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府回来,杨悦一路想着心事。
阿难弟子的“诚意”,其实再明显不过。她的“诚心”的“用意”,不过是想利用杨悦而矣。
杨悦先前还曾想过,以阿难弟子对李治的爱恋,怎会不想尽办法嫁给李治。如今看来,阿难弟子想的办法,却是利用她。
“利用就利用吧。”杨悦长出一口气,叹道。
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李治到底有没有一个姓陈的嫔妃,不过既然唐皇后宫“一后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更况阿难弟子对李治暗恋已久,其心可悯。
无论阿难弟子是否真是陈后主之后,想来阿难弟子不过想借用陈家门第,好与李治相配。陈后主虽然灭国,然而去今不过几十年,陈后主的玄孙是皇族后裔,也算贵族身份。
自此以后,阿难弟子作为隋国公主的“闺阁密友”,到是有不少机会,被杨悦带了参加各种聚会。甚至杨悦还专门为她制造机会。私下里更是没少在李治面前提起阿难弟子。
半年下来,无论是贵族聚会,还是游园礼佛,阿难弟子与李治到是见过不少次。然而,李治似吃了秤砣,要展示自己并非“色魔”。对阿难弟子竟然没有半点垂怜之意。
甚至李治后宫的嫔妃也极少得到宠幸。有人说陛下当真是孝子,为先皇守丧,因而自律。然而,也有人说是因为陛下最宠爱的萧淑妃有孕在身,陛下才会如此。
无论是何原因,但李治的内宫却并不平静。通共才有一后一妃,却整日不得安宁。王皇后无后,萧淑妃却已有一子一女,如今又有了身孕。王皇后更加心焦。
一晃冬去春来,新年又至。贞观年号终于过去,改元永徽。真正迎来李治的时代。有皇帝便应有太子。何况李治已有四个儿子。立皇太子之事便成了永徽元年头一件大事。
正元大朝会刚过。柳奭、褚遂良、长孙无忌、于志宁等重臣便联名提出立李治长子陈王李忠为皇太子。
李治不由大是皱眉,心知这个年定然过不好了。后宫之中萧淑妃正天天吵着立她的儿子李素节为皇嗣。偏偏诸位大臣也来凑热闹。
当然,这个热闹并非空穴来风。柳奭乃是王皇后的舅父,王皇后无嗣,陈王李忠生母刘氏身份低微,朝中无显赫家世做外援。王皇后请立李忠为皇太子,自然大有深意。将来李忠必然依靠王皇后这个嫡母。自然比萧淑妃的儿子亲近许多。
此中关键李治岂会不明白。然而,若以李治本心,却是偏向萧淑妃的儿子李素节。李素节虽然刚刚五岁,却聪慧异常。加之李治为太子时一向宠爱萧良娣,自然对这个儿子也大是偏心。
然而,自来嫡长制度。无嫡立长。陈王李忠虽是宫人所生,却是李治长子。当年李治刚刚被立为太子,李忠刚好出生,李世民曾喜而起舞,贞观二十年封为陈王,按道理应立李忠为皇嗣。
因而,一提皇嗣,立时令李治头大如斗。
朝会散后。李治苦恼之极。不愿意回内宫面对萧淑妃。想了想,竟让内侍取了一身常服。只带了薛仁贵悄悄出宫,往大慈恩寺去为母祈福。
大慈恩寺是玄奘法师道场所在。李二郎与玄奘法师交情极厚,李二郎再无出仕之意,平日多在慈恩寺中居住。杨悦自然少不了常来寺里。
李治见杨悦今日不曾来参加朝会,猜她定然是到慈恩寺里去了。李治此行也不无存了想遇到杨悦之心。
然而,事与愿违。杨悦并未在寺中。
李治在三藏院,与玄奘法师、李二郎对坐喝茶,心下却未免失望,分明有些心不在焉。
玄奘法师见了,早已会意,突然笑向李二郎问道:“窥基去了哪,戒言师弟可曾见到?”
