这边补习的几个学?生都受过她的帮助,特别崇拜她, 也要报考F大。”

    扫到两?人合影时,李爱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表情有几分忧虑,补充道:

    “但小孩太懂事有时候也让让人心疼……后面看她露出这种笑容,说在大学?交朋友了,我还是挺高兴的。”

    “你?可不要这幅样?子跑到别人楼下。人家里可不像我这么……开明。当时条件艰苦,夏茯作为女孩,上学?都受了很?大的阻力。”

    独立、坚强、懂事,这些美?好的词放在这样?的小女孩身上有时不一定是好事。

    不太开明、严厉,或者吝啬……尽管李爱英说的含蓄,但班主任能对他这样?一个外人说到这地步,真实情况想必相当糟糕。

    宣传栏上,女孩几张照片分别占据了数学?、物理、化学?多门学?科的第一。可比起?辉煌的战绩,方景澄更?多注意到照片上夏茯瘦削的脸、怯生生的笑。

    “不去楼下也行,老师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夏茯喜欢吃的店么?”

    他这样?问着,突然很?想见到她,把她抱起?来,好好揉揉她的脸颊,一起?去吃很?多好吃的东西,然后把她喜欢的衣服通通买下来。

    方景澄踏着夜色,走访繁华的约会长街,去尝试她喜欢的东西,想象如果他们在学?生时期相遇,会有怎么样?的回忆。遇到特别有趣的东西时,他甚至无意识买好了夏茯的那份。

    好想见她。

    现在去找她,她会觉得高兴么?

    他在胡思乱想中等待夏茯的回应,等到小吃完全凉透,等到夜深人静,等到的却是电话那头是她压抑的啜泣声。

    方景澄守着她步入梦乡,当夜整宿没能睡好觉,梦里是女孩依旧穿着不和身的校服外套,她坐在升旗台的台阶上,双肩随啜泣颤动。他焦急地想要靠近,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让老师打电话给你?的父母,把你?带回来好不好?”

    如果你?没法?作出决定,我来当坏人,把你?夺走好不好?

    第二天?清晨,跟夏茯简单说过早安,方景澄便采取了行动。他找了一个还在学?校的办公室秘书?,用?座机给夏茯的父母打了通电话。

    “什么论文?我家孩子天?天?待在学?校,都累病了,回来身体不舒服还在歇着,有什么事等后面再?说!”

    录音发过来时,方景澄差点没压住喉间的冷笑。

    什么担心孩子身体不舒服?真要担心就不会让她昨晚喝到吐,第二天?还早起?在店里干活。

    父母那边算是指望不上了,方景澄试图寻找下一个突破口,比如更?好说话,又被父母看重的弟弟,到时候直接把夏茯约出来打包带走。

    他买了两?条被称为地方硬通货的香烟,驾车前往4S店,假借护理爱车指定了夏常青的名字,用?香烟贿赂了一名员工溜进后台,却不想刚好旁观了夏常青吹嘘要靠姐姐跟老板结亲的全过程。

    不可能,夏茯会昨晚才说想他,怎么可能突然要嫁給4S店的土老板?这老男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意外的发展迅猛的冲击着方景澄的认知,尽管打心眼不愿意接受这件事。但“不懂事的弟弟突如其来的关注”、“土气的口红”、“鲜艳的裙子”一连串线索却在脑中串联,暗示他一切筹谋已久。

    而不合适的校服、没法拒绝的酒局,则告诉他,事情的发生或许从不由夏茯做主。

    方景澄再?次拧动了车钥匙,可夏茯的号码无人接听?,忙碌的早餐店不见父母的身影,学?院联络地址上的旧居空无一人。

    傍晚时分,手机另一端终于有了回应。那是夏茯的妈妈,她显然正在气头上,带着乡音的谩骂如流水不止:“你?这个该死的、不要脸的小混混,我们乡下姑娘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熬出去了,你?却好日子不过,跑来糟蹋她。年纪轻轻做着这种事,叫她以后怎么见人,天?杀的东西……要是你?还有良心,就别再?联系她了!”,无论他如何解释说:“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和夏茯结婚,毕业也一起?生活的。”对方依旧不依不饶。

    所?谓沟通不过是把他的脑袋单方面按进淤泥,难以挣扎的窒息感让人倍感压抑。几次尝试无果,方景澄只能沉默放下手机。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反正他已经被咬死是个富贵小混混,还不如小混混的做法?好了。他方景澄有钱有权,哪有他得到不到的东西呢?

    他调查完陈鑫鸿的来历,坐在了地头蛇李哥的对面,万事只差临门一脚。只要轻飘飘一句话,他就能带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撕开县城夫妻的严防死守,砸开女友维护自尊的坚壳,把她最脆弱的一面,鲜血淋漓地捧在手上。

    你?的家人已经没救了,虽然你?极力回避我这个外人,但只有我能帮你?了。这种做法?虽然残酷、但行之有效……

    “方总?”

    李哥在他犹豫不决时,小心地出声询问。而方景澄耳边响起?的却是另一声呼唤“小方”。早些时候,当李爱英将他送出校门时,那声告别好巧不巧浮上心头。

    交往时,夏茯提到高中老师的概率远大于血亲。

    “没必要跟我一起?回家,县城没什么好玩的地方。真要说的话学?校的香樟树夏天?开花很?香,从西门出去有条商业街,我很?喜欢去那里吃东西。模拟考我得好,李老师请我喝了杯奶茶。”

    讲到温馨的回忆,她便笑了起?来,侧过脸亲吻他的嘴角,安抚说:

    “等会儿也请你?喝杯吧,别难受了,我几天?就回来了。”

    如果夏茯不愿意让他靠近这些过去,那李老师呢,换个人会更?好么?

    她不该被所?谓的家人禁锢孤立无援,这地方还有其他、真正关心她的家人。

    他希望她过得好点,能被温柔的对待,他想她爱他……如果除了作为男人的爱,再?捧上她期待的家人的爱,她愿意真的爱他么?

