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二百二一章
一个时辰后, 他们到达目的地,一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根根新生的芦苇还不够高, 只到腰背, 随风飘荡连成一片。
芦苇荡旁边是一片浅滩, 一处宁静的河湾正缓缓流淌,而越过河湾大概一公里, 正好有一个湖心岛, 岛上草木掩映, 暗有玄机,能够容纳下数百人。
武课先生一指湖心岛, “诺,这就是你们要登陆的地方。一方扮水匪驻守岛内, 一方扮官兵进攻,谁的人手先抢到帅旗, 谁就赢了。”
沈知澜耳朵一动,心里冒出个主意来。
接下来就是分组, 按着抽签来,沈知澜被分到红组, 沈与钰跟沈葵也在红组, 其余的都是在蓝组。
红组是需要扮水匪的, 分到红组的兵部将领让他们自己推举一个领头来,由领头负责带着他们, 自然是沈与钰被推举出来。
沈知澜低着头,给沈与钰出了个主意, 沈与钰露出坏笑,打算就这么照做。
接下来就是正式的对抗时间, 一声令下,两边人迅速开始布置防御工事,进攻工事。
也是跟着兵部的这些人,沈知澜才觉得,他们之前的对战真的是游戏,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就是小孩玩闹。
而官兵们,姿态严谨慎重,思考问题面面俱到。
对面的蓝队估计也差不了,而他们这些年轻的,只是跟着打下手做辅助,熟悉情况。
信号弹升空,蓝队就开始进攻了,带着投石和弓箭,一发又一发的射击,红队的防御也是水泼不进,井井有条。
而沈知澜带着几个射箭好手,蹲守在岸边的小片芦苇丛里,一动不动。
刚才领队宣布夺到帅旗就算赢,沈知澜盘算,他是有优势的,与其跟着大部队一起打对抗,不如做奇袭的小队,静候夺旗时机。
而要做奇袭,最需要的就是“奇”,乘其不备,对把握时机要求就很高。
沈知澜带人蹲在芦苇丛,悄悄潜伏着。
浅滩上,是打生打死的两拨人,你来我往,你进我退,打的难解难分。
好几次,小队的人都想冲出去,抢先登陆大船,夺得头筹,沈知澜都把他们压住,小声说,“嘘,现在不是最好的时间。”
蓝队人同样是资深行伍,怎么可能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看起来越是轻松,越是有陷阱。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定要定胜负。
他还要再耐心一点。
等了又等,眼看蓝队占了上风,逐渐压制了红队,蓝队的守卫也逐渐放松了,沈知澜觉得时机已到,果断喊,“上!”
“你,悄悄摸到大船后面去,一旦帅旗飘下来,捡了就跑,我们剩下的人接应你。”
沈知澜叮嘱那个跑的最快的人,撒腿就跑,别看方向。
对方郑重点头,随后一溜烟就跑了,蹲守船后。
估计着他差不多到地方了,沈知澜冲着手心吐气,酝酿力气。
他之前还没这么放过箭,只是理论上行的通,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但是不成也没关系,还有下一招。
他拔出两只箭,眯着眼睛对准了桅杆的挂绳,桅杆上用麻绳挂着帅旗,两箭过去一上一下,正好把麻绳都割断,帅旗轻飘飘的,从桅杆上慢慢飞下来。
好机会!
凌空又是一箭,射中了帅旗的木杆,帅旗顺着箭簇的方向,开始朝着船外飘去。
可这个方向也只是平移,最终不知道会落到何方,可能会飞很远。
又是凌厉的一箭,不轻不重撞了旗杆,于是旗帜坠落的方向被改变,不是横着飞,而是往下飞,就会落到船底被人捡到。
四箭射出,已经看不到旗帜,沈知澜缩回来,剩下的就看天意。
*
本来在船底等候的那人仰着头,还在思考帅旗怎么会落下来,然后一面宝蓝色的旗帜就这么轻轻的飘到他眼前。
卧槽!
那人都懵了,这也太顺利了吧?!难道是飞过来的?
他懵了三秒,然后捡起旗帜,撒腿就跑,一眨眼就跑回芦苇丛里,早有人接替他,捡着帅旗跑的更快,一路跑到两军交战的中心,拼命挥舞旗帜。
“我们赢了,是我们赢了!”
宝蓝色的旗帜迎风招展,格外醒目。
蓝队的眼看帅旗都被人抢了,以为后援军都被打散了,只好低头认输。
红队大获全胜。
等蓝队事后盘点得失后,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么,他们根本没登船跟你们抢,就这么刷刷射了几箭,就抢到帅旗?!”
“就几箭?!”
这是什么品种的神射手?不信,坚决不信!
沈知澜很不好意思,“运气而已,我就是试了试。”
没想到真的能成么。
而兵部带队的两位副将坚决不信,觉得是蓝队有内应,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夺了旗帜,沈知澜只好给他们重新表演了一遍帅旗是怎么夺到的。
两人看的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回神后热切握住沈知澜的手,“以后务必到我的队伍来,我给你最好的待遇。”
“起开,明明应该到我的队伍来,你配用这么好的神射手么?来我这儿,我这里才是最好的!”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最后还是武课先生忍无可忍,把两人分开。
“这是上课呢!你们两有什么事情,可以私下说,别当面吵来吵去的,丢人!”
两位副将这才住嘴,讪讪的站到一边,眼睛还在往这边瞟。
“今天的比赛呢,还是红队赢了,蓝队下次再接再励啊,散会!”
武课先生一声令下,诸人就散开了,在附近游荡捡物资,天色也差不多黑了,该扎营了。
学生们欢呼,兴致勃勃学人扎帐篷去了。
官兵们看他们乐呵呵的模样都好笑,只有年轻人才觉得扎帐篷露营是什么好玩的事,其实风吹雨打,野兽突袭,一点都不好玩。
沈知澜正在跟人学怎么搭帐篷,需要先砍杆子,把地基撑开,这样帐篷里才有足够的空间,做事的是个老兵,手脚极其利落,还教沈知澜辨认什么样的竹竿有韧性,能用。
他认真的学着。
沈与钰靠近他,“今晚我们两一个帐篷,如何?”
“那你弟呢?”
“他先找到伴儿了,扔下我一个,我才来投靠你的,你要是不收,我只能再去找个帐篷。”
沈与钰故意说的可怜兮兮。
“行叭,那你还不快点来帮忙,这帐篷你也要住的,快来。”沈知澜叉腰,做出一副心狠手辣监工的模样。
他们也就是打下手,老兵搭帐篷还是很快的,铺上三层油毡布后,就差不多了。
晚饭是打来的野味,还搭了篝火,明黄色的火焰燃烧着,很有野营的氛围。
沈知澜吃了个肚圆,正要去溜达消食,然后发现自己被一群人围住了。
他们等了许久,就为了等到此刻,过来问清神射手的秘诀!
沈知澜:啊这,他要是说天生,会不会因为太凡尔赛被打啊?
*
跟他们聊了许久,沈知澜好容易才脱身,一回头,正好看到沈与锐跟个他不熟悉,但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少年说说笑笑,很是亲近。
他也慢慢交到朋友了,怪不得沈与钰还要主动给这两让开位置呢。
沈与钰正靠着帐篷看星星,沈知澜顺手摘了一片草叶子,卷成哨子吹了起来。
“咦,我也想玩这个!”
“我只会吹响,不会吹曲子,厉害的人还能吹成曲子。”
沈与钰很想的通,“从易到难么,先学。”他模仿着沈知澜的样子卷草叶,脸都憋红了,还是没吹响。
“哈哈哈!”沈知澜笑够了,才手把手教他卷,草叶子也是有讲究的,一定要卷出弧度才行。
掌握诀窍后,沈与钰很快吹响了,不过吹的断断续续,咿咿呀呀的难听。
不过他倒是挺开心,又掌握一门技能。
天色更暗了,周围响起虫鸣声,沈知澜打着哈欠,钻进帐篷准备睡觉。
望着还专心吹哨子的沈与钰,道一声晚安。
一夜无梦。
一早起身后,先生们宣布上午的狩猎开始,他们可以在芦苇荡里打点野鸡或者野鸭,当做特产带回去,还给他们分了些小船,可以分组去打猎。
等到了午时,再带着猎物集合。
一条小船可以坐五个人,沈知澜正犹豫上哪条船,沈与钰冲他招手,“来这边,正好还剩一个位置。”
沈葵在背后推他一把,“就去那条,不然下一艘坐不下。”
沈知澜就过去跟着沈与钰一起。
他上船后,沈与钰又摸出草叶,慢慢吹起来。
沈知澜四处张望,突然觉得负责划船的船夫,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种莫名其妙的怪里怪气的,让他很不舒服。
沈知澜往后退了退,开始专心欣赏附近的风景,水波荡漾,河水清浅,有种江南水乡的美感。
他看的正开心,沈与钰却问,“打野鸭的地方在哪儿呢?”
船夫笑呵呵说,就在前面,是野鸭的栖息地,一整片都是野鸭子,都不用捉,野鸭子直接往人身上扑呢,赶都赶不走,还有
野鸭蛋,走两步就是一窝,捡都捡不完,不过野鸭蛋不好吃,腥的很。
五人都被他描绘的景象迷住了,一心盼望赶到野鸭栖息地,浑然没留意,船只已经偏移大部队的方向,走了半天,只隐隐能看到前后有船只的尖尖。
沈知澜掐着觉得时间有点长,突然听到船夫惊声尖叫,“不好,水里有东西,要撞到船上了!”
这么浅的滩,哪儿来的东西,还能长出鲨鱼么?沈知澜觉得好笑,突然船底真的被什么东西猛撞一下,东倒西拐,连着晃悠几下,扑通,几人都落了水。
第222章 第二百二二章
扑通, 沈知澜落了水,他还懵着,才发觉自己掉进河沟里, 铺天盖地的水蔓延过来, 盖住他的口鼻, 呛了好几口水。
骤然落水,识水性的人也会慌, 还睁不开眼睛, 沈知澜胡乱扑腾着, 一直浮不到水面上,迷糊中, 他感觉到后背袭来一阵巨力,眼前一黑, 人就晕了。
把人打晕的船夫又费劲把人搭到船上,船边还搭着其余四个人。
水里还有船夫的帮手潜伏着, 各个都是水性好手,对付这些不谙水性的少年, 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帮手们见事情做完,彼此点头, 示意船夫快点离开此处, 他们还需要赶到下一个地方去。
船夫也不拖延时间, 直接调转船头,撑着长杆, 朝他们回合的地方走,一处浅滩上, 已经有两条船停泊在内里,有人正来回搬动人。
几个少年, 横七竖八的躺在泥地里,人事不知。
船夫停泊好船只,自然有人接应他们,把船上的五人都搬下来。
这时,一个像是领头模样的人站了出来追问,“重要的人都送来了么?”
“来了,应王,恒王,寿王,简王的都在,还有几个,都是各家的金贵小少爷,老大,这笔赚的够大啊。”
领头嘿嘿一笑,“小心有命赚没命花,做咱们这行的,手脚利落嘴巴严才是最关键的,我只带走最重要的人,其余的先杀了吧,顺手扔进水里。”
领头一声令下,旁边人就要动手,而船夫却拦了拦,“别啊老大,金子有金子的好,铜板有铜板的妙啊,这些人留着当肉票也是好的,万一有人追来,割个耳朵剁个手指,也能吓吓人不是?必要时还能杀一儆百,对吧?”
领头一想是这个道理,就没坚持杀人,而是急速撤退,现在跑的越快越好。
他们带着肉票以最快的速度撤离,而船夫也找人先把旧船只划到野鸭塘的中心,做出一个船翻人落水的假象,赶紧撤了。
另一边,大部队已经到了野鸭塘,正到处追逐鸭子野鸡,撵的漫天都是鸡毛飞。
武课先生伸长脖子等着最后一批人,奇怪了,怎么还有三条船没过来,路上耽误了?
“就这么大地方,还能迷路?再等等不就到了。”他的副手说。
“不行,还是派人去找,早点接回来才行。”武课先生觉得要对他带出来的人负责,立刻命人组成一支小队,即刻去找人,万一路上搁浅呢?
结果那小队划着船,在几条主水道上都找了,一边找一边喊,只看到几条翻了的小船。
武课先生脑袋嗡一下响了,出事了!不管是翻船还是别的,肯定出事了!
他立刻派人去地毯式搜索,务必要搜到人,结果除了一件被划破的外衫飘在水里,其余的什么都没找到。
不会是真的出了事故,翻船了?!
武课先生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他忍着惊惧点算那三条船上的人,发现最要紧的几个都在上面,手都抖了起来。
全完了!
他勉强让自己镇定,继续让人去找,有人来报,“芦苇荡深处有一个浅滩,上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脚印,或许有线索。”
凡走过必有痕迹,况且是湿润的泥地呢,上面的脚印盖都盖不住。
武课先生立刻命令船带他过来亲自查看,沈潭察觉到这边的异状,坚持要靠近,“是不是出事了,澜哥儿一直没到。”
沈潭早发现不对劲,他们是前后脚上的船,他们都转悠几圈,澜哥儿怎么还没到?再看三分之二的护卫都被调走,神情慌张,沈潭也不傻,直接去问了。
“有点小问题,我正要去解决,没关系,你们都在此处耐心等候即可。”
等个屁啊,沈潭爆了粗口,他直接挡住武课先生的胳膊,“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扯着先生不放手,坚持要看,无奈下,先生只好同意了他的跟随。
路上,武课先生难掩懊恼,要是他再谨慎一点,再认真一点,是不是不会出事了?他应该配上护卫的!
哎,现在只能思考该怎么将功补过了。
短短的路程,几人的心情就跟油煎一样难受,充满悔恨。
沈潭想,我该跟澜哥儿一条船的,这样至少现在两人在一起,遇到什么都不慌。出门前他是带着澜哥儿的,难道回去时,要一个人?
他们很快到达士兵所指的浅滩,为了不破坏脚印,武课先生只带了两人下船,搜查或许存在的线索。
沈潭目光如电,死死的盯着那些杂乱的脚印,想要看出什么。
可脚印就是脚印,它不会说话,顶多能看出浅滩有很多人踩过,数量不下二十。要说是渔民留下的,也说的通。
正一筹莫展,沈潭看到了什么,肯定点头,“他们应该真的出事了,还有澜哥儿专门留下的记号。”
记号?众人回首,怎么也没能从中发现。
沈潭指着一对脚印,脚印一左一右呈现V字形,而且不止一个,至少七八个,像什么图案。
沈潭说,“去年下雪,我跟澜哥儿一起踩过雪,他就故意踩成这样,说是象征胜利,当时我我还笑他幼稚,但是也跟着踩了几个。”他分外懊恼,“别人也不会这么走路,脚印肯定是他专门留下的。”
武课先生再仔细检查一遍,少年人的足长跟成年人不同,V字脚印的确是少年的尺码,他说,“至少说明他们不是自愿离开的,也是一条线索,先查船夫,再派人送信,包围这片的村落,还有方圆五十里,务必要找到人。”
不然他只能自尽谢罪。
*
沈知澜迷迷糊糊被人拖着走,他察觉到不对劲,又挣扎不脱,只能匆忙踩了几个脚印,争取留下信号。
希望潭哥跟葵哥儿能反应过来,这是他不情愿的记号啊。
不过他的小挣扎根本瞒不过看守人的眼睛,嘭,又挨一下,这下彻底晕了。
不晓得晕了多久,身上冻的很,他蜷缩着手脚,摸不到被子,终于醒了,费力睁开酸涩的眼睛,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没喊,而是睁着眼等眼睛适应黑暗环境,这才借着一点微光,发觉自己的处境。
在一处地窖里,只有头顶漏下来一点月光,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人,还有人在小声抽噎,愁苦的不行。
自己应该是在搭小船吧?然后翻了船?那怎么会在这地方?同伴呢?他小心伸手摸索着,发觉另一只手后小声试探,“钰哥儿?”
沈与钰一惊,也寻着声音找来,“澜哥儿?”
“我也在。”沈与华的声音响起。
三人互相摸索着靠近,借着月光彼此打量,确认人无误后才问起,到底发生什么。
沈与华心里有猜测,他们恐怕是被绑架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所为何事。
“还有其他人。”沈知澜开始问地窖里其余人的名字,报一个姓名就过去确认一次,幸好沈与钰跟各家堂兄弟关系都不错,经他确定,整个地窖里都是沈氏子弟,竟让人一勺烩了,都在这儿。
这摆明是冲着世孙们来的,其余人都是顺带,沈与华心有所悟,“我们要想想办法。”
沈与钰已经比划过地窖口跟他们的距离,“不行,地窖太深,又没有梯子,我们爬不出去的。”
他没说的是,他们是些略通拳脚的少年,对方是处心积虑的绑匪,逃?怎么逃,逃去哪儿?第一步就先卡住了。
“先别急,既然逮而不杀,肯定是有所图谋,我们先等着,总不能直接把我们放着不管。”沈知澜悄声说,“我们先把地窖的环境摸清楚,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三人点头,并且带着余下的十二人,一起在整个地窖探索。
有人抽抽噎噎打嗝,沈与华也没恼,反而轻声安慰他们,渐渐让他们止住哭声。
整个地窖面积大概有三百来平,以前应该是存放什么东西的,还有很多没带走的架子,但是架子都不大,叠起来也没地窖的一半高。
而摸索半天,他们又累又饿,瘫着不想动弹。
沈知澜看着地窖口和架子,心里有了逃脱的主意,但是不摸清外面的情况,没准又被一锅端了,三人再次聚首,低声商量办法。
“不论如何要先出去才行,万一洞口守着人,不用多,就五六个,也够我们喝一壶,只是,怎么样他们才会放我们出去呢?”
沈与钰压低嗓门,“答应他们的任何条件?”
“这群人不像谋财的,倒像是有什么阴谋的,想想我们是何等身份,这次课程又带了多少官兵护卫?他们都有胆子虎口拔牙,所图不小。”沈与华淡淡说。
是啊,所图不小,想到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绑架,沈知澜知道,简直是天大的事,这次小命危险了。
要是死在这儿,实在冤枉啊。
“来,吃东西了!”地窖口突然传来一阵喊声,随后洞口哗啦啦掉下来许多馒头和水袋,就这么扔在地上沾了泥。
在场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折辱?闭紧嘴巴,一个都不肯去捡馒头,甚至还有人仰着头喊,“放我出去!只要你们肯放了我,让我爷爷我爹给多少金银珠宝都行!他一定会愿意给的。”
头顶的人嗤笑,“哟,还当这里是皇宫大内啊?要不要奴才给您端点鲍鱼龙肉来啊?!”
“爱吃吃,不爱吃就饿着。”
沈知澜默不作声过去,捡起沾了的馒头,用手指擦掉泥巴,狠狠咬了一口。
他就吃,再脏也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想逃跑的事。
沈与华跟沈与钰也过去捡了馒头啃,学着沈知澜的模样细嚼慢咽,硬是吃了四个大馒头,吃到噎,才小口小口喝水,恢复点力气。
其余几个还是没动,打算绝食抗议。
肚里有东西,脑子转动也快,沈知澜悄声问,“你们能推测一下,我们失踪多长时间么?”
他抬头看天,这会儿黑黢黢的判断不了时辰,而当初出发去野鸭塘是清晨,运气好的话,就是当日深夜,运气差的话,就是次日深夜。
他这么判断也是有底气的,书院的武课先生不傻,发现少了学生肯定会马上搜索,关门禁,绑匪们还带着这么多人,跑不了多远,至少还在京城的百里内。
而有这么大地窖的,通常也是大户人家,需要大地窖来存放食物和物资,这么深的地窖,进出方便就需要梯子,长梯子搬来搬去不方便,一般人也懒得动那个心思,所以长梯子肯定也在附近。
只要有人能摸上去,探索清楚人员情况,搬下长梯子,他们所有人都能获救。
沈知澜耐心把自己的分析一点一点说出来,沈与华和沈与钰都觉有理,现在唯一的困难就是,该怎么上去?
第235章 第二百二三章
“什么, 人丢了?!”宗令瞪圆眼,丢的还都是各府公子?
他想,莫非大焱要出事了?!祖宗在地下估计快骂死他了。
这谁还坐得住啊, 他一边通知御驾卫去找人, 一边还要低调, 别走漏风声。
只是这些能瞒着外人,瞒不住各家的长辈, 应王和寿王登时就炸了, 嚷嚷要把武课先生碎尸万段, 以泄心头之恨。
“说真的,你要把他打死* 个千百遍, 我不拦着,这是他该受的, 只是目前只有他清楚当时情况,要留着他提供线索, 等人找回来,想怎么处置都行。”
宗令揉着额角, 苦笑道。
“他死个几百次又有什么用!能换回我孙子的一点油皮么!”
应王十分恼恨,要不是, 要不是他被挑动了心思, 他的华哥儿怎么会去一个破书院读书, 又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危险。要是时光倒流,他绝不会做出这种决定。
应王甚至阴暗想, 莫非皇帝是想用这样的招数,把看不顺眼的亲王后嗣一网打尽?先搞倒他们的继承人?
随即又颓废想, 这不可能,世孙再如何也没有世子重要, 世孙再生就是,皇帝不会干这种打草惊蛇的事。
而他们几家人都有损失,只有恒王和褚郡王毫发无损,真说起还是他们两更可疑。
恒王被二哥狠辣的眼神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骂,关我屁事!
他也把世孙送去了,人可没丢,就你们家孩子倒霉,关我们家孩子什么事!
咦,该不会这就是天命所归,自家孩子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吧?
恒王心头一乐,强行按捺住自己开心表情,幸灾乐祸容易挨打,他要暂避风头。
宗令看向褚郡王,这位才是福兮祸兮未知矣,世孙被责骂在家养伤,意外的避开风险。
褚郡王此刻一脸焦急,很是伤心,表示但凡有什么需要,自己都能帮忙。
这边你一言我一语,闹腾不歇,那边皇帝头大如斗,他看好的两位人选都失踪了,他怎么能不揪心,这些人还有心思吵架!
“行了,别吵了!这时候还内讧,莫非是盼着那些孩子都死光,沈氏族灭?”皇帝没好气说,“有那个闲工夫,先去查查这些绑匪凭什么能在京城横行无忌,连王孙公子都能绑吧!”
“还是等别人都打到皇极宫了,你们才有反应?”
他这话说的极重,几个王爷都讪讪的,一下子不开口了。
一群废物。
皇帝也不想继续跟他们争辩责任在谁,绑架案子,时间很重要,越早找回来,人质越不受罪,拖的久了谁都不好说,他已经调动整个御驾卫去郊外搜查,不论如何都要找到人。
*
被托付重任的施初,开始在野鸭塘内外寻找线索,这样纵横交错的水塘,确实能够遮挡一部分视线,顺利逃脱,可要说兵部没有他们的内应,施初一万个不信!
若不是内应,谁能提前摸清撤退路线?
现在所有相关人员都被看管起来,挨个审问,定要问出线索来。
而这事最奇怪的是,恒王居然真的没有参与,调动人手,提前打听消息,布置,任何异常举动都没有。他这个原本最大嫌疑人一去,真是一团迷雾。
施初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来,设置关卡路卡,禁止大型车辆出入,并且挨家挨户的搜查。
想藏住十来个人,也需要极大的空间,还有守卫,用笨办法来搜,也是一种办法。
*
沈知澜抬头看天,现在应该是白天,地窖口有点微光透进来。
没有新的食物丢进来,再不愿意吃的脏馒头,也成了美味佳肴,那些小少年们一边啃一边哭,吃着馒头拌眼泪,极为苦涩。
“我们还能逃出去么?”
有人开始说丧气话。
看他们那模样,沈与华就来气,就这样干躺着,能逃出去就有鬼了!真想骂人。
沈与钰拦住他,轻声说,“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各家的都有,长辈们肯定急坏了,谋划着到处找我们呢,只是找到人需要时间,至少我们要坚持的够久才行。”
“别担心,我们都在呢。”
他的话在黑暗中极有感染力,安慰了那些恐慌的少年,他们年纪本来不大,平时经历简单,被吓到也不怪他们。
沈知澜想,他要搞个法子出去探口风,摸情况。
正想着,洞口突然来了人,并且一架长梯慢慢放了下来。
果然!他之前猜的没错,为了方便使用,长梯就在在附近。
梯子放下来,有人在上头嘿嘿笑着,“各位公子爷可小心着点,我手里的灯油和火把可不长眼啊!”
他在上头,示威性的挥舞火油跟火把,所有人都乖乖后退,缩在一个角落。
有人顺着长梯下来,各个都带着利器跟火把,谁要是有异动,会死的很难看。
绑匪把人赶到最里间的库房,给每个人都捆了手脚,塞了嘴巴,捆的结结实实再一扔,还不放心的锁上大门,这才重新登上地窖。
沈知澜挣扎了几次,这麻绳越挣扎越紧,都勒进皮里。他放弃了,转身用腿和屁股一挪一挪,靠近了沈与华的方向。
内间这么黑,连人影都看不清,只能靠哼哼来辨认人。
沈与华哼哼回应,沈与钰也跟着哼哼。
捆这么扎实,看来也不会送食物了,沈知澜靠在墙壁上,节省体力。黑暗中很容易模糊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过去一个时辰,还是半个下午。
咚,极轻微的一声。
沈知澜被震醒,墙壁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咚咚咚,咚咚咚,像有什么大型动物路过。
不对,就是有大型动物,应该是马,而且是不少的马!
沈知澜整个人都贴到墙壁上,用耳朵极力倾听着,咚咚声连绵不断。
这么多的的马匹,一般人也养不起,唯有朝廷可以,肯定是援兵到了。
沈知澜拼命去拱身边的人,让他们去听,有人来救他们了!
周围的人也拼命贴着墙壁,激动的哭了出来。
这么多人,肯定是来找他们的!
环视四周,沈知澜心里一沉,明白绑匪为什么要转移他们的位置了。
这里是地窖,本来传音效果就不好,再挪到地窖深处,他们就是大喊,外头人也听不见。
难道就这么束手就擒吗?!
沈知澜努力朝外面挪,撞上了大门,他干脆用身体使劲撞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没有声音,就创造声音!
沈与华沈与钰见状,也拼命挪动过去,一起撞门,这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在他们耳中十分响亮的撞击声,通过不断传播到地面上,连猫叫都赶不上,竟然是一点没惊动搜查的人。
搜查队分成几个小队,明面上说有王公贵族丢了一批名贵的珠宝,价值连城,所以要到处搜查,正在乡间街头活动。
此间的主人陪着笑,不动声色塞了银票过去,赔笑道,“大人辛苦,闲暇时也请弟兄们喝喝茶,我这种小地方,怎么会有匪徒,还敢偷窃珠宝呢?”
“这可说不准,一个看着慈眉善目的人,没准就是个流窜多年的江洋大盗呢!”领队收了银子,却没说不搜,只是动作轻些,不惊扰女眷,把整个大屋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放过任何角落。
就是没找到人。
“等等,你对面那间院子,怎么敲门没人应?”
“大人这就不知道了,这间院子以前是某个地主的别院,后来听说全家都出事了,不吉利,也没人要,就一直空着,家具都被偷的差不多了,灰都积的这么老高!”主人比划了一下,“大人要是想看,就砸了锁进去看吧。”
领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地点,他亲自带着人砸锁,那生锈的锁,至少也有十来年历史,
一进门,灰尘呛人的很。再看大厅和内饰,空荡荡的,连个板凳都没剩下,墙上的装饰画都没放过,窗棂的油纸都破了,一目了然,什么都没有。
突然传来一声呜呜声,领队吓了一跳猛回头,发现是破旧的窗户纸发出呼啸,被风吹的。
这破地方没有人气,还真是怪吓人的,跟隔壁院子一样大,看着就破旧多了。
领队还是坚持转悠一圈,检查完毕这才离开,前往下一个地点。
沈知澜亲耳听到咚咚声,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又慢慢离开了,他急的呜呜直叫,也拦不住他们,直到声音彻底消失。
完了,人走了。
他脑子空白,好半天才缓和过来,缓缓顺着墙壁滑下来。
希望近在咫尺又消失的感觉,就算他自认性格坚定,也要缓一缓才能好起来。
接下来,地窖似乎被人遗忘了,整整一夜都没人来管,里头的人各个饿的瘫软,似乎晕了过去。
沈知澜费力扭动几下,用哼哼声来确定,好半天,沈与钰才发出模糊的呼唤。
他费劲的挪过去,手脚被捆,只剩下食指中指能动,他背对着沈与钰,想拿掉塞口布,模糊中沈与钰感觉到,有手指在脸上摸索,他顺着力道配合,拼命低头,终于把布拿了下来。
沈与钰长喘一口气,饿的头晕眼花,肚子咕咕叫。
接下来如法炮制,也拿掉沈知澜和沈与华的塞口布,沈知澜喘着粗气,慢慢说,“他们总不能把我们饿死,总要有人来看看的,这是一个机会,让一个人上去探听情况。不然下次还有援兵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什么办法?”
