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弯月如钩,漫天星斗。
小院中虽有灯光,四下却一片朦胧。
杨悦面对的树丛在墙下不远处的一个步廊之侧。黑夜里看不清是什么树,只见到一片影影绰绰。
顺着杨悦的眼光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寂然无声。
李泰不由诧异地看向杨悦。
杨悦再次高声笑道:“龙比格,你若想让本公主不知你在这里,至少先将你身上的香气去掉。”
果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哼。
李泰闻言脸色已是大变,深吸一口气,果然有淡淡的幽香传来,“原来瞒不过公主,龙比格的确早已投到我府上。不过,”李泰转身面向暗中,冷冷说道,“本王似乎并未请龙公主来此。”
“若非来此,我又如何会得知魏王原来已将中宫之位送于她人。”龙比格声调凄苦,如怨如泣,却别有一番风味,更似是在向情人撒娇,含了无限风情。
“中宫之位本王愿意给谁便给谁,似乎无许过问龙公主。”李泰皱了皱眉,不冷不热地道。声调里却自有一种威严,不容质疑。
“王爷”龙比格娇声长叹一声,竟然不再声张。
杨悦不由暗自点头,若论性情,李泰的确要比李治威仪许多。难怪以龙比格的性情投到他的门下,却也如此乖巧。若是李治,只怕此时正在左右安慰不迭,却又左右不能讨好。若是李愔却根本不去理会龙比格,所以才使龙比格怒极反叛。
李泰回视杨悦,见杨悦双眸含星,注视着自己,眼中隐有赞叹之意,不由笑了笑,低声道:“本王答应放她父亲回焉耆,将来恢得她公主身份。因而她投到本王门下。”
但见杨悦眼光一闪,笑嘻嘻地盯向自己。大有不信之意。顿了顿又道:“另外还许她一个嫔妃而矣。”
杨悦喟然而笑,眼中趣意大起,讥诮地道:“魏王大事未成,到是先笼络了不少女人。”
李泰神色一滞,去看杨悦面容,却是半喜半嗔模样,心中不由一荡。以为杨悦的讥讽不过是在吃醋。当下定了定神,凑近杨悦耳边讨好笑道:“我即答应公主入主中宫,后宫之事自然是公主说了算。”
“当真?!”杨悦闻言,眉头微扬,斜睨李泰一眼。李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杨悦突然笑道:“我现在便请魏王杀了她,你答不答应?”
李泰一怔。笑道:“公主莫要说笑。”
“你看我是在说笑么?”杨悦突然脸色一转,沉声说道,“龙比格向来与本公主不和,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我请魏王为我杀之,方解心头之恨。”
李泰见杨悦说得认真,一时不由为难,怔了片刻。终是摇头道:“公主向来大度。心怀天下,为何反容不下一个女子?”
“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非我定要为难她。只是我若容得下她,他日必被她所害。打蛇不死反被蛇咬,此中道理想必魏王比本公主更加明白。”
龙比格对她的恨意,杨悦自然再清楚不过。当年龙比格追杀李治与自己,李世民竟能放过她。实在令杨悦对这个时代对待女性罪犯的态度难以理解。
莫说龙比格。当年李渊在晋阳起兵造反,隋将阴世师刨了李家祖坟,杀了李渊当时幼子李智云。此等杀子掘祖之恨,待李渊入关,也不过是阴世师伏诛,其妻女只充做官婢。而且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若干年后,阴世师的女儿竟然成了李世民的四妃之一阴德妃。恩宠不下越王之母燕德妃
纵然这些不提,然而龙比格怎么说现在也是蜀王的婢妾,如今却投到李泰门下,若任由她兴风作浪,只怕蜀王迟早会被她连累。因而杨悦更加不会放过她。
杨悦知道李泰此时一心想与自己联手,自然言听计从,恰是除去龙比格的最好时机,如何会不好好利用。
见李泰犹豫,当下冷笑几声,接着说道:“魏王若能容得下李九,本公主便能容得下她!”
李九自然是李治。李泰见杨悦不称李治陛下已改称李九,不由心中一喜。然而回头看看树丛深处,不由又微微皱眉,一时维决不下。
龙比格知道杨悦断不会轻意放过自己,见到二人低声嘀咕许久,已知不妙,心下大急,高声叫道:“王爷莫要上她的当。她喜欢蜀王,定然不会嫁给王爷。”
李泰听了,不由转头看向杨悦,凤眼微眯,微有迷惑。
杨悦迎着李泰的目光却只坦然一笑,似是在说你到底如何选择,请自便。
李泰暗自沉吟,对于蜀王与杨悦的关系,他不能不忌讳。然而,以杨悦目前的处境,似乎也只有与他联手。更况有皇后之位作为条件,天下又有几个女人能阻当得了它的诱惑?
