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落定
武敏吉话音一落, 船内就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外头舞台的音乐声传入,热闹的曲子衬得船中的无声更显怪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荣少锦脸上——他们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被当众捅出戴绿帽, 必然无法忍受。
就连兴乐帝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对荣少锦说:“少锦, 朕听说姜卿家中还有个二儿子, 要不……”
听到这句,几个时常伴驾的宠臣还能控制得住表情, 田钦那群纨绔子弟就没那么深厚的功夫了, 顿时响起几道倒吸气的声音,纷纷忍不住相互递眼色。
兴乐帝那话里的意思,就是不惜为荣少锦改圣旨。反正聘礼进的是姜家门,只要到姜家迎亲,再往外传一传话, 说原先传错了人, 大面上都能过得去。
何等的圣宠!
不过,奇怪的是, 荣少锦不仅没有黑脸,甚至还对武敏吉回了个笑。
接着他对兴乐帝道:“舅舅, 话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表兄, 你那晚是喝醉了见到幻象吧,还是随便抓着个人就当是姜闲了。”
武敏吉也跟着笑:“你要不信, 让人去来财赌坊打听就是。姜闲长得那般出众,记得他的人可不少。”
荣少锦面色丝毫:“我又没说他没去。”
众人听得犯了迷糊, 那帮纨绔子又在相互看, 只是碍于这是御前,不敢出声询问或是交头接耳。
吕宦官见着兴乐帝瞥向自己的眼神, 会意地接话问:“那开阳侯到底是什么意思?”
荣少锦以同样挑衅的姿态对武敏吉挑挑下巴:“那晚姜闲跟我在一起。我们玩得兴致高了,没注意时辰,过了宵禁时间,就在那里住了一晚。”
他话都还没说完,众人眼神就开始闪烁,连兴乐帝都忍不住流露出略显复杂的神色。
武敏吉直接笑出了声:“对对对,你说得对,那晚他和你在一起。”
当然,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说的是反话。
毕竟,荣少锦刚才的说法完全就是要面子不肯认的那一套。
但,荣少锦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兴乐帝面上。
他开口时依旧面不改色:“舅舅,您别听表兄的。我问过姜闲,他根本连表兄的面都没见过。您就让表兄现在画幅姜闲的像,我把他叫过来,您亲自看表兄画得像不像。”
众人纷纷一愣——荣少锦如此肯定,难道真是武敏吉骗人?
兴乐帝看向武敏吉:“敏吉,你怎么说。”
武敏吉已经收起笑,眯着眼瞟一下荣少锦,应声道:“好,我就画一画。”
吕宦官连忙让人伺候笔墨。
兴乐帝是个风雅皇帝,喜欢翰墨丹青。群臣投其所好,不管字画精不精好不好,都能写画几笔。武敏吉也不例外,甚至荣少锦都能写能画。不说画得传不传神,描个认人的模样总是可以。
此时船外传来大嗓门的喊话,是舞魁大赛开始了。不过众人已经顾不上那个,都在等着武敏吉画画。
荣少锦提议:“今日姜闲跟着我来,就在旁边画舫。吕内侍现在便叫人去领来候着吧,免得让舅舅久等。”
吕宦官看看兴乐帝,接到他示意,就点个人去跑腿。
兴乐帝又转头问荣少锦:“那晚真是你和……呃……”
荣少锦:“姜闲。”
兴乐帝:“真是你们两人在一起?”
荣少锦:“真是。那晚本来是田钦约我,结果他又有事没去。我都要走了,碰巧遇到姜闲,就带着他玩。他还是头一回去赌馆,玩什么都新鲜。”
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向田钦示意。
田钦顶着兴乐帝的目光,背上都冒出层冷汗,连声回:“是是,那晚是臣约了开阳侯,后面又没去成。”
兴乐帝再问荣少锦:“看来你们处得不错?”
荣少锦自然地扬起唇角,眼中现出光芒:“嗯,我现在天天都盼着成亲的日子早点到。”
兴乐帝无奈一笑:“你们荣家啊,就总是出情种。你找个男子倒没什么,可好歹也该给你家留个后。”
荣少锦无所谓地道:“我还有叔伯兄弟,荣家又不是独我家这支,不少这一个后。”
兴乐帝:“那哪能一样。”
荣少锦:“没多大区别啊。再说,我们荣家情种多,就算娶个女人,照样也有没孩子的。等我和姜闲死了,牌位进家祠,那些侄子侄孙们祭拜的时候,总不能单把我们的牌位拿出来,不让我们吃香火吧。”
兴乐帝禁不住伸手拍他一下:“呸呸呸,童言无忌。你才二十一,讲什么生生死死。”
荣少锦顺势结束这话题:“舅舅长命百岁,我沾舅舅的光,安安稳稳在京里逍遥。”
甥舅两人说着话,武敏吉那边的画也画好了。
吕宦官将画拿来给兴乐帝过目。
画中是个美若好女的男子,低首蹙眉,西子捧心。
荣少锦一见之下就嗤笑一声——他就知道武敏吉会画成这样。
姜闲的五官,若要用词来形容,会让人不自觉地用上那些精致词汇,听起来就像在夸女子。然而实际上合在一处,却全然不是那个印象。武敏吉只听过手下的描述,想象出来的就和姜闲本人相去甚远。
旁边众人听见荣少锦那声笑,更是好奇得紧,田钦等人不敢御前造次,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
荣少锦干脆将那画提起来,给众人展示一圈。那群纨绔子们脸上藏不住事,纷纷惊讶地去看武敏吉。
恰在这时,刚才去领人的小宦员进来报,姜闲就在外头候着。
兴乐帝:“叫进来。”
荣少锦把画一放,直接起身出去接人。
等姜闲被荣少锦牵着手走进来,头一次见到他的人纷纷现出惊艳之色。
连武敏吉也是,眼中一片掩盖不住的讶然。
包括兴乐帝在内,几人脑中头一个念头——不怪荣少锦在华泽见过一面就念念不忘。
第二个念头——刚才荣少锦那声嗤笑真没笑错。
姜闲的确俊美,也能从偏苍白的面色看出体弱。
但,和武敏吉画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绝不会有人错把姜闲当成女子。
他站在那里,清隽疏朗,平和淡雅,如同一抹最美的月光,令人见之神怡,不会生出丝毫亵渎心。
荣少锦带姜闲上前向兴乐帝见礼,再道:“舅舅,结果显而易见了吧。”
没等兴乐帝说话,武敏吉却抢先对姜闲开口:“姜闲,六天前的晚上你在哪里。”
姜闲一愣,即而思索起来。
荣少锦猛然沉下脸:“武敏吉,你审犯人呢!”
姜闲安抚地拍拍他手臂,再仔细回道:“那晚我去了戏馆看戏,不过感觉那出戏没什么意思,没看多久就想回家。但我的车夫不熟路,走错了。我见到一家赌馆,临时起意,就进去玩了一晚。”
武敏吉继续问:“你自己玩的?”
荣少锦已经攒起了拳头。
姜闲再次温声安抚他:“没关系,端王想知道,也没什么不能说。”
又继续回:“刚进门就碰巧遇到开阳侯。我是头一回进赌馆,什么都不懂,开阳侯就带我在屋里玩些简单的。”
武敏吉看一眼臭着脸的荣少锦,还继续问:“你们玩了什么,谁输谁赢。”
姜闲边回忆边答:“掷骰子比大小和牌九……输赢都有吧,我们没赌钱,就没个最后结果。”
无论是表情神态,还是话语,都没有说谎的痕迹。
武敏吉:“可我记得,那天我还去过你家,姜德说你远道进京,累得下不来床。结果你这一晚又是戏馆又是赌馆,很精彩嘛。”
荣少锦终于忍不住,直接嘲讽:“人家就是不想见你!你非要拿推脱借口来计较,只会显得你愚蠢。”
兴乐帝这时才慢悠悠开口:“敏吉,好了,姻缘天定,你不甘心也没用。”
武敏吉长叹口气:“还以为能挑拨一下,捡个漏。”
荣少锦狠瞪他一眼,对兴乐帝抱怨:“舅舅,您说句公道句,表兄该不该向我们赔罪!”