“内讧!一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再受了这么久折磨,受不了内讧,也是很正常的,只要人能摸上去,看清楚情况,我就有法子出地窖。”
“怎么出去?”
“看到那些架子没有,当梯子短了,但用腰带捆结实了,当竹竿一样抛到洞口,横着,就能承担一个人的重量,那个人再把长梯拿下来,所有人都能跑。”
唯一的问题就是,出去的那人既危险性十足,又比旁人多一点脱险的可能性,必须要受到所有人信任才行。
否则地窖的人再来告密,还是大家一起玩完的结局。
沈知澜是打算让沈与钰当这个内讧人选的,沈与钰平日在宗室里人缘好,其余人都信任他,才能办成这事。
沈与钰却说,“澜哥儿你去。”
他解释着,“那些人肯定清楚我跟华大哥的身份,我们两不论怎么内讧怎么编,对方都不会信的,反而是澜哥儿你去,还有几分可信,到时再胡编乱造,骗取他们的信任就好。”
沈与华也同意这个提议。
沈知澜略略思考,确实,他去最容易让人相信,就是没想到两人这么相信他。
重任在肩,沈知澜心头沉重,猛然点头,“好,我去!”
“在地窖里,你们也要尽量保持大家的信息,别太失望,要等到援兵来的那一刻。只要苟的住,一切都有希望。”
“你们要等我!”
沈与华跟沈与钰缓缓点头。
他们想自救,只能兵行险着。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饿到快再晕过去,地窖口终于有动静,有人下来,开门,重新丢了馒头,还踢了一脚,“哎,没死吧?”
被他踢的人半天才慢慢动了下。
没死就行,留着也就这点用处,来人正准备走,沈知澜酝酿好姿势,一个猛虎扑食扑到对方脚下,用茂州话大声喊着,“大哥! 大哥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哇,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啊!”
“我真的就是一个无辜的路人啊!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这种事啊,呜呜呜!”
沈知澜放开嗓门,嗷嗷大哭,并且抱着对方不松脚,对方连踹几脚,他也不肯松开。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沈知澜已经把面子完全丢开,一边嗷嗷大哭,一边重复自己什么都愿意做。
对方眼看踹不开,又有沈知澜哭的这么卖力,饶有兴趣的说,“你真的说,你什么都愿意?”
“只要我知道的,都行!”
沈与钰猛然窜出来,使劲把人压住,“不许说!你要是敢说,我让我爷爷诛你九族!我爷爷可是亲王!”
沈与钰使了大劲,沈知澜被压的嗷嗷大叫。
对方扑哧笑了,“你诛他的九族,岂不是你自己的九族?到底谁诛谁啊?”
沈知澜继续喊,“关我屁事啊!别说出五服,我跟他们都出九服了!我是从外地来的!”他语气里充满怨恨,“要不是为了上这个破书院当陪读书童,我怎么会到京城来,这都是什么倒霉破亲戚啊,好事一点没有,坏事全是我的!”
他呜呜咽咽喊着倒霉,沈与华也拼命挪过来,企图压住他的发言。
对方听到沈知澜这么喊,反而生出一点兴趣来,“行,我带你上去问问。”
他顺手提溜着领口把沈知澜提起来,准备把人提出去,沈与华跟沈与钰拼命制止,还是没成功,最后绝望嘶喊。
这音调,嗓门肯定喊破了,沈知澜默默想。
但效果也很好,至少这壮汉没起疑,接下来的路,就要沈知澜一个人去趟了。
他已经做好了胡说八道的准备。
沈知澜被人一路倒提着,扔到了一处花厅,滚了七八圈才撞上柱子,撞的头晕眼花才停下。
他本来想忍,又想起自己的人设是贪生怕死,连忙放开嗓门喊着疼,哼哼唧唧的喊个不停。
又有人过来踢他一脚,他哼唧的更大声了。
有人揪住沈知澜的头发,把脸露了出来,“就这?带上来干嘛?”
能有什么用处?
“他说什么都愿意干,我就带上来问问,至少摸清楚那些少年的身份么。”
难道他们不清楚?沈知澜正要欣慰,对方就补充一句,“可以互相对照。”
那到底是知道少年们身份,还是不知道?
沈知澜准备小小试探一下。
对方又把沈知澜的头提起来,“你先说说你自己吧。”
沈知澜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我说我说,我是从茂州来的,我家跟王府差的老远老远了,根本就没关系,我爹就是个平头老百姓,就是他们说有什么书院,需要同龄人陪读,才把我们一家子都叫到京城来,才遇到这倒霉遇上各位好汉的。”
“哟,这些公子哥玩的厉害啊,还需要陪读,陪着干嘛?”
“说是陪读,其实就是跟班,替人挨打挨罚的。各位大哥想,就算这些王孙公子犯了错,先生敢打他们么?要打的话就是打跟班,打手心,罚抄写也是跟班写,背地里,跟班还要陪玩,我就知道有个公子哥,喜欢让活人当靶子,手上举着苹果,让公子哥射箭,要是受伤,就会被换下来。”
沈知澜说的栩栩如生,细节样样不缺,并且充满怨恨,眼里都要淌出毒汁。
绑匪们啧啧称奇,只感叹王府不愧是王府,就是会草菅人命。
他们没有对沈知澜的身份提出质疑,沈知澜就小小松口气。
他的来历简单,只要一查就能证实,如果对方没质疑,说明并不了解真实情况,顶多是知道各家身份。
这样就给了沈知澜瞎编的空间。
要说瞎编他怕过谁?谁有他看过的话本多呢?
第224章 第二百二四章
沈知澜如果想忽悠人, 那基本没人能够逃脱他的忽悠,他深谙各种忽悠大法,九真一假, 细节无误, 大事胡编乱造, 在场的绑匪硬是被他说的故事忽悠的一愣一愣,开始同情他。
甚至有人想过来解绳子, 放他出来。
还是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打断, “行了, 人不能放!就扔这儿。”
留了两个看守在此,其余人都散开了。
领头只留两个看守, 也不怕沈知澜逃脱,这瘦瘦的身形, 能打的过两个彪形大汉就怪了。
再说,宅子外头还有人看守呐!
没人管他, 沈知澜蜷缩在角落里,其实借机偷偷打量四周。
机会难得, 他必须要搜集好环境信息。
这宅子面积很大,齐齐整整的, 看规格是标准的三进三处, 每一处都造的很精致, 青石板都雕刻了花纹,这么好的院子, 在附近肯定顶顶有名。
主人家,要么是致仕的官员, 要么就是本地地主,很容易找的。
沈知澜刚雀跃三秒, 又想起,来了又不知原因离开的人马。
绑匪深知这点,如今宅院主人肯定生了一张格外能言善辩的巧嘴,才能把来找的人忽悠走。
他指望自救更快些。
一般的三进宅院都修建的差不多,他现在应该在后罩房,最隐私的地方。而看日头,现在是中午,接近下午,他们已经失踪三天了。
他耸耸鼻子,眼睛一亮,风里吹来淡淡的马粪味道,看来对方还养了马。
有马的话,胜率再涨一筹,他们骑马逃脱跑的快,对方没马还追不上,他得想想办法拿下这些马。
沈知澜观察半晌,饿的更厉害,他央求两位看守,“两位大哥,能帮小弟拿点馒头么?从昨天就饿了,实在受不了。”
看守中的胖高个没搭理,瘦高个笑了笑,“看你可怜,给你拿两个饼,等着啊!”
沈知澜又是没口子道谢,大概五分钟后,瘦高个就回来,真揣了两馒头和半碗水。
顾不得需要,沈知澜拿着就啃,他是真饿了,刚才为了上地面,也没拿到吃的,先填饱肚子要紧。
他吃,瘦高个就这么看着,看的津津有味,“你说你们这些大少爷,饿了也跟我们差不多么,还是要吃东西,也不挑食了。”
沈知澜哭丧着脸,眼泪飚的赛过喷泉,“我要真是大少爷就好了,真大少爷在家吃香喝辣呢,就我在这里倒霉,遭罪。”
一边说,一边继续淌泪,一边哭诉,“我倒霉,就倒霉在这个姓上,呸!便宜没见着一丁点,吃苦是每次都有我!谁谁都能欺负我!”
瘦高个看他哭的有趣,哭的好听,逗他,“要不然,你就跟我们混,保证你以后不说穿金戴银,也能吃好混好,怎么样?”
沈知澜眼睛一亮,立刻反口,“好哇好哇,我这就拜你当大哥,大哥以后罩着小弟!”说完当真拜了一拜,口中年年有词,大哥以后罩小弟,小弟感激不尽。
瘦高个哈哈大笑。
“行了!还玩,有意思么!”胖高个白他一眼,径直挑了凳子,坐下歇脚。
瘦高个笑嘻嘻的凑近,低声道,“我这不是没事干,找个乐子么,都派咱两来当看守,肯定没什么大事,找点乐子还不许了?!”
“找归找,别耽误了正事。”
瘦高个瞟了眼,“你瞧瞧那傻样,逗逗他能耽误什么大事?”
他回望,四目相对,沈知澜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还在卖力啃手里的馒头。
胖高个看了看,这样子确实没大出息,算了算了逗着玩吧。
*
沈知澜一边缩在角落里装无知,一边观察情况,希望有可乘之机。
可惜这两个看守,虽然会跟他搭话逗乐,却始终盯着他,连上茅房都不肯放过,寸步不离。
无奈下,沈知澜只得乖乖呆着,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出了茅房,眼睛一转看到旁边几株迎风摇曳的植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回到花厅,他装作发呆,偶尔跟瘦高个聊几句,问问怎么入伙,入伙之后要做什么。
瘦高个偶尔回话,偶尔不搭理,沈知澜也不当回事,始终笑脸相迎,谄媚极了。
傍晚,到了用饭时间,瘦高个跟胖高个轮流去,饭堂就在花厅侧间,就算不进去,同桌来回用饭的人,也能粗略判断出这里大概有二十多人,均是成年壮汉,一个顶两。
沈知澜心说,二十多个,如果用巧计的话,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他们也有十来个人呢。跑路跟打架又不同,能跑就行。
正想着,沈知澜又发现,有人端着一大盆白米饭,还有两大桶菜和碗碟,提着去了旁的院子。
沈知澜一凛,突然意识到,大宅内有人,大宅外肯定也有,如果贸然跑出去,很有可能跟外头的人撞上,功亏一篑。
还是要小心再小心才行。
一转眼天就黑了,夜里的风很凉,看守的瘦高个搂住胳膊,被冷风吹来冻的慌,他问胖高个,“咱两就这么在花厅守一夜?岂不是白白受冻?”
胖高个迟疑,“老大只让我们留在这儿,也没说可以回房间,况且还要看人”
“但这里实打实的冷啊!”瘦高个搓搓胳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不行咱们至少回屋把被褥拿来,门窗关好,在角落里避风也行呐!”
胖高个一想是这个道理,叮嘱瘦高个看好人,扭头去抱被褥。
沈知澜缩在角落,极力躲避夜风,心里开始祈祷小花招见效。
胖瘦二人组找来凳子盖好被褥,缩在避风处,开始打瞌睡,打着打着人有三急,胖子起身入侧,过了一刻钟才回来,胖子回来后,瘦子也跟着如厕,两人轮换,始终留个人看守沈知澜。
沈知澜巴巴望着他们。
回来的瘦子起初还正常,等了一刻钟,整个人跟有针扎似的,反反复复,挪来挪去,扭地跟着猴儿一样。
胖子也不例外,这儿挠挠,那儿挠挠,整个人都不自在,也顾不上盖被褥,就这么站着抓耳挠腮。
“不行,我得再去一次茅房!”瘦高个豁然站起,就想往茅房跑。
“等等,我也要去!”胖高个也站了起来。
“你走了,人质谁盯着?”
沈知澜露出乖巧笑,他手脚都被捆着,按理说是逃不掉的。
胖高个还不放心,又额外把人绑在柱子上,这才跟瘦高个窜到茅房里。
沈知澜反手摸了一把绳结,思考要花多少时间解开。他动了动,突然发现绳结捆的不紧,只要屏住呼吸,把身形缩到最小,甚至能整个人挣脱出来,而绳结还保持原样。
他摇晃两下,并没有马上逃脱,反而耐心等着。
一炷香后,胖高个去而复返,发现沈知澜好好留在原地,这才放心离开,火烧火燎的进了茅房,嘴上嘀咕着,今天厨房到底发什么癫,吃完饭就拉肚子,拉的腿软。
光是拉肚子也就算了,屁股中心跟火烧一样的疼痒,疼的人根本坐不住,没两下就挠破了皮,这下更难受了,坐又坐不住,痛的杀人的心都有了。
就这样,胖高个跟瘦高个连着跑了三次茅房,症状不仅没减轻,还更严重了,估计整个屁股又红又肿,还挠破了皮,比鞭子蘸盐水还难受。
瘦高个受不了了,“我去厨房找点水洗洗,不然今晚甭想睡了。”
“行,我也去。”胖高个也坐不住,跟瘦高个一起奔到厨房烧水。
他们两来来回回几次,沈知澜都好好待着,一副呆瓜模样,又被捆着手脚,想来是没有风险的。
确定他们跑到厨房了,沈知澜迅速一扭一转,就从绳结里逃脱了,至于捆住手腕的,他狠心把大拇指掰到极限,逃脱的同样很轻松。
他把绳子扔在柱子下,迅速从花厅窜回之前他们被关押的地窖,不出所料看到贴墙根放的长梯子,一个人搬动虽然难,但也不是特别难。
接下来就是摸清地势。
挨个挨个的查看很麻烦,起火烧水洗澡虽然耽误时间,但顶多也就是两刻钟的事,他一定要抓紧。
想到此处,沈知澜再不迟疑,手脚并用爬到一棵梧桐树顶上,借着高处观察整个宅院,黑暗的环境反而给他提供了助益,黑夜里点亮的油灯和火把格外醒目。
他数了数量,油灯的量比他之前预料的还要多,尤其是宅院之外,还有人举着火把来回巡逻。
有点倒霉啊。
就算加上沈与华跟沈与钰,他们仨能打能跑,剩下的少年肯定跑不了。
沈知澜咬牙,突然注意到宅院之内,有一处房间的油灯格外多,格外明亮,说不定就是主谋所在。
该不该去看看?有可能获得逃脱的希望,也有可能被发现,前功尽弃。
赌不赌?!
片刻后,沈知澜已经摸到那处宅院。
他心里一边懊恼自己的冲动,一边希望能够得到有用的线索,不然凭他,真的没有脱困的希望。
靠近那处房间后,缩在墙根下透过窗纱。他听到几段糊里糊涂的对话。
一个声音是之前的领头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对着一架屏风说,“青龙使者,那些少年已经捉齐了,身份册子”
屏风后的人甩出一沓纸片,同时淡淡说,“人到了你手里,就这么留着,别让他们过的太舒服,也别让他们死了,他们是有大用处的,可以换到更珍贵的东西。”
领头恭敬应声。
沈知澜听到身份资料送到了,心脏都快跳到喉咙口,他之前胡编乱造一通,把自己塑造成小可怜,不会等下就被揭穿吧?那可就完蛋了!
不不不,别担心,他说的身份是真的,唯有霸凌事件是假的,还有狡辩空间!
反正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他死也不承认。
领头捡起地上的身份资料,又问,“青雀使者呢,他的任务需要我们协助么?”
“他么,正在做他的事,如果需要辅助,自然会有手令来的。”
屏风后的人继续说,“你的任务就是看守好那些少年,别跑了一个,必要时,可以杀一儆百。”
领头了然一下,肉票么,本来就是这么用的。杀几个不要紧的,吓吓那些最值钱的。
真是一窝子职业绑匪,手段一套一套的,沈知澜思考着青龙使者跟青雀使者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见到领头人正倒退着,准备出房间,他只能先撤退。
沈知澜扭头就跑,只花了一点时间就重新回到花厅,平缓呼吸,再把绳子重新弄到自己身上,做出一副一直待在花厅的样子。
他前脚弄好,后脚胖瘦二人就回来了,头发有点湿,精神头不高。
瘦高个也不坐,就这么站着,因为屁股疼,疼的坐不住。
沈知澜心知是怎么回事,面上还要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屁就放,别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胖高个很不痛快,看着就烦。
沈知澜连忙改成殷切,“两位大哥是不是被虫子咬啦,身上不舒服,我想说摘点庭院里的薄荷叶,捏碎敷一敷就好了。”
“不是虫子等等,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知澜露出手腕,“我也被虫子咬了,就是咬的不多,我们住在乡下的孩子都知道,遇到常见的叮咬该怎么处理。”他又做出自豪的模样,“有次我朋友被五步蛇咬了,还是我给他找的草药,急救,送到医馆才让他没断腿,他一直都记着我呢。”
胖高个听着他自吹自擂,垂目想着,挤掉水分,应该还是有三分可信吧?要不然,问问?
瘦高个可没想那么多,他被折磨半晚上,早就受不了了,他直接就问了,为什么他皮肤火辣辣的疼?洗了澡也没见效。
他巧妙的把屁股替换成胳膊。
沈知澜皱眉做苦思样,“皮肤痒其实有很多种毒虫可能,也有可能是碰到一些不该碰的植物,总之都有可能啊”
“植物?!”瘦高个提高嗓门喊道。
“对啊,有些植物也是有毒的,人碰不得。”沈知澜装做不经意,翘起手指头指着庭院里的一片杂草,“比如院子里的那几颗活麻,就是碰不得的,碰了要痒很久。”
“什么是活麻?要痒多久?”胖高个也忍不住插嘴。
“活麻也叫荨麻,叶子有毒挨不得,挨了就痒,外号叫咬人草,大家都说它会咬人呐!至于具体痒多久看体质的,有人痒半天,有人痒十来天。”
十几天?!瘦高个简直要晕倒,半天都这么难受,十来天他能当场去世啊!
胖瘦二人对视,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他们到现在总算明白,自己遭的罪是为什么!
天杀的,谁没长眼睛,把茅房里用来擦屁股的普通树叶,摘成了荨麻叶子!这不是想人死么!
别让我逮住,否则非让他尝尝着味道!瘦高个心里骂骂咧咧。
胖高个更急迫些,“能不能治?!”
“治起来其实也简单啦,”沈知澜甜甜一笑,“找一些牛奶来,湿敷在伤口上,多换,两个时辰就没事了。”
这大晚上的,上哪儿找牛奶去?!而且还容易惊动外人。
胖高个,“你不是住乡下么,上哪儿去找牛奶?”他疑心沈知澜的说辞。
沈知澜瘪嘴,“就是乡下才好找啊,有不少人家里养了黄牛,找奶这不是很简单?”
胖高个一噎,他忘了这茬。
瘦高个顾不上这些,连忙问,“要是找不到牛奶呢?”
“牛奶最好,实在没有牛奶就用温水吧,把伤口跑到温水里,不断淋水擦洗,四个时辰也能好,就是慢点。”
沈知澜说完,胖瘦二人相顾无言,这倒霉又丢人喔!
能怎么办?只能轮流烧热水,擦身呗!
第225章 第二百二五章
胖瘦二人组折腾了一晚上, 烧水擦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幸好效果也是显著的,在温水里多泡泡, 多擦洗, 慢慢就不疼了, 那股让人坐立不安钻心疼的痒也去掉了。
沈知澜心想废话,荨麻的毒能有多毒?就算再难受, 挨过去半天也差不多了。
他要是在不忽悠, 估计两人就好全了。
经此一役, 胖高个的态度缓和不少,瘦高个更是亲切, 还专门去厨房拿了* 肉干来,给沈知澜吃。
沈知澜看看肉干, 看看自己被捆的手脚,洒脱一笑, 接过肉干就开啃,有的吃就吃, 他还要积蓄体力,以图未来。
他心里还记挂着, 领头拿到每个人的身份资料, 会不会来寻自己晦气?如果真来, 自己要怎么切词狡辩,可是等啊等, 等到下午没人来。
沈知澜渐渐明悟,领头来的越晚, 说明自己越不起眼,越安全。
*
而他们失踪四天, 御驾卫和整个宗人府都快疯了,已经出动所有人来找,愣是一点线索没有。
现在就是狗路过,都要被癫狂的宗令踢一脚。
那可是两座亲王府的世孙唉!还有其他几家郡王家的公子,居然能在京城地界,丢了!他们老沈家的面子底子,都被人踩到脚下。
而捉了人的对方,也没有发来勒索信件,更是让人心底一沉,别是都遭遇不测吧?
恒王在这种时刻,表面上夹着尾巴,其实心底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老天爷都爱他啊!一下子去了两个竞争对手,褚郡王府那个不废胜过废,嘻嘻,就剩下自个的孙子了!
恒王心情上佳,甚至在书房看到有人不请自来时,也保持着兴奋,直到对方开口说话。
“什么?!你再说一遍!”
恒王瞪大眼。
对方笑得极为谄媚,谄媚中又带着得意,“王爷,我是说,咱们世孙的所有竞争对手,都被除掉了!皇位就是世孙的囊中之物了!”
恒王一声惨叫,后脑勺着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下说什么?他联合了青花教的人马,布下天罗地网,硬是把几个王府的继承人都绑架了?!
恒王此刻,好希望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见
但他不是聋子,耳朵还好使的很,听着手下不断絮絮叨叨的,得意洋洋炫耀着自己怎么谋划,怎么实施的,现在人又藏在哪儿。
恒王只觉脑子里一阵阵的发黑,手忍不住颤抖,“扶我起来!你个蠢蛋!找死不要带上我啊!”
现在事情闹的这么大,根本没法收场,御驾卫又不是吃素的,皇帝更不是吃素的,一旦被查到,恒王能有好果子吃?
这才叫,黄泥巴掉裤子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而且这个屎,还有可能变成死。
恒王扶着手下站起来,低垂眉目,“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我和青花教的人,就没有外人知道了!”手下得意道。
还行,至少这傻X还知道保密,就算事败,恒王还有背锅侠,他心下稍定,顺着手下絮絮的念叨,又冒出新的念头来。
他原先还真的是“清白无辜”的,只需要继续保持就好,而且他知道了王府少年们的下落,这些都是自己的子侄辈,血脉相连,要说斩草除根,他还真下不去手。
但是,被绑架受点小伤很正常吧?破个相,少个手指头,瘸个腿什么的,也很常见吧?
恒王笑了。
手下也笑了,瞧,背锅侠有了。
他就说,没有人会不被利益打动的。
*
沈知澜又熬过一天,到了第五日。
他跟胖瘦二人混的更熟了,甚至听到二人吐槽说,本月的月例发的晚了。
沈知澜心里一动,目光闪闪,“能发多少银子?”
瘦高个特别得意说,“一月二十两,上不封顶,多劳多得!”
这次沈知澜是真的哇出声了,二十两!一年就是二百四十两,这收入,可比他爹拿的禄米还要高啊!
这样的收入,还是给一个边缘人物绑匪的来头,肯定比他之前想的强很多啊。
还有他之前听到的青龙青雀两个名号,到底谁家有这个实力?!
沈知澜努力回忆着,念叨着,恍惚看到瘦高个抬起的手腕,袖子口隐隐露出一片黑色纹身。
纹身!青!
他想起来了,青花教!
之前系统里提过的话本里,总是隐隐提到青花教这个名字,最接近的一次,就是宗令的儿子沈岩,差点被诬陷有私生子那回,他的私生子就是跟青花教勾结,闯下好大一场祸事,整个宗室都被波及,还死了几十人。
有这样的能耐,有这样的动机,不怀疑青花教怀疑谁呢?
沈知澜正思考,有人过来,他条件反射的笑起来。
是之前的领头人!
领头人站好,似笑非笑的喊,“沈知澜,对吧?”他在姓氏上落了重音。
“是,是我。”沈知澜缩着脖子回答。
同时心脏跳的飞快,生怕是领头发现了他之前的谎言。
领头却没提这茬,反而说,“捆着人,跟我来。”
瘦高个立刻照办,又给添了几圈麻绳,捆的胳膊都动不了,这才让胖高个拎着后颈,提着沈知澜走。
沈知澜缩着脖子,见去的方向是地窖,不明白对方的意图,莫非要重新把他扔进去?
如果重新回到地窖,他可没找到机会放倒看守。
领头并不说话,一直到了地窖里,把人往地下一扔,同时劈头扔了一条鞭子下来。
沈知澜呆呆看着鞭子,还有地窖里缩成一团的少年们。
就这么没日没夜管着,饮食也管控着,他们早没了往日的光鲜,精神也不好,呆呆的,看到人来也没反应。
只有沈与华跟沈与钰动了动,抬头看这边。
领头环视一圈,笑了,“沈知澜,你之前不是说要加入我们嘛?知道什么叫投名状么?”
沈知澜心底一沉,明白这关过不去了,绑匪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他嘴上结巴着问,“什么叫投,投名状?”迷惑不解的模样,心里却明白投名状是什么。
一般的绑匪团伙,不会这么轻易接受外人进来,万一是卧底或者说着玩玩呢?所以就需要指定干一桩脏事,脏了自己的手,以后就不会轻易脱离绑匪团伙,算是同流合污。
如果真要沈知澜下手他做不出来,之前的胡编也白费了。
大不了就一起死了!能怎么办!沈知澜正了正神色,正要翻脸,沈与钰眼疾手快,提前给他使眼色,示意他暂时别动。
沈与华率先出声,“什么意思?想拿我们当投名状?你有这个资格么?”
“有没有资格,当然不是我说了算的。”领头人淡淡一笑,“他才是要执行的人。”
沈知澜继续扮结巴,“我,我,我不敢!”他缩着脑袋,“他们会打死我的!”
真是窝囊废,送上门的机会都握不住,领头人心里嘲讽,嘴上却循循善诱,“别担心么,现在他们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谁还能逞什么王府的威风?我来替你撑腰。”
“你不是说过,这两人曾经让你当活人靶子,非要拿你练射箭吗?瞧,现在报仇的机会就来了!”
“你只要拿起鞭子,轻轻这么一挥,啪,就能打的他皮开肉绽,劈头盖脸,又疼又麻,保管三天三夜都疼,这不是报了你的仇吗?”
“来啊,机会难得,怎么能错过?”
沈与钰听到什么活人靶子,当真是目瞪狗呆,不由得赞道,够会编的!挪用了沈与镇的事迹,真是离谱又合理,估计对方是真信了。
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沈与钰看着沈知澜不停使的眼色,心里猜到的意思是让他们一拥而上,把这三个先拿下,干脆冲出去!
可这是白天,就算拿下三人,也冲不出院子,沈与钰并不打算莽撞行事。
忍一时又如何,只要性命还在,总还是有希望的。
沈与钰主动冲出来,继续演着冲动易怒的纨绔子弟,色厉内荏道,“你敢!你要是敢打我,我让我爹,我爷爷一样样都还到你身上!”
“一鞭换十鞭!”
沈知澜听到喊声,躲的更厉害。
领头人笑了,弯腰捡起鞭子,二话不说直接打过去,正正打到沈与钰的腿上。
沈与钰冷不防被打中,疼的闷哼,又想起自己的人设,放开嗓子叫疼,甚至开始抱着腿满地打滚,就算这样,还不忘放狠话。
沈知澜握紧拳头,指甲扎进手心,也忍不下冲动。
可恶,太可恶,他为什么这么弱小,不能一拳打死十个?
沈与钰一边打滚,一边骂骂咧咧,还要分神使眼色,示意沈知澜,打!挨鞭子是小事,能逃命才是大事!
沈知澜犹犹豫豫,领头人已经不想忍耐,干脆伸手把鞭子塞到沈知澜手里,握住他的手,直接挥鞭打出去,鞭梢打在沈与钰的鞋面上,激起一阵灰尘。
沈与钰啊的大喊,继续翻滚同时骂人。
沈知澜心惊肉跳,不得不抢过鞭子,“我打,我打就行了!”
“这可是别人让我打的,大公子,你可千万别跟我计较啊!”
沈与钰回了一声,呸!
沈知澜闭着眼睛,狠狠抽了一鞭,他没用过鞭子,准头不好,这下打到地面上,只有一阵灰,但是第二下第三下,慢慢就准了,直接抽到沈与钰身上。
沈与钰发出变调的惨叫,滚的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同时骂声也逐渐减弱,慢慢得甚至喊不起来。
沈知澜数着到了十鞭,算是过的去了,哭着哇一声扔了鞭子,“够了够了,打够了!”
