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本公主当真聪慧,应该早已猜到殿下是何人才是。”杨悦不由苦笑道,“看来民间将本公主说成妖孽并非空穴来风,乃是出自濮王。”
亲王向来不可擅离封地,李泰被李世民贬到均州,更是一步都不曾踏出均州。杨悦被逐出朝堂,李泰却巴巴来三原请杨悦帮忙。这一贬一尊之间,只怕不无关联。
李泰知杨悦聪慧,一眼便看透事实,也不隐瞒,一揖到底,谢道:“一时权宜之计,还望公主海涵。他日定会还公主清白。”
“他日?”杨悦心中不由再次苦笑,知道李泰所言他日不过是,若她肯与他联手,助他夺得皇位,自然会还她清白。否则,却又另当别论了。
思索片刻,杨悦突然抬头直视李泰,道:“濮王为何认定本公主定会帮你?!”
李泰沉吟一下,迎着杨悦的目光,从容言道:“若平心而论,公主以为本王与九郎谁更适合皇位?”
“若论才学聪慧,恐怕陛下不及濮王!”杨悦沉吟片刻,幽幽说道。
李泰心中不由一喜,然而听到杨悦一直称自己“濮王”,皱头却又不由微皱。
如今他虽被封为濮王,一向却更喜欢人家称他魏王。只因自从十八岁被父皇李世民封为魏王以来,是他最得意之时。那个时候李世民对他的宠爱冠于诸王之上,甚至超过了当时的太子李承乾。开支用度一切都比及太子。加上太子私下玩男宠胡作非为,被李世民得知后,越来越不喜。甚至曾私下里答应立他为皇嗣。然而
然而,杨悦并未停下,接着说道:“然而,若论当今天下形势,陛下即已拥有四海,反比濮王更加合适。”
李泰面上笑容未落,不由僵住。怔了片刻,却又笑道:“公主心胸宽广。不以个人得失论人。令人叹服。九郎如此待公主,公主却以德报怨,不加微词,当真难得。”
杨悦微微一笑,道:“濮王过誉了。陛下与我有朋友之义,他虽无情,我却不能无义。更况事实如此。非我一言可以偏颇。”
“然而,本王并不认同公主所说。”李泰顿了顿,却又不紧不慢地道,“本王闻说公主向来不以嫡长而论,以为有德者居天下才是正统,对父皇莅位视朝极为赞叹。只因父皇乃是千古难得的英明之主。公主能明此中道理,奈何今日反不能为天下选择明主?”
“虽然如此,然而当今陛下也不见得不是明主。前些年先皇令陛下独断朝政,并非不是存了考察之意,先皇即未改变心意,自然是认为陛下有能力坐这个皇位。更况陛下虽然有些感情用事,然而也并非不能明断是非之人。”杨悦微微摇首,言道。
“公主只知其一。却忘记其二。”李泰也摇头道。“父皇在时,九郎虽视朝。却终有父皇余威震慑,朝臣自然不敢狂妄。如今九郎性情羸弱,不免为朝臣所欺。便如公主之事,九郎虽有回护之心,却无回护之力。如今朝政决于外戚之手;四夷窥伺,洞獠反叛,突厥生变;内宫却又乱成一团。如此外忧内患,怎称得上英明之主?”
平心而论,李泰所言到是事实,令人难以辩驳。
杨悦思索片刻,才说道:“陛下继位以来。四夷虽有挑衅,然而洞獠反叛非今朝才有,贞观盛世也有四夷之患。今四夷虽不安,然边有大将。我闻说陛下已派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往讨阿史那;又令赵孝祖为郎州道总管讨蛮。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能算是陛下之不明。至于长孙太尉虽是外戚,朝政多决于他手。然而长孙太尉受先皇顾命之托,所决朝政一向未有过失。如今又主修律令,颁布天下,实则多有建树,与国有功。至于内宫争宠,向来只要有女人的地方便会有这个问题,并非陛下一人头痛之事。天下男儿只怕皆有此困,到也不能算是什么大过。如今大唐国祚不过三十几年,宜稳患乱。只要宇内诸王相安,兄弟齐心,则四海咸服。否则.在下实在不愿看到前隋大业之祸。愿濮王以家国为先,三思而行。”
杨悦语出诚肯,到是真心想劝阻李泰罢手。李泰听了也不由动容。暗叹杨悦口才极佳。难怪向来以辩才著称。
“公主心怀天下,令泰叹服。”李泰喟然叹道,“公主所言极是。然而伊尹、霍光虽贤,终是欺主权臣。王莽未篡之时也未尚不十分谦恭。如今主弱臣强,前朝可鉴,太尉掌朝日久,难保不生贰心。
当年太子不贤,先皇本意属本王,已暗许改立泰为皇储。若非长孙太尉阴教九郎在先皇面前诋毁,泰如今早已是天下之主。太尉也是泰的舅父,却偏向九郎,不过正是因为九郎性情柔弱,更易控制而矣。”李泰也不示弱,侃侃而谈,“至于公主所虑,泰不以为然。所谓‘上兵伐谋’,泰虽有代天下之心,却无乱天下之意。所以想请公主联手,人心所向,只要义旗一举,朝事唾手可得。公主所患之乱必不会发生。”
李泰言语谦卑,连本王二字都不敢在杨悦自称。只以名字自谦,不可谓不是谦恭之极。
然而杨悦终是摇头说道:“话虽如此,然而宫廷流血只怕在所难免。先皇当年不可谓是以最小的牺牲拥有天下,然而玄武门前诛杀兄弟,向来引为撼事。难道濮王比之先皇当年准备还要充分?凭何能言必有把握。若稍有不慎,便是天下大乱,一发而不可收拾。此等千古罪人这行,还请濮王三思。”
两个到是棋逢对手,说了半天,却是说也说服不了谁。
杨悦不由有些不耐烦起来,看看唐晷已是正子时分,打了一哈欠,起身恭行一礼道:“这些日子蒙濮王见爱,结为酒友,托以腹心。然亲王不能擅离封地,若被朝廷得知,只怕会有杀身之祸。今日与濮王别过。还请濮王速速归去。杨悦只当从未见过濮王便是。”
说完转身欲走。忽听院中微有响动,似是金革之声,心下不由一震:有埋伏?!