武敏吉倒是很大方地接话:“我城东外那个有马球场的庄子,给你当贺仪了。”
荣少锦:“马球庄子我自己就有,稀罕你的。”
再转身对姜闲列了武敏吉几个庄子,问:“你想要哪个?”
姜闲想了想:“有温泉那个,我没泡过温泉。”
武敏吉哼一声:“你们可真会挑,我就那一个庄子有温泉,自己还要泡呢。换一个。”
荣少锦:“不换,就这个。谁让你非要挑事,该你的。”
武敏吉一直从容的脸色终于变得有点不好看。
兴乐帝适时圆场:“这样吧。敏吉那庄子,本也是朕从皇庄里划给他的。和那里相邻的地方,朕记得还有两眼温泉……”
吕宦官接到他的眼神,接话道:“陛下没记错,边上还有,该是和端王那儿同一脉的。”
兴乐帝:“朕再把那一块划给你们,就当朕的贺仪。敏吉就送些小玩意吧,他家里新奇东西多。”
他都开了口,荣少锦只得带着姜闲领旨谢恩。
兴乐帝目光扫过两人腰间成双成对的玉佩和香囊,露出欣慰又和蔼的笑:“少锦你能安定下来,你娘和长生也能更放心你在京里。你俩今后好好过日子。”
亲切得和普通家庭中的长辈一般。
荣少锦一时心情颇为复杂。兴乐帝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皇帝,还念旧情,对自己的疼爱也不是假的,就是皇帝的疑心病总是让人深感无力。
兴乐帝知道荣少锦和武敏吉闹过这一出,肯定不想再待一处,说过几句就放荣少锦等人回旁边画舫。
荣少锦始终牵着姜闲,田钦等人跟在后头。
等回到自己的船上,一帮纨绔子才吁口气,个个瘫在坐椅里,七嘴八舌地抱怨武敏吉多事。
荣少锦吩咐花清:“下去找几个跑腿,上留仙居买两坛子好酒,给兄弟们压压惊。”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
荣少锦和姜闲回到画舫二层,在栏杆前坐下。
前方舞台上,舞技精湛的舞娘正踏波而舞。
荣少锦拿起云雁新倒的茶杯,仰头灌完,没好气地骂一句:“武敏吉那家伙可真晦气!”
姜闲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少锦把他过去之前的事简单说了说。
姜闲:“幸好……”
幸好他们对过那一晚的说辞。
不仅对过,荣少锦还带着骰子牌九和姜闲玩过一下午,就是防着细节上出纰漏。
按着荣少锦的意思,是想把那晚的事瞒着。但他后来仔细一想,那晚两人的行踪都是一查便能知,如果想瞒住那事,最好先对好说辞,免得有什么意外。
结果,就正正防住了武敏吉。
不过……
姜闲想起刚才武敏吉见到自己的眼神——并没有那种强烈想占为己有的欲望。
他又记起,在梦里的那本书中,武敏吉最后篡位成功。这么一想,他这种“抢人”举动未必不是掩盖他野心的戏码。
可惜书里写得太简单,姜闲也不知道武敏吉上位后对荣家是什么态度。
姜闲垂眼喝完茶,抛开不知是否会改变的未来,专心看前方舞台上的舞。他以前没有机会看歌舞,和玩赌具一样,都是头一回,觉得还挺有意思。
等今日的比赛全部结束,天色已经暗下。
姜闲看得意犹未尽,注意力收回来,才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他就吃了不少荣少锦夹过来的东西,现在一点都不饿,甚至还有点撑。
他站起身,一边来回走一边揉肚子。
荣少锦马上问:“不舒服?”
姜闲摇下头:“不小心吃得多了点。不要紧,回去了我吃颗消食的药。”
荣少锦这才放下心:“等放完烟花我们就回去,快了。”
姜闲惊讶:“还有烟花?”
他话音刚落,前方就响起几声啸叫。
姜闲循声转头,只见空中炸开几朵绚烂的光花。
几乎同时,舞台上窜起一片火树银花。
云雁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欢呼,姜闲也禁不住压到栏杆上。荣少锦怕他有危险,走到他身旁小心留意着。
好一会儿之后,烟花才散尽。
荣少锦看着姜闲眼中的光,笑问:“喜欢烟花?”
姜闲还望着舞台,留恋刚才的火花:“在华泽只有元宵节才能见到,也没有这么漂亮。”
荣少锦:“这里元宵节会放一整条街,到时带你去看。其他时候你哪时想看,可以找人来家里放。”
姜闲一愣,转头看去,就对上一双映着朦胧灯火的眼。不知道是不是还映进了河水,仿佛有着荡漾的波光。
柔得似乎和荣少锦这个人都有些不搭。
荣少锦伸过手来:“天晚夜凉,回去吧。”
姜闲也伸过手,和他牵在一处。
○●
武敏吉做过一轮妖,之后没再有声响。
可能是兴乐帝说了什么,不过荣少锦也不在意,他和武敏吉向来相互看不上。加上武敏吉是明牌宣王党,像他和田钦这种家中不站队的,都和武敏吉玩不到一块去。
荣少锦现在对婚事上心不少,里里外外都过问了一遍。还每天往姜家跑一趟,哪怕待不多久,也要和姜闲见一面。
直到成亲前一日,他被静宁硬留在家里。
静宁压着吃过午饭就想走的儿子:“哪有人成亲前天天见面的,这样不吉利。今天你给我留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荣少锦莫名其妙:“什么不吉利,怎么就不吉利了。”
荣长生笑道:“反正我和你娘成亲那会儿就是这么说,提前三天先皇后就不让你娘再离宫。”
静宁:“成亲之后你想天天腻一块都没人管你,总之今天你先忍着。”
荣少锦重重地啧了一声。
荣长生打趣儿子:“看来这门亲事选得很对嘛,认识这才几天,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荣少锦挠挠脸:“也还好……成亲不都这样,成了就过呗……”
荣长生提醒:“人能让你喜欢是好事,但你心里得有计较。在确定他完全可靠之前,有些事……”
荣少锦端正面色:“爹放心,我明白。”
荣长生颔首,父子俩默契地点到为止。
静宁把有些沉的气氛拉回来:“等会儿姜家的嫁妆就要抬过来了,今日还要把新房全布置好。少锦你自己的新房自己看着点,我和长生要顾前头的事。”
荣少锦应下来,带着花清回自己院子。
他的院子和当新房的院子一墙之隔,在院中都能听到隔壁在布置的动静。
荣少锦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那面隔开两边的墙。
花清见他一直不动,跟着看了几眼,不解地问:“这墙怎么了吗?”
荣少锦:“现在开扇门还来不来得及。”
花清先是一愣,随即就一阵无语:“开门又不是光敲个洞就可以,明日就要成亲,现在怎么可能来得及。”
荣少锦继续盯着墙寻思:“开门来不及,干脆整幅墙都敲掉?干净利落。”
花清:“那这两个院子都别想住人,没个三五天收拾不完。”
荣少锦可惜地叹口气,这才走进屋去。
花清低声嘀咕:“早先我说开,你又说不用,后悔了吧。”
荣少锦歇了个晌,起来时隐约能听到隔壁的嘈杂,显然格外热闹。
花清端着洗脸水来:“郎君还睡吗,姜家的嫁妆送过来了。”
荣少锦翻身下床,洗把脸便往外走。
来到隔壁,院里已经摆满一台台扎红绸的嫁妆,看上去就是把他先前送去的聘礼原样搬了回来。
荣少锦抬手向家令要礼单,顺口问:“对过单子没,都在这了?”