领头欣赏着沈与钰狼狈的模样,刚才的尖刻喊声也没了,领头很满意,就乐意松松手放过,“行叭,算你过关了,再有下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他大发慈悲,让胖瘦二人扔下干粮清水,又重新提着人走了。
他们走过,地窖里的其余人才好像活过来似的,哇哇哭起来,还哭的越来越大声。
沈与华刚才几次想冲过去,都被沈与钰挡住,他此刻满心愤恨,恨这些绑匪,也恨自己没用!要是自己再能干一点,是不是不会发挥这种事了?
他一边恨自己,一边捞起一壶清水,想要替沈与钰擦拭伤口,这里到处都是灰,擦干净至少好点。
他拿着水壶,把沈与钰轻轻转移到角落里,正要轻手轻脚去揭开外衫,沈与钰轻轻抬头,用口型示意,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沈与华才不信,他硬要看,沈与钰见挡不住,就轻轻揭开上衣的一角,皮肤上倒有被稻草划出的痕迹,鞭痕是真没有。
沈与钰还装着重伤,沈与华只能附耳去听,沈与钰断断续续,用气音说,“我本来想,硬生生挨几鞭子过了这关,没想到澜哥儿手真准,一点都没打到我。”
沈与华目瞪口呆,在沈与钰身上检查几遍,只找到最初那一鞭,别的痕迹一点没有,他同样佩服沈与钰,“别光说他准头好,你的准头也不差啊,在地面上那样滚来滚去的,演的跟真的似的,我真以为你被打了。”
刚才吓的沈与华,真要冲上去搏命了。
沈与钰不好意思,“我跟澜哥儿一起练过箭,看多了他的动作,其实往左还是往右,他会提前弯一弯大拇指,很明显的。”
“你两默契真好,这关算是过了。”沈与华一屁股坐下,“接下来怎么办?”
“见招拆招吧,我们也只能指望他了。”沈与钰换了个姿势躺着,继续装重伤。
*
交了投名状的沈知澜,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连吃饭都不上心。
瘦高个看不下去,怒道,“打个人嘛,还没叫你杀人,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谁关心他了,我是关心我爹娘!”沈知澜怒道,“大公子是最记仇一个人,以前有人不小心泼水泼到他衣角,又是道歉又是赔偿都没让他满意,他设计脱了对方的衣裳,让对方光着在街面上跑了三圈才肯放过他,我如今把他得罪的狠了,那可是十鞭子啊!不把我爹娘打的死去活来,他能甘心么?”
沈知澜默默然,“大哥,你们收跑腿吗?我什么都肯干,脏活儿累活儿只管招呼。”
他看起来,真的对官府死心,打算投奔到这边了。
瘦高个分外满意,又故意问一句,“那你爹娘怎么办?”
沈知澜狠狠心,“一起带走!总能找到一条活路的!”他又转为哀求,“大哥,小弟面前就这么一条生路了,还求大哥松松手帮忙,以后但凡有什么需要,我二话不说一定干到底!”
瘦高个开心了,他满口承诺,一定会帮手说情,让沈知澜顺利入伙。
第225章 第二百二六章
在胖瘦二人组眼中, 地窖一行后,沈知澜日益沉默,而且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二人, 随叫随到, 胖瘦二人十分受用, 同时觉得,收这么个殷勤小弟也不错, 还能打下手。
又过去了两日。
御驾卫真可谓把京城附近地皮都翻了一遍, 还拿筛子细细筛过, 都没找到人。
御驾卫们都不敢去看顶头上司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三个色号,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而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他问施初, “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干什么吃的?”
施初硬着头皮回答,“涉案的嫌疑人被逮住了, 但是他们留下供词,很快就在狱中自尽了。”
“自尽?呵, 能把手伸到天牢里,还是有几分能耐的。”皇帝转动眼睛, “等等, 既如此, 把京城的所有亲王郡王都监视起来,掌控他们的动向, 尤其是恒王和褚郡王。”
这两嫌疑最大,不得不防。
虽然已经把恒王褚郡王查了一遍, 施初还是任劳任怨的,再次调查, 并不嫌弃麻烦,他也想早点破案,把人质救回来。
先前沈知澜还帮过他的忙,他也该回报一二。
一查之下,本来毫无异动的恒王府,行迹居然变的可疑起来,暗中调动不少人手兵器,情报更是四处流转。
恒王府的情报,对施初来说是单项透明,施初轻而易举就能查到恒王做了什么,跟青花教的人勾结,早就不是奇事,施初之
所有没下手,还是想要摸清青花教的人员构造,一网打尽。
这种民间教派,扎根很深,若是不连根拔起,不用三年就能重新膨胀,卷土再来
只是没想到一时姑息,倒是让恒王生出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策划这一起震动整个京城的绑架案子!
施初立刻顺着线索想要查到人质的位置,无奈恒王学聪明了,从来不在信件中提到这点。
施初进宫回禀,等待皇帝处置。
皇帝眯着眼睛,心里觉得恒王这次着实出乎意外,竟然兵行险着,还装的足够像,差点把大家都蒙了过去。
“还是先找人,把人质救出来,再跟恒王算总账,人质才是最要紧的。”皇帝很快下了决断,“至于恒王,愤怒的宗亲就足够把他撕碎了。”
大人们争权夺利是大人的事,竟然把手伸向晚辈,绑架孩子们,但凡是个人都不能忍。
恒王这次完蛋了,毫无疑问的。
*
目光调转到地窖里。
沈与钰还躺在地上装重伤,他们不能确定会不会被监视,保险起见,只能先装着。
又到了一日一次的送饭时间,会有人拿着干粮,送下来给他们吃。
地窖内空气流通慢,条件又这么差,空气里都带着难闻的酸臭味。
听到动静,沈与华本能紧绷,做出又是担忧又是厌恶的样子,看着梯子上下来的人。
瘦高个一马当先,胖高个殿后,沈知澜夹在中间,独自提着一个大筐子,里面装着馒头清水。
两日不见,沈知澜变化很大,瞧着就缩头缩脑的,一副没精打采模样。
瘦高个笑吟吟望着地窖内的少年们,一天一顿,神仙也禁不住饿,都横七竖八躺着,保存体力。
看着昔日的王孙公子这模样,瘦高个真是心情舒畅,努努嘴示意沈知澜挨个过去送干粮。
沈知澜露出一副“啊真的要我送吗”的表情,停停走走,犹犹豫豫的上前,先从旁人送起,最后才送到沈与华手上。
沈与华接了馒头,却一口唾在沈知澜脚边,鄙夷溢于言表。
“大,大公子,这也不干我的事啊,我也是奉命行事”沈知澜弱弱分辨几句,然后悄默的站到瘦高个后面。
沈与华充耳不闻,开始给沈与钰喂水。
瘦高个欣赏着这一幕内讧,身心舒畅,决定以后多来几次,简直太值了么!
地窖归于寂静。
沈与华有一搭没一搭吃着馒头,确定没人留心他后,这才悄悄掰开馒头,馒头底下有个小洞,里面塞了纸条。
刚才递馒头,沈知澜悄悄摸了一下他的手背,他察觉蹊跷,所以才故意唾人的。
展开小小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混入厨房,三日内下药,预备脱困。
好!沈与华长舒一口气,这么长时间,总算有点进展。
他把纸条给沈与钰看,沈与钰也同样放松,头枕着手背,眼神却透露出几分轻松来。
希望的曙光出现了。
他们要保存好体力,准备突围。
沈知澜成日装傻卖痴,还是有效果的,他讨好了胖瘦二人组,获得了干粗活的机会,帮忙打水砍柴扫地,可以进出厨房片刻,不引怀疑。
要是手里有毒药,沈知澜扭头就扔水井里去,可惜他没有。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搞事时,意外发现厨房角落的罐子里,有一小罐酸枣仁粉,放了很久,已经有点潮湿。
酸枣仁是一味助眠的中药材,安神定气,养心宜肝,可以安眠,而且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只觉得睡的很香很沉。
机会就这么送上门,沈知澜尝过确定是酸枣仁后,打算死马当活马医。
找到机会,就下药。
可不能在等了,在等容易出事。只要他能把药粉撒进汤里,就能机会脱困。
为了掩盖药味,他还殷勤的洗干净了一大筐白萝卜,方便厨师取用。
他观察,每隔几日厨房就要做一次萝卜汤,熬汤也不需要额外照看,下药粉更方便。
一切都计划的很好,只等时机。
下午,领头突然说要见沈知澜,还让人把他带到大厅里。
沈知澜惴惴不安跟到大厅,被晾了一个时辰,领头人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斗笠的青年。
青年坐在主位上,上下大量沈知澜,又偏头问领头人,“就是他?”
领头人答,“是他,他说愿意加入我们。”
青年交叠双腿,姿态闲适,“这样啊,可惜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想进来有门槛。而且想要有所得,必有所失,你也明
白这个道理吧?”
沈知澜唯唯诺诺点头。
青年露出笑意,“你也是运气好,碰上了我,只要办成我吩咐的事,我可以做你的引荐人,推荐你进来。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么?”
沈知澜心底一沉,这事肯定不简单,表面上他还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期期艾艾的问,到底是什么事。
“很简单,打断一个人的腿,怎么样?”青年轻描淡写的说,“看你的样子,还没动手杀过人吧?我也不为难你,只要断腿
就行,以后入门来,就是我的直属部下,如何?”
沈知澜再次一沉,越丰厚的条件背后,越容易藏着陷阱,随便一个人的腿,能有如此大的价值?他不信。
只要在有限的人选里一挑,他就明白对方选中了谁。不论是继承什么,都需要面无瑕疵,更无残疾,如果青年的主意是打到沈与华跟沈与钰身上,又该如何?
不,肯定是打这两人的主意,不然不会有这么丰厚的条件。
沈知澜一边惶恐不安,一边结巴问,为什么要断别人的腿。
青年并不答,“你只管做就好了,别的,不用管。”
沈知澜做出副深思熟虑后豁出去的样子,“好,我干了!大人,您一定要保荐我啊!我的前程全仰仗大人了!”
随后又是一大筐不要钱的漂亮话,青年高不高兴看不出来,至少气氛缓和许多。
沈知澜被允许离开了,他拿着扫帚,故意在庭院里扫地。
青年是陌生面孔,同时院子里还多了许多来往的壮汉,比平日还多三分,选择此刻脱困是不明智的。
继续等下去,可能就不是断腿的事了,而是要人性命了,那可不是装装样子能混过去的。
要搏一把吗?
沈知澜皱眉苦思,突然听到厨房的人叫他,说是帮忙洗菜削皮。
厨房人多,因为今天来的人更多,厨房原先的墩子不用使。厨师抱怨着,突然要准备这么多人的菜,也不提前说,害的厨房忙不过来。
沈知澜被安排洗菜,要洗几大筐,
此刻厨房人多手杂,可能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下药机会,这筐萝卜吃完,下一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沈知澜心头沉静,手下不乱,已经打算下手了。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搏了!
*
入夜后,除了负责夜巡的人,其余人都觉得今儿格外的困,睡意袭来,于是早早进了被窝。
而夜巡的人也放松警惕,有一搭没一搭巡逻着,多日来无事发生,已经放松了他们的神经,况且还多了许多帮忙,谁敢造次?
巡逻们轮班,靠着凳子闭眼假寐。
沈知澜心平气和计算时间,古人睡的早,十点左右,很多人就在美梦中了。
他跟胖瘦二人组一个屋,两人睡床他打地铺,他还知道胖瘦二人的匕首放在何处。
听着此起彼伏的酣声,沈知澜一骨碌翻身起来,拿好匕首,悄悄推开门,跑了。
他一口气跑到地窖处,先是轻轻敲击两下,然后使出浑身力气,先把地窖口的石板挪开。
这点动静,惊动了本来就没睡的沈与华沈与钰,二人对视,不是说三日内么,怎么才过去一下午,人就来了?
但是二人并不迟疑,开始把地窖内的少年挨个推醒,让他们做好准备。
沈知澜还在跟长梯较劲,梯子不重但是够长,想要不发出动静搬动,还真要一把子力气。
要是朗表哥在就好了,他力气贼大!他无端端想起周朗来。
不过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沈与华看着梯子伸入地窖,他握紧唯一的武器石块,准备偷袭,看清是沈知澜后,才松了口气。
“快上来,越快越好!”
沈知澜探头。
沈与钰推了沈与华一把,低声说,“华大哥你先上去,你的拳脚比我厉害,要是有人过来,至少可以挡一阵。”
本想谦让的沈与华一想有理,再不迟疑,立刻顺着梯子往上爬,三步并作两步,成功登顶。
今夜无月,但在沈与华眼中,已经足够明亮。
*
见他上来,沈知澜松口气,把匕首递给他,“事情有变,跑了再说。”
沈与华接过匕首,负责放哨,盯着有没有人来。
所有人都保持静默,争先恐后的爬上来,片刻后,十五人都登上地面,重见天日。
还有几个少年,惊疑不定的看着沈知澜,不知道这叛徒到底打算做什么。
沈与钰殿后,最后一个上来,直接解释,“他是卧底。”
一言解开众人疑惑。
沈知澜现在顾不上嘘寒问暖和解释内情,直截了当,“新来了一波人,打算断你们的腿,我怕再耽误下去找不到机会,就冒险了。”
“饭菜里下了助眠的药,能让他们好睡,但动作一定要快!”
“外头还有巡逻,隔壁院子有马,我们是骑马逃脱,还是自己摸出去?”
骑着马肯定跑的更快,但是极易惊动巡逻,动静太大,自己跑肯定能瞒更长时间,但是人腿跑不过马腿,如果四野无人,目标过于明显,分分钟就被发现。
就看怎么选!
“选马!我们不熟悉路况,骑马至少够快!”沈与钰斩钉截铁的说,“先骑马出去,如果路况好,还能借马引开他们!”
沈与华也同意骑马,于是一半人去隔壁偷马,一边人在沈与钰的指挥下,把地窖和长梯归位。
沈与钰也没想到,一时的举措,还帮他们拖延了关键的一分钟。
偷到马,有人望风,有人准备突围。
沈与钰转悠一圈,居然不知道从哪儿摸到一些木棍和两把长弓来,他亲手交给沈知澜,“弓箭给你,你用最好。”
沈知澜毫不迟疑接过,反手把匕首给他,“你用这个!”
外面的少年在催,“快点,巡逻队刚走!”
沈与华神出鬼没的冒出来,笑得格外解气,“要不要,给他们添点麻烦?”
他手里提着一罐油,受了这么久气,先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第227章 第二百二七章
十来人牵着马匹, 轻手轻脚的走动,马蹄裹了棉布,踩在石板上声音很轻, 但哒哒的, 还是足够让人心惊肉跳, 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都吓的猛回头, 生怕是被发现。
沈知澜安慰他们, “巡逻队是有班次的, 他们人手没那么足,差不多中间有一炷香的间隔, 足够我们走出这条巷子,别怕。”
众人紧张的牙齿打架, 根本顾不上他说了什么。
有惊无险的走出巷子,他们发现此处像是一座小镇, 也幸亏是小镇,不会有城门, 只要出了镇子,就是天高任鸟飞。
众人翻身上马, 两人一骑, 纵马狂奔, 一路奔向自由。
直到第一骑“嘭”一声,不知道撞上什么东西, 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沈与华位居第二,紧急刹车, 凑到极近处去看,才发现是绊马索。
天!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而且绊马索一动, 也惊动了看守,他们一出来查看,立刻发现人质居然逃脱了,咚咚咚敲起铜锣来,铜锣声在夜里传的格外刺耳,马上就传到宅院内。
宅院里的人被惊醒,发现不远处居然有火光在窗户上跳动,立刻起身救火。
领头人被手下吵醒,本来是极为不耐烦,但听到有人闯入绊马索处,立刻拉起外袍,“去地窖看。”
自己第一个冲到地窖处,发现一切物件还在原地,长梯也还在原处,不禁松了一口气。
转念又觉得不对,命人下地窖查看,才发现内里空空如也。
胖瘦二人也来报,沈知澜不见人影。
领头人咬着牙,当真是阴沟里翻船,居然被个小孩儿骗了!他再不迟疑,令人去追。这才发现连马匹都被摸走了。
这一起都发生在极短时间内。
*
沈与钰见同伴被人绊倒,再不迟疑跳下马来,挥舞匕首,又有沈与华配合,几下了结了看守的性命。
然后把自己的马让给摔倒的人,自己跳到沈知澜马上。
火把照耀下,沈与钰脸上溅了血滴,缓缓顺着下巴流淌。
沈知澜咬紧牙关,一直咬到肉里,他一点没察觉到痛楚,两手僵硬握着缰绳,脸上不知道摆什么表情。
“跑!”
沈知澜机械动作,直到冷风吹到面上,才让他回过神来。
关键时刻,不是对方死就是己方死,尤其是自己,装傻扮痴糊弄对方这么久,五马分尸都是轻的。
跑,快跑!
沈知澜闷头就跑。
直到沈与钰拍他的肩头,语气沉重,“前面还有挡路。”
真是里三层外三层,一点不放松。
沈与华语气同样沉重,“后面也有追兵,怎么办?”
“撞开!”
沈与钰果断说。
沈知澜再不迟疑,“让我来!我放倒他们!”
“好!”
沈知澜松开缰绳,沈与钰立刻去接,配合默契,一点没耽误马的行进。
沈知澜盯着前方,微弱的火把光下,能看清前方拦路人马有七八个,他反手拉开弓弦,极力瞄准。
马背颠簸,一起一伏,他也跟着抖动,连着几次,发现手居然在抖,所以没瞄准。
沈与钰轻拍他的肩头,“没事的,撞开也行。”
但是撞开耽误时间,还容易被人靠近所伤,后面还有追兵,一秒钟也是珍贵的,沈知澜心一横,箭簇脱手,射歪了。
之前他没射过活靶。
看守人如临大敌,却没想放了个空箭,立刻大声嘲笑起来,一句话未完,下一箭已到,正中胸膛。
他应声而倒。
再一箭,又放倒一个。
速度太慢,来不及射倒八个,沈知澜索性挽弓,三箭齐发,带走三个。
一呼一吸之间,前方的看守全部倒下。
“后面还有追兵,你抓紧绳子!”
他伸出右手,撑住沈与钰肩头,双手发力从马背上跳起,腿部一转一旋,硬生生从前位换到后位,倒骑马上,双手放开,只
用腿夹着马腹保持平衡。
再次拉起弓弦,同样三箭,只要弓响,必定带走对方的人马。
他连着拉了三次弓,准备拉第四次,啪,弓箭被拉断了。
这本也不是什么好弓,勉强能用而已。
另一个弓手看的目眩神迷,此刻忍不住说,“用我的!”说着就把弓抛了过来。
沈与钰拉着缰绳,极力靠近,沈知澜伸长手臂,一个猴子捞月,顺利捞到长弓。
谢了!
沈知澜灌了一嘴风,也不知道对方听见没有,他专注于此,再次挽箭,瞄准了追兵。
黑暗里,他的箭簇永不落空,必定带走一个,就像收割秋日的稻谷,刷刷刷,只见倒下。
对方恼火的还击,发现根本挨不上对方的边,而己方的弓箭手还遭到针对打击,三两下就坠马了。
他们看不清箭簇来自何方,只知道对面有个* 神箭手,神乎其技的神,只要出手,绝不走空,空气里,只有咻咻的箭声。
他们逐渐胆寒,这种视野还能百发百中,莫非是神仙?
对面唯有沉默以回应。
有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恐惧在逐渐蔓延,而只要他们停下,箭簇就不会落到他们身上。
领头人气急败坏,这人质跑了,他拿什么交代?!大声催促着重金赏赐。
不过还是没人动弹,赏赐和性命比,谁都明白轻重。
领头人气急,正要亲自去追,咻的一箭迎面而来,穿过他的发髻,下一箭正中胸膛。
领头人仰面倒下,追兵乱成一团,纷纷喊着大哥快救大哥,乱成一团,力量就分散了。
*
谁也不知道追兵什么时候停下来,但少年们并不敢停下,只管闷着头狂奔,黑夜里看不清方向,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又跑了多远。
天边有晨光出现,沈与华喊了声休息,他们才慢慢下马,瘫在地上,还有人痛哭,喊着终于逃出来了。
大家都被关在地窖,心惊胆战,生怕没了小命,此刻激动在所难免,沈与华也没制止他们,只是专心跟沈知澜交换情报。
他们在地窖里没什么好说的,沈知澜在外头,其实也没打听到什么情报,只知道疑似青花教的主使,其余功夫就花在怎么跑路上了。
“但我们现在在哪儿?接下来又去哪儿?”
这话问的人面面相觑,谁知道跑到哪儿了?他们甚至不会辨认方向。
沈知澜也不能变个X度地图出来,他同样找不着方向,想了想他说,“要不然,我们往南走,远离京城的方向。”
“为什么要反着走?早点回去不好么?”
“因为知道我们一定会返回京城,绑匪也会在路上设立关卡,一逮一个准,到时几十上百人对付我们十几个,轻轻松松。说
我们是逃奴也好,说离家出走也行,总之几张嘴吵不过几十张嘴,很容易又被逮住,旁人也不会管闲事。”
“你们敢赌能脱身么?我不敢。”沈知澜说出理由,“与其一头撞入罗网,不如朝外走,脱离这片范围,再守在进京城的官道上,看看能不能赌运气,碰上什么熟人或者官员,借他们的车队进京城。”
在以前,少年们一定会反驳沈知澜的看法,但想到自个是怎么在兵部的守护下被绑的,他们还是点了头。
地窖里只有一天一顿饭,又狂奔一夜,他们都饿的厉害,准备先找点能吃的填饱肚子,再往南走。
沈知澜正在观察路边的树木,据说朝着南边的树叶更茂盛,他看了半晌,总觉得差不多,找不到哪儿是南。
那个被分配到弓箭的少年过来悄声说,“你箭术真好,昨晚上一打一个准!就没人能逃脱,简直太帅了!”
这景象看的人热血沸腾,心驰神往。
沈知澜笑了笑,“那是先生教的好,等以后我们回去了,我在书院校场教你。”
书院啊,那少年想起曾经很烦去上学堂,才几天功夫恍如隔世,他现在宁愿一直待在书院。
少年把剩余的箭簇都交给沈知澜,坚称只有他才能发挥弓箭最大的作用,沈知澜也没客气,收下了。
沈与钰过来替他整理背后的箭筒,低声问,“手没事吧?”
沈知澜伸出手,他的手背正不自觉抖动,一颤一颤。
沈与钰叹道,“昨天你太勇猛了,过刚易折,我一看就知道,肌肉肯定拉伤了,疼不?”
“不疼就怪了!”沈知澜垂下肩头,“我都不记得拉了多少箭,这手短时间好不了的。但是别往外说,再吓着他们。”
表面上看大家都好好的,其实全是惊弓之鸟,吓的不行,昨晚沈知澜露的一手,算是给他们一点振作的信心,如果戳穿这层纸,又要被吓到,还不如保持这样。
沈与钰明白这道理,自不会揭穿,逃命要紧。
第225章 第二百二八章
一伙子人, 唯有沈知澜应对市井的经验最丰富,等找到有人烟的地方,他们东拼西凑的, 拿了头上配饰, 换到几两碎银, 好填饱肚子。
沈与钰还有心思苦中作乐,说幸好绑匪只搜身拿走配饰, 发上的还留着, 不然变都变不出来。
“实在不行, 衣衫也能换银子。”沈知澜顺嘴说,“等下去当铺, 还是去换几件粗布麻衣。”
“好,这样更不起眼。”
十五人分成三波, 去不同的小饭馆吃饭,因为沈知澜强调说, 十来人一起出动,目标太明显, 分成三五个,就不打眼了。
其余人都乖乖听从, 选了几个能遥遥相望的小饭馆, 吃了暌违的第一顿热饭。
小饭馆上菜很快, 热气腾腾的端上来,有个少年忍不住就哭起来, 眼泪都撒进碗里。
被绑架许多天,在地窖担惊受怕, 饥饿,恐慌, 担忧,无力,种种情绪交杂,让人心里实在害怕,担心送了性命,谁想到还有逃出来,吃上热饭的一天呢?
他一个,其余几个也跟着哭,一边哭还往嘴里塞饭菜。
沈知澜轻叹,轻声安慰着,“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只要小心谨慎,顶多需要几天,就能回家见到家里人,别怕,一切有我在。”
少年抹了把泪,闷闷嗯了一声,但情绪确实缓和许多,有了底气。
逃跑那夜,沈知澜不慌不乱,凌厉反击的样子一直印在他们心头,有他在,他们确实能安心。
见他们安心了,沈知澜才悄然吐了口气,微微放松。
他其实也怕的要命,生怕自己悄无声息就送了性命,再也见不到在意的人。
爹娘姐姐,阿璃,还有兄弟们,长辈们,甚至是宗学门口那个糖葫芦摊子没人比他更珍惜重来的机会。
只是怕,能解决什么问题?能帮他出逃么?并不能。
越是害怕,越是要做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先把自己的心定下来,才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对策,才不会陷进自怨自艾的情绪里。
现下,他们果然成功逃了,这不是证明他的理论有效么?
就是不晓得,家里人该担心成什么样了?
*
沈齐当然是急坏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孩子跟自己道别去上学,就再也没回来。
谁能忍?
沈齐如今就在御驾卫和宗人府之间来回跑,争取第一时间得到最新消息,不然他在家真的待不住,心急如焚。
又一队卫士归来,头领歉意的冲沈齐笑,沈齐就明白,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沮丧且难过,沈齐又勉强忍住,准备去整理线索,路过门房时,突然发现侧门上用匕首钉着一封信,落款写着御驾卫收,沈齐精神一振,立刻拔下匕首,转交给施初。
等施初拆开信件一看,发现是一封迟来的勒索信。
总算有新线索了!
信上宣称,他们是一个绑匪组织,目前所有公子都在他们手上,想要交换天牢里的重刑犯,为了辅证,送来一件应王世孙衣衫上的玉佩。
玉佩的规格,的确是王府所用,施初即刻禀告给皇帝和宗令,让他们定夺。
皇帝沉思片刻,决定答应他们的要求,至少先见到人再说。
宗令也同意这次交换,至少要先看到公子们是否安好,他们才好决定下一步动作。
别管消息是真是假,有消息才最要紧。
递来勒索信的绑匪很狡猾,第一次约好交换地点后,居然没出现,御驾卫的人马等到月上中天,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因为有人质在对方手里,还不能生气,只能忍下怒气。
紧接着,对方还要约第二次交换地点,照旧一无所获。
御驾卫简直气炸,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被人耍过?
现在又要约第三次。
宗令顿时回过味来,“他们手里的人质,怕不是出了问题?之前按兵不动稳坐钓鱼台,是我们干着急,要他们把孩子们关个十年八年,我们硬是一点办法没有,投鼠忌器。”
“而现在,是他们主动接触我们,又主动毁约,可见他们内部也是矛盾的,而且还慌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该反击一二,顺便摸清他们的底细。”
施初的看法跟宗令相同,只是他没说,这出了问题,出的是好是坏,到底是人质脱险了,还是人质亡故了,绑匪准备诈一笔。
这个疑惑目前没能解答。
第三次交换人质,约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小山丘,四下平摊一览无余,想藏什么都藏不住。
而两方人,都只带二十人的小队,一旦超过数目,人质即刻就死。
施初一一照办,也把天牢的重刑犯提了出来,一切准备就绪。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唯有明月高悬,安静看着底下的这一幕。
施初的人带着囚车,缓缓而来,这次交换宗令领队,施初为辅,其余的十八人,各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
他们等到约定时间,平原上才有小黑点慢慢靠近,二十个骑马而来,马队的最后,挂着一串少年。
没错,一串,被当做人质的少年们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嘴上还塞着麻布,一看就晓得被折腾的不清。
宗令简直心疼坏了,这些孩子都养的娇贵,哪儿受过这种罪呢!这些日子的遭遇,甚至会成为他们余生的梦魇。
要早点把人接回去,早点安慰他们!宗令想。
绑匪领头说,要先把囚犯交给他们,他们才肯释放人质。施初转头去询问宗令意见,宗令同意了。
这里没有布防,不代表其余地方没埋伏,怎么可能会有人威胁朝廷后,还全身而退的!
那他们姓沈的,岂不是白混这么多年!
宗令磨牙。
御驾卫先释放人质,重刑犯们带着镣铐,被推到对面,对面一一检查后,这才释放王孙们。
宗令死死盯着这些孩子们,一边心疼,一边计划着该怎么回报一二等等,不对!
到底是哪儿不对?失踪了十五个孩子,一个没少,是哪儿有问题?
宗令再看,恍惚明白了,这群人里,他没看到澜哥儿!