    等回过神,方景澄再?次来到了五中的门口,朝赶来的女人询问说:

    “李老师,你?知道夏茯新?家的地址么?”

    “怎么了?”

    “其实我去找她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事情……”

    他对面露疑惑的李英爱坦白了一切,而她也像他预想的那样?,选择了爱徒。

    “你?等等!我马上带人过去!”

    再?之后,就是今早发生的那些的事,夏茯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方景澄怀抱着她的身体,看着她望向李英爱的神情,知道他赌对了。

    得知李老师已经顺利离开,拿到身份证,夏茯疲惫的脸上明显有了放松的迹象。

    她说了,不会再?抛下他。

    话的确是这么说的,可想到夏茯那么多个先科,方景澄觉得自己实在很?难产生安全感。只要她离开视线超过半小时,他就忍不住开口喊她的名字,问问她在干嘛。

    淋浴声停了起?码有十五分钟,她该不会在浴室晕倒了吧?

    方景澄低头又看了眼手机时间。他放开那个夏茯留在枕边,被自己反反复复攥成团的丝绸发圈,弯曲指节扣响浴室门,询问说:

    “夏茯?你?还好么?”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身处在水雾缭绕的浴室,声音显得有些发闷。

    方景澄松了口气,“那有什么要帮忙的么?”他将手掌贴在门上,上下划拉,制造出来的噪音很?像被关在浴室门外躁动不已的猫。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有,我够不到背后的伤口,擦起?来会痛。”

    方景澄处理伤口的手法?比她温柔许多,人一定有某种惰性,一旦知道更?舒服的生活,就很?难回到之前痛苦的日子,只不过夏茯奇怪的自尊心依旧万古不变。她在温吞的请求后立刻小声补充说:

    “……你?把衣服脱了进来,我不想一个人光着背。”

    “好。”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后,青年推开了浴室的门。

    “这也可以了么?”

    方景澄一脚跨进浴室,一脚留在门外,将大半个身体藏在门后,漂亮的眼睛十分真诚地望着女友,只要夏茯摇头,他不介意脱完再?进来。

    夏茯感到脸上发烫,她用?指尖拂去从发丝滴落的水珠,别开眼睛指了指一边的药膏,叹气道:

    “你?也脱得太干净了。”

    只有她一个人伤痕累累的很?奇怪,但他只穿条短裤也很?奇怪。

    进来之后,方景澄一改刚刚死乞白赖的样?子,他小心地抚摸那些蜈蚣似地在她背部纵横的红色长痕,一语不发。

    为了方便上药,夏茯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浴室镜前,背对着镜子上药。现在方景澄进来了,就换成她坐在他的大腿上的姿势。细碎的银发遮去了青年脸上的表情,让夏茯伸出。

    “很?难看么……那头猪还没来得做什么,这是我爸用?鞭子打的。”

    “没,只是有点吃惊。我们那边儿子做错事,皮粗肉厚的怎么打都无所?谓,但你?是个女孩,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做出这种事。”

    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多了。她的伤看起?来比包志伟那次还要狠,但包志伟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这次下手的却是本应珍爱女儿的父亲。

    方景澄用?手臂搂住夏茯的小腹,将漂亮的脸蛋埋进她的颈窝,用?嘴唇厮摩她湿润的后颈,以亲密的举动证明两?人间不存在这样?的隔阂,他依旧为她折服,可垂头丧气的姿态却比她更?像那个挨打的孩子。

    “你?一直都很?好……我觉得难过了。”

    夏天?的夜晚,青年健康的身体就好像在随时散发着热气。夏茯抿了抿嘴唇,她用?手撑住青年健壮的大腿,感受他皮肤内侧的跳动,换了个坐姿,不赞同?道:

    “我感觉也不是很?难过。”

    方景澄不动声色地往后面躲了躲,语气有些窘迫:

    “毕竟你?在我怀里,这样?贴着,会有点青少年的正常反应。 ”

    还不是因为他脱得太多了。

    夏茯忍不住在心里诽谤了一句。

    “我知道,我也会有。”

    她抿住嘴唇,握住他盖住小腹的手掌,慢慢勾过肚脐、拂过肋骨,再?向上去触碰她的心跳以及欲望结出的红果。

    不需要他那么难过。

    他突然闯进那件牢笼,说“你?才不是笑话”,那句安慰已经足够了。她不要太多的同?情,不要一具让人心疼的身体,她想要的是健康的、美?丽的、像他一样?的身体。

    她要的是她是她,一直牵动他的心。她喜欢看青年手臂上那条漆黑的骨蛇悠然划开水波的样?子,让她的心也跟着加速。

    夏茯一点一点地贴紧了他。

    因为身上有伤口,不能闹得太过分。但她也从方景澄颀长的手指以及柔软的嘴唇中获得了满足。

    而方景澄心中残存的那点不安,就像丝缎上的小小皱起?,被她温热、湿润的手掌重新?抚平。

    他得以用?更?加平静的心态处理纠缠她的男人。

    朋友已经将陈鑫鸿的生平发到了他的邮箱,这人早些年手脚就不太干净,因为售卖伪劣轮胎害人出了事故进过监狱,在里面不仅不思悔改,还勾结一个经济犯罪的高人,出来搞起?了诈骗,夏茯在4S店里看到的高级电脑,就是他用?来建设网站的工具。

    为此,陈鑫鸿培养了一批口才好的年轻员工,专门去台球店、大排档、酒吧宣传一些赚钱的网络兼职,而夏常青就是其中一个以为自己交上大运的傻瓜。本来只是骗钱完事,这人却在看到夏茯照片后起?了色心,从追回欠款到安排工作,纯属放长线钓大鱼的设计。

