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年关已至, 宫里虽不许燃放炮仗,年味儿却也不淡小厨房挂出的腌鱼腊肉多了不少, 风一吹, 咸香味儿便直往人鼻腔里钻。当然这时候还是带点腥气的, 等加了花椒八角做成菜肴端上桌, 那时便该叫人口水直流了。
乔薇很知道, 身为一个居移气养移体的贵妇,她本应该对这股味道表示嫌恶,然而臣妾做不到啊光是想想从前在家中时那丰盛热闹的团圆饭,一股欢喜充实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她觉得这是好事,表示自己还很年轻。只有小孩子才会盼着过年。
这回的年节想必还要热闹, 因她将在宫里度过。一想到除夕宴上将要面临的诸多皇亲国胄, 她的心便提了起来,且不提她是个西贝货, 哪怕是原主也不曾与这些达官贵人交涉过呀,姑娘们的社交网络是自成一圈的。
当然嫁了人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身为太子妃,这样的场合怎能缺席
令乔薇担心的还有皇帝, 迄今为止她还未曾正式见过嘉禾帝, 据说拜堂那日这位公公是出场了的, 可她的脸当时蒙在红盖头下, 别人瞧不见她,她当然也瞧不见别人。
皇帝长得难不难看是不是很凶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将人拉出去杀头他平时喜欢吃什么,爱玩什么最宠爱的妃妾是哪几位该如何博得他的好感
若是寻常人家的公爹也就罢了, 丞相府的娇女可谓无所畏惧,但那是天子,掌握着所有人生杀予夺的大权,哪怕有穿越女的光环,乔薇也无法保证自己会坦然不露怯。
她一股脑的将这些疑问抛出来,原指望陆慎替她拿个主意,谁知那人却笑道“怕什么,你是堂堂上了宗室玉牒的太子妃,谁还敢轻慢你不成”
乔薇在他怀中撅起嘴,“人家就是怕嘛”
难得见她这样撒娇的小女儿情态,陆慎也不觉得甜腻,反而欣赏的托起她的下巴,在她脸颊上啵了声,最后轻轻揉着她的头道“父皇当然是不难看的,也不太凶,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那性情如何”乔薇感觉被人像洋娃娃一般揉搓狎弄,碍于有求于人,只好忍着些罢了。
陆慎轻轻看她一眼,坦白道“孤也很少见父皇的面,哪里能知”
乔薇哑然,她意识到自己又在无意中触及了陆慎那段灰暗的心事,他虽是嘉禾帝嫡子,自幼却不受重视,先皇后的病逝似乎未能唤来几分垂怜,反而让皇帝更加恶了他。无论其中内情如何,都不该怪罪在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身上,遑论冷落。
皇帝在这件事真是太缺德了乔薇心中发出愤怒的叫嚣,再一看陆慎垂着头静默不语的神情,心里仿佛也抽疼了一下。
算了,被误会就误会吧,谁叫她天生心软呢乔薇咬着牙关,轻轻将他拥入怀中,一下一下抚摸他那结实的脊背,仿佛要将指尖的热力注入到他肺腑中。
这便是所谓的母性光环吧反正她这辈子都不打算要自己的孩子,那么,就把仅存的母爱匀给孩子他爹好了。乔薇这般想着,觉得脑中又多了笔糊涂账她究竟在做什么呀
陆慎在她的安抚下,脸上的阴霾渐渐驱散,眼光一转,却抬首含住她的指尖,轻轻吮吸起来。
莫非又是某种具有性暗示意味的动作乔薇打算好好骂他两句,年纪轻轻,整天沉溺于男欢女爱怎么能行
谁知循着陆慎的视线看去,乔薇就发现指头上一个红肿的刺伤,创口周围的皮肉稍稍翻卷起来,看着挺不雅观的,好像洁白的墙壁上多了几块泥巴。
她忙将手藏到背后,解释道“只是为太后娘娘准备绣品,不小心弄到的。”
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哦。
说到年节时给宫中长辈的贺礼,赵太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是亲手制的东西最有诚意。无奈乔薇于刺绣之道十分生疏原身也算不上精通,大约乔相夫妇对爱女视若至宝,也舍不得她穿针引线的伤了手,反正家里绣娘多得是,只要人前能做做样子就够了。
但送给太后的东西自不好假手于人,就算赵太后看不出,乔薇也会觉得良心有愧。所以她宁可硬着头皮跟青竹学了半月,才算速成了这门技艺。
陆慎看着她羞赧咬唇的神情,眼中的柔情多到几乎化开,他轻轻执起妻子的柔荑,摩挲着指腹上几道薄薄的茧痕,温声道“孤知道你是爱屋及乌,才想讨得皇祖母欢心,但孤实在不愿见你如此辛苦。”
不是,怎么就成了为他了乔薇愕然看着自说自话的男子,她明明只为报答赵太后的赏识好不谁叫赵太后夸她人美心善呢她长得很美了,剩下的只要证明够善。
陆慎见她不吭声,只当是心事被猜中了才无言以对,遂揽着她的肩膀喟叹道“孤当然希望有一个贤惠孝顺的太子妃,但你若做不到,也不必勉强自己。孤看重的就是你这份真性情,无论外人如何评判,你在孤心中都是最好的。”
呵呵,殿下您这滤镜也太深厚了吧。不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乔薇可不信他会容让到这种程度,她若真在宫中失了礼仪、不敬长辈,只怕用不着陆慎开口,天下人都该对她口诛笔伐了。
她不惧恶意,但最怕麻烦。乔薇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将那幅绣品呈上去,算下来再有两三日就该完活了正筹谋间,乔薇就觉一条重重的手臂压在她身上,继而灵活的将她缠绕起来,很快她就变成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乔薇推不动他,只好气喘吁吁地随着他动作,同时心中大怒这色胚