澜哥儿一贯机灵,就算在人群里,也能一眼看到他,想法子做个暗示什么的,但这群人里,各个都垂着脑袋,不敢跟宗令对视。
谁看到长辈,还能忍得住委屈?
宗令再看,发现竟然没有一个熟悉的影子,立刻知道这群人没有一个是真人质,他反手给施初打了进攻的暗号。
施初立刻拿出怀里的信号弹,射向天空。
埋伏的卫兵全部出动,鏖战不过半个时辰,就把这对绑匪全部拿下,一举成擒。
宗令亲自下马,扒开这些少年的头发,果然,这些全是替身,没一个是正主。
好哇,骗都骗到他们头上来了!
宗令勃然大怒。
而领头被五花大绑,哈哈大笑,一口唾沫吐在宗令脚边,“就知道你们这些朝廷鹰犬不讲道义,呸!这些少年都是从周围村子抓的,怎么样,想杀就杀吧!就是不知道,那些高贵的公子哥,能不能刀枪不入呢?”
宗令难得动了气,扇了对方一巴掌,冷笑道,“人渣!还是个蠢到底的人渣!”
关心则乱,连着被骗三场,宗令脑子清灵不少。
“想钓鱼总要先下饵,至少带两个人质出来,糊弄混弄吧?怎么,一个都没有,是没挑到喜欢的吗?”
“还是手里的人质,一个不剩了?”
对方掩饰性的哈哈大笑,但紧缩的瞳孔还是让宗令窥探到端倪。
宗令慢条斯理整理衣冠,“我沈家的男儿,并不是废物,危难之时,也有自救的本事。”
“至于你们,就进天牢,好好的交代吧。”
*
恒王府。
恒王收到一个坏消息。
有人手去跟御驾卫交涉交换人质的事,结果被一窝端了,现下人已经进了大牢。
凭御驾卫的本事,凭施初的能耐,要不了多久能吐口。
恒王觉得自己不能再等,至少要先把这些世孙的继承资格搞掉,给自家免除后顾之忧。
他下令,即刻想办法打断那些人的腿,或者划伤面颊,装做是意外。
手下唯唯诺诺,答应的格外勉强,在恒王的再三催促下,才勉强出发去办事。
等手下一走,恒王眯起眼睛,出事了!
不然刚才这货怎么会如此作态?莫非是,人质跑了?!
恒王在书房来回走动,最终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冒险,别管人质是不是真跑了,他这个亲王,应该脱身了!免得火烧到自己身上。
“来人,去请御医,就说本王偶感风寒,逐渐严重,卧床不起了。”
“在勋贵中散布这个消息!”
恒王的计划很美好,毕竟这事的开头,真不是他干的,想丢锅的话,很容易,九真一假的谎言最容易取信于人。
*
沈知澜他们,在白云渡口蹲守了两天。
白云渡口靠近大运河,离官道也不远,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多,自然而然形成一个兴旺的小镇。
人口流动大,所以偶尔出现三五成群的少年,并不出奇。沈知澜他们还扮成出来找活干的农家子弟,就更不起眼了。
现下只等到一个适合机会,就能顺利传递消息,他们两三人一组蹲守渡口,装做等活的闲汉,顺便寻找目标。
为了不引起怀疑,真有人需要跑腿,他们也会去干。
沈与钰刚帮人跑腿传过消息,赚到三个铜板,他极其感慨的,把铜板塞进腰带里,“这可是我自己亲手赚到的钱,值得珍藏,我回家得供起来。”
这心态还挺好的。
说笑完毕,沈与钰说,“我遇到一个合适人选,来找你参谋参谋。”
“嗯,是谁?”
“是个进京城述职的官员,正好在渡口停留半天。”沈与钰娓娓道来。
“姓程,跟家里渊源很深,程家的祖父,以前是曾祖父的小厮,做事认真细致,很得曾祖父的喜爱,后来就帮他脱了奴籍,还帮忙让他的下一代,得到科举的资格,于是程家的父亲辈,考了秀才捐了官,到程大人这辈,已经是知县了。”他继续说,“两家的关系没断过,每次进京城都要联络的,而且程大人是进京城述职的,吏部考核,少不了王府帮忙。”
现成的人情,谁不拿谁傻。
这样的人选,又有情分又有利益,再合适不过了。
沈知澜问了细节,觉得没问题,就问起其他人意见,他们听后,也觉得没问题。
担心迟则生变,他们早点回去最好。
于是向程大人求助的建议,一致通过。
沈与钰并另外一个少年,一起登门求助。
沈知澜很警醒,等沈与钰出门后,立刻让沈与华带着其他人,先去隔壁街听动静,等到安全的信号后才能过来,他留守在原
地。
“有必要这么麻烦么?”
“当然有。”沈知澜认真说,“小心无大错,我们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要是为了这点事阴沟里翻船,别人不说,我自己先气死了。”
就好像百战百胜的将军,因为脚踢到桌角得败血症死了,冤不冤呐?
沈与华一边嘲笑这个例子,一边原样照办,不知不觉中,沈知澜提出的意见都会被认真思考。
而沈知澜自己,袖子里腿上,都绑着匕首小刀,甚至是肉干,可谓全副武装,枕戈待旦。
他的压力本身就最大,一旦重新落到青花教手里,他一定会死的最难看,并且还能杀鸡儆猴,吓到别的敢反抗的人。
所以他也不允许出现任何疏漏。
沈知澜也没留在预定好的巷子,而是爬到旁边的树上,闭目等着沈与钰返回。
这几天肌肉拉伤的情况好转许多,他亦有一搏之力,才敢独自留守。
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都显得很慢,足足一个半时辰,沈与钰才返回,同时发现,咦,人呢?
沈知澜在树上,居高眺望,确定没人跟踪后,这才跳下来跟沈与钰汇合。
沈与钰原先的忧愁去了三分,他冲着沈知澜,高高兴兴的比了一个OK!
第229章 第二百二九章
沈与钰出马, 程大人答应的义不容辞。
所有少年都欢呼起来,他们可以回家了!热烈的心情激荡在每个人心间,他们开始欢呼跳跃, 格外开心。
沈知澜也松口气, 可以回家了!
他的心早飞到黄铜小巷里, 那里才是他心灵的居所,回去后, 他要狠狠吃一顿, 洗个澡, 闻着皂角的香气入睡醒来又是安稳的生活。
所有人都很开心,就忽略了沈与钰若有所思的表情。
沈与钰与程大人约好的时间, 就在次日的中午,于白云渡口旁边的十里亭。
听到这个时间地点, 沈知澜神经有一瞬绷紧。
他思来想去的,也觉得没问题, 但神秘的第六感始终在预警,让他一直提心吊胆, 夜里睡不着。
他在通铺上翻来覆去的烙烧饼,沈与钰也跟着醒了, 压低嗓门说, “睡不着?”
沈知澜索性承认, “确实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他同样压低声音, “一想到能回家很高兴,但是又害怕再起波澜。”
“怎么会呢?我们马上就能回家啦, 中午坐上马车,如果跑的快点, 入夜前就能到南城门口”沈与钰声音越压越低。
入夜到南城口入夜入夜,沈知澜反复念叨三遍,总算明白为什么了。
为什么要明天中午出发,而不是一早出发呢?如果中午出发,路上不快马加鞭的话,很有可能进不了城,岂不是还要留在城门口的客栈,又耽误一日?
沈与钰同样察觉到不对,但他也相信程大人的品行,加起来可是几十年的交情啊,怎么可能出问题?
但澜哥儿的担心不无道理沈与钰左思右想,决定从心,就当为了澜哥儿,试探一把再说。
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所有人都安心。
晨起后,沈与钰说出这个决定,其他人并不赞同,大家都想快点回去。
最后是沈与华打的圆场,“好了好了,顶多耽误半天,不算什么大事,安全要紧。”
他力排众议,终于还是答应了。
沈知澜苦笑,觉得自己实在疑神疑鬼,耽误所有人回家。
决定已下,沈与钰反而想的通,安慰他说,“这跟你没关系,决定是我下的,后果由我承担。”
“这可不行。”沈知澜翻身上马,“当然是我们一起承担,驾!”
二人驾马,奔向约定好的地点。
他们说好,一直等到二人返回后,大部队才能出现露头。
郊外。
隔着几百米,沈知澜就看到程家的车队,静静等路边。
车队有七八辆马车,摆出前多后少的姿态,旁边还有一伙子镖师,各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
官员出行,这点人其实不算多。
但沈与钰看来看去,就是觉得挺怪,又说不出到底哪儿怪。
而看到他们二人前来,程大人已经提前听到动静,下马等候,并且冲着沈与钰招手,示意他快点靠近。
可他越是挥手,沈与钰越迟疑,他的直觉同样疯狂示警。
他停下缰绳,踟蹰不前。
而沈知澜比他更早,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风里,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循着风向去找,会发现道路旁边的草丛很深,甚至能藏人。
他荷包里正好装着石子,他用牛筋充做弹弓,直接砸到草丛里。
哎哟哎哟,有人从草丛里滚了出来,手掌捂着被砸的方位。
沈与钰定睛一看,发现还是熟人。
这不是他们关在地窖里,经常来看他们取乐的瘦高个么?
瘦高个被揭穿藏身处,使劲磨着牙,他被沈知澜哄骗过,此刻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事后,瘦高个因为办事不力,被赏了二十鞭子,现在还疼呢,只要伤口一疼,瘦高个就会想起自己被骗的事。
这次还能将功补过,再有下次,岂不是死定了?
他不能允许再出差错,于是着急忙慌的,把胳膊上带的强弩拿了出来,对准二人的方向就射,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启动弩箭。
霎时,弩箭像雨点一样砸过来,密密麻麻。
弩箭力度足够,还能连发,瞬发,近战时几乎无敌。
沈知澜狼狈的躲过第一波箭雨,躬身闪避,同时扯过缰绳调转马头,不辩方向的狂奔。
沈与钰也不慢,撒腿就跑。
两人趁着第二波箭还没到,转瞬就逃。
“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胖高个从侧面下来,他刚才扮成正在搬东西的壮汉,避免被发现,结果一切都想得很好,瘦高个这个埋伏的,先被人识破。
啧,垃圾。
胖高个捡起掉落的箭簇,捻了捻草皮,笑了,“受伤了,跑不远的,追,一定要追到!”
就算捉到两个人,也足够交差了,更别说其中一个身份足够贵重。
而留在城里的同样逃不脱他们布下的罗网。
*
沈知澜他们有马,对方也有快马,虽然起步慢了,但紧追不舍,死死咬着他们的尾巴,就这么跑下去,两骑抵不过几十骑,早晚落网。
沈知澜在马上,心跳如擂鼓,肾上腺素急速飙升,他时不时回头看,企图判断时机。
沈与钰同样闷着头跑,他极目跳远,突然想起曾经听镇上的人讲过的地势,扯着嗓子提示,“小树林!”
前头有个小树林,密密麻麻又乱糟糟,普通人进去都容易迷路,不如借着地势,甩掉他们!
沈知澜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顺着沈与钰指的方向跑,跑出去一刻钟,果然看到前方有个小树林,还有山坡和农田,并一片河滩,足够作为遮挡。
甩追兵,必须在这里甩掉追兵。
沈知澜在马上,被颠的七晕八素,咬着牙坚持。
进了小树林,慢一步的追兵确实被拦住了,跑的没他们快。但小树林不够大,一旦出了树林,前方都是平坦的农田,他们照样跑不了沈与钰打量面前的地势,心里涌出主意来,他们得躲才行!
不如跳到河里,顺水而下,一定能躲过追兵。
他们闷头朝河边跑去。
*
青花教的人稍稍被小树林阻挡脚步,但他们很快就追上了,掠过小树林,顺着马蹄印,很清晰看到脚印到了河滩边。
河边的空地上,溅起一大片水渍,而失去主人的马,腿陷入淤泥之中。再看河里,有几片衣角,正在河里浮浮沉沉,顺水飘的极快。
“大哥,他们似乎跳到河里了。”
有人禀告。
胖高个看着河里的水流,冷笑着,“想跑,没这么容易,来人,下水!”
马上就有人跳下小河,顺着衣角的地方游去,他们水性都极好,几个猛子扎下去,就顺利靠近了衣裳,结果伸手一捞,发现,咦,这只是衣裳而已!
追兵这下慌了,衣裳竟然是疑兵之计!他们连忙潜入水下,又起起伏伏好几次,都没找到人质,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拿着衣裳回去复命。
胖高个这下真慌了,眯起眼睛,“真没找到?”
“的确是,什么都没看到!”
“好小子,还真学会耍你爷爷了!居然先把衣衫脱了做诱饵,自己跳到另外一个游走了!”
胖高个很快判断出,那两个小子又耍诈!
“来人,一半人留下,继续往上游找人,一半人跟着我,去下游的渡口找!他们就算顺着河道飘走,总要上岸的!”
胖高个一声令下后,追兵分成两半,一半留下,一半继续在上游寻找。
他们有许多凫水的好手,能够在水里游一个时辰,可是找来找去,始终没找到人质。
可恶!这两臭小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
被他们心心念念的臭小子,此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脊背贴着田埂,躺在臭水沟里。
沈知澜甚至不敢动一动手指,只能用眼神跟沈与钰交流,同时侧耳倾听上面的动静。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想通这句话后,选择藏在臭水沟也就不难理解了。
农田旁,百姓为了灌溉,会挖出各式各样的沟渠,而沟渠跟沟渠之间需要连接,就会在田间小路底下,挖出一条通路来,这条通路,刚好能塞下两个体型不壮的少年。
两人缩成一团,手脚交叉,近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咚咚咚,直接飚到一百五。
当时,沈与钰提议跳河逃生,顺水而下,沈知澜立刻拒绝了。
如果是平常盗匪,跳水逃生也是一条路,但别忘了,他们可是在坐船时被人打晕的,对方水性出众的人一定很多,这是他们的优势。
与其撞上别人的主场,不如赌一把,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现在,就是他们赌出成果的时候。
耳朵听到上面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沈与钰长舒一口气,几乎是用气音说,“你胆子太大了。”
“我运气一贯很好。”
沈与钰微笑,哪儿是什么运气?澜哥儿水性还行,但他刚学会憋气,跳水逃生,只怕先沉尸河底。
如果不是为了他,澜哥儿也不会赌这把。
为了转移话题,沈与钰提起客栈留守的沈与华,“他们怎么办?”
“放心吧,他也不是傻的,又有我前几天叮嘱的,看我们过时还没回来,肯定会先避开。”
同样担忧,但沈知澜让自己保持平静,再想救人,也要自己先渡过难关再说。
而且躺在水沟里,听着上面的动静,难熬极了,既担心贸然出洞会被捉住,又担心一直躺着会被瓮中捉鳖,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沈与钰几次想冒头,都被拉住。
沈知澜想了想,突然笑了,“你还记得,老祖宗的脱险事迹么?”
“老祖宗?”沈与钰楞了楞,又想了起来,哑然失笑,他们的老祖宗,不就是焱太,祖么?他曾经是个塞外马夫,年轻时给自己惹过一屁股麻烦,有次犯了牢狱之灾,居然还敢大着胆子贿赂押送的官员,得到了逃跑的时机。
当时同样是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又是怎么逃脱的呢?
他竟然招来一群野马,藏身马腹之下,就这么躲了三天三夜,顺利过关。
好几次,追兵都跟野马群擦身而过,硬是没发现他。
可见成大事的人,也有一些运气在身上。
沈知澜心平气和说着,同时安慰着沈与钰,“别急,我们一定能熬过去的。”
对,他们可以!沈与钰心头的躁郁一去,就耐心在水沟洞里躺着,前后都是追兵,他们不妨留在原地。
半个时辰后,嘈杂的声音响起,游到上游的追兵又返回这里,同时一无所获。
“再找,再找!”
他们不肯放弃捞到大鱼的机会。
沈知澜耐心等候着,如是再三,追兵的锐气终于被挫,商量着要不然换个地方找。
“都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他们就算爬,也爬远了,七哥,恐怕还是去更上游的地方找,或者去下游吧!”
沈知澜听到地面之上,有人这样提议。
答应,一定要答应啊!他在心里祈祷。
地面上有什么刮过的声音,三分钟后,才有人发话,“行,去下游!”
沈知澜连接听到他们收拾东西,牵动马匹的声音。
心刚刚放下半截,他突然又一惊!
沈与钰头顶上,顺着浅水,飘着几片草叶子。
一定是刚才有人为了泄愤,顺脚踢下来的。如果草叶子没能顺水再飘出去,自然会有人察觉,这个泄水洞,堵住了。
沈知澜头皮都快炸开,也不敢去赌追兵没注意到草叶子的可能性,小心翼翼伸出手,用最慢的动作,摘下草叶,轻轻贴在水面上,让它顺水而去。
幸好沈与钰跟他默契,一动不动,没发出多余的声音。
草叶子顺利飘走。
而地面上的动静不断,一片忙碌过后,声音终于远去,天色也暗了下来。
等到天都黑透了,二人才从水沟里爬出来,能看到四野无人,追兵不在,眼里都透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第350章 第二百三十章
沈与钰压抑住自己的喜悦, 开始思索接下来该怎么走,白云渡是回不去的,连附近城镇都要绕着走, 可他们能往哪儿去呢?
躲进山里?还是藏进人群里?
总之, 离开这附近最要紧, 虽然追兵被引开了,但停留在原地还是危险。
沈与钰正要离开, 偏头去扶人, 手还没伸过去, 就见沈知澜一个趔趄,直直的摔进水沟里, 溅起一片泥水。
“怎么,不至于高兴成这模样吧?”沈与钰一边笑骂, 一边下田去扶人。
夜色里,沈知澜的脸色格外苍白, 他也跟着笑了笑,“能够脱险当然开心, 不过现在有点小麻烦要处理。”
他捞起衣服下摆,露出大腿上被折断的箭* 头, “之前, 挨了一下。”
咚, 沈与钰心猛的往下一沉,他想起之前被程武埋伏时射过的箭雨, 他手背也被擦伤流血,却没有中箭这么严重。
伤到哪儿了?
他忙蹲下去看伤口, 只见箭头深深扎进肉里,至少一寸余, 不愧是弩箭,力度很够。现下伤口处,箭头被掰断,但箭头明显是做了特殊设计,轻易拔不掉,伤处又红又肿,开始往外渗着血丝。
他急了,试图去捂着伤口,稍稍一用力,伤口处的血水混着污水一起留下,皮肉都被泡的翻开泛白,带着不详的颜色。
沈知澜让他看过,又重新用衣摆盖住,“问题不大,小意思,就是流了点血,等我回家去,大补三天就没事了。”
“骗人,这么严重怎么可能三天养好,至少也要十天吧!”沈与钰把冒到喉咙口的呜咽忍了下去,“不过没关系,府上本来就有上好的补品,还有上好的润肌膏,我都给你送来。”
“哇,那我可真成了吃大户了,不过咱两谁跟谁啊,我一定全吃了。”沈知澜一瘸一拐慢慢走着,还有心思调侃。
沈与钰偏过头去,泪水不顾主人的意志,肆意奔涌。怎么可能养几天就好啊,箭头扎进肉里这么深,经脉肯定受损了,流血不止,又在臭水沟泡了这么久,不感染才怪,一旦起了高热,缺医少药沈与钰甚至不敢往下想。
但他擦干泪,给自己打气,伤者都没慌,他更不能慌,伤者还指望他照顾呢,要冷静思考如何解决。
程大人的变节,让沈与钰变成惊弓之鸟,忧心忡仲,他不敢再想去镇上求救的事,两人一致商量后,决定先找个山洞躲两
天,由沈与钰出门,弄点吃食和伤药回来。
他们在附近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山坡下的树洞,既隐蔽还干燥,可以停下歇一歇。
两人都是又累又饿,还要耐心等到天亮,才能出去。
沈与钰走了一路,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仔细检查沈知澜的伤口,想要试着拔箭,沈知澜制止了他,“这箭头是特殊的三角箭,内里有铁片撑开的,要拔尖只能用快刀划开周围的皮肤,才能把箭头都取下来。”硬拔的话,还会残留铁片,破坏血管,最后血流如注。
“太毒了!”沈与钰恨恨咬牙,“你别担心,我想法子去弄药的,你就在山洞里等我。”
“嗯。”
沈与钰想了想,还是撕下衣裳,先把伤口包扎了,至少能少留点血。
沈知澜调整姿势,背靠树洞壁,还有心情反过来安慰他,“安啦,我壮的跟头牛似的,就这点伤口,小意思啦,没药也不算什么,我还能再翻三个跟头,扎河里游几个来回呢。”
“还有心情贫嘴,可见确实没什么。”
沈与钰一边找树叶擦脸,一边打乱头发,做成一副贫家少年的伪装。
“嗯。”沈知澜把身上的铜板都拿给他,“手上也要涂灰,别忘了找个合适的借口,别引人察觉,宁愿没拿到东西,也别暴露。”
沈与钰扎进晨露里,“我办事,你放心吧!”
确定他走了,沈知澜这才小心掀开伤口,再次勒进麻绳。
其实他现在,整条腿都疼的厉害,疼痛中还带着麻,好似附近的皮肤都被影响到了。
他按了按,皮肤还有触觉,但跟正常的皮肤有差别。
歹毒的青花教啊!
这箭头肯定带了药,但具体是什么药,沈知澜猜不到,也就是现在停下来,他可以仔细检查。
他试图挤出伤口的血液,挤的浑身冒汗才渐渐停手。
也不知道挤出多少毒血,沈知澜只觉得头一阵阵的泛晕,让他浑身像火烫,又像是跳进了冰窟。
倒霉催的,难道他真要在这个破地方,无声无息的消失吗?
好不甘心啊
*
沈与钰走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他换到几个大饼和一个竹筒,但药物实在不好找,走的腿都细了,才从一个村医手里,换到一些止血的草药。
紧赶慢赶回到树洞,沈与钰发现人已经倒在地面上,脸上烧的通红,开始发起高热。
糟糕,果然是感染了!
沈与钰拍了七八掌,都没能把人唤醒,他急忙把草药敷到伤口处,又拿竹筒盛了干净的泉水,企图给澜哥儿补充水分。
也不知道努力多久,沈知澜才慢慢睁开眼睛,哑着嗓子说,“哎呀,不小心睡着了,没吓到你吧?”
“你还有心思说笑。”
“可是哭也这样,笑也这样,总归是一样的,那我不如就笑好了。”沈知澜挪了挪位置,一阵阵晕眩袭来,浑身滚烫脑子也混沌,几乎难以思考。
他还能勉强笑一笑,沈与钰都快气死了!他抹干泪,又明白此刻澜哥儿是为了安慰他,只能咬着牙,先上药。
他期盼着,这草药好歹有些效果,能够止血。
不过这草药的效果沈知澜没感觉出来,他只觉得头越来越晕,意志力快要撑不住。
沈知澜犹豫着,想要张嘴说几句,不然以后留下什么遗憾。
沈与钰眼疾手快挡住他,“不许说,什么话都不许说!”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总之就是不许说。”沈与钰瞪他,“我也不会做的。”
“唉,好吧,那我还是自己做吧。”沈知澜悠悠的,“其实也还挺麻烦的,我还不好意思麻烦你呢。”
沈与钰心想,他都明白。
次日,沈知澜彻底陷入昏迷,叫都叫不醒。
沈与钰试图唤醒无果,再看滚烫的额头,他咬着牙,觉得不能继续下去,一定要找到大夫。
他伪装面容后,再次去了白云渡,一到城门口,心先凉了半截。
渡口进镇子的官道上,每个落单的适龄少年都会被扒拉住检查面容,拿出画像一一比对,沈与钰故意靠近了,听到有路人议论着,听说是哪户豪商的少年家奴卷了钱财后,跑路了。
“啧啧啧,听说拿了不少金子银子跑路呢,要是我啊,肯定逮住人后,先搜刮一顿,再把人送官。”
围观百姓啧啧称奇,猜测着被家奴到底带走多少财产,肯定是一笔很大的数额,才值得这么大肆的抓捕。
沈与钰竟不知道,程大人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说动官府来抓他们,难道还有同伙?
他小心倒退着,退出镇子口,天大地大,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求救。
可也不能这么放弃啊,澜哥儿还在等他救命呢!沈与钰给自己打气,沉思片刻,决定再继续往南边走,寻找下一个镇子。
哪怕是冒险,他也要拿到伤药!
沈与钰亦有急智,他装成小结巴,比比划划搭了别人的驴车,到了下个镇子,打算去买药。
他正在医馆跟大夫沟通,编瞎话说兄弟上山打猎伤了腿,需要退烧药丸和止血药粉,突然看到街面上,有一队高头大马经过,条件反射的,他就蹲下了。
直到马队走过,他才悄然站起身,耳边听着小二议论着,“刚才那是哪个衙门的人啊?”
“不清楚,看模样像是京城来的?嗨,肯定是大官,咱们少往前凑,不然出了事也是自找的。”
有人小声说着。
京城来的官?他认识么?沈与钰踌躇着,想到高烧的澜哥儿,最终还是打算冒险一试,不然他怕澜哥儿撑不下去。
沈与钰裹好头脸,站在大道边,一路朝着马队的方向而去,静静观察着马队领头到底是谁。
他看到一张如玉般的面孔。
施初施大人!
沈与钰想起来,之前澜哥儿骨折时,施大人好像还亲自来探望过,若不是有交情,也不会过去。
要赌一把么?
赌吧。
*
沈知澜模糊中,感觉到有人在搬动自己,他沉住气积蓄力气,眼睛睁开半条缝,企图分辨到底是谁。
沈与钰脸上全是黑一道白一道的痕迹,见他眼皮抖动,连忙惊喜的喊,“醒了醒了,人醒了!”
是钰哥,问题不大。沈知澜感觉到身下的震动,应该是在马车上,再看马车内的另一个,还是熟人,正是施初,在检查自己的伤口。
“施大人,”沈知澜费力出声,“这是在哪儿?”
“回京城的马车上。”施初抬头看他,“安心,你们都安全了,上了我的马车,就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施大人的信誉,还是挺高的,那就一切交给大人了。”
沈知澜费劲说完这些话,心神一松,坠入无边黑暗中。
颠簸一路,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
施初出来搜寻,也不可能随身带大夫,只能先包扎好,先送回京城再说。
沈与钰急道,“施大人,华大哥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儿!”
“放心,我还留下不少人马,在方圆百里搜寻,只要亮出旗号,又有当地官府配合,找人很快的,他们也没被困住,会知道求救的。”
施初淡淡说,随后转成严肃,“只是世孙还要把一路遭遇,仔细说来才好。”
沈与钰提到这个就想咬牙,若不是程武,若不是叛变的程武他们也不会逃的这么艰难,还害澜哥儿受了伤。
施初听得若有所思,“是他啊,世孙放心,他已经露了痕迹跑不掉的。”
没准还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跟恒王勾结的官员呢。
“施大人,你们怎么会想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我们?”沈与钰忍不住好奇。
施初笑了,“这个啊,还是要多谢沈葵和沈潭两位公子,他们足够了解沈知澜。”
沈潭说,沈知澜最喜欢的战略就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果要跑路,会朝着反方向跑。
没想到一语中的。
*
施初把人带进皇宫,禀告着寻到寿王世孙的消息。
听到这话,寿王后脚就冲进宫里,看着自己受尽折磨的世孙,心疼的替他上药。
沈与钰受了点小擦伤,正由御医包扎伤口,看到爷爷,同样忍不住泪流满面,扑到爷爷怀里放声哭泣。
“好了好了,人回来就好。”寿王摸着孩子的额发,“你正在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别怕。”
沈与钰哭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的收回来,他受的这点伤不算什么,正在厢房里急救的澜哥儿才更让人揪心。
厢房,御医拿剪刀剪开衣裳,小心撕开被粘住的皮肤,仔细挑着伤口研究。
这血的颜色不对,恐怕上了毒物,伤口才会溃烂的这么厉害,肿的这么高。
伤者的体质实在过硬,感染这么厉害,伤口成了这样,居然只是高烧昏迷,还活着。
小刀扎下去,脓和血一起冒了出来,瞬间沾湿了棉布手帕。
御医稳住两手,利落的顺着箭头的方向割开伤口,这才拔出箭头,一瞬间,伤口的鲜血奔流,
止都止不住。
沈齐看到这模样,泪水同样止不住,孩子!在外头遭了大罪了!
御医撒上药粉,包扎好,沈齐迫不及待问,“这样就好了么?”
“还要看情况,箭头上好像带着什么药粉,微臣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药粉,只能先用常见的解毒药试试。”
当御医怎么这么没用哇!沈齐正要说话,冷不丁被人挤开,他勃然大怒,扭头发现挤他的正是皇帝,只能忍气吞声。
当皇帝了不起啊!