李二郎看了看玄奘法师,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道古怪。
“对了,窥基刚才说隋国公主请他到芙蓉园去,想是去了那儿,我怎忘了。”玄奘法师见李二郎不言,忽又笑着自语道。
窥基乃是尉迟洪道的法号。尉迟洪道与杨悦关系莫逆,李治自然知道。听了玄奘法师之言,心下不由一喜,知道他在告知自己杨悦去处。当下耐着性子又喝了两盏茶,才告辞而去。
见李治走远,李二郎望向玄奘法师,眼中微有怨意:“你怎如此看好他。”
玄奘法师微微一笑:“这些年常在先皇身边,有些事儿却看得更加明白。”
“什么?”李二郎诧异道。
“好像要下雪了。”玄奘法师却抬头望向天色,天色灰朦,前言不搭后语地道。
“什么?”李二郎不由更是诧异,顺着玄奘法师的眼色,抬头看了看天,也不由说道,“嗯,的确快要下雪了。”
“其实圣上这些年不是没有考虑过换人。”玄奘法师收回目光,呷了一口茶水,突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一次我为圣上讲经,见圣上为此大是苦恼,还顺便问起我的意见。”
“你怎么说?”李二郎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玄奘法师,有些不明白他怎会突然谈起这个话题。虽然李世民已去逝半年多,李治也已顺利继位,然而这个话题无论何时,却依旧是个极敏感的话题。然而,心下却也不免十分好奇,不知玄奘要说什么。
“不换!”玄奘法师停了一下,突然坚定地说道。
“不换?”李二郎不由一愕,似是有些不大明白玄奘法师为何如此说法。
“若论英果,吴王的确是最佳人选。若论武功,蜀王这些年的战绩更是有目共睹。便是濮王李泰,若论聪慧也远胜于当今陛下。然而有时候最优秀的人不一定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最来。圣上当年也不是最合适的人选?难道我们这些年的选择都错了?”
“自然没错!”玄奘法师却又斩钉截铁地道,“圣上这些年的作为也证明了大家的选择没错!正如悦儿所言,圣上是千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一帝!”
李二郎见说,更加糊涂起来。不解玄奘法师到底何意。
“然而。当年之势与今日却又有些不同。圣上当年已是势在必行,朝中一半以上贤臣意属圣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朝廷混乱,众臣对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但今日却完全不同。”玄奘法师接着说道,“如今陛下虽然性情柔弱,却也并非无能之辈。这些年圣上将国事交给他。其实一直都在考察他。圣上对他基本上都还满意。而且最重要的是陛下在朝中日久,已形成稳固的集团。圣上选择太子继位,实则是为天下稳定着想。何况太子自来重情,圣上希望他能保全诸王,实在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
“为人父母”李二郎突然怔住。想到杨悦,不由暗问。难道自己一直以来意属蜀王,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
“二郎何不看得更远些?!”玄奘法师见李二郎怔住不言,缓缓言道。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家当真能过太平日子么?长孙又能放过他们?”李二郎怔了半晌,却又摇头叹道。
“太子曾跪在圣上面前发誓,定会保全诸王一生平安富贵,有我在旁作证。或者应该能作到。”玄奘法师道,“而且为今之计。又能如何?圣上终是没有改变心意。吴王早些年便已心灰意冷,如今只怕便是蜀王也冷了此心。便是二郎。难道当真希望看到再次天下大乱”
玄奘法师没有说完,不由也长叹一声。
“所以,连你也赞成悦儿嫁给他?”李二郎惘然说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悦儿不嫁他,风如何止,树如何静?!”玄奘法师再次叹道。
从晋昌坊穿过青龙坊,便是芙蓉园。
李治到时,空中已开始飘起雪花。雪花稀稀落落,雪片却极大。飘过眼前落于地上,许久才肯化去。
转过芙蓉殿,突然一阵幽香传来。春寒料峭之中,不远处有朵朵红梅开在枝头。