家令:“我们送去的都送回来了,另外还多四匹布、四套新衣、五十两压箱银,和一张床。床还在后头,正在搬。”
荣少锦忍不住嗤笑:“京里但凡有个一官半职的,都不至于才准备这么点东西。”
家令问:“还没有对过货,要不要拆开对?”
荣少锦:“不急,明日让姜闲看着拆,看他想怎么收拾。我谅姜德也不敢偷摸扣东西。”
两人说话间,仆从们把姜家陪嫁的床抬了进来。
家令正要指挥着人把床往屋里抬,荣少锦却皱起眉头:“先找地放下,我看看。”
仆从们找个空处放下,荣少锦走过来伸手搭在床沿,用上几分力气推摇。
床就跟着摇晃,还发出吱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荣少锦气得张口就骂:“这什么垃圾玩意,姜德也有脸抬过来!”
家令叹口气:“正经选料打张好床,得要一两年时间。我们婚事办得急,姜德家里也没有待嫁女,没准备家具,临时临急的确不太好找。”
荣少锦:“他家没有,难道别家都没有。田钦他幺妹今年才十三吧,田家早几年就开始给备嫁妆了。京城那么大,备嫁的人家那么多,我不信他姜德还买不到一张好床,就是不舍得银子。”
家令:“那现在如何,用不用这张。”
荣少锦:“从家里客房挑一张好的,总比这个强得多。”
刚说完,又否掉,再说:“算了,把我房间那张抬过来布置,我去别的院子挑一张搬我屋。”
家令一愣:“那郎君以后都睡这边?”
荣少锦:“再说吧,我不挑床。”
说完,挥着手往院外走。
等挑好床,荣少锦又回到新房里,盯着仆从们把各处都收拾好,才放下心。
他回到自己屋里,花清也把新搬来的床收拾好了。
见荣少锦回来,花清突然嘿嘿一笑,凑到他身边小声说:“刚才家令问我,你这里有没有避火图,要不要给你准备几份。”
荣少锦面无表情:“不要,伤眼睛。”
花清好奇地瞪大眼:“郎君看过?什么样的?”
荣少锦:“你想看去找家令要,但不准打着我的名义。”
花清吐吐舌头:“那家令可能都不会给我。”
荣少锦揉揉他的头:“你再等几年,娶上媳妇儿他就会给你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静宁那边的侍女来叫荣少锦过去吃饭。
刚走出院子,又有仆从来报:“郎君,角门来了一辆马车过来,说是姜公子的车夫和小厮,把姜公子的东西先给送过来,怕明日府里太忙乱顾不上。”
荣少锦吩咐花清:“人你认得,你带他们过来。”
花清应着声去了。
荣少锦去到静宁和荣长生住的主院,和爹娘一同用晚饭。
三人吃得不复杂,只是一家人团聚的时间少,就格外珍惜一同吃饭的时间。静宁和荣长生都尽量推掉外头要吃饭的应酬,留下时间陪儿子。
荣少锦吃好饭,又和父母聊过一会儿,才返回自己院子。
花清还在吃饭。
荣少锦:“你没留人吃饭?东西很多吗,忙这么久。”
花清:“留了,不过他们说是吃了才来的。东西倒是不算很多,就是零碎,收拾起来费事。光是做药膳的罐啊锅啊都好多个,分得清清楚楚的,说是药不能串了。
“他们还连马车和马都直接留下,说是明天过来了就可以不用再回去。哦对了对了,云雁问我能不能把那屋的东西按着姜公子的习惯调整下,我让他随便弄,这也费了不少时间。”
荣少锦听得起了点好奇心:“行,你快吃吧,我过去瞧瞧。”
花清:“那你拿灯,我回来时把那边灯吹熄了。”
荣少锦随手摘了院门一只灯笼,提着拐进隔壁院子。
尽管只有一盏灯,他扫视一下院内,也能看到黑暗的角落里有个明显的高影子,过去一看,是架好的晒药簸箕。
想到姜闲的体弱之症,荣少锦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寻思着怎么哄哄姜闲给华大夫看一看,能不能调养得更好些。
荣少锦再提着灯笼进屋,点起屋中几根蜡烛。
对比下午,的确是有一些东西摆放的位置有了改变。
荣少锦看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刚准备走,又看见床上明显出来的东西——枕边靠里侧,并排摆着两只匣子。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探身抱过一只打开。
匣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只小罐,罐子还有点眼熟,正是姜闲装搽手脂膏用的那种。
荣少锦有些奇怪:“这么多?每次搽手不是才用一点。”
一边嘀咕,他一边拿起一罐打开。
里面却不是固体的脂膏,而是呈粘稠状,也没有搽手脂膏那种淡香。
荣少锦奇怪:“到底是什么,还专门放在床上。”
他看来看去看不出来,盖好放到一旁,再去拿另一只匣子。
这只匣子里堆着小纸卷。
荣少锦拿起一卷打开,人就僵住——避火图!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猛然扭头去看刚才的小罐子。
片刻后,目光重新落回那堆小纸卷上,心情分外复杂。
这难道是……暗示自己多学习……的意思?
第17章 迎亲
四月十六, 宜娶嫁。
京城里不少老百姓都等着看开阳侯迎娶姜大公子的热闹。
男女成婚的喜事见得多了,可这男子与男子正经成婚办喜事,哪怕是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 也都是头一回听说。
和男女婚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能不能见着迷倒开阳侯的姜大公子的模样?
自从荣少锦下聘,长公主府传出婚期之后, 这桩婚事就成了茶楼酒馆、街头巷尾的热议。还有自称见过姜闲的人, 把姜闲描绘得美如仙人下凡,更引得旁人好奇。
这一日, 从早晨起就开始有人守在姜宅和长公主府大门外, 随时时间过去,聚过来的闲人还越来越多,向着街道排过去。
也有些不明所以的人,见许多人守着,就跟过来看, 没发现异样还找旁边人问。
“怎么这么多人, 在等啥?”
“你还不知道?今日开阳侯迎娶姜大公子,都等着瞧瞧姜大公子有多好看呢!”
“男子和男子成婚?这可真是稀罕事。不过, 迎亲不是都用车,人坐车里也见不着啊。”
“那可不好说。接新娘子是用车, 但新郎接新郎, 说不定就不用了。”
“我是来等着抢喜钱。听说为了开阳侯这桩婚事,静宁长公主还求了圣旨。看得这么重, 撒喜钱这种讨吉利的事,肯定不会吝啬。”
“哈哈, 这位大兄弟和我想的一样啊。”
“不过拜堂吉时都是黄昏, 现在时辰还早。”
“往下肯定还会来更多人,不来早点都抢不到好位置。”
不过, 不仅是等着抢喜钱的人着急,发喜钱的荣少锦也在家里待不住。
荣少锦早晨起了床,先在隔壁院子和正厅都仔细绕一圈,最后确认一切妥当。
中午随便垫了几口,就亲自到厨房里去挑了好几样姜闲爱吃的,让人用保温的食盒仔细装好。
之后叫众傧相做好准备,自己也回到房中换衣梳洗,就招呼人要出发。
静宁听闻消息过来,无奈地说:“咱家离姜家又不多远,日头还高,先去不也是在那边坐,着什么急。”
荣长生后一步到,笑着接话:“你就让他去吧,早点去他能早点见着人。”
荣少锦也不跟爹娘扭捏,顺着他爹话道:“对啊。娘你还没转过弯来,姜闲又不是女子,姜家也不会有人拦我,我当然是直接去他院子。”
静宁今日事多,懒得多管他,干脆挥挥手:“行行,去吧去吧,注意着吉时回来。”
荣少锦转向荣长生:“爹,后面你帮多看着点。”
荣长生好笑道:“都是我手下的精兵,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荣少锦情不自禁地露出个开心的笑,转身向自己那匹挂上了红绸的马走去。
牵起缰绳之时,他目光扫过后方。跟在马后的就是接亲马车,同样打扮得喜气洋洋。
荣少锦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自己卷起马车的车帘,看见车里坐着个手中执扇遮面的红衣人。
剎那间,一股莫名的恐惧突然笼罩心头,他的心跳慌乱了几拍。
以至于他呆愣在原地。
花清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荣少锦盯着后面不动弹,奇怪地问:“郎君,怎么了,上马呀。”
荣少锦这才回过神,不由得皱眉仔细打量那辆车。
花清跟着看过去:“车有哪里不对吗?”
