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溟被打得抱头鼠窜,他在体型上比白鹰大不少,白鹰又不肯松嘴,他毫无方向地到处乱滚躲避白鹰的攻击,直接把它从茅草床上拖了下来。

    一白一黑在逼仄的山洞里滚成一团,一会儿白背撞上石壁,一会儿黑背撞上石壁。

    只不过金溟胸背结实,而白鹰腰背上却顶着血窟窿,滚了没几下就撞得飙血。

    折断的那条翅膀摔在石壁上,断骨直接穿透皮肉露出锋利的截面,差点戳到金溟的眼里。

    “停!住手!别动!”金溟看见那断骨,忍着痛一点也不敢再反抗,“吁,吁!冷静。”

    金溟把俩翅膀高高举起,表示投降,任鸟宰割,绝不还手。

    横的怕楞的,楞的怕疯的。

    白鹰是又横又楞,还时不时发个疯。

    由不得金溟不服气。

    白鹰的攻势终于停下来,它倚着墙根大喘气,依旧凶狠地盯着金溟,看都不看一眼自己那血淋淋的翅膀。

    “你还想??不想飞了?”金溟忽然吼起来。

    金溟一向好脾气,跟要袭击他的鬣狗都没如此生气,吼得白鹰一楞,满身的气势汹汹找不到着力点。

    白鹰顺着金溟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翅膀,刚洗干净的雪白羽毛又粘上了血,本来骨头只是在皮肉里折断,并未错位,小心养着便能恢复如初。

    然而现在断骨因撞击扎穿了皮肉,两截骨头像交汇过的直线,越走越远,若不依靠外力扶正固定,是不可能再长到一块去了。

    金溟急得抓耳挠腮,猫猫狗狗他知道怎么打石膏,鸟翅膀怎么弄?这么一大扇,别的动物是绑一条,它得绑一面。

    而且现在哪去弄石膏,弄来了他也没手给白鹰打上,他这只喙还没灵巧到什么都能替代手的地步。

    金溟迈了一步,又停住脚,站在白鹰不让靠近的范围边界上,神色十分严肃,很生气的模样,“你还想不想飞?”

    白鹰楞了一愣,眼睛瞥向一边,梗着脖子不看金溟。

    “鹰不能飞那叫什么,”金溟气得冷笑,“那叫走地鸡。”

    白鹰的后脑勺一僵,炸开的羽毛肉眼可见耷拉下去。

    金溟继续扎心,“还不会打鸣,连走地鸡都不如。以后其他鹰再欺负你,你就只能趴在草窝里咯咯哒。”

    白鹰打了个寒颤——走地鸡,咯咯哒——梗得硬邦邦的脖子瞬间软下来,它稍稍侧了头,飞快地瞟了金溟一眼。

    “想再飞那就听话,不许再动了,不高兴也得忍着。”

    金溟小心翼翼地把明显蔫了的白鹰连叼带抱地弄到茅草床上,铺平那条翅膀。他伸出喙顺着骨头摸了摸,在白鹰又要扇翅膀时恶狠狠地吼,“还要不要飞?”

    白鹰委屈巴巴地眨眼,扭过头继续拿后脑勺对着金溟,倒是不再反抗。

    金溟摸了半天,发现鸟翅构造和人的胳膊差不多,而白鹰运气不错,折断的是尺骨,相当于人的小臂位置,对行动影响不大,难怪翅膀折断打架还能这么凶。

    金溟刚想把这让人略有安慰的诊断结果告诉白鹰,转了转眼珠,却发出一声可惜的喟叹。

    白鹰的后脑勺转来转去,最终还是转了过来,小眼神躲躲闪闪地偷看金溟。

    金溟皱紧了眉头,表面无比真诚地唉声叹气,内心却逐渐扭曲,隐现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心里暗爽,小样,让你再凶,吓不死你。

