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过往
荣少锦不放心地再问:“找人去看过吗?确定吗?”
韩恭肯定点头:“我今日一见他就觉得和画像很相似, 就旷了半日课,去妙香堂寻那个学徒去认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荣少锦不由得皱眉垂眼。
韩恭等过一会儿, 见他一直没说话,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找个买迷情药的散客, 是为了什么?和婚事有关?”
荣少锦抬眼看他:“没有, 是别的牵连。你不用问,该你知道的我会让你知道。”
韩恭看荣少锦神色严肃, 连忙应声:“好。”
想了想, 又问:“那舅舅和舅母……”
荣少锦:“我自己和他们说,你就不用跟他们提了。”
说完,拍拍韩恭肩膀:“这回辛苦你,干得很好。想要什么奖励?”
韩恭笑道:“我帮你又不图啥。”
跟着却话风一转:“不过既然表兄这么说,那我想再求一个表嫂的香囊。”
听他说“表嫂”, 荣少锦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还停在韩恭肩头的手就转而在他肩后用力拍一巴掌:“哪里学来的古怪叫法!叫名字。”
韩恭被拍得“嗷”一声喊,抬手揉那块肉:“我这不是怕你介意嘛。”
荣少锦:“人起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 我介意什么。不过你怎么会想到要香囊?”
韩恭解释:“上回我沾你的光,得了姜闲的见面礼。本来我也只是戴着玩, 没想到还真是好用, 戴在身上就几乎不会被叮咬,取了就总会喂蚊子。不过这两天感觉药效过得差不多, 就想再讨一个。”
他这么一说,荣少锦跟着想想这几天, 自己也是时常戴那个香囊, 还真是这样。
于是爽快地应下:“一会儿我和姜闲说,他要是还有, 就帮你讨一个。”
韩恭道过谢,再没什么事,就回自己住的院落去。
荣少锦在树荫下扎马步,一边思索韩恭带回来的消息。
能找到下药人,多亏华大夫那边给的线索详尽,列了好几种京中卖的含醉仙草的成药,以及售药之处。
其中迷情药只有一种,卖的地方也只有一个,却不是药铺,而是卖香料的妙香堂。这要是让荣少锦自己查,是怎么都不会想到那里去。
荣少锦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马上要成婚了,亲自去问这种东西很容易引起众多不必要的误会。交给仆从办也不太方便,万一被察觉背后是自己,误会说不定还要更深。于是最后就把这事托给了韩恭。
韩恭去妙香堂问出来,那是京里最高质量的迷情药,号称药效绝佳还不伤身。当然价格也高得离谱,通常只有大妓馆会买,偶尔才有跟花娘打听过的散客来买。
而在荣少锦给出的时间段里,就只有一位散客买过。韩恭又寻人照着掌柜和学徒的描述画出画像,不过荣少锦交待他不要声张,他除了给过荣少锦画像,就一直是自己有空时四下碰运气。
荣少锦不太想让爹娘知道这事,原是想等他们离了京,再把家丁散出去找人,结果韩恭倒是先碰上了。
只是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姜贵。
荣少锦就不由得想——姜闲知不知道这事?他能闻出自己中的药,那应该也能闻出姜贵身上带着药?姜闲那晚出现在那里,到底是不是巧合?会不会是他们兄弟俩连手……
想到这一条,荣少锦又立刻甩下头——以姜闲和姜贵的关系,连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依照他们的人手先前在华泽查来的消息,姜闲的母亲原本是姜德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当年姜德高中进士之后,被现在这个妻子贾金燕家里看中。
贾金燕的爹官职也不高,京里的四品,算不上什么。但对于初入官场又没有人脉的姜德而言,也是一大助力。两边一拍即合,就开始想法子贬妻为妾。
这在本朝律法中并不允许,但姜家在京里没人,在华泽却是大宗族乡绅。和县衙里一勾连,新写一份婚书不是事,娶妻就这样变成了纳妾。