荣少锦犹豫片刻,扬声吩咐后面车夫:“车不用去了,收起来吧。”
等着出发的众人都是一愣,不过荣少锦已经翻身上马,催促道:“快点,把车拉走让开路,后面的跟上我。”
车夫连忙牵着马让路,后方担任傧相的众亲兵也纷纷上马。
荣少锦定了定心,脚轻磕马腹,带队出发。
迎亲队伍比预计出早不少时间出现,等在长公主府外的人们都惊喜不已。
意气风发的新郎身后,跟着长长两排傧相。傧相的马边,都或是挂着装喜钱的布袋,或是挂着装喜糕的竹框。
队伍一边慢慢前行,傧相们一边抓起喜钱喜糕,往聚过来说吉祥话的人群撒去。
一时间,整条街都沸腾了起来。
*
和外头的热闹正相反,姜家却和往日一般平静。要不是也挂上红绸贴了喜字,都看不出来今日就要办喜事。
姜闲甚至比平日起得晚。因为昨晚姜德特地过来“教育”他嫁人之后一切都要听夫君的话,喋喋不休到三更半夜,就差没直接留下《女戒》《女德》。
拜堂吉时是黄昏,姜闲还特地逼得姜德没给自己搞女子那一套繁琐流程,今日就放心地睡到日头高升。起了身没着急梳头换喜服,吃过东西就闲适地倚在榻上看书。
云雁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是一碗甜汤和一盘糕点。
姜闲瞟一眼,目光重新落在回书上:“现在还不用,晚些你煮锅面,都吃饱再走。糕点你和刘叔都藏一点在身上,过去那边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上。”
云雁却说:“二公子那边送来的。说是二公子前日着了凉,昨日就有些不太好,今日更是头昏得厉害,起不来床,不能为郎君送亲,送这些来赔罪。”
姜闲面无波澜地翻过一页书:“那就都倒了吧。”
云雁干脆地转身出去。
姜闲慢悠悠地看着书,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叫云雁去煮面。
恰在这时,刘山急步跑进来:“郎君,开阳侯的迎亲队进门了,马上就到!”
云雁吓了一跳:“怎么这么早!”
姜闲抬头看看百刻香,确定离吉时尚早,镇定地下榻:“别急,时间够的。”
他走到院子门口,已经能清楚地听到迎亲队吹奏的乐曲。
没过一会儿,就见姜德领着荣少锦走来,后面跟着手提两只大食盒的花清。
姜德一见姜闲还是散发素衣的模样,顿时大惊,连忙向荣少锦请罪,又要训斥姜闲。
荣少锦立刻伸手拦下:“时间够,姜侍郎先去休息吧,我在这等姜闲更衣。”
姜德见他并未生气,才惴惴不安地离去。
姜闲把荣少锦往屋里让:“怎么来这么早。”
荣少锦扬起笑:“给你送点吃的,吃饱再走。晚上要敬酒,吃宴也怕你不自在,吃不好。”
姜闲有些诧异:“我也要敬酒?”
本朝的婚事,新娘通常就守在新房,在宴席上敬酒是新郎的事。
荣少锦自然地回道:“新郎当然要敬酒。不过不用担心,我特意备了一壶蜜水,到时让云雁捧着专门给你倒。客人也不多,顶多就是七八桌,喝不了多少。”
两人说着话进屋落座,花清从食盒中摆出几道菜,以及粒粒晶透的米饭,都还冒着热气。
姜闲让云雁和刘山也去吃东西,回身就发现荣少锦往自己面前的碟子里夹了好几样。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姜闲:“陈甫你准备安排在哪桌?”
陈甫先前坚持要去,荣少锦便给他发了一张喜帖。
荣少锦:“就和田钦那些人一桌。他们是我的客人,家里大人都不来,陈甫坐那里不突兀。我交待过他们了,让他们都照顾着点人。”
姜闲:“其他还有哪些客人。”
荣少锦:“主要是宗室,看圣上和我娘的面子,基本都会来,顺便带你认认亲戚。别的还有些我爹的朋友,只是留在京里的人不多,也就凑个一两桌。”
姜闲犹豫片刻,还是问:“端王会来吗?”
荣少锦眉头微蹙,不过很快又松开:“谁知道他,反正帖子是给了。”
姜闲刚好看到他蹙眉那一下,放下筷子转过身,捂着嘴咳几声。
荣少锦立刻问:“呛着了?慢点吃,不着急。”
两人吃完一顿热饭,姜闲才净面洗手,梳头换衣。
晚霞铺满天空,时间刚好合适起程。
荣少锦看着姜闲身上与自己一样的喜服,头顶簪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簪,突然就感觉心中欢喜到了顶点。
他伸手牵住姜闲的手,笑得眉眼弯弯:“走。”
姜闲回以一笑:“好。”
两人手牵手来到前院,傧相都已在马旁等候,姜德夫妇等着送新人出门。
姜闲没见花车,正觉得奇怪,荣少锦的手就揽上他腰间。
荣少锦温声道:“我扶你上马。”
姜闲一愣:“我不会骑马。”
荣少锦轻声细语地安抚:“没事,我们共骑,你先坐上去。来,抓着鞍,踩踏凳上去。别怕,我会托着你。”
姜闲踩着凳上了马,荣少锦连凳都没用,一纵身就稳稳坐在他身,一手环在姜闲腰间护着他,另一手牵住缰绳。
花清和傧相们纷纷跟着上马,荣少锦再点出两个傧相带云雁和刘山,便催马往外走。
乐曲再起,荣少锦凑到姜闲耳旁低声道:“靠着我,不会累。”
姜闲略往后靠靠,后背就贴上荣少锦温热的胸膛。
马走出姜宅大门,上了大路。
姜闲在马上看得远,就见前方宽阔的街道两旁,整齐地站着两排红衣人。隔几步就有一个,两人之间还拉着红绸,来看热闹的百姓都站在红绸后方。
这时,最前方的八人突然弯身下去。
下一刻,街道两边就燃起四支烟花,灿烂得连成两条光线。
姜闲惊讶地瞪大眼,转头去看身后的荣少锦。
荣少锦垂眼看着他,眸中映着流光:“喜欢吗?到家里的这一路都有。”
姜闲愣愣地看着他。
荣少锦笑道:“看前面,我们回家了。”
姜闲这才回过神,重新转向前方。
荣少锦催马前行,在两旁的火树银花中穿过。
随着他们往前走,前方的亲兵依次点燃烟花。
两旁的百姓都在为漂亮的烟花欢呼,声音几乎快要压住吹奏的喜乐。
姜闲看着一路延伸的耀眼夺目的光之道,感觉身后荣少锦身上的温度仿佛穿透了衣衫,浸进了皮肉,包裹住自己的心。
他不由得微微抬手,手心附在腰间那只手掌的背上。
第18章 完婚
荣少锦带着姜闲回到长公主府。