    大家都是经济圈的资深从业者,S市监狱里多得是陈鑫鸿见不到的大师,对比下,男人拙劣的手法?根本不值一提。只要短短几天?,方景澄就能把他送回监狱。

    但不是现在,他还得用?陈鑫鸿处理夏茯父母留下的烂摊子。

    有李哥在店里敲打,趁方景澄给夏茯买奶茶的那会儿功夫,陈鑫鸿就给他打了认错电话,哭得涕泪直流,说自己糊涂下贱、鬼迷心窍,有眼不识泰山,绝对不敢惹夏茯了,现在就跟夏常青决裂,赔多少都愿意,把唯利是图的生意人本质表演了十成十。

    方景澄懒得跟他绕圈子,直接吩咐说:

    除了辞掉不学?无术的夏常青,陈鑫鸿还得要回之前的彩礼。那个夏家卖掉女儿换来房子绝对不能留下,他们家想恢复正常生活就踏踏实实工作,而不是把担子全压在夏茯身上,最好保持边界,互不打扰。

    陈鑫鸿急忙答应,夜深人静,夏彪果然叫张梅接通了方景澄的电话。

    “夏茯在么?能跟她聊聊么?”

    “我们也跟李老师沟通过了,是我们老古董,太固执,没好好听?夏茯的意见,觉得外面年轻小伙子不靠谱,怕她走上弯路,太急着教育她了。”

    方景澄冷硬地打断女人的解释,说:

    “她恐怕不方便聊天?,身体不舒服,现在背部上了药,又吃了退烧,终于睡着。”提醒她之前的事情根本算不上教育,而是实打实的虐待。

    张梅顿了顿,支支吾吾道:

    “啊……真可怜,常青也在吃药,还没睡。”

    “你?把她喊醒吧,然后劝劝她,毕竟是一家人,都是为了孩子好,这房子买了其实也是夏茯的婚前财产……怎么能有隔夜仇呢?”

    这不是压根没有反省么?!

    提到夏常青,方景澄就觉得压了一肚子火,这话完全暴露了张梅的真实目的,比起?夏茯,她其实更?挂念即将被陈鑫鸿收回的房子。

    情绪激动之下,方景澄甚至感觉视线一晃,橘红色的床头灯都闪了一闪。

    他攥紧拳头,正打算提高声音跟她争吵,就感到腰间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过来。方景澄偏过头,看到原本平躺的夏茯侧过了身体,她紧紧地抱着那只奶白色的胖头鹅,好像又从女人变成了孤独的小女孩。

    方景澄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重新?稳回了心神。

    “我劝没有用?,愿不愿意都要看夏茯怎么说。”

    “现在很?晚了,明天?再?说吧。”

    他压低了声音,挂断了这通电话。

    第68章 六十八章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么?”

    “是?不是?他们又给你打电话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发生那样的事后?夏茯实在很难再把二人称为?父母, 她咀嚼了几口蛋挞酥脆的外皮,明明在快餐店品尝热气腾腾的点心,却没法?品尝到甜味。

    对面方景澄早就解决了汉堡, 从刚刚开始就望着她发呆。被突然点名,他下意识凑近夏茯, 诧异地回复道:

    “诶?能看出来么?”

    “这里。”

    夏茯伸手, 手指从他形状流畅的眉弓落下,划过上扬的眼角, 最后?落在青年眼下小片皮肤,在上面轻轻地揉了一下。

    方景澄生得相貌俊美、皮肤也白皙, 一旦熬过夜, 黑眼圈会悄悄显露。而且他一手托着面颊, 另一只手则搭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摩挲,宛若炸开鳞片趋势待发的毒蛇,那副躁动不安的样子同样叫人没法?忽视。

    青年将脸贴进夏茯的掌心,在她温柔的触碰下, 神情稍有放松:

    “嗯, 阿姨昨晚打了电话过来。”

    “她又说?了难听的话么?”

    “没,她说?她知道错了,希望你给她个机会回家好好谈谈。但我觉得不是?那样,她还是?想替儿子说?话,所以?我觉得不搭理她也可以?。”

    只是?电话而已, 他根本没必要草木皆兵。可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方景澄对母亲的偏爱尤为?敏感?。

    他一直被忽视,一直被推开, 活在哥哥方斯宇的阴影之下,方景澄看着落魄的夏茯就像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委屈、不解、愤怒而无?力,种种感?情交织,他很难像往日一样镇定。只不过他的女孩要更可怜、更凄惨,他也不再年幼可笑?,变成了能够守护她的那方。

    她能挣开对家庭的期待么?自?由就是?解脱么?

    还是?说?她会得到悔悟后?的爱?那种爱又值得么?

    “我不相信那些难听的话的,我认识你,我知道你是?最好的。”

    方景澄不知道这话是?对夏茯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如果她又要诽谤你,我会直接把电话断掉,我会保护你的。”

    他急着为?夏茯作出决定,想要保护自?己的恋人,又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犹豫不决,等?待夏茯为?他交上答案。

    “你是?怎么想的?哪怕手段没那么光彩,但只要你想,我都能做到……”

    夏茯望着方景澄漂亮的眼眸,就像注视开封的魔盒,放出了无?所不能的魔鬼后?,留在盒底的是?一只镶嵌着宝石的万华镜,千万枚被分割的碎片,每一片都映照着她心底的愿望——

    我是?怎么想的?

    之前她努力维护自?己的自?尊,活在对暴力的恐惧中?,满脑子都是?忍耐,期待有一天能委曲求全换来美好的未来,但下场她也已经?亲眼见?识到了。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爱或者认可,而是?属于自?己的自?由。既然不打算在乎对方的看法?,那谩骂、侮辱又有什么可怕?