哼,确实了不起。
皇帝仔细看过伤口,直接说,“去库房里,取百晦丹来,那个解毒好用。”
御医大喜,那可是珍品解毒丹啊,他拢共就见过一回,这下又能开眼界了!
“解完毒之后呢?”
“
解完毒就是好了一半,退了高热人醒了,就好了八成,余下的只需要慢慢养身体就行,只是腿上难免留个疤痕。”
留疤也不怕,只要人回来一切都好,沈齐刚要答话,又听到皇帝说,“男子汉大丈夫,留点疤痕在身上,本来就是人生的勋章么!这是胜利的标志,怕什么!”
沈齐不自觉点头,又忍不住郁闷,这不是他该说的台词么!为什么抢他话头!
沈齐恶向胆边生,觉得皇帝太讨厌了,他要抗议。
“嗯,皇上说得对。”
嘤嘤嘤,沈齐觉得自己胆真小。
皇帝看过沈知澜后,又去看了沈与钰,再次问起这些天的经历,沈与钰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皇帝在心内冷笑,恒王这个龟孙儿,这回真是胆大包天呐。不过程武也是意外收获,还能再挖出不少密辛。
第351章 第二百三一章
施初带着人马, 控制住了程武,程武也是淡定,居然就在驿馆留守, 并没有逃走, 面对来逮捕他的队伍, 选择束手就擒。
程武供出指使他的人,一路查下去, 不光摸出一条利益链, 还自然而然查到恒王身上。
恒王中年后, 身边有一房美貌爱妾,恒王珍而爱之, 礼遇优待,爱妾的兄长也跟着沾光, 平日负责管理着王府的财产田庄,沾了不少油水。
程武供出来的, 正是这位苗管事。
苗管事被御驾卫捉住时,还在寻芳做乐, 猛一下被压倒,色厉内荏喊, “知道我是谁么?居然逮到我头上来!不要命了?!”
护卫闪开一条道路, 施初缓缓而来, “自然是知道你是谁,才会来找你, 你欠下的血债,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有些不便显露人前的脏事, 都是苗管事帮着做的,他还趁机捞了不少钱, 如今被曝光,小命难保。
苗管事被押送天牢,秘密审问,只等找齐人证物证。
恒王还在装病,又忧心他吩咐的事,他听到消息,被绑架的公子们,已经有俩被找了回来,剩下的人,也就是时间问题。
啧,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又想起宫中消息,获救的公子伤势不清,恒王心头才舒爽一点。
至少目标达成了。
只是接下来,他该把锅扔到苗管事头上了,纵容他吃了许多油水,当时是为了此刻。
恒王吩咐人去找苗管事来,手下人说,苗管事还在粉头处,醉的不省人事。
“人醉了也要拉过来!主子的吩咐也敢耽误?”
恒王怒道,让人立刻去抬苗管事来。不过不等苗管事过来,不速之客先登门了。
“王爷,御驾卫的施初施大人求见!”
“不见!本王不是说过,卧病期间不许人探视么!”
手下低头:“宗令大人也来了,说是有一桩案子,需要王爷协助调查。”
恒王心一沉,再想到两日没动静的苗管事,莫非事发了?
他掸掸衣冠,正色道,“既然这样,本王就走一趟,你去把世子叫来,我有话要吩咐。”
“世子已经在书房外候着了,是宗令大人叫的。”
这话听着真是不让人开心,恒王快步而出,正好看到在书房院子外,恭谨等候的世子。
恒王世子啊,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吧,远不如孙辈出色。要想撑起王府,很难,要想守着王府,反而刚合适。
恒王心思复杂,千言万语终究汇聚成一句话,“为父出门一趟,最近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你跟你母亲商量着办。”
“父亲何事需要父亲去协助?”世子忍不住追问。
恒王轻描淡写的说,“这是我跟大哥之前的事,小辈别管,你只要知道,你是亲王府的世子,姓的是沈!就好。”
世子心中,更加惴惴不安。恒王却没管这些,再次整理衣冠,冲着宗令点头,趾高气昂的离开。
宗令平时自恃长辈,是不爱跟晚辈计较的,但想到那些遭罪的孩子,还躺着没醒的沈知澜,实在忍不住,没好气的白恒王一眼。
“带走!”
恒王被带到宫中,禁足于他原先的宫室,等待结果。
恒王并不惧怕,反而悠哉悠哉的享受着。
次日,其余的公子也被一一找到。
沈与华不是笨蛋,相反还反应很快,见沈知澜二人没有及时回来,立刻就分散转移,藏到几十里外的农家里,由农家人照看,遇到打着御驾卫旗号的人马搜救,再三确定,终于安全脱险。
禀告到此处,施初添了一句,“收留几位公子的农家女,就是之前曾经在望江楼卖艺的无瑕姑娘。”
“喔?”
“也是巧和,她家是附近的村子,因为知道华公子的身份,所以帮忙藏着他们,躲过几次搜查,负责通风报信送水送食。”
皇帝笑了笑,他想起无暇是谁了,这姑娘运道当真不差,有了救人的恩情,以后不论是想寻个好郎君,还是嫁给沈与钰,都是进可攻退可守。
“查查她的底细,确定她没问题的话,倒是可以成全她。”
毕竟皇帝恍惚记得,沈与钰好像确实有这么个妃子,颇为珍爱。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施初继续说着正事,“苗管事对于如何策划绑架案,如何折磨世孙们,已经供认不讳,只是咬紧牙关,坚决不肯指认恒王,只说是自己的主意。”
皇帝哑然失笑,“骗傻子,傻子都不会信吧,他只是一个王府管事,绑架世孙们有什么好处?他能得到什么?”
他顿了顿,“就算这件案子不办,还有别的案子可以办了恒王,施大人,想必你的证据链,已经很齐全了?”
施初埋着头,“是的,皇上,臣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久。”
十余年的艰辛,终于到了揭开真相的一刻。
*
皇帝身着便装,只带了施初一个,亲自去见了恒王。
昔日先帝子嗣稀少,舍不得孩子离的太远,于是特意修建了宫室,让成年的孩子也能继续留在宫内,直到皇帝登基,其余人才逐渐搬出宫室。此后,这处宫室一直荒废着,偶尔有人来打扫,却再没人居住。
恒王正在看池塘里的鱼苗,名贵的锦鲤自然没有,只有几条欢快的小草鱼,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大哥,你来了。”
“三弟,近来可好?”
“挺好的,有吃有喝,而且还是老地方,恍惚之间,让我想起从前父皇还在的时候。”恒王表情轻松,真的跟皇帝叙起旧事来。
两兄弟也曾经有过兄友弟恭的时刻,皇帝同样不胜唏嘘,“人长大了,总是凭空多添许多烦恼,这也忧,那也愁,一日不得安生。恐怕只有到了入土那日,才能平静下来。”
“是啊,小时候为了功课犯愁,长大后为了官职犯愁,接下去又替子嗣操心,活到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恒王很平静。
“确实。”
皇帝将苗管事的证词递给恒王,“我的弟弟,应该不至于没有承认的勇气吧?”
恒王看了一眼证词,发现是世孙绑架案,苗管事倒也硬气,硬是把全部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坚决不肯承认和恒王有关。
这家伙,还是挺靠得住,恒王冒出半缕歉疚,觉得可以提拔提拔苗管事的后代。
恒王表情变得愤慨:“我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奸人!都怪我识人不清,还把这样的人留在身份边!大哥想怎么治罪就怎么治罪,五马分尸也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恨!”
随即又转成歉疚:“这些孩子真是遭罪了,府上还有许多补药,让世子给他们送去吧。别管多珍贵的药,用在人身上才是发挥了用处。”
这脸皮,施初自叹弗如,睁眼瞎也不过如此。
皇帝叹气,“十五年前,护国寺,七月十五。”
“十七年前,妙音坊,九月十七。”
“十年前,漕州指挥使,三月初二。”
皇帝报出一串时间地点和人物,样样都是恒王与人密会,共同筹谋夺位的事件。
能说到这个程度,显然恒王再想狡辩,也是无用。
恒王面色变换,长叹:“大哥还是知道了。”
“当然。”皇帝沉默。
“你怎么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郁郁久居人之下!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皇帝淡然说。
恒王抚掌而笑:“没错,大哥当真懂我!既然侥天之幸生于皇家,为何不去夺一夺那至高之位!”
皇帝格外心平气和,“这话当然没错,既然生在富贵之家,吞金咽玉,最好的文武师傅教养着,自然该做出一番伟业来,只是这伟业,怎么也不该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之上吧?”
“你跟青花教的人勾结,贿赂,暗杀官员,再扶持忠心于你的人上位,这手段,怎么也算不上光明磊落。”
“成王败寇,现在你说什么都可以了。若是我成功上位,他们就是弃暗投明,目光远大,家族也能跟着飞升,享尽荣华,如今输了,也该愿赌服输。手段高不高明,只看结果!结果就是一切!我若胜了,自有人为我改写史书!”
皇帝轻轻叹气,恒王满脑子的成王败寇思想,扭不回来了,说的再多也是枉然。
他退后一步,交给属下。
轮到施初登场,施初深吸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他问出最想问的问题,“还记得,被你陷害的左都御史,桑梓英么?”
施初已经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刻,他报出父亲的名字,凶手默默然,再缓缓说起当初害人的心路历程,他慷慨陈词,挥斥方遒,力诉凶手的道德败坏,残忍血腥,最后凶手恼羞成怒,徒呼奈何,他再出手压住凶手的反扑,送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流程想的很好,只是恒王不配合。
恒王愣了,“谁?哪一年的御史?”他不耐烦的说,“直接说事,我记不住那么多人名。”
施初只觉,先前的纠结和思考当真可笑,像恒王这样的人,显然不存在悔悟和反省。
“十六年前,左都御史桑梓英,精明强干,极得圣眷,下得一手好棋,先帝经常让他留宿宫中,许多人都说,他很快就会迁入内阁,成为次辅,青云直上。只是他回乡探亲的路上,先被盗匪杀害,后又有传闻,说他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他草菅人命,威逼下属。”
施初每说一句话,就心痛难耐,“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你的陷害,我当真搞不懂,他只是一届文官,到底哪儿挡了你恒王的路?”
施初的一番话,总算是恒王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出这么一个人来,他恍然,“是他啊!没什么原因,想做就做了,我记得,当时我手下有个官员升迁无望,前头的职位都有人占了,于是我就顺手弄下去一个,再找人填补了左都御史的空缺,我的人也能顺利升迁。”
“你要是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人,多大点事啊!你还挺记仇的。”
恒王两手一摊,表达自己的轻慢无奈。
施初忍无可忍,直接扇了恒王一巴掌,扇的恒王口角流血。
“喂大哥,你的属下扇你亲弟弟,以下犯上,你就这么看着啊?小心以后也扇你啊。”
恒王吐了一口血唾沫,还不忘挑拨离间。
“你这不是欠打么,再说了,害了别人的父亲,孩子打你几下,这叫孝顺。”皇帝悠悠道,“多打几下都行。”
施初再不犹豫,立刻冲了过去,再扇了几巴掌,愤恨之下出手很重。
“我父亲,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他爱护同僚,看顾下属,还挤出俸禄去接济乡里,接济贫困的书生,他最该长命百岁,流芳百世!”
“而你这样的,只配遗臭万年,被万人唾骂!死后也要被挖坟掘尸!呸!”
恒王连着挣扎几下,但他怎么会是习武的施初对手?干脆躺在地上,耍起无赖,“行吧,爱打就打,我反正也干不过你。”
只是施初要的,怎么会是几巴掌,他想要凶手明正典刑,昭告天下,身败名裂!而不是恒王现在的无赖模样!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恒王现在就是光脚的,他已经有了许多罪名,可杀他也只能杀一次,还能怎么地?
哪怕为了皇室体面,也只会赐毒酒一杯,恒王不怕这个。
皇帝把愤怒的属下拨开,悠悠道:“你既然忘了桑梓英,想必也把翠浮忘了?”
“这是谁?”
“这是先帝身边的奉茶侍女,最得先帝看重的,翠浮。”
第352章 第二百三二章
“翠, 翠什么?”恒王非常不耐烦的掏耳朵,“我都说过我记不住名字,大哥你直接说事。”
皇帝好脾气的补充, “翠浮, 原先本是官家小姐, 家学渊源饱读诗书,出嫁后被贪污的丈夫连累, 没入宫廷为奴。但她本来就有一身才华, 很快就出了头, 在御前挂了号,成了奉茶宫女。但其实, 她平日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陪着先帝下棋, 谈论诗书。”
“翠浮也会跟御前侍奉的人手谈一局,这时先帝就会在一边静心观棋, 或吟诗作画,传为美谈。”皇帝继续说, “十六年前的九月十五,桂花飘香, 先帝喜欢暗香浮动的场景, 特意将当时的左都御史叫进宫来, 闻着金桂香气品着美酒,在湖心亭逍遥自在, 期间只叫了翠浮侍奉,先帝饮得酩酊大醉, 说了几句胡话,正巧让翠浮听了半截去, 就让翠浮起了心思。”
“她虽是御前伺候的宫女,可还是宫婢,先帝再喜欢一旦改了朝代,她就会落到不堪境地。有感于此,翠浮就想着找个靠山,提前卖个好,以后至少能够脱了奴籍,回乡养老。”
“而被翠浮示好的准靠山,只听到半截对话,愈发勾起他心底的欲望,可除了先帝之外,唯有当时同席的左都御史,知道二人聊了什么。于是,他才下手捉了御史,只可惜年深日久,御史早就把此事忘个精光,吐不出他想要的东西。愤怒之下,他就灭了御史满门。”
皇帝说完这么一席话,这才转头对着恒王,“前因后果,我没说错吧?”
“现在记得,翠浮是谁了吗?”
“大哥真是明知故问呐。”恒王终于转为正色,“既然都查清楚了,何必再来问我?”
“当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施初。他一直想要知道所有缘由,为父亲洗刷冤屈。只是在场的,仅有翠浮和御史,怎么查也查不到前因。机缘巧合,前几日终于查到了。”
皇帝隐去情报的来源,对施初说,“事情经过就是如此,你父的冤情也终于明了。”
施初怔在原地,声音变调,“就,就为了这?只是为了几句没听清的话,他害了桑家的十几口人命?”
“既是为了这,也不是为了这。他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和权力,才会害人,就算没有这个借口,还会有下一个借口,又或是哪天桑梓英挡了他的路,他照样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皇帝淡淡道,“不必纠结于此,这只是借口而已。”
“事情查明白了,朕会为你父亲平反,还他的清白名声。”
“这时再来做好人,晚了吧?”恒王嗓音尖利,“大哥!我的好大哥,你生来就是嫡长子,坐拥太子之位,当然不必跟我一样汲汲营营,勾心斗角!换到我的位置,谁都一样!装好人有用么?!”
“朕明白这并不能弥补桑御史,桑家人受到伤害的百分之一,但事情难以弥补,难道就不弥补了?就任由错误一直延续下去?至少要承认做错了,来警示后人别继续犯错,也能提醒下个打算犯错的人。”
“至于你,也会得到你应有的惩罚,明正典刑。”
施初心头酸涩和疼痛一起起伏,既替父亲不平,又明白已是最好结果,几番起伏后,他低下头,“谢,恩典。”
他努力许久,只是为了父亲声名,不会再被人指责是个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心愿达成,就够了。
施初转身离开,先行一步。皇帝慢行,本来跌坐的恒王突然伸手扯住他的下摆,“大哥,皇上!既然你有能耐查清当年的真相,不妨替我解惑?”
皇帝停下,示意施初站远些,这才跟恒王说话,“这些年,你一直都想知道桑御史跟先帝说了什么,对吧?如果朕说,拿你跟青花教众人的联络路线来换呢?”
此事已经成了恒王心魔,他已经落败被囚,就算青花教能翻身跟他也没干系,所以他毫不犹豫写下所有名单。
恒王甚至巴不得这些人赶紧落网,跟他作伴才好。
收好名单,皇帝才淡淡说,“当日,先帝跟桑御史饮酒作乐,周遭没有任何一个仆从侍奉,也就是翠浮耳力过人,才听到只言片语,引起你的疑思。”
“先帝说,你出生的时辰不对,如果是某年某月某日就好了,对吧?”
恒王见皇帝能够清晰说出这句话,眼中浮现希冀,愈发相信皇帝真的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当日的情形。
他为了对这句话追根问底,耗费十余年,实在* 想得到答案,加上宫廷内一向有流言,说他跟应王幼时对比他更强壮,不像弟弟倒像是哥哥,所以对类似的留言深信不疑。
若他出身的时辰真有问题,也就意味着他才是二皇子啊!继承资格会超过应王。
“其实,完整的对话是这样的,先帝醉了酒,桑御史说起溯望日是个好日子,初一十五,经常会有节日,先帝便道,也不全是好日子,七月十五是孟兰节,这就不好听。老三就生在这个日子,他想来想去都不开心,索性就改成了七月十六,反正宫外也不会知晓皇子的生辰八字,瞒天过海,岂不开心?”
瞒天过海,岂不开心?
恒王喃喃念着瞒天过海几个字,立刻发了狂,“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就是胡说八道,到这时还想打压我!大哥你就是心眼小,嫉妒我!嫉妒我更得父皇看重!”
“宫内一向都有流言,说我生的比应王健壮,我才应该是二皇子,怎么可能改了我的生辰八字?!”
“宫廷传闻?你只是挑了自己愿意信的。”皇帝俯下身,“那另一个传闻你听说过吗?你本来是先帝一时兴起,临幸民女生下的孩子,长到三岁才接入宫中,当时贤妃正好失了孩子,于是交给贤妃抚养,这才有了日后的三皇子。不信你自己回忆,还记得三岁之前的事么?”
恒王呆住了。
因为他真的不记得三岁前的事。
“传闻这么多,朕随口都能扯出一百个,别往流言上扯,你就是想听,而已。”
皇帝重新站直,掸着衣摆,身后恒王奋力哭嚎着,让皇帝别走,说清楚到底他是谁的孩子,又出生在什么时辰?
皇帝没打算回复这个问题,就让困惑永远萦绕在恒王余生吧。
*
皇帝拿到青花教的人员名单,即刻出兵围剿,获得第一次捷报时,高热不退的沈知澜终于醒了,缓缓睁开酸涩的眼睛。
他察觉到自己躺在干净被褥里,心想这应该是脱险的预兆,不然就该躺冰冷的地窖里了。
他慢慢活动右手,试着去摸大腿的伤口,那里裹着厚厚的纱布,裹的大腿都没知觉还不能动弹,他左右摩挲,周围的皮肤都有正常触感,这才放下心来。
好担心自己瘸了呢。
他一动,趴在被褥上的人也感觉到了,揉着眼睛,发现他起身才惊喜道,“澜哥儿醒了!”
“人醒了!”
又是叫人,又是拿靠枕茶水,让沈知澜能舒服点。
沈知澜慢慢起身,喝了半口茶,噗一声差点全吐了,他硬咽了苦着脸:“这是什么隔夜茶水?好苦,麻舌头。”
“这是解毒养身茶,专门治你伤口的,用了许多名贵药材。”沈与钰没好气说,“你这是山猪不吃细糠啊,好东西呢。”
“好东西也苦啊没有没有,良药苦口利于病,我都喝了!”他仰脖都灌了,这才重新看自己。手垂到绸缎被面上,才发现咦?!这不是家里的被子啊,难道娘还专门去买了新被面?
再看四周,发现这根本不是家中的不知,从四方花桌到灯笼烛台再到装饰,样样都精美雅致,透出十足的奢华。
莫非他现在躺着钰哥家里养伤?应王这回这么大方?
沈知澜正想着,门口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沈葵沈潭周朗打头,爹娘姐姐紧随其后,最后坠的是宗令沈岩和皇帝?
沈知澜唬了一跳,这探病阵容过于隆重了吧?
沈葵跟沈潭一马当先扑过来,沈潭抽抽噎噎哭着,“以后澜哥儿前脚去哪儿,我一定后脚跟上!”
“我也是!”
周朗不说什么,但肢体语言也表达同样的意思。
他们这些日子担心坏了,沈潭甚至反省怨怪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跟上那艘船,跟上至少两人生死相随!免得这样等的心焦和难受。
也就是看到人安然无恙,沈潭才能稍稍心安。
沈齐挤开沈潭,仔细端详孩子,发现他脸颊瘦的凹陷下去,拼命自责,觉得自己没尽到当爹的用处。
杜珍娘又把沈齐挤开,忍着心疼说,“人醒了就没事,娘以后给你天天做好吃的,半月不到就胖回来了。”
“那感情好啊!”沈知澜眼睛一亮,“那些绑匪真是死抠死抠的!每天就送点干馒头,吃的人实在没胃口,回家我要好好吃,吃胖的!”
杜珍娘开始盘算平日孩子喜欢吃什么口味。
亲友都探望过后,宗令过来,“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你小子不仅福大命大,胆子也大!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脱险。”
沈知澜被夸的不好意思,他也就是见的多,敢于尝试而已。
宗令已经从其他人口中,了解了被绑架的过程,但有些细节只有沈知澜知晓,还要再捋一遍,寻找更多破绽。
沈知澜详详细细的,讲述了整个过程,他从船上落水,留下脚印记号,演戏骗过绑匪,偷听绑匪对话等等,一字不漏的说了。
宗令跟供词一一核对,又发现些许不同之处,比如,那谈话里提到的青龙和青雀使者。
“我猜应该是绑匪里的高层人士,才会拥有代号,可见这组织藏的很深。”沈知澜满脸热切,“宗令爷爷您可一定要把人都逮住哇!不然我肯定完蛋了!他们肯定记仇!”
他可不打算再去历险啊。
“还以为你不怕呢,原来也有怕的东西。”宗令笑着点他额头。
沈知澜承认,“怕!我怎么可能不怕!对方又有武器又有人手,我怕的要命!可是我再怕也要反抗啊!至少要让对方知道,我不是好啃的年糕,而是能崩掉他们牙齿的石头!崩他们一脸血,至少回本了!”
宗令想,也只有这样的性格,才能逃出来,冥冥之中有定数。
他们都探望完了,皇帝示意其他人先出去,他想单独说两句。
他虽然穿着便服,但搭配上周围精致的环境,一股威严油然而生,沈知澜心里还真有点犯怵,心里默念皇帝也是人,要吃喝拉撒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又没犯错,反而还有功,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发癫吧?
他这么快镇定下来,皇帝愈发欣赏,问了些伤口的事,安慰他静心休养,早日恢复,然后回归书院去。
“以后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
沈知澜寻思,资本家都没这么狠的,劝一个受伤的人早点养好伤去上班,简直是倒反天罡!
表面上还是乖乖点头,好的好的,没错没错。
转而又说起客起话,感激皇帝专门跑一趟来探望他了。
皇帝面色古怪,“你觉得,你在什么地方养伤?”
啊,说错了吗?
“我在应王府?肯定不在自家。”他试探说。
皇帝扑哧笑了,“你在皇极宫的东暖阁厢房。”说罢大笑着离开,只剩下呆头鹅一般的沈知澜。
啊?啊?!
第353章 第二百三三章
他一瘸一拐的挪到窗户边, 推开窗,只见到一片繁花似锦,百花争艳的场景, 还有各种精致的亭台楼阁, 美丽的不似凡物, 就连最普通的石板路,也雕刻了花纹, 不同凡响。
乖乖, 亲王也没胆子把花园修成这模样吧, 不然早被御史弹劾了。
真在皇宫啊?
沈知澜咂舌,欣赏如斯美景, 但看过后又乖乖躺回去,好看的环境就是用来欣赏的, 看看也好,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养好自己的伤口。
嘶, 好疼。
他想,钰哥说用了宫里最好的药材, 希望能减轻养伤的痛苦吧。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住在西暖阁的沈与钰也休息好了, 邀请他一起出去逛逛, 两人互相搀扶, 在东西暖阁来回走动,活动身体。
沈知澜走了两圈, 热出一身汗,又不能活动太大, 只能趴在桌子上,无聊的看来看去。
又没手机又没电脑, 确实无聊。
“你在看什么书?”
“这后头有个小的藏书阁,里面珍藏了不少孤本旧本,我趁机去借来看的。”沈与钰得意分享安利,“机会难得,不看白不看。”
“那帮我找几本杂记看看,我也打发时间。”
沈与钰当真起身,让内侍帮忙找了几本关于风土人情的杂记过来看,而沈与钰自己,居然在看前代大儒的手抄本,自己还做笔记?
“你也太用功了罢?养伤还不忘学习。”
沈与钰没抬头,“这本不一样,外祖父想找这本书的初版印刷,找了许久都没收获,我既然能在小藏书阁找到,就是缘分,赶紧誊抄给他带回去。”
有这种劲头,做什么都会成功,沈知澜暗自赞叹,他肯定是干不了这种活的,只能糊弄一下子。
宫里收藏的杂记,中规中矩到极致,平铺直述,完全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
更无聊了。
沈知澜手痒,干脆拿起纸笔,把这次被绑架的事写成一个话本,以后留给自己回忆。
他看过多少故事,对各种典故如数家珍,信手拈来,又是亲历者,加上一点点的夸张叙述,就足够引人入胜了。
他写一章看一看,偷着笑笑,又把宣纸放在旁边等墨迹晾干,等会儿再装订起来。
写满十张纸再看,沈与钰的注意力,已经被纸张吸引走了,开始埋头阅读沈知澜写了什么。
沈与钰越看越新奇,他同样亲历,记忆里只有惊惧和担忧,以及对未来的担心,没想到在沈知澜笔下,惊惧变成了冒险旅程,随着故事一点点展开,娓娓道来还分外有趣。
而即使在危难中,也能看到故事记录者的潇洒随性,当真有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气魄。
读到关于自己的情节,沈与钰忍不住面上一红,指了出来,“这里,写的太夸张了,我可没这么厉害。”
“哪儿?”沈知澜伸头去看,“这不是跟事实一模一样么?”
“哪一样了?把我写的运筹帷幄,智计百出,根本就不是我嘛!”
“你不懂,这是最基本的故事逻辑,适度夸张,欲扬先抑,才能得到想要的效果。”
“夸的太过分了!”
“越夸张才越能吸引人看嘛!信我,话本就是要这么写,这是主角光环。”沈知澜刷刷几下,改的更夸张。
“我又不是话本主角”沈与钰喃喃两声,还是没抵抗住沈知澜的糖衣炮弹,认了。
沈知澜手上写着话本,笔却慢了下来,他想起来,沈与钰还真是话本主角。
只是属于他的话本上,打满马赛克,根本没有透露后续情节。这个八卦系统也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更新,各项功能也冻结了。不论他发多少私信给客服,也没收到回复。
他以前靠着系统趋吉避凶,还做了不少改变,一遭被ban,简直抓瞎。
沈知澜转而又安慰自己,不能光记系统的差,也要记系统的好,至少前头的改变不是假的。想到话本,又想起沈与钰,他压低嗓门问,“知道吗?听说无瑕姑娘救了许多公子,应王对她再三道谢,说是要好好谢她。”
“那不是挺好?她本也是善良的姑娘,以后日子也能过的顺畅些。”沈与钰嘴硬。
“美玉跟无瑕是姐妹,这样的话,美玉姑娘其实也能受益。”沈知澜托着下巴,想起沈与华,只觉得这是一笔糊涂账,“要是再认个义女什么的,肯定有不少人愿意求娶吧?那可是好多家王府的救命恩人呐。”
“瞎说什么呢!”沈与钰作势要锤他,“不跟你说话了!”