青竹听到寝殿内一声长过一声的呻吟,早悄悄红了脸,同时暗暗盘算着,也许她该抽空回相府一趟,问问大夫人哪里有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子,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毕竟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青竹听了一会儿难免尴尬,掩饰着走出几步,却悄悄向另两名同伴看去白兰仍是那副服丧般的冷淡劲儿,眼观鼻观关心,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果然是老手,青竹暗暗佩服,再看向金菊,却见金菊支着耳朵,面上焦急不已,“太子妃是不是哪里摔着了呀,咱们要不要请个太医来”
好吧,她终于找到一个比她还笨的了。青竹内心优越感顿生,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笑盈盈的道“说什么傻话,太子殿下就在里头呢,你觉得他会让小姐伤着”
“那,会不会是殿下发了火,两人竟打了起来”金菊捂紧耳朵,脸上显出骇然来,“里头听着怪激烈的。”
真是个傻子。这回连白兰都不禁对她侧目而视。
金菊被她二人瞪得既惊惶又羞愧,委屈得几乎哭出来她是真的不懂嘛也没人肯教教她。
这还是乔薇第一次参加宫里的除夕宴,宴会是在入夜之后,可她仍需起个大早。不提其他,光是挑选首饰衣裳就得费一到两个时辰。
不能太艳,至少不能艳过韩贵妃;也不能太素,好好的喜庆日子,难道故意给人找晦气不成
因此衣着的搭配倒成了一门学问。
不过当她妆饰好了出门时,透过陆慎眼中的亮色,她便知道自己真的很美。而且陆慎身子调理好后,也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帅气,乔薇瞧着与有荣焉他们俩口子在皮相上都是没话说的。
经过御花园时,乔薇陆陆续续看到几顶翠羽华盖的软轿穿梭其间,看样子并非宫里形制,正纳闷是哪家的客人,谁知就见一只素手轻轻掀起帘栊,礼王妃郑氏从轿里探出脸来,笑着招呼“二弟妹。”
这样称谓,可知已将她算作自己人。乔薇心中自然欢喜,因命抬轿的宦者转向,在郑氏面前停下。
两人寒暄了一阵,乔薇见她只带了两名贴身丫鬟,却不见那位大伯子,不禁咦道“王爷呢”
郑氏神情暗了暗,勉强笑道“王爷身子有些不适,只好卧床在家休养了。”
礼亲王这身子忽好忽坏,也不知是真的,还是仅仅不愿参加这样盛大的晚宴徒有长子名位,母家却始终沦为笑柄,就连嘉禾帝,他的亲生父亲也不愿给予应有的尊荣,恐怕礼亲王心里并不好受吧。
各人自扫门前雪,乔薇无能为力,也犯不着顶着风为他们一家出头她自己家中的烦心事就够多了。不过相逢即是缘,她并不讨厌郑氏为人,便笑盈盈的道“姐姐想是去向太后娘娘请安咱们不如结伴同行。”
郑氏自然应允。
两乘软轿悠悠向里行去,到了寿康宫殿前,迎面又是两顶小轿过来原来魏、吴两位侧妃也恰好同路。不过受身份所限,轿子的外表看上去寒酸许多,一望便知,里头又挤又闷,坐的人想必不会好受。
乔薇不想在太后面前同这位弟媳妇争执,便只稍稍点头致意,并未下轿。
谁知魏明欣一见她就露出那副咬牙切齿的神气,恨不得生撕了她似的,碍于礼数还得恭恭敬敬的向她请安,肚子里早就窝满了火。
眼看两人的辇具越挨越近,魏明欣计上心头,指挥自家的仆从去撞东宫的车马。
还真被她撞上了,不过以卵击石的后果是很明显的,乔薇的暖轿毫无无损,魏明欣却晃晃悠悠地栽倒在地,脚踝上隐隐流出一道鲜血。
很痛,但魏明欣要的就是这样触目惊心的效果,当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虽未指名道姓,却眼睁睁的瞅着乔薇,仿佛很不能相信二嫂会这样欺负她。
想不到这个年代就已经有碰瓷的了。乔薇眼角抽了抽,魏明欣连苦肉计都使得出来,倒真是牺牲颇大啊
不过反正她总要倒打一耙,倒不如索性成全了她。乔薇干脆命宦者继续前进。
魏明欣眼看自己就要被那顶硕大沉重的车轿碾压过去,顿时慌乱莫名,耍赖也顾不上了,只厉声道“你做什么”
“你不说本宫故意撞的你么”乔薇嫣然一笑,“总得撞实了,才好请太医来验伤吧”
疯子这女人到底有没有理智魏明欣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却在见到乔薇眼中的寒芒后,心底涌起一丝惧意。她虽恨毒了乔薇,却没打算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真要让车轿碾过,她不死腿也该残废了。
魏明欣惊慌不已,看向周遭,却见那两位嫂嫂都视而不见,显然不打算参与她们之间的争斗果然都是些自私自利之辈。
魏明欣暗暗咬牙,不敢再耽搁,一骨碌从底下爬起来,灰头土脸也顾不上擦。
“看来魏侧妃已经好多了,那咱们就去向太后请安罢。”乔薇说道,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启身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十点左右还有一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