    不要怕,不要让。

    李老师和方景澄已经?做的够多了,继续一味担心和等?待,只会把阴影接着传导到他们的身上,让曾经?的美好变得破败不堪。

    “的确得聊聊说?清楚,我想去派出所办一张户口迁出证明,把户口迁到学校的集体户口。我希望跟他们断绝关?系。”

    “至于家?那里才?不是?我的家,那是?个用我换来的小房子,违规加盖,又闷又黑,好像房顶要掉下来了。为?了安全,他们最好早点搬出来。要谈的话只能在电话里谈。”

    夏茯一字一顿说?得认真,而方景澄屏住呼吸听得入神,他澄清的眼眸如同冻结的潭水,而随呼吸缓慢眨动的睫毛则是?飘落的霜雪。他握住夏茯的手掌,好似打算借给她力量那样,慢慢地、慢慢地抓紧了这一热源:

    “好,我可以?约酒店的会议室,我和李老师都在……”

    没想到夏茯这赔钱货出去一趟这能钓个金龟婿回来,眼下他们已经?失去了陈鑫鸿这个助力,决不能再得罪方景澄,夏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这次线上谈话。

    十几年来的回忆,过往画面一幕幕在脑中?放映。夏茯在电话前深深吸气,她极力控制情绪,试图以?最平稳的语气讲述自?己的诉求:

    “在女儿之前,我首先是?个人,不是?什么可以?交换的物件。发生了这些事,我已经?没办法?继续留在县城了。我会把户口迁出来,在外地工作,正常支付赡养费用补偿之前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其他,我不会再给了。”

    “我不会嫁给陈鑫鸿,那个彩礼换来的违规房,我劝你们也尽快搬出来。”

    对面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发出声响。开口的照旧是母亲张梅,她幽幽发出一声?长叹:

    “户口?你把那张纸撕了的确有点麻烦,既然你真的不想跟我们挤在一起,换个地方也不错……”

    “彩礼我们肯定不会要的!但房子是我们正常出钱买的,怎么会违规呢?你还小,供你读书是?应该的,说?什么赡养不赡养的……这样吧,这房子写你一个人名字,你户口在上面放心了吧?我承认之前是?家里穷苛待你了,女孩还是?富养比较好,你现在有主意了,也该多给你点钱……妈不会苛待你的。”

    张梅极力放低身段,刻意的语调里显露出一种母亲特有的软弱与可怜,如此柔情脉脉,如此温情备至,却夏茯像被针扎了那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急忙打断说?:

    “把户口迁出来就够了,房子和钱,我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夏茯越是?抗拒,张梅越是?苦口婆心。

    “什么都不要?别傻了孩子,现在都流行婚前财产,你总不能什么都不要就跟男人跑了吧?现在的好只是?一时的,以?后?呢?家永远是?你的后?盾,父母也是?普通人,会做出些偏激、错误的决定,但到底是?爱你的呀。”

    不断编织出家庭温情的幻想,如同风吹落的蛛网、粘乎乎地贴在身上。夏茯像被踩尾巴的猫一样惊恐不定,急切地想要从对话挣脱。她不明白为?什么连分别都会变成闹剧,让她看起来像个不知父母爱意深切,精神不稳定的叛逆孩童:

    “我自?己的财产,我自?己会挣!”

    “我恨这个房子!你们把我关?在里面,怎么会觉得我还想要房子?家里的东西?我一分不要,赡养我也会照常赡养的,但作为?交换,别联系我了,别再说?这些爱不爱的傻话了,我受够了!”

    夏茯越是?言辞激烈,张梅便越是?隐忍温和,甚至开始关?心女儿的情绪说?:

    “哎,我知道你委屈、生气,不想听妈说?话……但我知道这都是?气话,你再好好想想,给妈一个补偿的机会。”

    这是?一场残忍的道德围猎。不被爱、不被关?心也不被倾听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尽管说?着不抱任何期望,但泪水还是?像连串的珠子从她的脸上滴落。

    心爱的女孩在不住的颤抖,方景澄已经?看不下去了,他有一瞬间想夺过电话,告诉夏茯这样就够了,但她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停在了原地。

    她并不需要他的精神支持,哪怕痛到眼泪不止,依旧能继续走下去。

    夏茯收缩手掌,死死扣住了自?己的大腿,以?□□上疼痛止住心灵的阵痛,她一字一句质问,一点一点撕开紧紧吸附在身上,假以?母爱之名的腐肉:

    “县城的房子比S市的集体户口、人才?引进的首套资格还要重要,这真的是?补偿我么?”

    “从小时候开始,你是?就这样。说?我是?最不值钱的女孩,除了父母没人喜欢我,未来只能靠弟弟撑腰,但考上大学的是?我,兼职补贴家用的也是?我。你总是?对我撒谎,总是?贬低我,装作母亲的样子,让我听话让我努力,却把一切留给了弟弟,这是?爱还是?控制呢?”

    一系列发问无?意戳中?了张梅的痛处,不待夏茯说?完,她便激烈地反扑道:

    “哎呀!你怎么说?话的?!我是?你妈!怎么把人想这么坏啊!”

    不要哭、不要怕、不要让、不需要征求他们的同意,也不需要再这样痛苦了。夏茯清楚每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不需要等?待张梅辩解,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正式跟过去告别。

    “已经?够了,我们没有关?系了,搬不搬出来随便你们,我只是?在通知你们。”

    夏茯干脆地挂断电话,在一切归于寂静的时候感?到一阵大地震动,脱力突然而至,她险些没有拿稳手机。

    好在方景澄及时接住了她。把这颗滑落的宝石严实地藏回怀里。

    “没事的,已经?够了,你做已经?成功做到了。”

    尽管过程非常惨烈,但她已经?成功做出了抉择。他早就知道了,他从来没有看错过她。炙热的喜悦和浓重的痛惜,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就像是?热油和冰水,同时涌上心头、翻腾不已,方景澄分不清那种感?情更深。

    “我们下午就可以?把迁出证办完。等?到毕业,你就能和我一样作为?高端人才?落户S市。”

    他向她描绘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需要将脸孔埋进她的颈窝才?能压住上扬的嘴角……

    “我不会再让他们阻止你的。”

    接下来是?他做决定的时候。

    ……

    陈鑫鸿已经?在一天之内,拜访了夏彪两?次。他紧盯着翘着二郎腿的汉子,面色不渝发出最后?通牒:

    “看在方总的面子上,我可以?不要之前那笔彩礼,只要你愿意从这房子里离开,我还能再给你点钱,好聚好散。”

    “……这房子本来就是?个加盖,拆了就当攒功德,话说?到这个份上,你真不走?”