梅林飘雪,几名士子正在此间赏梅品茗。
仔细看时,杨悦、尉迟洪道果在其中。其他人李治到也认识两个,一个是乔知之,乃是庐陵长公主(如今已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另一个是裴炎,任濮州司仓参军,因不畏强权,敢于直言出名,刚刚选为御史,调回长安。
“当,当,当年,我等一起创立天下书社,而今书社遍步天下,我等却再难相聚。”说话的一个道士,有些口吃,干脆唱着说道。
“这次若不是正元朝会,还不知何日再能相聚。”说这话的却是一个面白如玉的富家公子模样的人。看来也是朝官,只是众人皆一身白衣乌帽,看不出官品。李治努力想,也想不出他是谁。
“可惜,国丧期间不能宴乐,否则大家定要一醉方休。”这次说话之人乃是和尚尉迟洪道,李治认的。
“岂只一醉,定要醉上三日”乔知之大笑。
“只可惜,今日还差两人,否则到是到齐了。”裴炎突然说道。
“是啊,蜀王怎么没回京过年。”有人附和道。
“不只蜀王,众亲王都未回京。”乔知之道。
“还有杨豫之,这些年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杨悦见乔知之话说得有点远,忙扯回来道。
李治远远听了片刻,知道杨悦正与当年一同创立天下书社的精英闲聊。想起很久之前,他也曾想加入这个“团伙”。本想过去,与众人一起畅谈。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知道自己若当真过去,只怕反会打扰众人谈兴。想了想,转头向薛仁贵道:“咱们还是走吧。”
“陛下?”然而,有人却已认出是他。
众人听了,纷纷转头,也认出李治,忙上前行礼。这些人虽然是下三品官员,朝拜时的位置距离李治甚远,甚至不见得能看清李治长像。然而他们当年大多在国子监读书,还有人是弘文馆的学生,在皇城中免不了会碰到李治,自然认的。
李治不好就此离开,见杨悦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不由微觉尴尬。
杨悦反到笑了笑,将众人一一向李治介绍。苏味道、王勮、富嘉谟、傅渐,包括王勃等人皆在。
众人见李治来,果然拘谨了起来,谈兴大减。只有裴炎好些,只是裴炎生性不喜多言,场中笑声立时变成不时冷场。不一会儿,杨悦便感到无趣,看看天色将晚,雪也下得越来越大,便将“茶话会”结束,各自散去。
李治见杨悦也要告辞,忙道:“隋国公主请留步,我有话要向公主请教。”
“陛下有什么话到朝堂上谈便是。”杨悦见李治要私下找自己谈话,不由皱眉。虽然流水无情,落花却有意,李治的心思写在脑门上,杨悦最怕单独见他。
“我,”李治怔了一下,急道,“今日柳奭等人请立陈王李忠为太子,公主以为如何?”
杨悦见是问此事,不由放下心来。自然知道李治因何为难,不由笑道:“此乃陛下家事,问我作什。”
“怎是家事?!”李治见杨悦不肯提建议,摇头急道,“太子是将来国君,自然乃是国事。公主难道不关心大唐的未来?”
大唐未来?杨悦心下暗乐,李治之后乃是女皇武则天,哪里轮得到太子。谁当太子谁倒霉!武则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都是换了又换,现在立太子,更是立了也是白立。
“陛下不是故意让我招恨么?”杨悦微微一笑道。无论说立还是不立,定然要得罪一方,这个道理不难理解。
李治听了,不由神情一黯,也知杨悦所说不错,若要当真明哲保身,自然不便说出来。当下不再勉强。
“要我说干脆谁也不立。”杨悦见李治犯难,却又信口说道。
李治一愕,杨悦这话,不是得罪一方,而是得罪两方。
杨悦笑着解释道:“反正陛下现在还年轻,没准皇后将来又生了儿子,到时有了嫡子,陈王怎么办?难道要无故废掉不成?”
杨悦是想到这个陈王便是立为太子,将来也定会被废。在她知道的历史中好像根本没有这么个太子。而且与其让他将来成为武则天的眼中盯,不如干脆不立。
李治却苦笑一声:“然而王皇后不能生养,太医也无可奈何。”
“或许另有皇后为陛下生子也说不定。”杨悦想到武眉儿,摇头笑道。
李治一怔,望着杨悦,突然心中一阵莫名的欢喜,喃喃说道:“不错!或者另有皇后也说不定!”
杨悦并未听出李治话中深意。眼见天色渐暗,八百声落更鼓响起。便与李治一同回转。却未看到身后有一道白衣身影,望着二人远去,神色极是落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