沈知澜用手比划了闭嘴的姿势,他看出来沈与钰有些羞恼。
情窦初开的少年唷。
不知道阿璃有没有担心他?这么久没消息,估计人都急坏了,阿璃还不能到宫里来,不过姐姐应该会传递消息吧?省的人家老是担心。
沈知澜思绪越飘越远。
到下午,内侍总管徐海过来送汤药,亲手端到桌上摆好,还准备了蜜饯和漱口的清水。
“徐伯伯怎么亲自送来?随便找个人做就好了,还劳动你跑一趟。”
沈知澜端起药碗一口闷,苦着脸漱口,喊着蜜饯含糊发问。
沈与钰喝一口自己的药,发现没那么苦,对比出快乐,顿时满意的喝下去。
徐海笑着说,“哟,老奴想看看澜公子也不成么?之前的事,着实让人担心坏了,现下看到公子一切都好,这才能安心。”
“我其实没什么大事,腿虽然还伤着,但是养养就好了。”沈知澜站起来,转了两圈。
徐海连忙把人按下来,开玩笑,这位现在可金贵的要命啊!在所有王府的掌事都挂了号,要不然还在宫里,早就把沈知澜家门槛踩坏了。
徐海殷切的照顾着喝药,聊了些许闲话。消耗了两刻钟,徐海才打算离开。
沈知澜假意送客,硬是把人送到门口,这才小声问,“徐伯伯,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徐海诧异的看他,“待在宫里不好么?有最好的药材,最好的大夫,随叫随到,还是内侍他们照顾的不够细心?”他竖起眉头,就要发作那些下人。
沈知澜连忙阻拦,“怎么可能不够细心!就是太细心了,我反而不习惯,想早点回家么。”
这一动手指头,就有人夹菜的日子,让他觉得好似残废了。
徐海见他语气真切态度诚恳,笑逐颜开:“这才到哪儿啊!还有更好的东西等着呐!以后你肯定就习惯了。”
徐海准备透点底,提前烧个热灶:“澜公子,这次你力挽狂澜,救下这么多人,还一个没少带回来,功劳可大了去了!诸家王府都要承你的情,只是皇上还不晓得该怎么奖赏,所以才暂且搁置不议,准备等你伤好再说。”
沈知澜没想到背后有这样的原因,愣了,“也,也没这么夸张吧?都要承我的情?”
“澜公子,老奴虽然不读书,但也知道子贡赎人的典故,如果善行不加以重奖,以后谁还会愿意做善事呢?你这次一口气救下这么多人,便是嘉奖个爵位也是使得的。”徐海说着拍头,“我忘了,先前公子已经有爵位了,对吧?”
沈知澜这才想起来,他好像身上确实背着一个爵位,是啥他都忘了。
徐海越说越是热切,“公子身上已经有爵位,先前有立下功劳还没赏,别忘了!上次公子帮鸿胪寺出主意,挫败小国王子阴谋的事,老奴也是一五一十说过的!这好几样都加起来,手紧一点,封个伯爵,手松一点,没准能封个郡王呢!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哇!”
徐海越说越是热切,凭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事十有八九是稳了,不枉费他平日与人为善,果然有好事!
“徐伯伯说的太夸张了,我可是旁支中的旁支,怎么会有如此好运?”沈知澜连忙打断,“越说越远的。”
徐海神秘一笑,“一切皆有可能。”
除非皇帝突然被他亲爷爷魂穿,才可能对他这个孙儿这么好。不对,要优待也该先优待他爹,孙辈还排在后面。
送走徐海,沈知澜回去不禁长吁短叹,沈与钰问他,“你跟徐公公聊什么呢?”
“聊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沈知澜叹道,“宫里虽好,始终不是自家,爹娘想来看我,都要先交牌子等宣召,真麻烦。”
沈与钰想起他见爷爷,寿王让他想法子多在宫里待些日子,真是,各人的烦恼不同啊。
沈与钰轻松的心情,瞬间低落。
沈知澜还不知道他所思所想,看到内屋的矮榻上,还放着那日他穿过的旧衣服,就上前去整理,手上一甩,掉下来一块竹牌子。
咦?
沈与钰被吸引了,他走过来捡起木牌,“这什么东西?怎么藏在衣服里?”
“我想想,想想”沈知澜终于想了起来,“那天追兵把我们追到河边,跑路前我在地上捡的,当时顺手放衣兜里。”
沈与钰只觉神奇,“你这衣裳,被翻来覆去检查许多遍,就是没看到什么木牌,怎么你一上手,木牌就冒出来了?”
“因为我有特殊的藏匿技巧。”沈知澜顺嘴胡诌,其实他也不清楚。
牌子拿到手里,两颗脑袋凑过来,也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一个普通的竹牌,正面写着甲一,背后画着稀奇古怪的花纹,点了一个小红点。
沈知澜没研究出底细,想了想,还是上交吧,或许施大人能发现什么痕迹呢。
*
施初拿着木牌反复看,掂量分量,木牌是用凤尾竹做的,经手过许多人,被盘的光滑圆润,有玉一般的触感,倒是有几分稀罕。
至于背后的图案,点个小红点做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牌子能派上用场么?”
施初把牌子收好,“肯定可以,这牌子像是他们的通行腰牌,甲一这个号码也排在前面,没准是什么大人物的腰牌。”
“非常有可能!”沈知澜拼命点头,“以我看,或许背后的图案是地图,点小红点的地方,是他们的总部?”
他猜,因为很多地图都是这样画的。
他的话让施初一个激灵,重新掏出牌子观察起来。
“这弯曲的线条,是水,这三角形,是山,红点,是总部。”沈知澜煞有介事的胡诌,说着说着,先把自己逗笑了。
可施初不这么想,他是真觉得有可能!也不愿意放弃任何线索,当即打算回去翻看地图,对照类似的地形。
他转身欲走,沈知澜送客到门口,顺口说,“感觉施大人,最近开朗许多。”
“什么?”
沈知澜点了点他的眉头,“以前大人总是微微皱眉,显得有心事,最近眉头总算松开了,想必是心事解决了。”
皱眉也不影响施初的如玉面容,但开怀的模样,总归能让人更愉悦。
“解决了就好,希望施大人日后,都能笑口常开,心情愉悦。”
施初摸着自己的眉头,隐隐摸到一条纹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细微的变化。
原来如此明显,都被旁人看了出来。
或许他确实应该慢慢走出昔日的阴霾,奔向新的生活。再如何溃烂的伤口,挖掉腐肉,撒上药粉,也会慢慢愈合。
“借你吉言!”
施初扬声而去,沈知澜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不过最近遇到的,都是好事呢,麻烦也不再是烦恼。
沈知澜露出大大的笑容。
第235章 第二百三四章
跨越过秀丽的山林, 葱葱郁郁的树林,就能看到一处小山丘,小山丘分外青翠, 像一架屏风矗立着, 但光是看到前头的风景, 已经足够让人沉醉。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风景,已然满足。
而小山丘后才是大有乾坤, 几个小山丘环抱, 合围成了一块平地, 正正好在正中间,足够宽敞不说, 还有小溪从中间流淌而过,就是藏人的好地方。
山中天然有中空的洞穴, 更是潜伏的好地方。
青花教的总部,就藏在这样的洞天福地, 也是他们被围剿过数次,还能全身而退的最重要的原因。
前几任的教主, 更设计了足够麻烦的安保措施,外围就有哨岗, 想进入内部, 更是需要令牌和口令二合一, 才能放人。
今天,小山丘的氛围很严肃, 因为教主大发雷霆,发作了许多人, 连路过的老鼠,都恨不得提着脚走路。
都是为了之前的绑架案。
本来么, 多十拿九稳的事啊,捉十来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不会比捉十只兔子更难,况且他们还有内应,轻轻松松的事,而且让他们也实打实把人逮住了。
却不想兔子也有蹬腿的绝招,奋力一击,居然迷了老鹰的眼,还跑了!
跑了!
本来跑了也没事,他们及时逮回来就行,偏生底下人害怕被追责,想着先把人捉回去再禀告,硬是耽误三天时间,也让那群少年不仅跑了,还顺利跟官兵回合,调转矛头,居然把他们的几个分部都砸了个稀巴烂,教众被捉了不少,财产损失更是不小。
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教主气的大发雷霆,把一屋子的瓷器玉器都砸了个稀巴烂,还发作了几位青字头的使者。
使者都受罚,底下人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吭气。
教主发这么大脾气,正是等待喷发的火山,谁要是敢冒头,势必成为教主的出气筒。
丢失腰牌的人暗暗叫苦,更不敢说话。
使者把腰牌给他,乃是为了调动教内精锐,及时把逃跑的人质找回来,结果人质没找到不说,还把腰牌弄丢了!
丢了!
那可是甲一的腰牌啊,在教内传承了百年以上,历经几代人,谁敢说自己弄丢了?
保管腰牌的人暗暗叫苦,心知一旦自己告知此事,小命难保,谁也不敢替他说清。
实在不行,熬过这场训斥,先跑吧!跑了,至少还有活命机会,要是等着使者或者教主发现,五马分尸都是轻的。
谁不珍惜自己的命?马上就死和晚死,他一定会选晚死。
手下人打定主意,头埋的更低了。等教主先出了这口气,他就立刻离开,收拾金银,变卖田产和宅院,立刻跑路。
*
教主一番发泄后,逐渐冷静下来,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分部拔了就拔了,别的东西不能再继续损失。来人传令,把分部的私产都变卖出去,归入教内的账目上,还有别的分支,有暴露风险的,都统统变卖,收拢起来!”
他们遇到危机,都是这样做的,假装被拔除,其实暗中隐藏起来,等过了三五年,他们亦能卷土重来。
“是!”
手下人听了吩咐,连忙准备去收拾账目,理顺资产,这些可都是他们重来的资本啊!
点算账目需要时间,正乱哄哄的,账房里冒出一阵白烟来,很快就蔓延到其他地方,烟呛的人根本待不住,正在盘点的账房们只能退出来,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直到烧毁整个账房。
“发生了什么?”
“估计是太多人搬东西,谁不小心打翻了油灯。”
“不是说过账房只能用挂着的灯笼,不许用油灯吗!谁犯了忌讳?!”
无人应答,现在这种情况,谁会愿意承认自己出错呢?
众人望着火势束手无策时,牢固的石质大门突然猛然倒下,激起一片尘土。
“谁,谁这么莽撞?”
门外的银甲卫士微微一笑,“御驾卫,施初来访。”
“主人何不出来见客?”
*
施初凭着一张竹制令牌,几番对照地图,当真找到一个极像令牌背后描绘的地点,而派人去看后,更是发现许多人生活过的痕迹和车辙。
凡走过,必有痕迹,此话不假。
既然找到了,施初再不迟疑,调集大军,一举剿灭了青花椒的老巢,将在场所有人一举成擒,连老鼠都没跑掉。
若是论功行赏,施初当属首功。
不过他本人却没这么想,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少不得大军和诸位将士的功劳。
而其中三个编外人员,功劳也不小。
正是沈葵,沈谭和周朗。
沈葵听说他们要打击青花椒,二话不说冲去求见皇帝,想要加入这场行动。
“我要替澜哥儿报仇啊!必须要狠狠报复回去!”他是这么说的。
他动了,瞒不过沈谭和周朗,两人跟着动,也要参与行动。
胡闹么!御驾卫平日训练有素,怎么能贸贸然让新人加入?岂不是自乱阵脚?
施初以为皇帝不会答应这种胡闹,没想到皇帝头一点,居然答应了!还强调过不用刻意照顾三人,让三人别伤到就行。
如今看来,皇上眼光独到,第一个发掘了三块璞玉么!施初欣赏的看着三人。
这三个,别看都是头一次上阵,大胆又谨慎,动作且凌厉,三人配合默契,谁攻击一方,三人合力化解,丝毫不乱。
周朗更是其中佼佼者,他力大无穷,谁要是想攻击他,只会碰上硬茬子,先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如果不是这三人不会杀人,丝毫看不出是头一次上阵。施初想着,略有些遗憾,这么好的人才,若是加入御驾卫,定能闯下一片天地,可惜,皇帝肯定舍不得放人的。
周朗一番搏斗,心里的闷气才稍微散了点,没那么郁闷了。
自己兄弟失踪,他事后才知道,甚至找人也没派上用场,硬生生等着,生煎心肝的难受也不过如此了。
火气如果不发出来,周朗能自己先把自己气死,青花教也是倒霉,撞上他的枪口,多挨几刀。
沈葵和沈谭也是这么想的,顺势发泄滔天怒火。
他们打的如此卖力,其余人也不敢懈怠,更是拿出十二分的能耐,在这样的打击力度下,青花教损失惨重,再起不能。
财产损失更大,账房里的火,就是周朗放的。
施初估计这次打击后,青花教的人至少偃旗息鼓二十年,才有积攒起一点能量,像这个山坳一样的藏身点,可不好找。
而他,是不打算让青花教有喘息之机的。
皇帝看过施初交的报告后,叹息着,“这青花教的气数,快尽了。遇事先发泄出气,而不是考虑如何挽回损失,不论教主还是手下人,都只想着自己的财产,如何不败呢?”
施初微微颔首,的确是这个道理。
“只要再给臣一点时间,就能把余党都一网打尽,皇上不必担心。”
皇帝沉吟,“朕并不是担心,而是觉得,这背后还有人在潜藏着。”
施初抬头,表示自己的疑惑。
“你觉得,恒王像是个有胆子发动兵变的人么?”
这谁说的清楚?施初没搭腔,狗急了还跳墙呢,若是被逼到极处,人什么都能干出来。
而皇帝觉得,恒王还没被逼到极处,他完全可以继续等下去,毕竟褚郡王算是出局一半,应王和恒王,胜率一半一半,恒王就是傻蛋也不会挑这种时候,砸了自己大好局面。
皇帝更笃定的一点,在于“八王之乱”,恒王和应王也就占了两个名额,剩下还有六个呐!所以背后一定还藏着其他人。
不若,来一招引蛇出洞?
皇帝把玩着甲一的令牌,觉得这是个上好的道具。
*
某夜某地某人,月黑风高夜,窃窃私语时。
青花教余下的人如同惊弓之鸟,躲得深深的,哪怕条件再恶劣,也不肯冒头让自己招惹目光。
躲过去,也就轻松了!他们这么想。
而有人反而积攒一腔怒气,觉得这是自己的大好机会,挡路的石头搬走,就该自己这块金子发光发热了。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合作伙伴。
黑衣人矗立在夜风里,不耐烦的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继续藏着?”
“那接下来,当然要看王爷是怎么想的,王爷若是有其他打算,我们也能配合。”
黑衣人暗中嗤笑,简直就是痴人发梦!他们青花教已经被逮了个七七八八,又有什么能耐说,配合他?
青花教余部深深吸气,突然说,“也就是王爷,我们肯说点实话,若是旁人,绝对不可能的。其实教内,在海外的岛上,还藏着一只千余人的部队,蓄势待发。坐船三日内可以抵达京城。”
“这是本教机密,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能泄露的,也是本教翻身的本钱。王爷若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说。”
黑衣人一动,“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然,青花教凭什么矗立百年,历经风雨而不败呢?”余部傲然道。
这句说的黑衣人着实有点心动,如今情势一变再变,他落了后手,让别人先布了局,如果对手再走几步,就真没他什么事了。
可如果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或者他还有取胜的机会?
黑衣人问,“你们帮这么大忙,想要什么?”
青花教余部笑了,“只要东南方向的一块土地,一省之地足矣,我们也好休养生息,王爷想来对从龙之功的人,也不会吝啬,对吧?”
黑衣人暗自冷笑,之前他们商量的价钱,分明就是两边人划江而治,一南一北。那时的青花教多嚣张啊,尽选富裕之地。如今也是识时务,只要东南之地,估计也是担心管不过来。
黑衣人沉吟,“这事可以商量,但是具体的地盘,还要商量,不能要东南,西边才行。”
他这话出口,反而让青花教余部放心,嫌货才是买货人,具体价格好商量。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各自散开,找能做决定的* 人去了。
*
沈知澜继续无聊的养伤中,那箭簇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药,愈合的很慢,让他只能待在宫内。
他开始想念外头的小吃,玩具,甚至是书院的先生们,宁愿去做功课,也比傻呆着有趣啊!
“怎么,宫里就这么无聊么?”皇帝打趣他。
“也不是无聊吧,就是没有玩伴,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当着主人的面,他不肯承认,只说了一半的理由。
“寿王世孙不是玩伴么?”
“两个人只能下棋,三个人才能斗地主,四个人才能打麻将,五个人可以捉迷藏,六个人可以老鹰捉小鸡哇!”沈知澜表示,人多才好玩。
“要不就再找几个…哈切!”皇帝突然打了个喷嚏,咳嗽起来,沈知澜登时忘记刚才聊的话题,转而关心皇帝的身体。
“没事,天气变化,有点风寒而已。”皇帝擦擦鼻子,“已经喝过药了,再休息几天就没事。”
“风寒也不能小觑啊!”沈知澜认真说,“药按时吃,早点养好,身体才是革……呃,做事的本钱。”
如果是现代,感冒是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一周好,而古代就一定要按时吃药,保养身体,拖延下去成肺炎,那就完蛋了。
皇帝听过他的慰问,微笑道,“知道了。”
沈知澜本想,有御医在,最好的医疗条件,没几天皇帝就该痊愈了,却不曾想,皇帝的风寒越拖越严重,咳嗽也越来越剧烈,连来上朝的大臣们都留心到了。
韩相甚至主动说,让皇帝休息几日,养好身体,朝上的事他们几个丞相可以商量着办。
皇帝听了,只听了一半,还是忍不住起身去看奏折,让自己的病情反反复复,一直拖着不好。
这下大伙都急了,出于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这时皇帝出事,可是大乱的征兆啊!
没有指定后继者,大焱又该走向何方?
幸好病中皇帝还没有糊涂,专门指定了宗令并另一位宗室长辈,和四位丞相一起处理内外政事吗,才让局势慢慢平稳下来。
而内宫的事,也谢绝宫外打听。
身在内宫的人,也成了所有人瞩目所在。
沈知澜不能出去,也不能传信,虽然理解,还是难免郁闷,只能让宗令爷爷帮忙传个口信,证明自己安然无恙。
沈齐郁闷,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呢?他暗戳戳想,就不能等澜哥儿出宫再生病吗!让他们父子分离。
而寿王想的更多,他觉察到,危机和收获并存。身在内宫就有天然优势,可以查探消息,刷皇帝好感度,只要刷的够高,谁说他不能上位呢?只盼那孩子能明白这层道理才好。
不过那孩子受着最正统的教育,天赋出众,一定不会想不通这层的。
寿王暗自期盼着。
而内宫,沈知澜看到皇帝卧病,急的上蹿下跳,心有余而力不足,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没事可以慢慢养身,皇帝不行啊,还有那么多人指望他呢!
不过每次问徐海,徐海只说皇帝还在御医的精心照顾下,逐渐好转,只是体质虚弱,还有养着。
好吧,那就先养着吧,沈知澜怏怏离去。
而徐海,人前镇定自若,背过身去,双目红肿眼带血丝,俨然是一幅哭过的模样。
他是皇帝贴身内侍,一身的荣辱都系在皇帝身上,皇帝在他就是人人奉承三分的徐公公,皇帝不在,他能留守皇陵都是福分,从某种意义来说,比皇子更担忧皇帝的情况,通过他的动向,也能窥探一二。
徐海担心成这样,显然皇帝不仅重病,还痊愈无望了。
第355章 第二百三五章
有人暗中观察着徐海的动向, 借此来判断皇帝的动向。
徐海忙碌,忧心,偶尔悲伤的模样, 自然映入那人的眼中。
人心涣散, 就此浮动, 也是在所难免的。
沈知澜和沈与钰察觉到,却无能为力。他们能做的, 太少。
有人悄悄偷走了施初桌上的公函, 也有人拿着令牌, 调动了人马,不约而同的朝着京城进发。
山雨欲来。
这一日, 沈知澜起床后,总觉得心神不定, 心脏老是砰砰跳的飞快,他捂着胸口, 总觉得人没精神,想集中精力也不行。
内侍晚了许久才把洗脸水送来, 怯怯的说:“公子千万别生气,今天也不知怎的, 烧水的柴火全湿了, 奴才折腾许久, 才烧了一点热水送来。”
“没事,下次提前说一声, 用凉水也行。”沈知澜不讲究这个,用凉水更能提神醒脑呢。
内侍再三道谢, 一脸感激,沈知澜刚想让他再去送别人, 心里突然一动,“等等,宗令大人今天进宫没有?”
“暂时没在宫里见到大人,应该是没进宫吧。”内侍回答。
平时宗令爷爷进宫很勤快,怎么今天还没来?或许是因为太忙了吧?等等到中午也该来了,按照习惯有些事要几个丞相和宗令一起商量着办。
沈知澜自我安慰着,抚平心里的悸动。
今天到了换药的日子,太医过来揭开纱布,欣慰着:“结痂掉了一半,再过几天新肉就该长出来了。”
新肉一长,也就彻底好了。沈知澜摸过自己的伤口,觉得自己就快重获自由了,稍稍冲淡了之前得愁绪。
到了中午,皇帝传召他们二人,邀请他们一起用午饭。
沈知澜去了,发现皇帝虽然有些憔悴,但精神头还好,也能活动自如,心就放下大半。再养个十来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皇帝打趣他:“是不是担心坏了?”
“确实,现在安心不少。”
“皇上有祖宗福泽庇佑,自然能逢凶化吉的。”沈与钰说。
“这话朕爱听,朕也觉得身子松泛许多,想来是快痊愈了。”
“快痊愈也不能放松,不能累着。”沈知澜认真补充,“要好好休息。”
“别光说朕,你的腿伤呢?”
“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我就能上蹦下跳了。”沈知澜想提衣脚,想想又放下了,有点失礼。
皇帝却有了兴趣,非要看过伤口,确认无误后再说,“伤口好了,也就该归家了。免得爹娘担心。”
这可是沈知澜听过的最好消息,他振奋起来,盘算还有几天能回家。
用过餐,皇帝留他们两在侧间的小榻上午睡,自己也放松了午睡,直到有人禀告,几位王爷求见。
皇帝起身换好衣裳,就在暖榻上见了探病的王爷们。
王爷们隔绝多日,终于见到皇帝的模样,病容憔悴,可见消瘦,但既能见人,也就说明精神还好。
诸位王爷一起探病,都期盼皇帝早点康复。
皇帝颔首:“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等朕痊愈,也该逐个论功行赏。”
这话听着就叫人开心,王爷们都笑逐颜开,十分高兴。皇帝又分批跟王爷们说话,送走几人后,只留下褚郡王和显郡王。
皇帝难得叹口气,用兄长的语气说:“最近镇哥儿那孩子,怎么样了?“
褚郡王羞愧的抬不起头:“快别提他,臣弟丢不起这个人。”
“丢不起,不也丢了?朕也罚了,气也消了。只是他呢,毕竟还是你的长孙,一府的门面,怎么能用如此的顽劣不堪,惹事生非呢?若是以后让他继承王府,岂不是更加变本加厉!”
褚郡王头都要埋近地砖缝里。
“当大哥的,对兄弟本该包容,毕竟来生也未必当的了兄弟了。如果换成其他人,未必会包容镇哥儿的性子,倒是惹的你跟着吃挂落。”
皇帝语气萧索,大有托付后事之意。
褚郡王听得大哭起来,连连叫着大哥,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我自会保重,只是你也该做些努力才行,免得一世清名都被毁 毁 ”
皇帝接连气喘,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啸声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突然捂着胸口,哇一口,吐出好大一口鲜血来。那献血颜色红得可怖,充满不详,随后皇帝头一歪,人就倒了。
褚郡王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人,皇帝重重靠在他身上,生死不明。
一阵兵荒马乱后,太医来诊脉,说皇帝是痰迷心窍,吐出来反而好了,虽然失了血,但后续养起来反而轻松。
褚郡王看着皇帝惨白的面色,根本不信太医的说辞,咳血咳成这个模样,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失血过多!
唯有这种解释,才说的通!
他不动声色,传令给王府贴身的内侍,内侍拿着他的腰牌,领命而去。
时机,稍纵即逝!决不能轻易放手!
入夜后,皇帝尚未醒来,诸人的心思就浮动起来,到底是等呢,还是不等呢?
沈知澜也在想,他现在该怎么做,才能帮到皇帝?
可恶,好可恶!
夜里安静下来,两位郡王还待在皇极宫,而他们也是在场的唯二两位郡王。
褚郡王心思浮动,趁着众人都在留意病人,径直转到御书房里,双目逡巡,寻找玉玺所在。
通常应该放在御案上,方便取用,但皇帝十余日没上朝,可能会放在书架上。
褚郡王到处寻找,终于看到装玉玺的明黄盒子,眼睛一亮,又到处看空白圣旨放在何处。
皇帝平日写圣旨,都常用馆阁体,因为馆阁体是个读书人都会用,过于泛滥,想模仿都无从下手。但褚郡王看着自己的大哥几十年,还是能模仿到几分精髓的。
他推开空白圣旨,拿起御案上的朱笔,开始写字。
他的手,很稳很稳。
“王爷是不是太心急了?”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褚郡王手一抖,墨汁滴到圣旨上,他索性把废纸揉成一团,抬眼看人,发现竟然是皇帝的心腹,御驾卫的施初。
这种位置,非心腹不可做。
“施大人,所为何事呢?”褚郡王索性就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就算看见了他摆弄圣旨,又能怎么样呢?施初这个心腹,马上就要沦为弃子。
“我是说,大人何必心急呢?”施初再次神秘一笑,笑中含着无数的含义。
他慢慢靠近褚郡王,拿出荷包里的令牌,亲自递到褚郡王手里。
褚郡王看到令牌上熟悉的花纹,字体,符号,眼前一亮,又谨慎道,“你,你是”
“我是,新一任的甲一,青苗,象征着野火烧不尽的希望,我很喜欢这个代号,王爷呢?”
褚郡王大喜过望,又按着规矩跟施初对过切口,施初成竹在胸,一丝不乱的对上了。
褚郡王刚要大喜,突然想到,“等等不对,若你是青花教的卧底,怎么会亲自带兵去剿灭教众?这不是自断臂膀么?”
施初懒洋洋的说,“自断臂膀,也要看看是谁的臂膀,若是这臂膀长在别人胳膊上,而不是我的胳膊上,断了也就断了。”
他见褚郡王还是不解,索性直说,“教主虽是我的兄弟,但我们几兄弟一贯不合,为了掌教可以大打出手,他若败了我才有出头之日。”
褚郡王一惊,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教主还有这么个兄弟?不过仔细想想,他若是教主也不会愿意提什么兄弟,他若是施初,当然恨不得拉兄弟下马。
他现在不就是在做着一样的事么。
说到这里,褚郡王的疑心去了一小半,剩下的,就看施初的具体表现。
他让出御案的位置,示意施初上前来,亲自写圣旨。
施初不紧不慢过来,提笔就写,内容完全符合褚郡王的心意,让他做监国王爷,他的世子封为太子,以承宗庙。
“写完了,内容王爷还满意?”
当然是满意,自己亲自写也不会更好了。褚郡王盖上印玺,满意的收起来。
“王爷最好再手书一封,把教内的人调来,协助王爷。”
“已经派人去了,不日就到。”
施初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含义,褚郡王猜,不论输赢施初都能占到便宜。赢了,他跟青花教荣辱与共,输了,自己敌人的势力损失,岂不开心?
不过这圣旨,还差了点东西,唯有写圣旨的人死掉了,它才能生效。
对吧?
褚郡王耐心等着,子时三刻,黑夜能够隐藏许多东西。
*
沈知澜听到侧间闹哄哄的,又有太医不停进出,就心知不对,后头更是完全没有内侍来照顾他们,就晓得到了最坏的情景。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入夜后,还是没人搭理他们,沈知澜一个骨碌翻起来,拿着摆盘的糕点,使劲往嘴里塞。
“别吃这么急,小心噎着。”沈与钰心疼看着他。
沈知澜咽下一口点心,也给沈与钰递点心,“快吃,接下来没准要饿肚子了。”
沈与钰捏着点心,愁容满面食不下咽,“怎么会这样呢?内侍都顾不上给我们送饭,里头该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啊,先填饱肚子,保持体力充沛,才能应对危机。”沈知澜一边说一边打包屋里当摆设的糕点,随意拿桌布一捆,关键时刻,这些东西能救命。
他把糕点分好,放在容易拿取的地方,并且收集屋里能当武器的东西,这水果刀太小了,盘子有点太大了,用着不趁手,不过统统拿上!
沈与钰背着他准备的生存大礼包,心神不宁,两人枯坐,相顾无言。
“你要实在担心,我们翻墙进去看看?”
“翻,翻墙?”沈与钰结巴了。
“对,翻墙,我知道皇上休息的侧屋,其实旁边有颗梧桐树跨过院墙,爬上去再跳下来,就能摸到后窗。”沈知澜不由分说拉着沈与钰走,“有句话叫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对我们来说,与其担忧不如利落行动!”
沈与钰想了想,最终点了头。
于是他两真的上树,翻墙,落地,趴在书房侧间的窗户上,听着内里的动静。
也不晓得太医是不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正好靠近了沈知澜趴的窗户。
沈知澜耳里就听到太医和徐海的对话,充满了对皇帝身体的担忧,这架势,好像皇帝很难醒,就算醒了,身体也难以支撑。
徐海唉声叹气,只说,先看看吧。话音刚落,就听到内室传来皇帝细微的喊声。
“皇上!”徐海声音里含着实打实的激动,醒了就行,能醒就行!醒了才有希望啊。
“传,传宗令入宫!也传几位辅政大臣入宫。”皇帝气息微弱,说一句停一停。
耳边有珠帘掀起的声音,褚郡王迈步入内,笑道,“大哥还想传谁入宫?一并说了吧!”