宾客都已经到了, 一些长辈在屋里坐着,小辈们都聚在门口等着看新人。
田钦那帮子和荣少锦玩得好的,带头喊起“拦门啦拦门啦”, 其他人纷纷跟着起哄。
荣少锦指着他们笑骂:“老子娶亲你们拦门,反了天了还。”
田钦笑嘻嘻地摸出两只骰子:“来来, 你大让你过, 你小就掏买路钱。”
荣少锦才不理他,只对在门边发喜糕的家丁摆摆下巴:“给我砸, 照脸砸, 看还堵不上他们嘴。”
这些家丁全是荣长生的精锐亲兵,对命令服从度极高,立刻人人拿起一只喜糕,就要寻找目标攻击。
起哄的一群人这才笑着四散开,一直被他们挡在后面的韩恭连忙拿着红绸花迎上前。
荣少锦跳下马背, 双手一伸, 直接把姜闲抱下来,小心地扶着他站稳。再接过红绸花, 在此起彼伏的一片道贺声中,和姜闲两人各执一端。
韩恭笑着催两人:“快快, 可以拜堂了。”
却在这时, 站在大门外迎宾的门房突然又大声报起来客。
四位成年皇子都来了,其中就有跟荣少锦血缘更亲的景王, 和兴乐帝最宠爱的宣王。
荣少锦直接带着姜闲转身,恭迎四位皇子。
四人里宣王最小, 却是隐隐显出为首的姿态, 道完贺就接道:“陛下让我们顺道把贺仪带来,上回听少锦说起姜公子体弱, 还特意赏了些名贵的药材。”
他身后的几个小宦官将礼物拿上前方——最显眼的是一棵两尺多高的红珊瑚树,几个匣子中则是装着药材。
宣王等旁边众人赞叹完,再递上一张地契:“还有温泉庄子。”
又引得人群一片惊呼。
荣少锦毫不客气地收下:“麻烦宣王替我们夫夫谢谢舅舅。”
景王适时插一句:“开阳侯和姜公子快进去吧,别误了吉时。”
姜闲不经意地瞥他一眼——听话里用词,倒是景王更生分一些。
荣少锦轻扯一下红绸花,对姜闲说话的声音欢喜中带着温柔:“我们走。”
姜闲含笑点头,在亲友的簇拥下,两人一同往正厅走。
半路上碰到一群往外走的人,是跟着和长公主夫妇俩来迎接皇子们的众宾客,又是一番相互见礼。
姜闲趁着双方寒暄,悄悄观察了一下静宁和荣长生,发现荣少锦简直就是拣着两人的好地方接,长相和身材完全是集夫妇两人的长处于一体。
耽搁了一点点时间,众人再次簇拥着一对新人去正厅。
静宁和荣长生坐到上座,荣少锦和姜闲握着红绸花站在厅中央。
担任礼生的媒人高员外郎,依次高声唱起行礼。
拜天地,拜高堂,新人对拜。
姜闲跟着荣少锦先向东拜,再拜座上长公主夫妇,又彼此相对躬身。
随着最后一声“新人入新房”,姜闲直起身,正看见荣少锦高扬的唇,和凝视着自己的弯起的双眼,不由得跟着笑容加深。
荣少锦往前几步,直接伸手牵起姜闲的手,在宾客们的又一次起哄声中,拉着姜闲走出正厅。
长公主府很大,从正厅到新房有一段距离。仆从已经牵来马,两人再次共骑而行。
新房里还有重要的仪式。
花清为两人端上合卺酒。
荣少锦眼含担心地看着姜闲:“这个得用真的酒,我挑了最淡的,你慢慢喝。若是难受,喝一小口就行。”
姜闲笑道:“我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喝。”
他双手端起盛着酒的半边葫芦,先低头闻闻,几乎闻不到酒味。再托到唇边,浅浅尝一口,酒中有着淡淡的苦味,不过丝毫不刺激,入喉很顺滑。
姜闲小口小口地慢慢喝完。咽下最后一口,突然又感觉嘴里生出些许回甘,不由得眯起眼品味。
荣少锦喝得快,几乎是一口干掉,就捧着半边空葫芦在等他,见他喝完,有点紧张地问:“怎么样,会不会难受?”
姜闲:“挺好喝的。”
荣少锦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和神态,发现的确没有异样,才放下心。
两人将手中的半边空葫芦合在一处,用红绳绕上,完成合卺礼。
花清再端上第二个托盘,里面放着一把小巧的金剪刀,一支简单的玉簪,和一只雕花精美的小玉匣,匣上一条细红绳。
荣少锦起身:“我来。”
他走到姜闲身旁,弯下身,先拿起玉簪,用簪尾在姜闲鬓边小心地慢慢往外挑一缕头发。
姜闲只觉得那簪尾一次次划过自己头发,发出的轻微声响钻进耳中。再加上荣少锦的气息声,就像是那气息在耳内轻轻刮擦,引起一阵难以克制的痒意,让自己小半边身都在发麻。
他的手不自觉地揪紧袖子,忍不住说:“不如把头发拆了再剪。剪不了多长,总要重新梳的。”
荣少锦一想也是,干脆地放下发簪,动手帮姜闲拆发髻。
散在他手中的头发乌亮柔顺,而且倾泄下的剎那,还有一股淡雅的香扑鼻而来。
荣少锦禁不住俯身,凑到姜闲的发上仔细嗅了嗅:“好闻……你搽了发油?”
姜闲:“没有。不过我洗发时用的是自己调的沐药,你喜欢可以拿去用,我多调些。”
荣少锦捻捻手中丝滑的长发,笑道:“好,一同用。”
他挑出一缕发,拿起金剪刀,剪下发梢的一截,握在掌中。
姜闲见他放下剪刀,便也站起身,示意他坐:“我帮你剪。”
荣少锦坐下,等着姜闲拆开自己发髻,也挑出一缕发剪下一截发梢,就伸手接过,将两簇头发合在一起。
姜闲拿起红绳缠好头发。
荣少锦伸出另一边手,盖在他手背上。
姜闲抬眼看过来。
荣少锦手上稍稍加点力,开口说:“合卺结发。”
姜闲轻轻点头:“同甘共苦。”
荣少锦笑容更深,这才放开手,把头发放进小玉匣,合上盖拿起来:“这个可得收好。”
姜闲看他在房里转着圈找地方收匣子,便先坐到镜头,叫云雁给自己梳头。
等云雁重新为姜闲扎好发髻,转身去取刚才被抽走的发簪,姜闲也跟着侧身去看,才发现坐在旁边的荣少锦已经梳好头——和他平常那样直接将头发扎高,系着红发带。
荣少锦见姜闲看过来,晃晃头:“还是这样舒服,反正已经拜完堂,随便怎么样都行。”
姜闲就对云雁道:“不用簪子,拿条红发带。”
荣少锦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所有仪式完成,两人再次带着亲随小厮们骑马去开宴的院子。
还是荣少锦先下马,这回没人围着看,他干脆双手掐住姜闲的腰,一托一抱,就让姜闲顺利下了地,还顺便给他整整衣袍。
姜闲也帮荣少锦扯扯衣袍,再理理鬓发。
仆从端来准备好的酒壶和酒杯,两只酒壶一模一样。