    夏彪抽抽鼻子,喷出一道粗气,他重重一拍餐桌,道:“走什么走?这是?我留给女儿的房子!我看该走的是?你。”

    “行,你横,下次再来的就不是?我这么好说?话的人了。”

    陈鑫鸿当然知道夏家目光短浅、虚荣可笑?,他就是?靠这点,笼络他们入了圈套,但万万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扔出去的石头会砸到自?己身上。

    这栋危楼由他牵头,伪造的材料现在都在方景澄手上。本来这事儿在县城并不少见?,街道审查不严,给当地的建筑公司增添了不少灰色收入。但万一出了人命给捅上去,上头一批人的乌纱帽都得落地,到时候处罚来的又快又猛,根本容不得一点周旋余地。

    为?此陈鑫鸿只能硬着头皮割肉,亲自?挨家挨户赶人。

    自?打这栋小楼被定义为?危楼,昨天开始,收到赔偿的租户便陆续开始搬走。有这么一个出卖女儿的极品邻居,美甲店的女老板对搬家响应十分积极,陈鑫鸿开门离开时正巧赶上她拖着行李箱从店里离开。

    女人眉头紧锁,显然听到了夏彪的大嗓门。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她回头飞快地看了夏彪一眼,只不过这次,她没藏住心底的厌恶:

    “真恶心。”

    这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刺得一边的张梅眉头直拧,她看向夏彪,忧心忡忡道:

    “真不走啊……他们会不会把水电都停了,常青这伤要是?太热了,可不利于恢复。”

    “走个屁,我就不信那小子真的敢动手!什么恢复不恢复的,他也就在你面前哼哼,我昨晚起夜还看到他在打游戏精神得很!没事干就进屋去,你这唉声?叹气吵得我心烦,这个家还得靠我撑着。”

    夏彪啐了一口,完全没把陈鑫鸿的威胁放在心上。

    老实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房不房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方景澄的态度!

    除了最开始的殴打,让两?人的脸上挂了点彩,到现在方景澄还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看来他只是?个为?爱痴狂的毛头小子,最后?搞得还是?和平谈判那一套,压根不足为?惧。

    都是?当父母的,他夏彪还不清楚那些有有钱人对方景澄寄托了什么期望?

    凡是?正常人家就不会让夏茯这种麻烦媳妇上门!如果方景澄想让他乖乖听话,和夏茯走到最后?,最好把他当老丈好好孝敬,换个语气跟他说?话,重新给常青安排工作。

    不然他就带着全家去F大门口拉横幅跟方景澄闹,他不信那时候两?人还能跟现在这样搞“罗密欧朱丽叶”这出。尤其是?夏茯那个爱面子的小丫头,搞不好会先哭着求他。

    至于这些邻居?

    走得好,走得清净,最好连着两?层都留给他们家,弄成家庭旅馆躺着收租不比什么汽修店打工来的舒服?

    美好未来就在眼前,夏彪不禁放松下来,他懒洋洋卧在沙发的客厅上,朝天花板望去。

    这房子装修还是?太简陋了,电路设计也不合理,一到用电高峰期,电灯就会闪烁,昨晚张梅打电话的时候这样,今下午又开始乱晃。

    拿到钱就再重装一次吧。之前水泥工打马虎眼留下的污渍也该好好修修。

    这里有一条、那里也是?。

    男人全神贯注地数过墙面的裂痕,数着数着,突然发现其中?一条居然在眨眼间悄然发生了变化。

    如惊蛰时分被雷鸣唤醒的毒蛇,倏地扭动身体,灿白的闪电撕开了沉沉乌云,漆黑的天空撕开一道裂口,无?数细小的粉尘窸窸窣窣落下。

    接着便是?“轰”的巨响,连远在酒店的夏茯都能感?到这阵摇晃。

    夏彪嘱咐工人拆掉女儿卧房承重墙时,它没有塌;夏茯含着眼泪祈祷结束一切时,它没有塌:方景澄告诫陈鑫鸿收回彩礼、叫夏家尽快搬出新房时,它没有塌;在夏彪第二次想将夏茯卖出去的时候,这栋新房终于不堪重负的倒塌了。

    离巢的女儿不再旺他了。

    第69章 六十九章

    自?打?接通了那通电话, 夏茯的世界就变得很吵。

    废墟里?有消防卫士的解释,叹:“加盖层数太多,远远超出了承重墙的负荷, 再?加上一些住户私自?装修隔断,现在施救情况非常复杂, 但我们会尽力的。”

    有陈鑫鸿失了魂般的哭喊, 骂:“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死在里?面了!我都?劝他们这房子危险,给钱让他们搬出来了啊!!”

    “我真倒霉, 我当初就不该招惹他们的,我真是鬼迷了心要盖这栋楼, 完了、完了, 全完了……小方总, 求求您,帮帮我,我都?按照你说的劝他们了。”

    有医生冰冷地宣判,说:“家属到了么?麻烦在这里?签个字吧。”

    还有殡仪馆人员宣读火化注意?事?项的声音。

    这中间或许还夹杂了一些李老师和方景澄安慰她的句子, 但事?情太多了, 夏茯一时间没法清楚地回忆起来。

    她看着不同面容上不同形状的嘴巴一张一合,好似黄昏时刻河畔乱舞的蜻蜓,透明?的翅膀搅动饱含水汽的空气,震动不止,发出沉闷的嗡鸣。

    嗡嗡嗡、嗡嗡嗡、这声音太吵了, 远远盖住了夏茯心里?的声音,她平静地听从他们的安排,机械地行动, 心底却一片空白。

    等到殡仪馆超度的经文逐渐远去,工作?人员将托盘上的骨灰罐递到夏茯面前, 那似乎一刻也不会休止的噪音才小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漆黑的瓷罐,一时间很难将这三个小小的东西和曾经的亲人联系起来。

    真是不思议,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像是阴魂不散的鬼怪、难以翻越的高山,死了却变得这么小、这么安静。

    接过那个托盘时,夏茯不动声色地掂了掂他们的小罐子,发现它轻得出奇,好像所有的罪孽都?在烈火中烧尽了,生下来的只有构成?人的最本质的那点东西。

    接下来只要在殡仪馆的表格签下名字,她就能?和这些麻烦正式说再?见?了,说不定接下来的人生也能?因此?变得“轻”一些。

    这是件简单的小事?。

    今天她已经签过很多个名字了、在户口补办申请上、在死亡证明?上、或许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此?时此?刻,夏茯的笔偏偏停在殡仪馆的表上,难以落下。

    为什么?