第355章 第 355 章
徐海看着褚郡王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 大大咧咧的坐到皇帝平时惯用的椅子上,惊怒交加:“郡王太放肆了吧!那可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褚郡王轻松写意站起来:“也对,不急着一时三刻。大哥刚才说, 想要召谁进宫?”
徐海气结, 皇帝无力的靠在徐海身上, 无力搭话。
侍卫呢?徐海叫了几声,外面竟然无人作答。
褚郡王笑道:“他们都去吃酒了, 恐怕远水一时解不了近渴。”
“吃谁的酒?当值怎么能如此放肆!”
“吃的是, 阎王爷的酒!”
想必侍卫是全军覆没了, 徐海警惕护着皇帝,“郡王意欲何为?”
褚郡王没答话, 反而拍掌,殿外, 施初施施然的入内,站在褚郡王身后。
褚郡王笑得分外得意:“大哥啊大哥, 任你机关算尽,也没想过你的御驾卫指挥使, 会选择站在我这边吧?他可是你的心腹啊!”
皇帝还没答话,徐海已经愤怒的四肢颤抖, 双眼滴血, 享用双眼把施初千刀万剐, 粉身碎骨。
施初淡然:“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是站在胜利者这边。”
“呸!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你不过是贪心不足,见风使舵而已!皇上待你可不薄啊!当初你可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卫, 如果不是皇上,你还在守城门!”徐海一口唾沫, 唾到他脚下。
“那也仅仅是不薄,而已。”施初反问,“难道我的升职,不是我自己出生入死兢兢业业换来的?”
“多说无益,施初,到了你交投名状的时候。”褚郡王拿出匕首,“结果了他们。”
施初把玩着匕首,寒光闪闪,当真是一把好刀,他欣赏够了才说,“王爷又着相了,他这样的身体,只要放着不管,不让太医照看,就足够毙命。若是身躯上留着外伤,反而不美,当然,徐总管也是同样的道理。”
也对,褚郡王点头,他虽然篡位,却没打算让自己遗臭万年,留下隐患,褚郡王放弃这个打算。
褚郡王再次呼唤,属于他的人马一拥而入,填补整个内殿,数量还不少,各个都身怀利刃,杀气腾腾。
“是谁打开了宫门?”徐海颤声。
“是谁都不要紧,反正本王的人进来了。”褚郡王说:“免伤和气,我也不想跟大哥闹的不可开交。还请大哥亲手写一道旨意,让我做镇国王爷,封我的世子为太子,不然”他吹了吹指甲,“虽然不能形成伤口,但宫里没伤口的刑法,可多了去。大哥身边,可就只剩下这一个可靠人了。”
他指的是徐海,徐海一去,皇帝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
徐海还要破口大骂,皇帝微微抬手阻拦,“好,我写!”
褚郡王大喜,亲手端来御案上的笔墨纸砚。
而趴在窗台上听壁角的沈知澜,已经完全呆住,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褚郡王谋朝篡位这种词汇,距离他实在很遥远。
“回神!”
沈与钰轻轻拍他,“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能怎么办?”沈知澜愣愣的,他们两就算有点能耐,还能在千军万马中取敌人首级么?能飞过高高的宫墙么?既然都不能,岂不是只能干着急?
沈与钰低声道:“为今之计,我们先摸进殿内,看看皇上有没有什么后招。”
此等大事,皇帝应该会有预备方案,想出来的法子也比他们两个少年靠谱多了。
沈知澜觉得有理,轻轻模仿了两声鸟叫,企图吸引徐海注意力,天助我也,徐海反应极快,冷笑着,“皇上始终是皇上,容不得你们放肆,都滚出来,别打扰皇上休息!”
叛军本想说什么,在施初的示意下,还是退到前殿了。
沈知澜听到施初的声音,心情格外复杂,他可是施初一路行来的见证者,他怎么就走到这步了呢?
现实容不得他多想,沈知澜轻手轻脚推开窗户,一个鹞子翻身进了后殿。
徐海站在窗口扶着他们,压低嗓音说,“快进来,你们都没事吧?”
“都没事,他们甚至不知道我们两待在暖阁里。”沈与钰摇头,“估计是忙中出错。”
“这就好这就好,阿弥陀佛!”徐海一连串的庆幸念佛。
“别管我们了,皇上怎么样?”沈知澜伸长了脖子,担忧不已,皇帝躺的榻上被轻纱笼罩着,但是地面上有一摊星星点点的血迹,甚至喷到帐子上,让他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这,这不会是病入膏肓了吧?
徐海点头,又摇头,“情况不好,但是你们能来,皇上也算是没看错人。”
沈知澜忙问,他们能帮着做点什么?哪怕是照顾伤员也好。
皇帝颤颤巍巍,半截手臂伸出帐子,示意他们过去。徐海连忙过去,把人扶起来,皇帝隔着纱帐,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说:“朕手书一封,写到寝衣上,你们二人分别拿着其中一半,一人去找宗令,一人去京郊大营,命令指挥使出兵勤王,拨乱反正。”
“好,我一定做到!”沈知澜立刻点头答应。
“臣,一定不辱使命!”沈与钰亦是如此说。
“可是两位公子,该怎么出宫呢?外头都是褚郡王的人,宫门也很危险。”
皇帝断断续续说,“有个位置可以,冷宫靠近后山,那地方巡逻侍卫也少,宫墙旁边有座假山,假山刚好挡住一个狗洞,那
还是朕小时候发现的,一直留着没让人堵上,这下就排上用场了。”
危急时刻,他还有心思说笑。
沈知澜心里跟油煎一样难受,一边记下出宫路线,一边安慰皇帝不用担心,忠臣还是许多的,只要他们来了,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徐海亲自去柜子里翻出一件旧寝衣,皇帝所用的布料都有特殊的暗纹,轻易模仿不得,用旧寝衣更能取信于人。皇帝靠着枕头,亲自写下诏书,又把寝衣撕成两半,用布帛包裹好,火漆封口后,在火漆上盖了玉玺,以作证明。
“记住,一定要亲手叫到宗令和京郊大营指挥使手上,亲眼看着他们拆封。”皇帝再三强调着,这才支撑不住的缓缓躺下。
徐海把东西转交给二人,命他们快快离去。
沈知澜接过火漆封口的寝衣,望着徐海,犹豫后还是说:“徐伯伯,千古艰难唯一死,可只要人还活着,终归是有希望的,
还望你珍重自身,等待转机。”
可千万别搞什么以身相殉的操作啊!
徐海含泪点头,“我等两位公子回来。”
他急急推着二人离开,刚才呵斥退了守卫,但几人在内室说了话,再不走守卫该起疑了。
沈知澜跟沈与钰互相搀扶打气,翻墙,避开巡逻,一路朝着冷宫狂奔。幸好冷宫原本就没有妃子在,更没有守卫,让他们免于被发现。
沈知澜憋着气,从假山后的狗洞钻出来,是一片野树林,天大地大,当真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何在。
沈与钰望着天空,夜里视野窄,他们还要小心碰到城里宵禁的巡逻。
“澜哥儿,你打算去找谁报信?”
“我去找宗令爷爷,他府上的人我比较熟悉,能混进去,京郊大营那里,就要麻烦你了。”
并非挑肥拣瘦,而是沈知澜清楚自己有多少尽量,他去京郊,门都进不去。
“这个问题不大,我可以找祖父求助,有他的令牌,想出城也不难。”
两人分配好任务,就各自分别,朝着目标进发。
沈知澜熟悉小路,一路走街串巷,专挑不起眼的小路走,避开所有的巡逻,借着夜色掩盖,很快就到了宗令府上的后门,一通狂敲,不耐烦的门房才起身来开门。
“我找宗令大人。”
门房愣了,“王爷中午就出门了,一直没回来。”
“那沈岩大人在么?我有很要紧的事找他!”
门房对他有印象,没奈何之下只能穿好衣衫,去找沈岩。
不到一刻钟沈岩就来了,连外衫都没脱,他一见面就问,“有很要紧的事?”
沈知澜慎重点头,“褚郡王,联合青花教,一起造反了!”
*
沈岩一惊后,长长吐气,苦笑着,“我竟然不是很惊讶,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几位亲王蠢蠢欲动,潮水在暗中汹涌,如今冒出来,也不算离奇。
“宗令爷爷呢?我这里有皇上的口信要传给他!”沈知澜留了个心眼,没提有衣带诏的事。沈岩毫不犹豫,“你等着,我立刻去叫人!他还在兵部!”
“动静一定要小,就好像你们没见过我一样!”
“就说我摔断了腿,急着让父王回来定夺怎么治疗。”沈岩立刻改口。
仆人领命而去,沈岩跟沈知澜就在书房内等待。
沈岩焦急的走来走去,长吁短叹,时不时说一句,“我早知道会有今天的,也不是很奇怪。”
“澜哥儿渴了没有,要不要喝水?”
沈知澜轻轻摇头,“我心里紧张的很,喝不下。”
“行吧,我喝。”沈岩端着茶杯也不管什么礼仪,一饮而尽。
沈知澜舔了舔自己的嘴皮,手垂在袖子内,握着一把短匕首,匕首柄都被他的汗水浸湿了。
任务没完成前,他需要保持最高程度的警惕,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艰难熬了一个多时辰,宗令终于火急火燎的回来了,一路跑过来的,嘴上还骂着,“这混小子,这么大岁数还不够稳重,好端端能把自己摔了!”
骂骂咧咧,又充满忧虑。
沈岩连忙迎了过来,险些挨一个大比斗,宗令疑惑又气愤,“什么事居然要把我叫回来?不知道我很忙吗!”
“不是我的事,是澜哥儿的事,父亲!褚郡王造反逼宫了!”
宗令的反应跟沈岩很相似,哀叹后又不觉得奇怪,毕竟早有先兆。
“宗令爷爷,我能相信你吗?”
宗令定定注视他的眼睛,“当然可以,我沈氏家族,历经九任帝王,至今已经延续一百八十年,我身为一族的长老,有必要拨乱反正,维持正义和公理,让家族继续延续。”
“这是我当年当上宗令后,对先祖的承诺。”
沈知澜回以同样的注视,宗令不闪不避,两人四目相对,心底事一览无余。
沈知澜这才从后背,取出衣带诏,亲手交给宗令,“这是我带出来的诏书,皇上说,唯有您一个人能看,请您检查火漆封印无误。”
沈岩目瞪口呆,刚才说的是口信,可没说是诏书啊!
这小子也忒沉得住气吧?!
宗令郑重接过锦缎,取了书房里的圣旨绘图样来看,一一对照边角和细微的纹路,无误后才拿着小银刀,一点点撬开,独自一人观看诏书。
沈岩垫着脚,想看,都被宗令迅速转移了。
看完诏书,宗令慎重点头,“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事,知澜你不用担心,留在王府吧。”
“好,那有什么我能做的?”
“尽量照顾好那些旁支远亲,我担心有人找老弱泄愤。”
“那就提前把他们叫来王府,待上几天如何?这样更安全。”
宗令摇头,“这样动静太大了,反而更容易闹的人心惶惶,一动不如一静。这样,如果有必要,你亲自带着三百府兵出马救人也行,我把兵符留给你。你也要留心自身安全。”
沈知澜拿着王府的兵符,郑重承诺一定会小心的。
宗令拿着诏书,匆匆而去。他都走出二里地了,沈岩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他可是个成年人,为什么兵符不给他呢?
难道他也不是亲生的?
第357章 第二百三七章
沈知澜在煎熬中, 等到了天明。
沈岩自己生了会儿闷气,又想到其他的:“等会儿我用公务的名义,叫齐兄弟过来, 让他们暂且待在衙门里, 以策万全。”
沈知澜露出感激的笑, 记下沈岩的人情。
“小事一桩,你冒的风险更大。”沈岩轻叹, 这事情一波接着一波的, 沈知澜甚至还没回过家, 心中焦虑在所难免,他是能帮就帮。
沈知澜安顿好家人, 逐渐陷入沉思,也不知道其余人过的怎么样, 而钰哥,又成功的通知到指挥使了吗?诏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宗令爷爷又去做什么了?
种种情绪交杂,实在难以平静。
时间再跳转到三个时辰前。
沈与钰惊险的躲过好几次巡逻, 总算是摸到自家王府后门,也顺利见到爷爷寿王。
寿王同样彻夜未眠, 穿着全套亲王服饰, 在书房大刀金马跨坐, 见到沈与钰后眼前一亮,“怎么样?”
“褚郡王, 造反逼宫了!”沈与钰气都没喘匀,立刻说。
“这样, 竟然是这样!”寿王连连惊叹,在书房来回踱步, “他竟然有这样的胆子!我们身在宫外,竟然没听到丝毫风声,可见他也是有备而来。”
“爷爷,当务之急是先通知指挥使,让他尽快出兵才对。”沈与钰急道。
“好,就按你说的办。”寿王道,“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大营又在京郊,城门不夜开,只能到天明后,再想法子通知人。”
沈与钰知道这样耽误时间,却也没法子,只能忍耐下来,耐心等到天明。
寿王目光落到长孙带回来的衣带诏上,上面封了火漆,拆封即毁,他是动不了的。
但是,拖延拖延时间,完全没问题,寿王目光逐渐变得深邃。
褚郡王逼宫造反,跟他有关系,也跟他没关系,他横竖都不吃亏。
两边人两败俱伤,岂不是刚好,没准他反而能上位呢?退一万步说,自家长孙一向都有才德有声名,拉下前三位亲王后,也该轮到他了。
寿王不动声色,只催促长孙尽快休息回复体力,沈与钰当夜歇在书房,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他慌了,急急起身,“爷爷,还没准备好吗?”
“放心,已经准备了,你换好衣衫我们就出发,不急。”
沈与钰这才安心,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打理好,忐忑不安随着寿王一起出发。
路过市井,他掀开车帘,看到外头一片繁华的景象,百姓人来人往的采买物资,几乎觉得自己昨日的经历是一场幻梦。
一边是挣扎求生的小民,一边是风云诡谲的宫廷,两者居然处在同一个空间,何其神奇诡异。
两爷孙来到东门,远远的就看到城门卫正拦住所* 有出城的人群,一一检查身份户籍和帖子,老百姓怨声载道,反而给自己招来一顿排头。
“爱过不过!长能耐了你们!”城门卫一边推搡,一边大声喊。
寿王掀起帘子,面容凝重,“不好,莫非是褚郡王发现了什么?”
沈与钰同样沉重,“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急了,得快点把消息传递到城外才行。”
“东门行不通,那就换个门,走,去西门。”
他们绕路赶到西门,见到同样的场景,还查的更严格,又依次赶到北门和南门,都看到守卫做着相同的事。
沈与钰咬紧牙关,“爷爷,您要想办法啊!”
“好,想办法,我想办法”寿王做沉思状,“先把东西藏好,我们就说出城是为了巡逻田庄,这总没问题吧?他们难道还敢把我拦下不成?”
没错,他们出城理由也是光明正大,沈与钰按下焦虑,整理衣冠,把诏书塞进摇晃的灯笼里,面上毫无异样,等着出城。
他们亮出身份牌,城门卫当然不敢阻拦,谁敢无缘无故搜查一位亲王呢?除非是不想要命了。
只是城门卫眼珠一转,又有新的招数诞生,他们不敢搜查,却可以打着护送的名义,徘徊在王府车队的后头,一直跟到田庄门口。
领队特别殷勤,只说城外情况不好,他们非得亲自护送才能安心,还请寿王不要忧虑,不会耽误他们出行的,然后马队一直坠在王府马车后头一里处。
沈与钰急坏了,却无可奈何,对方要护,他难道能反驳?岂不是不打自招,于是只能忍耐。
忍啊忍,他们真的去了田庄,还待到天黑,田庄上的庄头还招待这群人吃了顿饭,用酒把人灌醉,沈与钰才有脱身机会。
他迫不及待的上马,急急朝着京郊大营的方向而去,寿王紧随其后,纵马扬鞭,势如闪电。
两人快马奔驰一个时辰才到了大营,立刻被卫兵拦住,询问身份,寿王亮出身份腰牌,才被允许入内。
大营的曹指挥使披挂整齐,郑重的接过诏书,核验火漆上的印章,这才谨慎的用小银刀拆封。
寿王心思一动,站在指挥使身后,确定自己眼角的余光,能看到诏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到底是出兵勤王呢,还是格杀勿论?
寿王眼神再次落到诏书上,饶是他见识丰富,还是失声喊了出来,“什么?”
“什么“什么”?”沈与钰充满不解,见指挥使没有反对,就伸头去看诏书,这一看非同小可,他发出跟寿王一样的感概,
“什么?”
诏书上,竟然是一片空白!不论是朱笔还是墨痕,通通没有。
“不是,我亲眼,亲自,我看着皇上写下的诏书啊”沈与钰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好好的诏书,居然变成空白了!他一直贴身拿着,怎么会变呢?
他要解释不清楚了!
沈与钰求助的望向长辈。
曹指挥使拿着半张寝衣,仔细检查上面的布料暗纹,还有痕迹,对照火漆上的印章,长吐一口气,“这些东西都没有问题,只是字迹不见了。”
“难道是用了什么药水书写的,需要特定的药水涂上,才能显型?”寿王惊惧之后定神,提出新的猜想。
“不乏这种可能,只是我也没有这神秘的药水,让诏书显形也是以后的事了。”曹指挥使把诏书先收起来,“还是请世孙,先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一遍吧。”
沈与钰开始从头讲述经历。
曹指挥使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
如此同时,沈知澜度过了一个格外难熬的白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外面到底怎么样呢?宗令爷爷调来大军了吗?宫里的纷争平息了吗?外头的情势怎么样。
种种问题堵的人食不下咽。
但越是这种时刻,越是要保持充沛体力,沈岩问他要吃什么,他挑了些好消化的,硬吃进去。
直到入夜后,宗令传了口信回来,说是他已经联络好相关人等,一切准备就绪,让他们不必忧心,沈知澜才微微安心。
国家大事他不懂也派不上用场,只能守好王府,也守好旁人了。
入夜。
沈岩跟沈知澜本来同在外院守候,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仆从来敲门:“大爷,大爷,从宫城方向,突然起火了!”
沈岩猛的一惊,怎么回事?
他起身,跟着仆人出门看,果然,宫城方向烟雾滚滚,火光四溅,俨然是着火了!
“要不要去救火?这烧起来可不得了啊!”
沈知澜同样望着宫城方向,皱眉思索着。
不对劲,谁放的火?难道是两拨人马在宫门口打起来了?!
见沈岩恨不得马上去救火,他冷静说,“宫门口也设了水龙队,常年都备着储水的太平缸,问题不大的。岩叔叔,我们应该马上检查府上的太平缸,以防不测。”
都是木质房屋,一着火就是蔓延一片,所以王府常年都有水缸储水的。
沈岩定神后,也觉得有理,连忙让人去检查,不检查不要紧,一检查发现好几个大缸,里面的水漏了一半。
沈知澜伸手摸索着缸壁,终于在水缸底部,摸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而且手指上,滑腻腻的,再一思索,就明白玩的什么把戏。
水缸的洞早就打好了,但是用蜡油又仔细封上,静待时机,不出十日,在水流压力下蜡油就会逐渐脱落融化,水也漏了大半。
“好阴毒的手段。”沈岩惊叹,“放火在配合这招,要死多少人。”
既然在水缸做了手脚,就有放火作为配套,若是好几家同时起火,那才叫人焦头烂额,顾此失彼。
沈岩立刻准备拜贴口信,送到各家王府去,提醒他们留心此事。
只是沈岩的口信来的稍微晚了些,已经有两家人的后院厨房着了火,厨房本来就放着柴火木炭,一点就着,等王府的人发现时,火势已经把后院都烧了。
幸好王府当家人见势不妙,命人放弃后院阻隔火势,才让大火没有蔓延。
而得到消息的几家,还捉到好几个拿着火油,意欲放火的歹徒,都被抓了起来。
沈岩这边,这口气还没松下来,就见到天空传来一声呼啸,有信号弹划破夜色,直升天空。
“不好!”沈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一根根缠绕火油布的箭头,射到府上的房梁,意图引燃火势。
“干他大爷的!”沈岩爆了粗口,这可是他世世代代住的房子啊,被烧着了,该多悲催?
他立刻反击,射了几箭后想起什么,“澜哥儿你来!早就听说你箭术不凡,正好让我见识见识。”
沈知澜摸着自己的胳膊,幸好肌肉拉伤已经痊愈,他又可以再次出击。
几个呼吸后,对方的弓箭手全部落败,尸横遍野,躺地呻,吟。
“你当真厉害!神乎其技啊!”沈岩的夸夸不要钱的涌出来。
沈知澜低声说,“岩叔叔,刚才那信号弹,我总觉得是号召他们的人马一起放火的信号。”
“你这一说,我也觉得像,只是这场纵火,我们已经通知到各家,小范围有影响,大火肯定烧不起来。”
“希望如此吧。”
沈知澜喃喃道,他望着宫城方向,试图拨开层层夜幕,窥探真相。
宫城内。
给各家放火这招,是褚郡王最后的底牌,不论他成没成功造反,他都打算放火的。
成了,王府损失惨重,还少给他使绊子,不成,他还能多拉几个垫背的,横竖不亏。
只适合褚郡王没想到啊,自己多年积攒的人马,还有青花教多年的累积,还是这么不堪一击,明明占据巨大优势,跟勤王军一个照面后,就一败涂地。
褚郡王恨恨的想,那可是一千精锐人马啊!就算是一千头猪,一晚上也抓不完吧!
偏偏他的一千精锐,就这么轻巧的败了。褚郡王一狠心,放了狠话,放了信号弹,打算拉人垫背。
众人一瞬都紧张起来,尤其是宗令,生怕那么多叔伯兄弟,再见面就是诀别了。
他心都吊起来,等了又等,倒是看见两处火光,却没有想象中的火光漫天。
是被阻止了,还是青花教那边的人没干活?无人知晓。
褚郡王既羞又恼,连拉人垫背都做不到,他干脆拼了!反正逼宫不成,他也没有容身之处。
他积累的老底子,全没了!
他正要冲击,又被底下人拉住,“王爷,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先跑吧,过了几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说罢,硬生生拉着褚郡王准备逃跑,褚郡王暗叹晦气,却也毫不犹豫打算跑路。
“且慢!四弟,你就这么跑了,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妻儿吗?”
人群分开一个口子,皇帝被人搀扶着,缓缓走出来,他面色虽白,意志却坚定,“你若是就此罢手,我可以承诺,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也给你留个全尸。”
“用大哥的名义。”
第358章 第二百三八章
大哥的名义, 褚郡王笑得玩味,毫不犹豫的说,“我, 拒绝。”
皇帝表情充满惋惜, “值得吗?闹了这么一场?也没拿到想要的东西。”
“当然值得!至少我也是轰轰烈烈闹过一场了!凭什么大哥你生下来, 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亲自奉上, 而我, 就要拼尽全力, 也只能拿到边角料?我差了什么么?都是凤子龙孙,我难道就低人一等?好, 父皇不给我,我就亲手去抢, 若是连抢都不敢抢,岂不是辜负了上天对我的恩赐?”
“我苦心经营多年, 就是为了这一刻,哪怕是五马分尸, 也值得,动手吧。”
“你可以不拿我当大哥, 我却不能不拿你当弟弟, 如果你愿意投降, 并且配合交出青花教余党,刚才的条件, 都作数。”
回应皇帝的,是褚郡王没有迟疑的挥刀。
行吧, 他已经尽到最后的责任,人若是想找死, 别人没法阻止。
皇帝退后几步,重新站在护卫身后,徐海扶着他的手,巴不得褚郡王快点倒霉。
有护卫围着,褚郡王正准备离开,冲击宫门,自此也是天高海阔,无人阻拦,突然觉得腹中一凉,随后剧烈的痛楚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忍着痛回头看,想看清背刺自己的到底是谁,却看到一张如玉脸庞,冷漠的抽出匕首,擦尽血迹。
“施初你这个卑鄙小人,反复无常!见到我落败,又想改换门庭是不是?”
褚郡王摔倒了,躺在地上疯狂大笑,口角冒血,“可惜!你干了那么多事,你的旧主不会再信任你了!”
“跟着我一起下地府吧!”
施初依旧慢条斯理的擦着匕首,“我说过,我只站在胜利者这边。”
这条,这条恶犬!想来也不是真心的顺服,而是见风使舵,褚郡王冷笑,他大喊,“你们这群人,还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本来还在犹豫观望的人马,终于动了,有人从阴影里出现,迅速的扶起褚郡王,一边拼杀,一边往后退。
这些人数量稀少,但是极其精锐,各个都有以一敌百的能耐,刀光挥舞之处,就收割掉一条性命。
有他们作为急先锋,青花教迅速收拢剩下的残部,且战且退,集中到一起冲击宫门,想要逃之夭夭。
宗令怎么会允许?立刻命人去追,这些人走脱一个也是遗祸无穷,随随便便搞个破坏,也足够焦头烂额。
侍卫们迅速冲了出去,对方也不傻,开始分成三支小队,分散逃跑,你追我赶,很快隐没到黑暗中。
施初擦完匕首,迈步朝皇帝走,宗令警惕看着他,这人,又想干什么?难道是想拼死一搏,拉个垫背?
直到看见施初跪下,说了一句幸不辱命后,才恍然悟到,施初原来是卧底,潜伏在褚郡王身边的。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觉得荒谬的很,刚才施初打杀可没有留手,转瞬醒悟过来,手段虽然不够光明磊落,却是损失最小的一种。
人命要紧,些许细节就轻轻放过吧。
身边还留下的侍卫忙着救火,救人,收拾残局,乱哄哄一片,皇帝扶着徐海的手,慢慢走到中和殿广场的正中,遥望整个宫廷,欣赏属于他的天下,浅浅吐出一句,
“高处,不胜寒。”
*
沈知澜协助灭火后,还逮着几个鬼鬼祟祟的人,看模样,似乎是想要抢劫附近的富户,那户人家惨叫连连不忍耳闻,沈岩都打算塞住自己的耳朵,沈知澜却说,“岩叔叔,我带几个府兵出去,帮帮他们,稍后即回。只是只有我回来,你才能开门,别人回来一概不许。”
“很危险的!别去冒险。”
“几个趁火打劫小贼,有什么好怕的?我跺跺脚都把他们吓跑了!”沈知澜笑了笑,推开大门就出去了。
三十个府兵跟在他身后,各个身怀利刃,气势惊人。
沈知澜率先挽弓射了一箭,找了个头领模样的人当目标,对方冷不丁挨一下,回去一看,发现竟然是一队精壮,扭身就跑,丝毫不带犹豫的。
刚才是夸张,但沈知澜也没想到他们真能这么怂,犹豫着本来想先看受害者,没曾想受害人喊:“他们抢走了祖辈的遗物,求大人伸出援手!”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先追吧。
这群人,跑的太挺快,绕个圈子就不见了,沈知澜去了几个路口,仔细观察脚印,才认出他们到底从哪儿跑的。
追!
结果他才刚跑进一条小巷,迎面就是一刀,劲风扑到他面上,带起一阵鸡皮疙瘩。
沈知澜连忙格挡,结果对方力大无穷,用的明明就是最普通的木棍,硬生生压的他腾不开手。
好大的力道,在他生平认识的人中,连朗哥都比不过。
沈知澜拼不过腕力,就打算拼脚力,抬脚就踹,对方挨了他全力一脚居然只是微微晃动,可见下盘会有多稳。
青花教还有这样的高手么?
沈知澜耳里,听到对方挨了一脚后的闷哼,声调极其熟悉,沈知澜连忙出声,“朗哥,是你么?”