荣少锦提起一只,开盖子嗅嗅,交给跟上来的花清。再拿起另一只酒壶,在杯里倒个底,仰头喝了,确认是蜜水,才递给云雁。
初夏时节天气凉爽,晚风舒适,宴席直接设在花木扶梳的院中,无数盏灯笼将这一片地方照得犹如白日。
荣少锦和姜闲并肩进来,醒目的红喜服一下就吸引到众人目光,顿时响起一片叫两人去喝酒的起哄声。
两人从上首席位开始,一桌一桌轮着敬酒。
姜闲没有被劝,一桌只饮了一杯。
荣少锦就没那么容易被放过。除了头一桌,后面都有人要单独和他喝,每一桌少则三四杯,多则七八杯才能走。
不过荣少锦今日高兴,都没让陪着的傧相替喝,酒到杯干,引得席间不断暴发出阵阵喝彩。
一圈酒敬完,两人才返回首桌落座。
今晚的宴没请女眷,静宁不分招待,直接和荣长生坐在上首。除了他们夫妇,这一桌还有四位皇子,和一位跟静宁同辈的王。端王没有来,而坐在下首的姜德则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但这一桌倒是气氛最平静的一桌,看上去各人之间似乎都不太熟络,只聊着一些闲话。
姜闲现在理解了荣少锦先前说过的,怕吃宴不自在。这样拘谨的氛围,是会影响食欲。
不过,有荣少锦在旁边在照顾着布菜,姜闲也算吃得自在。反正没人和他搭话,哪怕偶尔话题带到,荣少锦和长公主夫妇也会帮着说过去。
姜闲安稳地又吃了一顿。不得不说,长公主府的大厨很厉害。
一顿宴吃到将近宵禁时间才散席。
送完宾客,静宁就挥手赶儿子:“这里有我们,你们回去休息吧。”
荣少锦笑嘻嘻地握住姜闲的手:“那就劳烦爹娘了。”
姜闲被他牵着往院子外走,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刚才吃宴期间,还时不时有人上首桌来敬酒,荣少锦依旧来者不拒。此时虽然没有醉,也是带上了酒意。
姜闲想了想,说:“我们走路回去吧,别骑马了。一直坐着,走动一下舒服。”
他有点担心荣少锦会从马上摔下来。
荣少锦自然是随他:“行,走回去。”
一路走,荣少锦一路给姜闲介绍沿途的各处,兴致高昂地说了一路。
姜闲含笑听着,哪怕黑暗中看不清多少,跟着附和。
不过荣少锦并没胡涂,临到新房了,最后说一句:“晚上看不见,明天我再带你逛。”
姜闲温声应着好。
路的前方,看得到有两个相邻的院子都亮着灯。远的那边更明亮,且带着点红,明显是新房的院子。
走过前头一个院子挂着灯笼的院门之时,荣少锦突然停下来。
姜闲转头看他。
荣少锦向院子指指:“这是我住的院子。”
姜闲现出讶意。
倒不是因为分院子,富贵人家都是夫妇分院子住,姜闲先前也默认自己和荣少锦不会住一个院。但他以为,新房会是荣少锦的房间,自己才是要从新房搬出去的那个。
还有一点没想到的是,两人的院子就邻着。
姜闲缓缓眨下眼,突然迈出半步,凑到荣少锦身前。
荣少锦没有躲,还自然在扶在姜闲腰上:“小心,别摔了。”
姜闲抬眸看向他,眼睛微微弯起,轻声问:“那你今晚,要住在哪边?”
两人挨得很近,荣少锦感觉自己都闻到了姜闲嘴里的蜜水甜味。
他忽一弯身,一手托在姜闲后背,一手勾住姜闲腿弯,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就向新房大步走去。
直到荣少锦走出两三步,云雁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要去追,却被花清一把拉住。
花清笑眯眯地安抚他:“别怕别怕,郎君是海量,那点酒喝不醉他,他稳着呢。我们不用追,慢慢走就好了,跟过去帮他们关个门就可以睡觉。”
云雁扭头看他,面色怪异地问:“你不守夜吗?”
花清想了想,拍拍头:“对哦,是得备着热水,还不知道今晚要叫几次呢。”
第19章 进步
屋里燃着好几对红烛, 烛火轻微摇晃,仿佛让满室的红都鲜活而生动。
姜闲躺在床上,黑亮的发散于喜枕, 身上的喜袍和下方喜被几乎化为一体,连白皙的脸脖都这片红反射的光染上淡淡的绯色。
如果说平日的姜闲是一抹清雅的月光, 此时就是这片月光的旖旎之姿。
荣少锦悬在姜闲上方, 却只轻抚着他的脸,有些小心翼翼地, 好像怕手重一点就会弄坏。
昨晚那只匣子里的避火图, 他还是全部展开看了个遍。发现图上还写着一些字,也都一一看过。
说实话,还是受到点震撼。
荣少锦原本自认装出了一个合格的纨绔败家子,吃喝嫖赌不说精通,该知道的当然都知道。他虽不沾嫖, 但田钦那伙人没少在他面前拿妓馆的人开荦腔, 他一直觉得自己算得上见识广。
可看过那些图才知道,他那点“见识”不过只是皮毛。
并且也才明白, 上一回他的活有多糙。
想起上回,荣少锦眼中就不自觉地现出愧疚。
姜闲等了片刻, 不见荣少锦再有动作, 抬手盖在他抚摸自己脸颊的手上,打趣道:“还是改主意想回隔壁?”
荣少锦注视着姜闲, 颇带点认真地问:“上回,你有没有很难受。”
姜闲眸光微微闪烁, 随即眼睛弯成漂亮的弧度, 双手搭上荣少锦腰带,一边缓缓扯动, 一边含着笑意说:“原来是想听我夸你。”
荣少锦心中一阵欢喜,但还是强硬地用理智压下,认真强调:“我想听真话。”
姜闲眨眨眼,话音里带着不解:“我记得,你中的那种药,应当不会影响记忆?”
荣少锦:“我当然都记得。”
姜闲又是一笑:“难道我当时看起来很痛苦吗?应该没有吧。”
他将荣少锦的腰带慢慢扯到一旁:“再说,就算嘴巴能骗人,反应也骗不了人。”
荣少锦顿时眸色一暗。
姜闲再抬起手,捏着荣少锦喜袍上的纽襻扣慢慢转:“非要再说什么真话,那也只能说——还可以再进步……我们一起……”
荣少锦只觉得心脏怦怦怦地重重跳了几下。
他不再犹豫,也开始为姜闲解扣。
姜闲一如荣少锦记忆中那般,犹如质地最佳的微凉白玉,细腻滑润。
荣少锦压抑着心底蹿起的火苗,脑中翻找着昨晚才知道的那些要点,一点点实践。
姜闲没来得及帮荣少锦脱下喜袍,双手就不自觉地紧紧抓住那柔顺的布料。
终于,他再受不了荣少锦的四处点火,伸手去抓荣少锦的手腕。
滑得抓了几次才抓住。
荣少锦凑过来,热烫的气息喷在姜闲耳侧:“怎么?”