姜闲母亲家里没人,自己身体又不好,当时还怀着身孕,根本无法反抗。后来生下姜闲,母子两人吃饭穿衣吃药都得要银子,也就认了命。
姜德自己新娶了美娇娘,岳父又帮着谋了个好差事,正是春风得意时。细算起来,其实姜闲和姜贵的年纪只差半年。
几年后姜德外放,就顺便把姜闲母子送回华泽,一直待到现在。
不过后来贾家也算遭了报应,牵扯进一桩大案里,贾家父子问斩,其余人流放,只有外嫁的贾金燕躲过一劫。
总之,不管是推测出的姜闲和姜贵的关系,还是荣少锦在姜家亲眼所见,他们两人都不会连手。
真的是巧合就不用提了,但姜闲如果是故意牵扯进这事里,只可能是偶然知道了姜贵的计划。估计他又担心荣家会不会向端王妥协,害怕被交给端王,才会将计就计,求个稳妥。
荣少锦理了一轮思路,突然发现自己的重点一开始就从姜贵变成姜闲。不过也没事,能把姜闲的事想清楚更重要。
至于姜贵嘛……
荣少锦哼笑一声——想都嫌费神,直接抓来问就好。
*
荣少锦练完功夫,在院子一角的井中打水上来冲洗一番,换过干净衣裳,回隔壁院子去找姜闲。
姜闲已经泡完澡,荣少锦进到卧房中,见他趴在床上,云雁正给他捏腰腿。
荣少锦双眼微眯,走到床边:“云雁也忙挺久了,休息去吧,我来。”
云雁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我不累……”
姜闲无声地笑笑,接话道:“云雁你去休息吧。”
云雁这才应一声,下床退出去。
荣少锦接替他的位置,双手试着按捏一下:“这里?这个力度怎么样?”
姜闲出言指点一二,荣少锦很快就捏得似模似样。
同时还不忘说:“以后只要我在家就叫我来,反正我闲得很。”
姜闲笑笑,转个话题说:“刚才我好像听到了韩恭的喊声。”
荣少锦:“哦,我拍他的时候手重了点,他就叫一声。你耳朵好灵。”
姜闲:“嗯,打小就灵,天生的吧。不是说他住学舍,休沐才回来,怎么今日回来了。”
荣少锦没细说,只道:“回来给我爹庆祝。他刚跟我说,上回你给的那个香囊很好用,不过现在失效了,想再讨一个。”
姜闲:“一会儿吃饭时顺便给他。还有你那个,还想用就给我,我给你换新的药。对了,也给爹和娘送一个吧……还是直接给他们方子?他们回去也能用得上。”
荣少锦:“又往外给方子。”
姜闲失笑:“一家人,怎么是往外给。再说,方子也是我从古籍上看来的,不是我独家。”
两人再聊过几句闲话,荣少锦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有没有在姜贵身上闻到过那个醉仙草的药?”
姜闲原本闭着眼睛,此时睁眼回头看他:“没有,我很少碰到他。你查出来是他?”
荣少锦注视着姜闲的眼睛,在里面只看到了好奇,并没有一丝心慌,遂点下头:“对。”
姜闲干脆翻过身,脸上满是疑惑:“可他为什么要给你下药?那天晚上,我记得是……他刚回京的第二天,他那么快就能布置好一切算计你?”
荣少锦:“这些我也想知道。我以前根本没见过他,当时又在和你议亲,他难道是想破坏我们的婚事?”
姜闲想了想,还是不解地摇头:“以我和他的关系,我嫁给一个男人,他怕是高兴还来不及,不该会想破坏。”
说完,又问:“你说先前在华泽查过我,应该知道的吧。”
荣少锦再点下头:“反正我不能白白被他算计,明天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姜闲一愣:“直接问他?能问出来吗?他肯定不会承认。”
荣少锦冷笑一声:“我自然有办法叫他说实话。”
顿一下,又觉得话都说到这了,干脆挑明道:“当然会让他吃点苦头,你会不会在意。如果你在意,我再另想法子。”
姜闲眨眨眼,露出个无奈又苦涩的笑:“我说实话,是我没本事拿他怎么样,但你要教训他,我只有高兴的份。我可不可以跟去看?”
荣少锦感觉心尖颤了下,有点微微地疼,凑过去亲在姜闲眉心:“可以是可以,但我怕吓着你。”
姜闲伸手搂住他,展颜道:“我胆子很大的。”
荣少锦逗他:“的确大,陌生男人说要坐你的车,你就直接给坐了。”
姜闲轻声笑着回:“也不是完全陌生,他之前帮过我,是个好人。”
荣少锦:“你对好人的评判标准实在是有点草率。”
突然又想起来问:“说起来,那晚你是怎么认出我是崔七的?”