    这些人对她不好,她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离开?那个家,摆脱父母的控制,他们的死不应该是件好事?么?

    夏茯在犹豫中叩问自?己的心灵,在绝对的寂静中,听到了自?己的哭声。

    【这不公平,凭什么他们能?这么轻易的死掉?】

    她没法听进周围人的安慰,她觉得自?己压根不配得到同情,毕竟自?意?识到不被父母所爱的那天起,她就开?始了诅咒——

    我讨厌爸爸妈妈。

    他们只喜欢弟弟,就因为我是女孩,哪怕我再?怎么努力,他们都?看不到我的身影,都?是因为他们,我才会变成?这种自?卑又阴暗的女孩。

    我没有温暖的家人、我没有亲密的朋友,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好嫉妒、好委屈、好孤独……所以我只能?恨他们。

    对!我恨他们!

    我要做他们禁止的事?情,我要让他们生气要让他们恼火,我要变得比谁都?厉害,我要努力读书出人头地,让他们后悔、羞愧。

    我要把自?己撕碎,我要把他们留给我的皮肉、那些懦弱的、可怜的地方一点点扒下来,变成?一个崭新?、坚强的我,这样我才能?重新?活下来。

    这小女孩似的哭叫又可怜又可笑,却实打?实成?为夏茯多年来努力的动力,撑住她走过灰白的青春。

    直到现在他们死去,她还是恨他们。

    他们活该,他们应该同她老死不相往来,他们应该承受街坊邻居的谴责、活到他们应该有的岁数,被生老病死所折磨……而不是这么死了,死得这么突然、这么轻易,就一下无影无踪,那伤痕累累的她又要向谁证明?自?己的努力?又去往何处呢?

    夏茯努力挪动颤抖的手指,她很清楚自?己并不同情他们,即便没有发生这场事?故,她也不会再?次回到他们身边。

    可周围实在太安静了。无休止的诅咒一下丢失了用于宣泄的主体,于是寂静变成?了一种空虚,无尽无垠,叫人没法承受,所以泪滴才会突然落下,慢慢晕开?那个她出生后拥有的第一个名字。

    这也是她为他们流下的最后一滴泪。

    县城的殡仪馆多建在郊外,从院子出来后,外头就是绕城高速的入口。青黑色的柏油马路上悬挂着深蓝色的标牌,方景澄说这条路直通车站,他就是开车从那边过来的。

    违规建筑倒塌事件上了当地新?闻,哪怕没有刻意?通知,老家那边还是跑来了不少亲戚,嚷嚷着夏茯那回去避暑的奶奶还没死,遗产应该分出一部给老人养老,打?起了赔偿款的主意?。

    最开始这些人还以夏茯没有工作?不稳定为由,想拿走全部,谁知一向硬朗的老人听闻乖孙惨死哭得晕在了床上,他们这才开?始细思夏茯逃婚克死父母的事迹,不敢做的太过分。

    通过方景澄的路子,夏茯把小吃店以及童年住的平房全部折成?了现钱,这笔钱一部分用来支付葬礼费用,一部分捐给了自?己的母校。因为陈老板支付的罚款数额巨大,剩下的部分依旧足够夏茯毕业后在附近的二线城市安稳度日。

    三天后,夏茯坐上了通往S市车站的汽车。绕城高速两边,小吃街、殡仪馆、墓园、一切一切都?在远去,她又看到了那个深蓝色的标牌,提醒她已经离开?了县城的地界。

    她没了能?回去的家,接下来只有应该去的地方。

    第70章 七十章

    只要还在?和?方景澄交往, 夏茯就不需要为钱或者日常琐事发愁。

    每年夏天都是学生户口迁出入、办理各种证明手续的高峰期,教务秘书会提前上班。进入S市服务区后?,方景澄先是打了个电话?请人帮忙, 等两人下了高铁到达片区派出所时,骑着电瓶的快递小?哥就把?装有?凭证的信封递到了夏茯手上。

    现在?是周三下午, 派出所里?等待叫号的人不多, 没过一会儿夏茯便坐上了办事处的小?板凳。工作人员扫过夏茯的材料,和?蔼地笑?道:“哎呀, 小?姑娘来F大上学啊。把?身份证给?我,然后?把?这几个地方填下。”她抓着鼠标点了几下, 打出几张登记表, 接着转身把?夏茯的身份证放上扫描机, 整个流程耗时不过半小?时,夏茯便拿到了新的户口页。

    盖有?鲜红印章的纸张微微发烫,散发出淡淡的油墨味,又轻又脆, 宛若一个不太真实的梦。夏茯仔细把?户口页收进文件夹, 生怕不一小?心会弄皱它?。

    处理妥当后?,方景澄主动地牵起她的手掌,邀功似地说:“本来这些东西是开学交到户籍科统一处理的,但我觉得你现在?直接拿着会比较放心。”

    “刚好旁边是银行?,要不要看点理财产品?我的客户经?理今天也值班。”

    消防员们?从废墟中找到了夏茯的行?李箱, 这箱子是方景澄给?她买的摄影师同款,材料坚固,又刚好被放在?储藏室角落, 倾倒的立柜完美挡住了坠落的石块,它?保留的相当完整。打开后?, 里?头除了有?夏茯的钱包、被换洗衣物裹着的笔记本电脑也完好无损。

    赔偿款被尽数打进夏茯交学费用的银行?卡。这笔钱她本来想?做大额存单,等毕业后?再作打算。免得头晕脑热损失本金。如?今托方景澄的关系,她被迎进银行?的VIP接待室,签订了卡里?数十倍金额以上才能享有?的理财产品,收益据说和?S市膨胀的房价持平。

    这样能让她轻松一点么?