姜闲没答得出声音,只拿眼睛看他,又转去看向枕头边的匣子。
荣少锦犹豫片刻,还是松开手,伸过去打开匣子,摸出一只小罐。
他开盖往手心里倒,合着掌先把油膏捂暖。
但姜闲身上太烫,还是感受到了油膏的凉爽,禁不住微微一颤。
荣少锦一边紧盯着姜闲,一边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急躁——姜闲说得对,反应骗不了人,上回哪怕有个还算美好的结果,也不能忽视开始的艰难苦痛。
直到整只小罐都空了,荣少锦终于压不住心底那把翻腾的火浪,随手抛开罐子。
烛火时不时发出劈啪声响,烛泪一点一点慢慢垂下。
姜闲眼中蓄的泪水终于滑落,双手缓缓松开不知是床单还是衣裳的布料,无力地软软瘫开。
荣少锦埋首在姜闲肩颈,好一会儿后,才滑动身子侧躺到旁边,免得压到姜闲。
他抬眼看去,姜闲眼中还是一片失神的空洞。
荣少锦抬起手,温柔地抹去那道泪痕,心中却有些懊恼——还是太急躁了。
姜闲被荣少锦动作唤回神,却是直接闭上眼睛,缓缓平复气息。
荣少锦静静地看着姜闲,心中又暖又软。
他的目光略过姜闲舒展的长眉,泛红的眼尾,微颤的睫羽,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微张着呼吸的双唇上。
脑中突然想起昨晚看到的一张图,荣少锦不由得撑起身再次凑过去,做出头一回做的举动——亲在姜闲的唇上。
姜闲诧异地睁开眼,却因为距离太近而看不清荣少锦的神色。
不过,这种相贴的温柔让他感觉很舒服,也就重新闭上眼睛。
荣少锦也在感受这种初次体会到的新奇。
心跳似乎又开始在加快,只是没有刚才那么迅猛,而是一点点地增加。
荣少锦轻轻蹭蹭姜闲唇瓣。
很柔软,很温暖,不像姜闲总也捂不热的肌肤。
荣少锦含住那唇瓣,轻轻舔了舔。
他动作太轻,惹得姜闲感觉唇上痒痒的,忍不住也伸舌舔过去。
便撞在一起。
两人都是一愣。
姜闲再次微微睁眼。眼前的荣少锦虽然依旧模糊,可那双眼中的光却是能感受得到。
下一刻,荣少锦就压下来。
两人唇舌交缠。
火势又渐渐再起。
红烛一截一截地消减,烛泪垂满了烛台。
许久,墙上的影子才恢复平静。
姜闲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荣少锦紧紧贴在身后。
他想说话,开口却只能发出哑声。
紧接着,他就被荣少锦轻轻翻过身。
四片唇瓣再次相贴,清凉的水流进入姜闲口中。
姜闲本能地吞咽着,感觉嗓子终于舒服了一些。
荣少锦抬起头,拿起水壶灌一口,继续给姜闲喂水。
来来回回喂了小半壶,姜闲才轻轻咳一声,终于能说得出话。
姜闲:“我睡着了?”
荣少锦:“睡了一小会儿。我刚叫花清准备热水,你困就继续睡,我抱你去洗。”
姜闲懒懒地挨着他:“还好,醒过来好像又不太困了。”
荣少锦搂着人,低头在姜闲脸上亲亲,讨赏似地问:“这回有没有一点点进步。”
姜闲低低地笑一声,刚要回答,就听见花清隔着屏风禀报:“郎君,水备好了。要不要我和云雁进去服侍?”
荣少锦扬声回一句“不用”,就自己下了床,翻出两件外袍。
他将一件随意穿在身上,再扎好头发,然后用另一件裹住姜闲,同样把头发扎好,把人抱起来。
荣少锦抱着姜闲拐过屏风,就见两个小厮低头垂眼地站在旁边,一副不敢多看的模样。
他笑笑,心情极好地吩咐:“把床收拾一下。”
说完,抱着姜闲走进浴房。
不过进来却是吓了一跳,这里只摆着一只浴桶,大得足够两人一同泡。
荣少锦脚步一顿,回身对着外面喊花清。
花清赶紧跑到屏风外应声。
荣少锦:“怎么只有一只浴桶,我记得先前不是准备有两只。”
花清:“家令说,新婚夜要用这只……郎君要换吗?”
荣少锦有些犹豫。
姜闲扯扯他衣服:“算了,那么大一桶水,来回倒也麻烦,就这样洗吧。”
荣少锦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你确定?”
姜闲好笑地回:“嗯,没事。”
既然他应了,荣少锦也就不再纠结,让花清回去忙。
两人除衣泡进浴桶中,相对而坐,也免不了双膝相贴。
姜闲舒服地长吁口气,歪头枕在桶边。
荣少锦伸手拉他:“要不你靠我身上,我帮你洗。”
姜闲看看他:“你先洗,让我泡一会儿。”
荣少锦起身从旁边桌上拿过一只小枕:“你枕着这个。”
他给姜闲垫好枕头,就开始用澡豆清洗自己。
洗过一轮,荣少锦也没叫姜闲动地方,自己靠了过去。
姜闲抬起手搭在桶边,让荣少锦给自己清洗。
荣少锦给他擦洗一遍,再坐下来把姜闲搂进怀中。
姜闲先是软软地靠着他,只是,身体也渐渐地绷起。
荣少锦凑到姜闲的耳边:“还是该上一下药吧……上回给你的那种,用着怎么样……”
姜闲胸膛渐渐起伏:“挺好用,但现在……是说上药的事吗……”
荣少锦含住姜闲耳垂,一边吮一边含糊地哄:“最后一回。”
姜闲发出一声低低的咽泣,双手握上桶边。
浴桶白雾弥漫,不过很快就有水花突破白雾涌出。
直到热水的温度都变得有凉意,荣少锦才抱着姜闲出浴桶,让他躺到旁边的榻上,盖好布巾,再把屏风移过去挡住他。
自己也裹一条布巾,到门口喊花清。
花清很快跑过来:“郎君,是不是要添热水。”
荣少锦:“水全换了。多叫几个人,动作快些。”
花清连忙应着声跑出去。
荣少锦转到屏风后等过一会儿,就听见好几个人进进出出换水的动静。幸好屏风厚实,看不到这边。
等换过一桶热水,荣少锦再次抱着姜闲泡进去洗一回。
这回姜闲累得直接睡了过去,随他怎么折腾都没有再醒。
荣少锦虽然辛劳,心里却是一片甘甜。
他勤勤恳恳把人洗净擦干,换上里衣,抱回卧房中。
原先那些烧得只剩个底的红烛,已经全都换上新的。
荣少锦把姜闲轻轻放在收拾好的床上,找出药来给他仔细涂了,这才吹熄蜡烛,在姜闲身边躺下,拉过新的喜被给两人盖上。
他拥着人,闻着姜闲头发上的清雅淡香,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原本以为只是一桩应付帝王疑心的婚事,结果却意外的很好。
第20章 相处
姜闲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上方红色幔帐。
没等他意识完全清醒,就有道人影闯入视野,并俯身下来, 快速接近。
紧接着,唇瓣上压来他人嘴唇的触感。
或许是昨晚亲过太多太久, 姜闲下意张开了嘴。
立刻迎来火烫的唇舌入侵。
无论是前方模糊却燃着火苗的眼眸, 还是口中舔舐和纠缠的力道,都是姜闲在昨晚体会过许多次的。
姜闲闭上眼, 再次跟随着荣少锦。
不过, 这个吻出乎意料的短暂。
荣少锦很快直起身,哪怕看过来的眼神依旧滚烫,也克制着没再有行动。
姜闲喘过几口气,平复了呼吸,才察觉身体对周围的触感和以往不同。
他侧过头, 就看见刚才滑落些许的喜被下, 是自己白皙的肩膀,肩头上好几个红紫痕迹分外清晰。
显然, 姜闲的感觉没有错——自己没穿里衣。
他扯起喜被,抬头看向穿着绸缎里衣的荣少锦。
荣少锦此时已经平复好刚才亲出来的那股心火, 温声解释:“昨晚我给你搽了药——包括身上那些痕迹, 穿衣服怕擦掉了。”
姜闲好笑地回:“那盖被子就不怕擦掉了?”
荣少锦:“总没有衣服那么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闲:“感觉好饿。”
随着他这话, 两人都听到一阵轻微的腹鸣。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荣少锦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连忙说:“我给你拿衣服。你要不要擦一下再穿, 残留的药会不会难受。”
姜闲:“不要紧,等会儿吃过东西, 我要泡一泡药浴,那时顺便洗一洗。”
荣少锦拿过一套里衣,扶着他坐起来,一边帮着他穿一边说:“你该昨晚早点说,可以让下面准备着,昨晚就泡了再睡。”
姜闲瞥过去一眼:“本来我是交待过云雁的,但昨晚用了双人的桶,云雁肯定不敢自作主张。而且,那个药浴你泡的确不合适。”
荣少锦脑中闪过昨晚浴室里的一幕,顿时感觉嘴里有些干,禁不住舔了舔下唇。
姜闲穿好里衣,荣少锦又给他披件外袍,问:“能起来吗,还是就在床上吃。”
一边说,一边伸手扯扯床头的绸布,就能隐约听到房外响起的铃铛声。
花清很快绕过屏风,在门口小声唤:“郎君。”
荣少锦:“让云雁端水来,姜闲醒了。”
花清应着声出去。
姜闲随意系上外袍,自己揭被下床:“睡饱了,没多大事。”
说到这句,他才猛然惊觉,连忙问:“现在什么时辰?”