姜闲:“最大的理由是声音,然后再观察身形、整个人的感觉,就基本能确定。”
荣少锦:“看来下回我得换个变声方式。”
两人再说上一会儿闲话,就照着先前计划的去了前院,让家令把仆人一批批叫过来,给姜闲认一认人。
荣少锦还特意向家令叮嘱:“跟他们说,都叫公子、姜公子,别让我听到什么夫人之类乱七八糟的叫法。”
家令笑着应声:“郎君放心,我们都晓得。”
认完人,正好转到主院去吃晚饭。
姜闲带去的两道药膳大受好评,静宁、荣长生和韩恭都赞不绝口。静宁和荣长生欣然让姜闲探脉,姜闲留了几道药膳方子和驱虫香囊的方子,静宁也挑了人和云雁学做药膳。
总之,这顿饭吃得一家人都十分开心。
这晚荣少锦和姜闲回了屋没再折腾,安安份份一同休息。
翌日如常起床,刚吃过早饭,就有仆从来禀:“郎君,可以过去了。”
荣少锦牵着姜闲起身,笑道:“走,收拾人去。”
第22章 收拾人
姜贵其实很不想去国子学, 他现在根本念不下书,可他找不到理由说服姜德。
幸好的是,国子学只招荫生。念书里的同学里真正勤奋用功的只占少数, 多数都是硬被家里塞进来。夫子们也知道这些学生什么样,只要不在学里闹得太过, 都不会过问。
姜贵去了一天, 先是发现混日子的人居多,遂放下心, 并且决定把往后的方向放在结交朋友上。
他自认长得不比姜闲差多少, 否则上一世也不能得武敏吉那么久的宠爱。
所以一来到学里,姜贵就很快发现,有几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一样。当中就有王侯子弟,虽然条件没有荣少锦那么理想,但也差强人意。
京里只有荣少锦和武敏吉两个纨绔高调断袖, 可不代表好男风的人就少。姜贵也不是非要找个人嫁, 重要的是能哄得人给自己花银子。
有了这个目标,姜贵第二日上学的积极性都要高不少。
他一边继续观察那几个目标, 一边在心里抱怨姜德。明明都升到三品大员了,也不知道家里的钱什么时候才能给他随便花。
不料姜贵刚腹诽过, 课还没上, 就收到姜德的消息。
来找姜贵的男子一见他就上手拉,一边把他往外拽一边着急地说:“姜尚书突然病倒, 二公子快过去看看吧!”
姜贵吃惊:“啊?他不是在衙门吗?找了大夫没有?”
男子语速极快地道:“就是在衙门里倒的,大夫说最好先别移动。现在姜尚书还昏迷不醒, 侍郎让小人来接二公子过去。”
姜贵一边跟着他往跑一边问:“派人去找我娘了吗?”
男子头也没回:“找夫人有什么,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做不得主,还得是二公子过去。”
姜贵隐隐觉得这话似乎有点奇怪, 但男子催得太急,他也很害怕姜德真病得厉害,跟着男子离开国子学,跑到停在街边的一辆小车旁。
他气喘吁吁地踩着踏凳要上车,刚掀开车帘探身进去,就发现里面有个中年男人,身材结衬,面相也有点凶恶。
姜贵奇怪得刚要问,那男人就闪电般地伸过手来,一把掐在他脸上,宽大手掌完全堵住他的嘴。
姜贵瞪大眼,一边发出沉闷的呜呜声,一边奋力往后退。
但那男人的力量实在太大,直接把姜贵拖进了车里,跟着另一边手在他后颈一捏,姜贵立刻翻着白眼昏过去。
刚才那个叫人的男子见里面一切顺利,拉好车帘,拿起踏凳回到车前,扬鞭赶骡。
*
姜闲跟着荣少锦坐小车出门。马车走了一段时间,感觉上还弯弯绕绕的。
终于停车之时,荣少锦取出两顶帷帽,递一顶姜闲。
两人各自戴好,荣少锦叮嘱:“等下跟在我身后,进了屋就不要说话,帷帽可以摘,也可以一直戴着。”
姜闲一一答应过,荣少锦这才先跳下车去,再扶他下来。
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巷子,仅能走一辆车,安安静静的,不过能听到不远处街面上传来的热闹声。