    从事发后?夏茯就表现得异常镇定,她像一台精确的机器,妥善处理各种手续,仅在?殡仪馆掉了几滴眼泪。

    过度的冷静有?时反倒是抑郁的前兆,她本来就是那种喜欢把?心事悄悄藏起来的性子。

    方景澄望着夏茯的侧脸,觉得那张娟秀的面庞正悄然变得成熟,逐渐和?记忆里?另个人重叠起来,她的鞋跟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视线漠然越过他的身侧。他忍不住询问说:“接下来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夏茯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回学校图书馆吧。老师的组会上周一就开始了,她说有?篇新的论文很有?意思,想?下次研讨集中讨论。”

    为了处理父母后?事,她在?老家多耽搁了好几天,而组内提前开学的研究生已经?开始讨论这学期的科研计划了。虽说她跟周鸿霞解释过迟到的原因?,也获得了不少安慰,可夏茯并不想?因?此受到特?殊对待。

    方景澄错愕地睁大睛:

    “下午就开始?都这个点了,休整休整明早再说怎么样?周老师又不是那种不顾学生死活的压榨狂,你可以不用太勉强自己。”

    她是不是拼命过头了?

    哪怕躺在?商务座,长途旅行?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过去夏茯一直有?午睡的习惯,他以为她至少会先回宿舍睡一会儿。

    但夏茯只是摇头:

    “那我也想?再看会儿英语,马上就要开学面试了。最近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我想?顺利进入英才班,这样就能和?你一起上课了。”

    她以温柔的目光望向他,努力的理由突然有?了他的姓名,她用手掌轻轻摩挲他虎口处的软肉,让方景澄慢慢丧失了继续劝导的动力,他叹了口气:

    “好吧。”

    ……

    夏茯如?愿回到了图书馆,她最爱的“文献阅读区”靠窗那张桌子。

    她机械地打开笔记本,一字一句阅读之前的批注,感到困惑与迷惘仍像梅雨季湿冷的水汽萦绕着身体。

    不得不说,方景澄作为男友确实了解她的性格,夏茯并不像平时一样冷静,也不似他想?象中的好学。

    或许最开始的努力是为了获取家人的称赞,让大家为自己骄傲,但很快她的勤勉、高效就变成了挣扎。为了摆脱痛苦,为了获得自由,哪怕过程再辛苦,为了避免在?小?镇腐朽沉沦的结局,她都可以忍受。

    现在逼迫她的巨物消失了,夏茯仍然感到紧迫——

    怕失去学习的动力,怕迷失了未来的方向,又或者如?奶奶昏迷前声嘶力竭地诅咒“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白眼狼、扫把?星、真以为攀上男人就可以变成金凤凰么?拿着溅着爸妈血的钱你能睡着么?!”,她要遭到报应,陷入深深的自责,大脑一片混沌、像逐渐风干的混凝土那样再也无法?运转。

    可是那些知识从未走远,在?艰难岁月中经受考验、磨砺习来的技能也不会背叛为他们付出的求学者。他们?就像许久未见的挚友,最开始有?些生疏,可经?过一阵寒暄就能重新变得熟络,紧紧围绕在她身侧。

    哪怕父母死去,她的天赋也不会消失,依旧能品尝到食物的美味,感受到图书馆窗外扑面而来,带着夏日草木清香的热风,能和?组内骄子们?激烈的学 术讨论产生共鸣。

    快乐和满足来的没心没肺,又如?此真实。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细响,随着思维逐渐深入论文细节,夏茯心间最后?一点阴霾也融化在午后的橙黄阳光中。

    她放下笔,慢慢握紧拳头,终于感到了放松:

    我还是我,我的命运一直都在?自己的掌心里?。

    抛开束缚后?,人生好像反而有?了另外一条路,不再逃避痛苦,而是追求实现梦想?的满足,继续前行?。

    夏茯这样想?着忍不住抬头观察对面的方景澄。

    和?学习一样,她对他的感情也不纯粹,有?利用他摆脱、报复家人的嫌疑。有?段日子里?他被视为她的唯一稻草,她几乎是强迫自己前进,满足他想?要被爱的需求,于是告白都是她先做的。

    现在?这些事情过去了,也到了清算的时候。夏茯试图重新审视这段感情,猜测方景澄身上那种非他不可的魅力是否会随着家庭带来的阴霾消散。

    这个散漫狡猾的青年只在?开始的时候找了一本砖头厚的专业书,煞有?其事地坐在?对面翻阅,但很快他就感到了厌倦,给?自己续上了咖啡。

    他试图完成陪伴女友学习的职责,实在?坚持不下去就在?专业书后?面藏了本国家地理杂志,聚精会神研究起山河景物的拍摄技巧。

    他好像上课偷看小?人书的孩子,夏茯以为自己会觉得他幼稚。

    可没有?。

    她看着青年仔细观察自己的表情问:

    “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大部分都记得。”

    在?得到积极回复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兴不少。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或者去商场逛逛?有?SA给?我发消息说上了不少新东西。”

    方景澄在?对她笑?,傍晚时分的阅读室,绚丽的夕阳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让它?们?看起来就像飞舞的小?小?的精灵。在?那种日光下,他也好像在?发光,那光芒并不灼热,却能让某种感情如?镀金融化。

    她觉得他可爱。

    正如?垃圾场看到他的第一眼,他漂亮得和?玫瑰平分秋色,这段感情由无数个心动的瞬间构成,当然存在?一些真实的东西。

    夏茯伸手盖住方景澄手背。说:

    “晚上我不想?出去玩、也不想?回宿舍,我想?和?你单独待着,可以去你家坐坐么?”