然而,转念一想,却又释然。李泰虽貌状恭敬请自己帮忙,然而却是将“阴谋”已向自己说出。如今自己不答应与他联手,只怕他不会放过自己。
想到此。不由心下苦笑。正在暗思计谋,却听李泰在身后叫道:“公主且稍等。”
杨悦缓缓转身,注视李泰片刻,已知不能幸免,不由微微冷笑道:“难道濮王信不过在下,要强行留下本公主不成?”说完连自己也觉可笑。纵然她保证不会说出,然兹事体大,李泰又如何能够相信。便是换了自己,也定会杀之灭口。
“公主误会。”李泰却眼光一闪,摇头说道,“实不相瞒,如今朝中已有二分之一朝臣投向本王。”
“二分之一?!”杨悦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失声惊道。
李泰见到不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本王若无把握自然不会拿大唐国运作儿戏。虽然如此。本王还是想请公主相助一臂之力。正如公主所想,本王想以最小的代价取得天下。公主若肯助本王得到天下士林支持。想来比之父皇当年更胜几分。”
李泰之意其实很是明显。二分之一实在是个惊人数字。纵是没有隋国公主,也是大势已成。用上隋国公主不过是锦上添花。总算李泰还给杨悦几分面子,耐心解释。
杨悦早已惊呆,若果如李泰所言,只怕李治果真帝位不保。一时怔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识实务者为俊杰,还请公主三思。”杨悦正在出神,却听院中树荫里闪出一人,向杨悦行礼说道。
“韦待价?!”杨悦不由一怔,惊道,“你,你怎么在这儿?我知道了,难怪你早已知道我被人称作妖孽,原来你也投了濮王名下。”
“不瞒公主,在下当年便支持魏王为嗣,魏王英明聪慧,定然如先皇一般,乃是千古明君。如今待价已带洛阳天下书社众士子一齐投到魏王幕府,还请公主见谅。”韦待价恭身一揖到底,抱歉说道。
杨悦这才想起韦待价之父韦挺作过魏王府臣,如今韦待价仕途不顺,转而投向魏王乃是情理之中,怪只怪自己先前没有察觉。心下虽然大怒,然而到了此时,却也已无可奈何,知道多说无益。
沉吟片刻,回顾李泰刚要出言说话,却听院中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魏王何须如此跟她废话。只要捉了她,还怕她不听从魏王安排?!”
声音熟悉,却原来是房二房遗爱,他在院中等了许久,见杨悦始终不肯答应,早已不耐,因而出言说道。
李泰不由暗暗皱眉。去看杨悦,见杨悦眉头微扬,不但不惧反而哈哈大笑道:“本公主虽然有心与魏王联手,然而却不屑与君同伍,因而还要考虑考虑。”
李泰不由一呆,心下却又大喜,知道杨悦口风终于松动。但见房遗爱被杨悦激得大怒,已蹿到院中手一挥要命人来捉杨悦。当下忙喝住他,道:“遗爱不得无礼,快快退下。”回顾杨悦,深施一礼,道:“谢公主成全。”
杨悦却笑了笑道:“你先别谢我。我还要听听魏王会给我什么条件,若不称在下心意,只怕也爱莫能助。”
李泰听杨悦改称自己为魏王,心下不由一喜。更加佩服杨悦心思敏捷,竟能察觉自己心意。不由向杨悦注视片刻,说道:“若公主肯与本王联手,事成之后,中宫之位非公主莫属。”
杨悦不由一怔,瞅了李泰半晌,突然嫣然一笑,撇嘴说道:“魏王莫不是骗人。我听说魏王妃琴诗书画无一不精,乃是绝佳女子。魏王向与魏王妃伉俪情深,这许多年除了王妃,连滕妾都不曾有一个。这会子定是拿话来哄杨悦开心,待事成之后,只怕便要封魏王妃为后。到时候杨悦便是后悔也已来不急。”
李泰一直见杨悦言谈大度,不让须眉。猛然见她女儿笑靥,明眸一闪,星辉洒落,似笑非笑似喜非喜望向自己,宛如嬉戏世间的仙子一般,不由为之一呆,饶是已过而立之年,心下也不由砰然一跳。
又听她言语之中,已大有争分吃醋之意,心中更是大快。以为杨悦早已对自己心折。这些日子他与杨悦谈古论今,正是要引杨悦对自己心悦诚服。听了杨悦所说,不由喜出望外,去拉杨悦柔荑纤手,低声笑道:“好个惊鸿仙子。本王今日立誓,若他日不兑现诺言,必让本王死无葬身之地,你可满意了?”
古人重诺,更重誓言。杨悦听了,不由莞尔一笑。眨眨眼,却转身面向墙下一处树丛,突然拍手大笑道:“龙比格你可听清楚了。魏王的中宫之位也会给了本公主,你永远赢不过本公主,莫再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