    “哎呀,这……”金溟拉长了语调,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却又不说下去。

    白鹰脖颈跟着伸长,它以为自己表现得很淡定很高冷很不屑一顾,殊不知眼都快贴到金溟的嘴巴上了。

    金溟忍着笑,严肃非常,“我一会儿把骨头给你扶正,现在没东西能固定,所以你绝不能再动,就这样静静地让骨头自己长好。”

    白鹰仿佛经过极认真的思考,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金溟虽然看上去十分不可靠,但在治伤方面确实有点本事。

    总之都是受辱,权衡一下,失去飞行能力才是真的屈辱。等它伤好了,大不了把金溟灭口,那就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

    真是好主意。

    金溟看着逐渐温顺糯唧唧的白鹰,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后颈一凉,仿佛有把无形的利刃架上了脖子。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瀑布飞溅,水花荡得月光波动,在寂静中显出几分阴森。

    金溟抖了抖满身的鸟皮疙瘩,看到白鹰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忽然有些感动。

    在这陌生而可怕的地方,有个活物在身边真好,起码能壮胆。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战斗力爆表的打架小能手,虽然打他的时候毫不手软,但对敌的时候也不含糊。

    就像是老一辈村里养的看家鹅,虽然时不时一生气就把家里人啄得抱头鼠窜,但看家护院比狗还可靠。

    嗯,安全感十足。

    穿成一只鸟的第一天能遇到白鹰,金溟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幸运。

    后半夜的山洞里终于消停下来,白鹰乖乖趴在茅草床上摊着翅膀一动不动,金溟也缩在角落不敢再在雷池边试。

    两只鸟其实都已经累坏了,一闭眼就到了天亮。

    丛林的清晨最是吵闹,各种鸟鸣三百六十度环绕式轮番演奏。

    金溟从瀑布旁钻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满目生机,耳朵里自动播放出赵忠祥老师的配音: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山林的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1」

    春天,绝不会饿死勤劳的鸟儿。

    金溟仿佛已看见自己左牵狮子右撸老虎,走上一条铺满鸟食的光明大道,忍不住挺起胸脯,跟着那些清脆的鸟鸣声,入乡随俗地发出高亢的唳声,叫得满林子猛然安静下来。

    白鹰隔着水帘,鄙夷地看着金溟发·骚的背影。

    简直浪得没边儿了。

    对它献殷勤不成就反其道而行,以为这样就会引起它的注意吗?

    哼,它才不在乎。

    也不想想,哪个瞎了眼的雌鸟会看上金溟?

    “记住,翅膀不要乱动,”洞口冒出金溟半个秃顶,“乖乖在家等我找吃的回来。”

    白鹰翻了个白眼,冲金溟唳了一声。

    快点滚,出去勾搭雌鸟的时候别说认识它。

    金溟自觉十分满意,他们家小白花真是越来越乖了,出门都懂得跟他说再见了。

    于是金溟在白鹰的“依依不舍”中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寻找食物的征程。

    **

    金溟以瀑布为辐射中心随便选了一边进行第一次野外探索。

    当然,肯定是昨天传来虎啸的相反方向。

    他对现在的居所还算满意,安全隐蔽,洗洗涮涮日常用水也方便。虽然有些潮湿,但很快就会到夏天,到时候山洞就是避暑胜地。

    丛林里的春夏秋,懒汉也不会饿死。离冬天尚远,他还有充足的时间适应鸟类新生活。

    但是吃什么呢?

    金溟还是很犯难。

    他知道很多野菜可以作为食物,也能基本判断植被有毒无毒,只要不是毫无准备的冬天,在丛林里他饿不死自己。

    可那是在有火可以煮水加热的情况下。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现在养了一只食肉性动物,还是个失血过多的伤员,得补补,不能顿顿喂草。