力道一松,对方撤走木棍,拿来火把照明,火光映照下,赫然就是周朗。
这才叫大水冲了龙王庙呢,他和朗哥打了一架。
“我们也在啊!”沈葵和沈谭次第出面,摘下面巾,还穿着护甲,英武不凡。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沈知澜新奇的看来看去,这样子他还没见过呢。
沈葵回答,前几日他们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到了今夜,更是有军士路的脚步声,整整齐齐,规模庞大,只要不傻,都会发现京城有兵变。
他们也想躲在家里避祸,又想到兵变必有劫掠,而许多旁支手无缚鸡之力,于是就主动站了出来,组织清装巡逻,护卫安全。
真别说,还真遇到几伙盗匪,估计是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氏宗亲家里总有几个积蓄,于是来抢劫,反而被崩了牙口。
周朗岂是好相予的?如果不留手,没人能撑住他的一棍,打的对方落花流水,鬼哭狼嚎。
沈葵双眼发亮,兴致勃勃描述周朗力拔山河气盖世的模样。
盗匪有几个漏网之鱼,他们就带人追了出来,又遇到先前沈知澜在追的那伙子人,又是一个全军覆没。
沈知澜冒头时机太巧,周朗以为又是同伙,就没留手。
“好大的力气!怪不得呢,差点把我胳膊打折了。”沈知澜假模假样的哭,“朗哥力气又变大了。”
周朗却紧张了,“没伤到你吧?”坚持要检查伤处。
“别别别,我说着玩的。”
两人正打闹着,远远的,听到一串急促的马步声。
深夜纵马,也要有点胆气才行。
沈知澜跟周朗对视,默契的退到道路两边,观察来人。
如果是官兵,那就无事发生,如果是匪徒,那就干他丫的。
目标越来越近,沈知澜已经隐隐看见他们没拆下来的旗帜,还有服饰,往侧面一看,眼睛一转,扬手就捡起地上的绳子,甩到对面周朗面前。
周朗接过绳子,故作狞笑,把绳子松松的放到地上。
近了,又近了,几乎能看到对方衣服上的纹路,更能辨认他们的面容。
老熟人了,胖高个。他跑的一头是汗,形容狼狈,火急火燎的。
这不得报复一下?
沈知澜觑着他们越来越近,越发密集,给对面周朗打个信号,两人一起抬手,唰!麻绳绷直,立刻就绊倒马腿。
后面的人没想到会急刹车,再想拉缰绳也来不及了,哗啦啦,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前赴后继的倒了。
周朗看着惊讶,他们不过是拿着一根麻神,居然一口气绊倒这么多人!
“愣着干嘛,快捆人啊!”沈知澜催他,“手脚都要捆上。”
周朗手忙脚乱的开始捆人,可是他们出来的急,根本没带多少麻绳,能捆住着一百多号人么?
沈知澜给出了个馊主意,“拿他们的裤腰带捆手,裤子脱下来,捆脚!”
好毒,但是他喜欢!周朗手脚颇快,连忙把人捆上。
人群里响起哀求声,“公子,当初你被绑了,我们哥俩可没有折辱你,至少,至少对我高抬贵手吧!”
沈知澜一看,原来竟是胖高个,此刻狼狈不堪,低声哀求。
胖高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此刻他才是阶下囚,怎么好提别人不想被知晓的事呢。谁愿意狼狈被宣扬。
“你说的有理,当初你俩确实还行。”沈知澜听了这话,反而思考起来,二人确实没有故意折磨。
底下人连忙送来一副手枷,“用这个,这个好。”
专物专用么!
胖高个心满意足了,只要不扯腰带就行。
他们被穿成一串,挨个挨个的押送,突然,胖高个挨了一脚,摔个狗吃屎。
他身后,周朗若无其事的收回脚,掸掸灰,望天,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
这些人也不知道该押送到哪儿去,只能暂时送回宗令府,等天亮后再做决策。
沈岩亲自出门来接应他们,看到一长串的俘虏,简直合不拢嘴。乖乖,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厉害了。
他挨个检查俘虏,在队伍的末尾停下脚步,神色复杂。他低头,对方抬头,同时看清彼此面容。
堂堂亲王,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如何不让人唏嘘呢?
褚郡王靠在墙上,气若游丝,还有点破罐破摔,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更差嘛!?也别挣扎了。
“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伤口,止血。”沈知澜的声音突然响起,沈岩猛一回头,见沈知澜冲他颔首,就明白他早认出褚郡王了。
只是给褚郡王保留最后的一点体面而已。
沈岩突然想,澜哥儿宽容柔和,该紧的紧,该放的放,年纪轻轻挤明白这些,也难怪父王看重他。
*
天光大亮后,看着街面上没有动静,沈岩这才准备上朝,一夜混乱,人心惶惶,正是需要安抚的时刻。
他赶到宗人府时,宗令还在大发雷霆,“怎么会找不到人?找不到是几个意思?城门口说没见到人,你们又说没追到人,难道人长了翅膀,从空中飞走了?”
“还是这都是你们无能的托词?”
“现在,立刻,出去找人!”
宗令化身喷火暴龙,暴戾十足,连沈岩这亲子都不敢搭话,唯有唯唯诺诺,不停点头。
“你先别说话,我先把事情吩咐完。”宗令见到沈岩,也是头也没抬。
沈岩乖乖等着,毕竟父王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忙。
宗令一口气忙了半个时辰,把所有问题都理顺,才有时间歇口气,喝点水,同时询问沈岩的来意。
沈岩老实说,昨晚还有青花教残部作乱,意图纵火,危害百姓,都被他们拿下了。
“干的不错,原来这事是你们做的。”宗令难得听到个好消息,露出笑脸。“等着吧,等事情忙完了,给你们论功行赏。”
赏不赏的,都是后来的事,再说吧,沈岩凑近了,小声说,“另外,这些残部里还有褚郡王,也被我们拿下了。”
噗,沈岩被亲爹喷了一脸的茶水。
咋了,现在不能叫郡王,要叫庶人么?沈岩一呆。
宗令连连咳嗽,好不容易喘过气,连忙让他从头到尾,老实交代。
听到就这么凭着一根绳子,绊倒几十个人,还绊倒最要紧的目标后,宗令叹气,“你啊,傻人有傻福!”
人在家中,功劳天降,这运气,找谁说理去?!
*
青花教一举成擒,捉拿余部,肃清叛乱,都是需要时间来处理的事,而这些都暂时跟沈知澜无关。
他只需要安静呆在家里,享受亲人的嘘寒问暖,美食佳肴。
要么别人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一到家看着熟悉的东西景色,浑身舒畅,再快乐不过。
而且还不用上学!嘿嘿。这不是作为学生,最大的快乐?
街面上,还是混乱过几日的,老百姓关紧家门,生怕当了被殃及的池鱼。只是还需要吃喝,只能硬着头皮出来,幸好路行止反应快,及时找人维持秩序,才免得生乱。
现在,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也有商家开始恢复营业。
风波过去,总要回归生活的。
沈知澜馋了,想吃一家酒楼的咸豆黄,沈齐如今对自家孩子一呼百应,别管想吃什么,买买买。
沈知澜品着咸豆黄,哎呀就是这口,咸香酥脆,口味上佳。他正吃的开心,就见过迈步进酒楼的沈与钰,还搀扶着一位老人。
两人一别,之后还碰面诉说过彼此到底情况,但也是三日前,沈知澜当真是想他了。
二人这些日子形影不离共患难,感情早已升华。
第359章 第二百三九章
沈与钰同样想念, 两人一见面,先狠狠地拥抱一个,才各自说起最近的经历。
其实也就是平淡的日常, 但两人都很珍惜现在的平静。
沈与钰说了两句才想起什么, “差点忘了, 这是我外祖父,还没给你介绍过吧?”
他侧身着外祖父笑道, “这是沈知澜, 之前外祖父您也知道的, 他还练过您的字帖。”
沈与钰的外祖父,也就是那个, 竹筠斋主人?沈知澜恍然大悟。
那可是有名的大儒,儒林的领袖人物、
他本觉得, 第一次见面,会觉得陌生, 没想到沈知澜越看,越是觉得熟悉, 这眉目这气质,像是汇聚了千百个读书人的气质, 再糅合到一起似的, 文气流转, 儒雅大气。莫不如是。
沈知澜对这种温和包容的长辈气质毫无抵抗力,嘴也跟着瓢了起来, “外,外祖父!”
对方, 也就是祝文和笑了起来,灿如朝阳, 故意说:“这个辈分没搞错吧?”
沈知澜不好意思的认错,“祝爷爷,是我舌头不管用了,叫错了。”
“跟着钰哥儿叫,也不能算错嘛,还能显的亲近。”祝文和没计较,让小辈跟着落座。
沈知澜忙把点心摆好,拿起小银刀,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送到对方面前。
祝文和尝了半口,“还是当年的味道,没怎么变过。”
当年?
“对,当年,我入京赶考,就投宿在这家酒楼,当时跟同科一起谈笑,谈古论今,又囊中羞涩,只能点最便宜的茶水,对这道招牌的咸豆黄馋了许久。等后来中举,一口气买了两盘,全吃了!”
祝文和笑着说起自己的往昔。
“真厉害啊!”沈知澜真心实意的说,“能够忍下口腹之欲,都是做大事。我就做不了,我娘要是买一碟点心,半夜我都要爬起来尝两口。我娘说我这是香油不能放过夜。”
祝文和哈哈笑着,笑的不停,沈与钰也忍不住笑,“澜哥儿你啊真是”
“小时候馋么,长大就好了,拥有之后,就不会再挂念。”沈知澜不觉得哪儿不对,还是以前家里不宽裕才导致的。
“确实是这个道理,我当时连着吃了十来天,再也不馋这口了。”祝文和点头。
执念这东西,就是求而不得产生的。
三人闲聊一会儿,沈与钰悄声说,“听说了么,外祖父接到了聘请,过些日子就要去书院任教了,教论语。”
啊?这话说来,犹如晴天霹雳,把沈知澜都打懵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上学呢?
就不能不上吗!
沈与钰同样心有戚戚,“我祖父推拒了很多次,但是邀请一次又一次的发过来,没办法,只能答应了。”
“我什么时候能够毕业啊,我不想继续上学了!”沈知澜抱头痛哭。
“等你及冠吧,再参与一场考核,合格后才能毕业。”
那还需要多久?!呜呜呜,嘤嘤嘤。
沈与钰看着沈知澜哭天抢地的模样,微微一笑,有人一起痛苦,真开心。
二人交换完情报后,暂时分别。
祝文和留意着沈知澜消失的背影,对沈与钰说,“你这个朋友可以交。”
“外祖父,这可是您难得的高评价。”沈与钰惊讶,“虽然我朋友很多,但这可是第一个获得可交评价的人。”
“因为他的心。静。有的人自卑,一戳就炸,有的人自大,说不得任何不好,还有人又卑又亢,容不得一点触犯,这都不是好事。你瞧他,家境远不如你,但谈起家境并不会刻意避开,还能谈笑风生以作谈资,我也是人到中年,才学会摆正自己的心。”
苦难在落魄时,就是苦难,也只有功成名就后,才会变成炫耀的谈资。而他,早早就能做到这一点,心还不够稳么?
沈与钰若懂非懂。
“等你再多接触些贫家书生,就会明白了。”祝文和对外孙循循善诱,“走,回家去。”
*
这场暴动,以恒王开始,以褚郡王结束,还把隐藏起来的青花教连根拔起,扫除干净。
沉寂在身体里的毒素被清除,身体虽然会一时虚弱,当好好养着,痊愈后更显健壮。
皇帝特意把宗令叫进宫,询问当日拿到衣带诏的详细细节。
宗令进御书房前,正巧京郊大营的曹指挥使刚刚出来,额头全是汗,曹指挥使正在奋力擦汗。
问几个问题,至于紧张成这样么?宗令想。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皇帝问的太细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要问的清楚,一点不肯放过,宗令拼命回忆,差点招架不住。
这是审案呐!
好不容易回答完毕,皇帝若有所悟的沉思,仔细看着手中记录下来的细节,叹息着,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一直觉得沈与钰这孩子很好,端正大方,雍容有度,性格也没有瑕疵,选他作为继承人,至少也能开创新的时代。
虽然祖父寿王怀着一点暗搓搓的小心思,但等沈与钰长大,自然而然机会明白该如何安顿祖父,最为妥当。
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太柔和了!涉及大事,对亲人丝毫不设防,竟没察觉到寿王的意图,与之相反,沈知澜就能分清轻重,遭逢大事,除了自己别人一概不信,极其果断。
怪到最后,沈与钰没能守住属于自己的皇位,说不得就是被人揪住这个缺点。
唉!
皇帝的手边,放着两道诏令,拼凑起来,就是一件寝衣。
只是两件寝衣上,都没有任何墨水痕迹。刚拿出寝衣时,宗令也被吓了一跳,之前明明上面有文字的,怎么现在空白一片?
皇帝安慰:“这两道诏书是用特殊墨水写的,超过十二个时辰就会消失无形,只有用上特殊药水才会再次显形,也是为了诏书和你们的安全。”宗令这才安下心来。
皇帝又开始沉思,两刻钟后冷不丁说:“论功行赏的事办好了么?”
“办好了,赏赐也准备妥当。”
“沈知澜的呢?”
“都准备好了。”
“王叔您说,朕赏个郡王的爵位,如何?”
宗令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是,这等级也跳的太快了吧?可从来没有给旁支这么高爵位的先例,他要是敢这么说出来,不得把其他人都炸晕呐。
“先例呢,都是人立下的规矩,细细数过去沈知澜的功劳经历,难道不够?”
那宗令真没什么好说的,岂止是够!一桩桩一件件的数下来,如果是个已经进入官场的,一品大员也封了。
只是个拿俸禄的爵位,不算什么。怎么说也算是自家人,肉烂锅里。
宗令只好点头,“好的,皇上可要给个封号?或者让礼部拟一个?”
“不用,朕已经想好了。”皇帝挥笔,写下一个“淳”字,“就用这个* 吧。”
淳,恰如其分。
意头还不错,宗令打算去准备封爵的种种事宜了。
他退出御书房,正好碰见施初过来,肃着一张脸,手上带着一叠情报纸。
看到施初,宗令有些不自在,总会想起他做卧底时的事,有点过不去这坎。
只是想到施初也是一心为公,奉命卧底,大节不亏,于是主动打招呼。
施初心不在焉,胡乱点头,等到书房内呼唤后,急急的进门去。
这么急躁做什么,难道有什么大事?宗令心里嘀咕,却没想到一语成谶,真的天大的事发生。 *
施初送上他查到的资料,有些难以开口,又不能不开口。
定定神后他说,“皇上,先前您让我去查一位姑娘的资料,现如今查到了。”
“嗯,说说。”
“臣走访周边后,又对比过一些画像,发现这位姑娘很有可能才是寿王府真正的大姑娘。”
施初的用语是,很有可能,但根据手里的资料,差不多是八成几率。
皇帝又嗯了一声,施初摸不准他心里想什么,只好继续说,“该怎么处置?”
“处置等等,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寿王府,大姑娘?你查的是谁?”
“就是昔日在望江楼卖唱的,无瑕姑娘。”
皇帝霍然抬头,死死盯着施初,“把你的资料拿给朕看。”
施初奉上资料,皇帝恍惚着接过,一目十行的往下看,心,重重的往下一沉。
这资料上写了一个堪称荒唐的故事,贵人家的主妇临时出门拜佛,结果遭遇意外早产,临时在村子里找了生育过的夫人帮手,混乱之中两人的孩子抱错,各自把孩子养大,孩子在京城重逢。
他只在话本里听闻过这样荒唐的故事,却没想过有一天会摆在他的案头。
恍惚之间,他想起曾经那个流传颇广的留言,应王府大公子与歌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没想到居然应在了此处。
故事是真的,只是主人公是另外一个,是沈与钰和无暇。
皇帝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问,“有没有可能是龙凤胎呢?寿王世子妃生下两个孩子?”
施初摇头,他早就查问过当年给寿王世子妃诊脉的大夫,证明是是单胎。
皇帝看着情报结果,上面写明了种种可疑之处,反常的地方,例如世子妃不喜欢长子,反而珍爱次子的事。
唉,怪不得,怪不得啊。
皇帝心想,这种荒谬的事居然是事实,也难怪沈与钰当了三年皇帝后,不明不白的又成了废帝,跟他有关的记载也淹没在故纸堆里。
造化弄人,莫不如是。
这也是一切的源头,废帝之后,帝位空悬,谁也不服谁,打生打死,自此开启八王之乱。
事实冲击的皇帝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良久,他才冷静下来,“事关皇室血脉,不能混淆,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必须要到一清二楚,不允许一丝错漏。”
“把一行人等,都带来给朕瞧瞧,弄清楚真相。”
皇帝不打算再稀里糊涂下去,要问,问个明白。
*
这是格外风平浪静的三天,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沈知澜正慌张的玩,毕竟快乐不了几天了。
要是等祝先生开始上课,功课会不会很难,要不然,他先提前去抱个大腿,打听点内部消息?
说干就干,他去拜访了寿王府,没想到刚递上帖子,门房看他一眼,“是大少爷的朋友啊,来的正好。”
怎么就来的正好了?沈知澜摸不着头脑,一边朝着外院走,一边观察情况,只见王府里,人人低头走路,面带愁容,一副要破产清算的样子。
不至于吧?沈知澜想,就算双王造反,寿王府又没犯事,这么低调是要干嘛?
鼻端飘来一股浓浓的药味,沈知澜悟了,别是沈与钰生病了吧?还是很严重的病。
平日对着沈与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二公子沈与锐也在廊下守着,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鼻子下擤出一片红痕,刚哭过的。
看到沈知澜来了,他瓮声瓮气的说,“你来了,去看看大哥吧。
“别别别,你还是嚣张一点我比较习惯,哭唧唧的,总感觉钰哥生了大病。”沈知澜试探着说。
沈与锐居然没搭腔没反驳,只是让他先进去。
这状态当真让沈知澜心头一紧,三两步跑进房内,准备一探究竟。
沈与钰半躺在床上,靠着方枕。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当真是病入膏肓。
沈知澜吃了一惊,前两天才见过面的人,突然病到这种程度,到底是什么样的重病?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符合的病状。
“你还好吧?怎么突然成了这模样,太医呢?开的什么药方,见不见效啊?”沈知澜连珠炮一样的问,“等等,我认识一个大夫,天赋很好,把人带来给你看看吧。”
王姑姑是天赋派,又有女主buff,没准能治好呢?
沈与钰惨白的脸上勾起一个笑,“不严重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第240章 第二百四十章
“骗鬼!”
沈知澜果断反驳, “我生了眼睛会看的,怎么可能休息几天就好了,到底是什么病?我们可不能讳疾忌医啊。”他又低头,
“当初我们二人躺在山洞里, 我烧的迷迷糊糊, 可是你一直握着我的手,呼唤让我坚持下来。我可以, 你当然也可以!怎么还能厚此薄己呢?”
沈知澜抓住沈与钰的手。
沈与钰鼻子一酸, 一行泪就淌了下来, 他偏过头去,不想展露自己的狼狈, “真的没有大事。”
“你看我像信的样子吗?”沈知澜气急到开始翻白眼。
“其实我得的是天花,发展迅速, 太医说非常容易传染,开了药方, 已经尽力治了,澜哥儿, 你离我远一点,小心传染给你。”
听说是天花, 沈知澜反而放下心, 开始挽袖子, “天花算什么,你不知道我早得过了吗?我不会再生天花了, 我愿意留下照顾你,保准比最好的学徒还尽心。”
他甚至准备去端药。
沈与钰再次流下泪来, 他控制不住哭泣出声,“我不需要你照顾, 你回家去,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我这里大夫有的是。”
嘴上这么说,面上的哀戚却遮掩不住。
为什么非要揭穿那层窗户纸呢?装糊涂不好么?
沈知澜得到答案,重新放低声音,“不管是生病还是别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只要你提出来,我会想法子去解决,你父亲,爷爷,都会想法子的,这么多人都会一起帮你的。”
沈与钰哭的更凶了,一边哭一边摇头,“没用的,没用的。”
沈知澜一呆,重新把袖子挽好,对旁边伺候的仆人说,“我想跟你们大公子单独说说话,你们都出去等候,一个都不留。”
沈与钰充满挣扎,他不想再把澜哥儿牵扯进来,再尊贵的身份扯进来,也会惹的一身腥,更何况澜哥儿还有大好前途呢,他不能这么自私。
他思考时,沈知澜已经板着脸把人都赶走了,甚至站起来巡视,确定屋内窗户一个人都没有,沈知澜才重新坐下,两人靠的很近,声音传不出去,沈知澜低低的声音才传来。
“是寿王府牵扯进夺嫡的事么?所以要惩罚你?”
抛开这些,沈知澜实在想不到更贴切的原因,能让一位亲王的世孙担忧成这样,而王府的长辈也无法提供帮助。
只能是更高一等的皇权才能做到。
“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寿王和世子造反,也不该牵连到你的身上,你什么都不知道,还立下过功劳。”沈知澜一边思索一边分析,“要说处罚他们还合情理,处罚你怎么想都不对。”
“不行,我得去找宗令爷爷问问,替你求情!”
“别去!”
沈与钰扯住他的袖子,一字一顿的强调,“真的别去,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情,否则赔了我,还会再赔了你。”
“听话,回去好好休息,准备迎接你的新生活。”
见他还在想主意,沈与钰决绝说,“你想让我永远不安心么?!”
“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样了!”
沈与钰松开手,“我累了,想休息,你先走吧。”说着用被子盖住头,怎么喊都不肯出来。
沈知澜气的想去掀被子,转念一想钰哥也犯了倔劲,跟他赌咒发誓,钰哥也不会相信,语气红口白眼,不如拿出事实,这样总该信了吧?他假作同意,让沈与钰好好休息,准备去求助。
沈与锐难得这么有礼貌,亲自把客人送到大门口,沈知澜抓紧了他,“你大哥的病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严重?”
沈与锐委屈的就哭了,他怎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清楚,就知道大哥进了一趟宫后,回来就病了,请了太医院的院正,说我大哥得的是急症,药石无灵,最多就是几日的功夫。”他抽噎着,“我平日里跟大哥不对付,但也不想他过世,你有没有认识的神医游医,都叫过来,什么金银财宝我都愿意给。”
“我只要大哥!”
“放心,我这就去找“神医”,问问这病到底能不能治。”沈知澜意有所指的说,“等我好消息。”
说罢再不回头,直接朝着宗令府赶。
*
沈与钰眼睛哭红了,用手帕擦的更红,他留恋的望过小院里的一草一木。
从五岁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自己精心挑选的,完全符合心意,本来以为要住大半生,没曾想会有离去的一天。
这几日的经历对沈与钰来说,就是一场噩梦,醒不来的噩梦,将他的骄傲,打的七零八落。
他怎么会,不是父亲的孩子呢?
那天在宫里,冷冷的风吹来,吹的他遍地生寒,这寒意还留在他骨子里,沈与钰听到一个极其滑稽的故事,他忍不住抱起自己,试图获取一点温暖。
他居然不是父亲的孩子,当初母亲生产,忙中出错,他居然不小心被调换,才成了王府公子。
最荒唐的话本里,也不会出现比这更荒唐的故事了。
他想了很多,想起了祖父和父亲的看重和寄予厚望,也想起母亲的薄待,想起二弟跟他的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又想起无瑕生活过的贫寒村落,从小就要辛苦劳作,换取一日衣食。
在他嫌弃玫瑰露不适口的时候,无暇正捧着小溪水,努力撇开上面的浮萍和泥水。
这些事情把他的脑子搅的一片混乱,心如刀割,同时充满深深的愧疚。
唉,祝文和轻声叹息,推门而入,想安慰这个从襁褓中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三尺来长,长到玉树临风,他耗费多少心血,多少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事实像狂风卷过,把所有人都卷的失魂落魄。
寿王去了道观避世,世子妃跑到庄子上待着不肯回来,只留下世子勉力支撑,还不能露出一星半点异样,被外人察觉。
混淆皇室血脉这种事,一旦事发就是斩立决,就是为了震慑所有有异心的人!别打这个主意!
而皇帝愿意让钰哥儿“病逝”,已经是给王府留的情面了。
祝文和想安慰这孩子,却发现自己居然变的笨嘴拙舌,挤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就会这样呢?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留意到外祖父两鬓白发,骤然苍老的容颜,沈与钰破了一个大洞的心,慢慢收拢起来。
就算乱成一锅粥,至少他该收拾好残局,不能让亲人再替他担忧。
沈与钰扬起笑,极力展现自己的平静,“外祖父,再让我继续叫您外祖父吧,此事虽然是意外,但我享受了十来年荣华富贵和最好的教育,始终还是事实。未生而养,百世难还。钰哥儿已经不能偿还你们的养育恩情,不能给他们再添更多的麻烦了。”
一股酸涩涌上来,祝文和再也忍不住,死死抱住了沈与钰。
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辛酸!
沈与钰控制住自己的哭音,慢慢说着,“我去了之后,二弟也能继承一切,他性子别扭,先前不用承担世孙的责任,有些长歪了,好在现在扭过来还来得及,还请外祖父细心教导他,引导他,他没有基础学起来慢些,您千万别急,慢慢教。”
“好,我慢慢教。”
“至于父亲和母亲,他们肯定会伤心一段日子,若是出言不善,您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别让她闷在心里,让她早些走出阴影。他们同样也是受害者。”
“还有无瑕”沈与钰心口一窒,想起曾经不得诉说的绮思和念头,还有对她难言的愧疚,终于说了出来,“这事不能宣扬出来,是为了保全寿王府的脸面,也就不能给无瑕应有的补偿,回归她该有的身份。您觉得我意外被换无辜,请记得她也一样无辜,我们都是在懵懂无知的时候,被扭转了一辈子的命运。”
“您认无瑕作为养孙女,从头开始教导她,让她余生顺遂平安,也能稍微弥补我的遗憾。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说到这里沈与钰努力勾起一个笑容,“她还是您的外孙女,天赋肯定不差的,只要肯用心,没准也能成为一代文字大家呢!”
“别说了别说了,钰哥儿,你为什么不恨呢!为什么不怨恨这无常的命运,你本来是天之骄子,前途似锦,骤然落到这样的境地,你怨啊!怨恨捉弄你的命运,怨恨不小心把你们调换的仆人啊,怨恨从来没发现事实的父母啊!你为什么要恨自己!为什么还要给别人铺路!”
沈与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也想怨恨啊,怨恨别人真的轻松许多,能让我心安理得!但是您从小教导我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忠孝仁义,我更明白什么是大是大非,推脱责任可以让心里一时好过,但不承认错误,终究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还辜负您多年的教导!”
“我可以不再姓沈,但是我记得您给我取的名字,希望我长大后,君子如玉,温润而泽,我不想辜负这个“钰”字。”
沈与钰轻轻依偎在外祖父怀里,这也是最后一次亲近,“失去王府世孙的富贵,我不悔,没有继承王府的机会,我不恨,我只怨,我为什么不能是您的亲生血脉呢!”
他是祝文和亲自教养长大,也承袭了同样的骄傲。
“你就是,你永远都是,是我衣钵的继承人。”
祝文和老泪纵横,泪眼朦胧,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他有了这么好的弟子继承衣钵,也永远的失去了他。
命运为什么这么爱捉弄人呢!
沈与钰终于展露出笑容,心里已经下定决心。
早点了断这事吧,长痛不如短痛,别让亲人再伤心了。
*
沈知澜憋着一口气,扭头就朝宗人府跑,结果到了地方,通禀的人说,宗令出门办事,不在。
“沈岩大人呢?”
“也没在,您找他有事?”
“当然有事,我留个纸条,麻烦你转交给两位大人。”
沈知澜不疑有他,留了字条后,焦虑的准备再去找人打听打听消息。
他前脚刚走,后脚宗令就出隔壁房间转出来,对着仆人说:“下次他再找,还是说我不在。”
“是,王爷。”
宗令望着大门的方向,唉,这事怎么会闹成这样呢,多好的孩子啊。
想到三日前宫里那场审案,他难以呼吸,心痛难耐。
他不敢再去见寿王府一干人等,甚至不敢去看沈知澜,生怕这孩子冲动行事,也是避开自己的心伤。
仿佛逃避,就能躲过这件事。
沈知澜撞了南墙,问了许多人,只言片语都没问到,而他返程时,意外看到宗令从宗人府出来,直接回王府了。
他眼睛一眯,察觉到不对劲,怎么有点像是躲着他的模样。
躲他干什么?
沈知澜自认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更没管什么大事,而宗令作为宗室长辈,一府郡王,尊避卑,简直倒反天罡!
越是反常,越是可能有大事。
沈知澜一大早就蹲在宗令王府门口,第一时间把人挡着。
宗令和颜悦色说,“我还忙着处理宗室事务,有事等我忙完再说,先等等吧。”
“好。”
宗令寻思,下次直接走后门回家!得躲开。
沈知澜看他答应的爽快,更生疑惑,从路上找了一个小孩帮他守着王府正门,自己躲在后门,同样守着。
心里升起一丝茫然,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能让宗令这么避如蛇蝎啊?还跟寿王,寿王世子无关,只跟沈与钰有关。
而最近唯一的大事就是跟青花教有关,难道沈与钰突变关底大boss,跟青花教扯上干系,成了青花教造反大业唯一指定继承人?
越是迷茫,他越是想弄清真相。
他反而不希望真在后门看到宗令爷爷,那说明这事连宗令也解决不了,沈知澜又能求助谁呢?
他低头思索着,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他还有一道杀手锏,没有用过。此时不用,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