李泰沉吟片刻,终于挥一挥手。立时自暗处跳出两个卫士,上前将龙比格拖到院中。
龙比格不由高声大骂:“杨悦,贱人!你说得不错,今日你若杀不了我,他日必为我所杀。我便是做了鬼,也必不会放过你们母女”
“你们怎么啊”忽然,龙比格声调一变,骇然惊呼。
骂声突断,一剑穿喉,已是气绝身亡。
望着龙比格缓缓倒地,杨悦终于吐了一口气。龙比格心计智谋不可谓不深,自西域到中原,龙比格处心机虑,最后却落了个这样一个结果。
杨悦一时唏嘘,愣了片刻。才回头向李泰笑道:“魏王果然杀伐果断,比李九行事通快。”
李泰不由哈哈大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隋国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今日本王也见识了。”
然而笑间未落,却见杨悦突然眼光一闪,嘲弄地道:“然而,龙比格有一句话却没有说错。”
“什么?”李泰眼中闪过一丝戒备,诧道。
“龙比格虽死,然而魏王妃仍在。魏王难道没有听过杨悦关于‘情爱’的理论?杨悦向来以为两情相悦,只有一夫一妻才是真正的相爱。若让杨悦与人分享,共事一夫,却绝对不能。这也正是这些年本公主一直不肯出嫁的原因。”杨悦呵呵一笑道。
“这么说你原来一直在消遣本王?”李泰大怒,脸色瞬间变成铁青。
“本公主到也并无此意,只是魏王若能舍得魏王妃,本公主定然不会失言。”杨悦摇了摇头,眼中笑意更甚。
“住口!”李泰怒目杨悦,断然喝道,“你将本王当作三岁小儿,任意戏耍么?!”
“看来魏王舍不得王妃,本公主也无话可说,只好告退了。”杨悦嘻嘻一笑,临走竟不忘向李泰躬身一礼,才转身而走。
“你以为你还走得了么?!”李泰盛怒,一个箭步追上杨悦,扯住杨悦衣袖,叫道,“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莫怪本王无礼。”
杨悦眨眨眼睛,竟不知害怕,反指着李泰手指,笑了笑道:“魏王拉拉扯扯,若让王妃看到,还以为魏王当真对本公主情迷,岂不寒心。”
李泰一怔,竟然不自觉得放开杨悦,向后退了一步,怒道:“公主出尔反尔,是何道理。”
杨悦摇了摇头,呵呵大笑:“不是本公主无信,而是魏王自始之终并无诚意,不过是在愚弄本公主而矣,自然怪不得本公主。”
“本王若无诚意,怎会将中宫之位给公主。”李泰怒道。
“正是魏王哄骗杨悦要将中宫之位给本公主,本公主才会不信。”杨悦嘻嘻笑道,“若我没有猜错。这个计谋大概出自魏王妃,我听说魏王妃不只是个绝色女子,而且是个智计谋略极为高明的女子。向来有诸葛之称,乃是魏王真正的智囊。这等女子便是本公主身为男儿,也会一心一意爱她。更况魏王与她结发夫妻,情深意重。又为魏王生儿育女,此等恩情,怎么可能舍下,反而要将中宫之位送给一个相识不过半月之人?魏王能以此为饵骗得了龙比格,却骗不了本公主!”
“你”李泰心下不由一震,呆立当场,一时说不出话来。
便在此时,院内突然响起几片掌声,一个柔美的声音传来:“闻说隋国公主聪慧无比,果真如此。”
“王妃果然在此,难怪魏王对本公主如此有礼,不敢造次。”杨悦大笑。
“然而公主误会了,妾身的确真心将中宫之位让给公主。一来公主智计远胜在下;二来公主胜誉,天下所归;三来公主若与魏王联手建此大功。妾何得何能敢与公主争位?”人影一闪,一个婀娜身姿从暗处走来,在院中站定,不急不缓地说道。
“婉儿姊姊为了魏王,竟然甘居人下,当真让杨悦佩服。”杨悦目光掠过李泰,见他不言不语,只怔怔望向院中人影,眼中尽是柔情,心中暗自点头,“到也是个有情人。”
魏王妃姓阎名婉,乃是著名画家、建筑世家,原将作大匠,今工部尚书阎立德的女儿。(阎立德大家或者陌生,然而著名画家阎立本大概众所周知,阎立德便是阎立本的长兄。)
忽见杨悦改自己姊姊,阎婉儿心下不由一喜,深施一礼,柔声说道:“诚蒙公主称妾身一声姊姊,公主可是答应了帮助魏王?”
杨悦呵呵一笑,斜睨李泰,见李泰眼中已暗露喜意,不由笑道:“只是姊姊怎么忘了我教中规矩?”
“教中规矩?”李泰与阎婉对视一眼,不由一齐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