    金妈妈是野生动物专家,其实金溟从小就跟着爸妈往野外跑。

    野外观察队不必是素食主义,每天高强度的负重跋涉,也必须要吃些肉类均衡营养。

    但是漫山遍野跑的兔肉羊肉猪肉就在身边,他们唯一的荤菜却是自带的罐头。

    而且吃完饭的垃圾还不能随意丢弃,还得继续背着。

    这是规矩,野生的任何动物,都绝不可以吃。哪怕是近亲已被人类驯化的野兔子野山羊,或者重伤不治人不吃掉也活不成的动物。

    死掉的动物自有专门以腐肉为生的鬣狗秃鹫来处理。

    野外有野外的生态平衡,人类无端涉足,绝不能以任何理由破坏这份平衡。

    而且,但凡吃一口野生动物,那都叫非法捕猎。

    所以,做人时几乎半个童年都在野外生活的金溟,如今做了一只鸟,基本可以说是毫无野外生存能力。

    火柴打火机生火都是小意思,金溟还会拿电池望远镜来生火,他做的冻干蔬菜汤也备受好评,扎得帐篷最舒服。

    他的字还写得好看呢。

    但现在这些能力有什么用呢?

    金溟摊开两扇大翅膀,不由苦笑。

    他现在没有十个手指,精细的动作什么也做不了。而且作为一只鸟,好像也不需要这些能力。

    金溟此刻正面临一个十分棘手的生存考验——他作为一只吃肉的鸟,并且还肩负着养活另一只吃肉的鸟的重任,他好像——不会捕猎。

    金溟一个头两个大,踢着草叶子上的露珠瞎蹓跶,鹰类独特的步伐让他的背影像极了背着房贷车贷还中年失业的大叔,不知该如何回家面对等着拿生活费还总想跟他闹离婚的老婆。

    他出门前应该先问问白鹰爱吃什么,这样也可以顺势问问这种爱吃的食物怎么逮。

    鸟都爱吃什么呢?

    金溟盯着草丛看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有了主意。

    **

    白鹰趴在山洞里等到晌午,仍不见金溟回来。

    它在洞里瞧不清外面的环境,水帘遮住了洞里的气味,同样也遮住了外面的气味,它努力嗅了很久,也分辨不出此地是谁家的地盘。

    金溟像是忽然出现的,身上的气味是它从未闻到过的,至少在这片丛林里,绝对没有金溟圈定过的地盘。

    兵荒马乱过了一天,白鹰这会儿才想起来思考金溟的来历。

    他必然是外来者,在这个档口忽然出现,莫非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也想来分一杯羹?

    难道金溟救它,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其实另有所图?

    白鹰面色凝重,觉得事情变得越发复杂,应该不是它可以独立思考出结果的事,十分有必要通知伙伴开会讨论,定出应对策略。

    它不自觉朝洞口挪了挪,可是顾忌着金溟昨晚吓唬它的话,便很是纠结为难地望着洞口。

    金溟旋风似的冲进来时正看到白鹰伸长了脖子对着洞口望眼欲穿,他心里暗笑,出门时白鹰还表现得十分高冷不爱搭理他,才半天功夫,还不是在家偷偷焦虑地等他回来。

    “饿了吧。”

    金溟“啪嗒”把一团扭曲蠕动的大树叶像扔烫手山芋似的扔到茅草床上,这回不用白鹰撵,随即自觉跳开半米。

    白鹰狐疑地低头看着那团无风自动的树叶,出去大半天,回来就让它吃树叶?

    “快吃吧,新鲜的。”金溟挤出一个十分勉强而尽力殷勤的笑,又往后退了半米。

    新鲜的树叶?

    再新鲜也那只是树叶!

    “不知道你爱吃哪种,我逮了好几种不一样的。”金溟再退半米,差点掉进水潭里。

    好几种不同的树叶它也只是树叶!

    不是,“逮”树叶?

    白鹰再次低下头,迷懵的瞳孔瞬间放大。

    它条件反射地抻直了脖子想远离那团树叶,炸开的羽毛像是挤出了双下巴。

    一瞬之后,白鹰冷静地咽了口唾沫,面无表情地展开翅膀,一翅膀把那团树叶扫向退得越来越远的金溟。

    有黑有白有青有毛有软有硬,胖乎乎蠕动的身体从树叶里滚出来,直冲金溟飞来。

    “啊!”

    只听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扑通”,“咕唧咕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