房里窗户关着,还下着帘子,只透着薄光,和平日起床时差不多,姜闲就没能第一时间想起这个。但只要一想就知道,昨晚折腾得那么累那么晚,他肯定没法按着平日的作息醒来。
荣少锦先他一步下床,伸手来扶,一边回他:“快午时了。”
姜闲整个人愣在原地。
荣少锦不解地问:“怎么?”
姜闲带眼埋怨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早叫我,今日得给长公主和襄侯请安。”
荣少锦反射性先说一句:“叫爹娘,我们都成亲了。”
接着又续道:“放心吧,我们家不讲究那些。再说,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起来没有。”
这回轮到姜闲吃惊了。
不过没等他问,就有脚步声转过屏风。
云雁端着一盆温水进来,伺候姜闲洗漱。又开口想说话,可刚叫了声“郎君”就闭上嘴,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两人。
荣少锦了然一笑:“你叫惯了郎君就继续叫,我分得清。”
云雁这才继续说:“郎君,我煮了药膳。”
姜闲问荣少锦:“午膳要不要和爹娘一起吃?”
荣少锦直接吩咐云雁:“端上来,你再去准备姜闲的药浴。”
云雁应了是,端盆退出去。
荣少锦扶着姜闲到外间桌边坐下,云雁和花清很快给两人端上膳食。姜闲看过云雁做的,点了两样让荣少锦别吃,别的都可以一同。
两人一边吃着,荣少锦一边继续先前的话:“今早爹娘去上朝了。”
姜闲含糊地应一声。他对朝堂的事不了解,也不知道这个“去上朝”是寻常还是不寻常,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不过荣少锦接着就做了解释:“圣上给我爹提了爵,他现在是襄国公。”
姜闲听得都忍不住惊讶:“那这可是大喜事!”
哪怕他不甚了解,也知道本朝封爵不多,尤其国公更是少之又少。郡侯一级,还能凭借天子宠爱加封,尽管这样封的爵不会世袭。但想拿到国公,必须有实打实的大功劳。
荣少锦笑得很开心,继续说:“昨晚爹娘也休息得晚,所以下朝回来后就补觉了。娘传话过来说,让我们晚上再过去吃饭。昨日刚办过婚宴,也不好再大张旗鼓,我们一家子庆贺一下就好了。”
姜闲点点头,又犹豫着问:“那我要不要备什么礼物?只是好像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荣少锦:“一家子还备什么礼物。”
不过,习惯性说完这句,他却停顿下来,想了想,改口说:“你这个药膳好吃,能不能做一两道拿过去,有没有合适爹娘的?”
姜闲:“没切过脉,拿不准做什么好,先做两道最温和的吧。若是爹娘不介意让我切脉,明日我可以让云雁做更合适的。”
荣少锦:“晚上我和他们说。切个脉是没什么,就可惜他们不会在京里久待,估计过个几日就离京了,以后想吃也不吃到。”
姜闲:“那倒是无妨,让云雁带娘身边的姑姑做两回,学会了回去一样能做着吃。我再把要注意的地方写下来,每回做之前找个大夫切下脉就好。”
荣少锦诧异:“这种独家的方子,你往外传没关系吗?”
姜闲笑笑:“只是孝敬爹娘,难道爹娘还会在外头开酒楼。而且,就算开也没关系,离京里这么远,离华泽更远。不管我那朋友是继续留在华泽,还是改到京里,都不会受影响。”
荣少锦:“直管让你朋友上京来。华泽离得远我顾不上,进了京没人敢找他麻烦。”
姜闲点点头,换个话题问:“你平日要不要上朝?”
他猜荣少锦身上会挂点闲职领一份俸禄,平日大概就是去官署点个卯,甚至可能点卯都是派仆从帮应付。就不知道荣少锦这么得兴乐帝宠爱,会不会被叫去上朝。
不过,答案还是出乎姜闲意料。
荣少锦:“我身上一个闲职都没有,别说上朝,点卯都不用。不过不用担心,爹娘还是有点家底,我这个开阳侯的食禄虽然算不上多丰厚,但我们家里人头也少,开销不大,你要花钱尽管去找家令拿。对了,一会儿让家令把下面人都叫过来,让你认一认。”
姜闲心下微愣。
先前在城郊那间小庙里,也就是他做那个奇梦的那一晚,曾听见隔壁商队说荣少锦身上有差事。当时荣少锦就在邻屋,姜闲还听到他嗤笑。难道笑的是商队打听错了情报?
荣少锦还在接着说:“昨晚还说今日带你把家里都逛逛……明日吧,今日你还是好好休息。”
姜闲漫应一句:“嗯,都住进来了,自己家不用着急看。”
这一句“自己家”显然很好地取悦了荣少锦。
荣少锦:“对,不着急,慢慢看。你要见着哪里喜欢,想怎么改,都可以。”
姜闲暗暗看他一眼——这话听着又像是对自己不设防的样子。
不过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这府里最重要的地方,自然是长公主夫妇住的主院,那里就不是自己能无缘无故随便出入的了。
姜闲思索一下,换个话题:“你平日都做些什么?”
荣少锦:“和朋友们到处玩,哪里有乐子就往哪里钻。昨日你都见过人了,基本上就他们几个。家里教养还不错,就是自身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只想好吃好喝过快活日子。”
姜闲在心中琢磨出这话里的意思——纨绔归纨绔,但家里也管着,只败自己家,不会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但姜闲偶遇过崔七,就知道荣少锦不是那类人。当然,崔七做的事,姜闲很有自知之明地不会去打探。
他目光在荣少锦身上扫过,伸手捏捏荣少锦结实胳膊:“应该不只是天天找乐子吧。”
荣少锦一笑:“在家里当然也会锻炼一下身体。”
说完,突然凑到姜闲耳边,压着声道:“昨晚我问你我有没有进步,你还没答我。”
不过姜闲依旧没答,只给他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起身说:“我去给我娘写封信,成亲的事她还不知道。”
荣少锦有些可惜,不过也随着他站起,一边领着他走一边问:“要送银子回去吗?或者干脆把她接进京来奉养,反正家里大,住得开。”
姜闲目光微闪,摇头道:“不了,她在那边住得习惯,也有一些友人。来到京城,出门都不方便。”
荣少锦想到姜闲他娘的身份,不由得在心中叹口气:“也是,那多送些银子回去好了,平日除了吃药,也吃些补品养养。家里有什么你看你娘能用得上,一并拿回去。”
姜闲道声谢,随荣少锦走进书房,花清在旁边伺候笔墨。
荣少锦留下陪着,姜闲也没避他,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把信写好。
随后姜闲去泡药浴,荣少锦回隔壁自己的院子练功夫。
刚舞完一套刀法,韩恭走了进来。
荣少锦收起刀,一边喝水一边说:“收到我爹升国公的消息了吧,晚上一同庆祝,明早你再回国子学。”
韩恭四下看看,凑到他身旁低声说:“你先前不是在查含醉仙草的药。今日学里来了个新人,应当就是他。”
荣少锦闻言,敛起笑容问:“谁?”
韩恭:“姜贵,姜家二公子,姜闲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