    “会不方便么?”

    之前她一直怀抱着这种感情没法?长久的心态,对方景澄背后?的东西漠不关心。

    可方景澄已经?了解过她不堪的家庭,公平起见,也轮到她窥视他的过往了。

    “当然不会!”

    雀跃和?一点难为情一起涌上方景澄心头。

    之前开过房,该做的都做了,但是请女孩子到家却是格外特?别的体验。他在?期待之余,又惴惴不安地纠结将近一个月没回的家会不会显得杂乱,定期上门的保洁有?没有?把?卫生做到位,床头柜上摊开的书籍是显得人很有?深度的摄影杂志,还是前几天的漫画单行?本,他学习怎么讨好夏茯的杂志应该有?好好收进抽屉吧?!

    夏茯知道方景澄在?外头有?自己的公寓,但没想?到他有?钱到直接住在?能看见S市繁华江景以及电视广播塔的高层里?,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有?一足以容纳祖孙三代家庭的面积。

    而这的确是方景澄的私人空间,除了一个睡觉用主卧、招待朋友的客卧,其他房间都被改造成游戏室、摄影室之类彰显个人兴趣的地方,零零碎碎摆着摄影镜头、漫画、手办、健身器材之类的物件。

    他显然没有?烹饪的爱好,厨房里?的智能油烟机光彩可鉴足以照出人影,而冰箱里?放的则是些矿泉水、苏打水的玻璃瓶,对口腹之欲表现得相当克制,难怪他能有?个那么招人喜欢的身材。

    方景澄陪夏茯一一走过众多房间,他灵活的眼珠子四处转动,去检查每个微小?的角落,内心高度紧张,坚决杜绝完美男友形象受损的可能。

    “这是我的卧室。”

    谢天谢地!公寓管家安排的保洁是些负责又细心的好人,他的杂志被分门别类放回了书柜。床头柜只留了一个相框,里?面装的是夏茯的照片,刚巧是她睡在?花田里?的那张。

    它?第一时间吸引了夏茯的注意,她拿起相框,端详了一阵,询问说:

    “你喜欢这张啊。”

    好耶,是体现纪念日的东西!满分!

    方景澄巴不得有?这种表现的好机会,立刻接腔道:

    “嗯嗯,我觉得很有?纪念意义。还记得么?这是我们?交往后?第一次出去约会拍的。”

    夏茯轻轻笑?了一声,她放下照片,转而勾住他的脖子,用手指抚摸他的面庞,好像打算给?他一个甜蜜的吻。

    “当然记得,第一次有?人给?我拍那么多照片,拍的那么漂亮,我很高兴。”

    方景澄已经?眯起了双眼,压根没想?到下一秒会被对方直接推在?床上。

    他茫然的表情也和?第一次约会没有?出入。

    夏茯如?是发出感叹。她清楚地记得藏在?照片后?的小?故事,比如?下一个镜头她就把?方景澄按倒在?地,骑在?了他腰上。于她而言,这照片的暗示意味远大于初恋的甜蜜美好。

    “我还记得之后?我也给?你拍了不少照片。”

    她坐上床沿,用双手撑住身体,稍稍向后?倾身,回眸看他,询问道:

    “明明合影也有?不少,为什么这张最特?别?还放在?卧室里?……原来如?此,你喜欢这种么?难怪酒店那次你也没有?反对。”

    一般男人好像更喜欢占据主导地位吧?这种事也是种了解么?

    夏茯说话?时音量不大,语调也温柔平静。情侣间的随性闲聊轻柔地拂过方景澄耳畔,可实际内容却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

    对啊,为什么偏偏是这张?

    隐秘的心思在?私密的房间被喜欢的女人一语点破,热意一股一股涌上方景澄的脸颊。

    不行?、他只是觉得她愿意给?他拍照一定很喜欢她,感情有?了进一步进展,当然值得庆贺纪念,所以才拍了下来!

    这事关男人的尊严,必须解释清楚!

    “你听我解释!”

    他撑起上身,焦急地看向夏茯,但她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的情绪彻底哑火。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交往后?夏茯其实自费几盒避|孕|套,只可惜方景澄用的是酒店提供的,这多余的玩意儿就被夏茯忘在?了衣兜里?,也难怪张梅会咬定她是个婊|子。

    现在?这鲜红的小?片从她的手心滑出,落在?方景澄结实的小?腹上,锯齿状的塑封刺得他皮肤发痒。方景澄看夏茯纤细的手指缓缓勾起他T恤上摆,她慢条斯理地抚摸他腰腹上的脉络,说:“好啊,你解释吧,我想?多了解了解你”。

    夏茯很耐心地原地打转,如?果?方景澄不喜欢,她就停止,出去看看电影,做点别的什么。

    然而在?她动作后?,方景澄反驳的口吻就没法?那么坚定了。

    真可怕,一次退让就是永远的妥协。

    方景澄终于意识到在?这方面上,夏茯的学习速度一直远超他的想?象。

    “确实还不错……”

    他确实喜欢她大腿内侧细腻柔软的皮肤,喜欢她卧在?胸脯衔着朱果?的白鸽,以及藏在?垂落的睫毛下因?欲望而晃动的眸光,那个时刻他能确切地感到到他对她的吸引力——

    她就像果?园漫步的孩童,用双手捉住了甜腻糜烂的果?实,接着垂下脖颈,深深地吮吸其中的汁水。

    接着她脚下的盖着落叶的泥土开始崩塌下陷,所有?的一切向内收缩,笼罩她囚禁她换他品尝贪吃的入侵者。

    “太好了,我也很喜欢。”

    她这样叹息,渡过相当混乱的一夜,带来的小?盒最终只剩下一个外包装。

    而在?她感到厌倦之前,他们?还会有?很多这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