巷子里没有其他人,各家各院都大门紧闭,只有马车旁边的小院开了半扇门。
姜闲跟着荣少锦走进院中,见院里坐着两人,都起身对他们行礼。
荣少锦微点下头,带着姜闲继续推门入屋。
屋里没开窗,关了门就相当暗。
荣少锦摘下帷帽,取出火折子吹亮。
姜闲也把帷帽摘下,环视屋内,发出除了一套破桌椅就没别的东西。
荣少锦牵起姜闲的手走到旁边耳室,在角落打开地窖的门,踩着窄阶梯走下去。
地窖里不大,就着荣少锦手中火折子的微光,姜闲能看到一个人被绑在中央木架上。
荣少锦用火折子点燃墙边桌上的蜡烛,小小的空间里立刻变得明亮。
姜闲这才看清,被绑的人正是姜贵,而且眼睛蒙着黑布,嘴里也塞着布。
姜贵应该是听到了脚步声,可能也感受到一点光亮,用力摇着头发出呜呜声。
荣少锦看向姜闲,竖起食指放在嘴前。
姜闲会意地点点头。
荣少锦这才走到姜贵面前,伸手拔出他嘴里的布。
姜贵立刻叫骂:“你是谁!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爹可是工部尚书!还不快放我出去!不然等我爹找到这里……”
荣少锦抬起手,啪的响亮一声,甩了姜贵一耳光。
姜贵被打得偏过脸去,估计被打懵了,一时间室内变得安静。
荣少锦用一道尖细的声音开口:“我问你再答,没问你时闭嘴。”
姜闲吃惊地看看荣少锦。要不是亲耳听到荣少锦发出这种声音,姜闲根本想不到这会是荣少锦在说话。
荣少锦回他一笑。
这时姜贵回过了神,抖着声说:“你想要钱是不是?去找我爹,他一定会给的!”
荣少锦冷笑一声:“听不懂话,又想挨打是不是。”
姜贵立刻闭上嘴,用力摇头。
荣少锦先问:“在这京城里,谁和你有仇?”
姜贵颤抖着开口:“没……没有啊……”
荣少锦又抬手,在他另一边脸上甩一个耳光:“我喜欢诚实的人,别再让我听见你的谎话。”
姜贵痛得直抽气,想哭又不敢。
荣少锦:“说,京里你有几个仇家。”
姜贵不情不愿地回:“田钦……和姜闲……”
荣少锦:“我知道还有,不要试图对我说谎。”
姜贵顿了下,才小声说:“端、端王……”
荣少锦扬扬眉,拿走桌上一根包着布的棍子,点在姜贵身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姜贵:“就这些……真没了……”
荣少锦手上施力,将棍子往里按。
姜贵立刻痛叫一声,额上冒出一层汗。
荣少锦压了片刻才松手:“还有谁。”
姜贵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敢再瞒:“还有……开阳侯……没其他了,真的……”
荣少锦继续问:“你怎么招惹端王的。”
姜贵不敢再说谎,老实回答:“我叫姜闲去戏馆,再告诉端王,想让他俩碰上。结果端王没见到姜闲,肯定会记恨我。”
荣少锦诧异地看向姜闲,见姜闲脸上带着惊讶和茫然。
不过现在不是交谈的时候,荣少锦压下疑问,再说:“你在妙香堂买过迷情药。”
姜贵肿起的脸部肌肉明显抖一抖。
荣少锦:“用在哪。”
姜贵用力咬住唇。
荣少锦将棍木点上另一处。
姜贵连忙开口:“我自己用的!”
荣少锦用力往下按。
姜贵再次痛叫,改口说:“给开阳侯……下了……”
荣少锦这才收了力气:“说说怎么下的。”
姜贵抽着气,把那晚自己的下药过程说了一遍,最后说:“但我回去就没见到他,不知道他到底中没中,又去了哪……”
荣少锦这才问出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给他下药。”
姜贵:“我想让他娶我……我家穷,我想进长公主府享福……”
荣少锦怎么都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都气笑了,棍子再次压上去:“说实话!”
姜贵:“真的!是真的!”
荣少锦毫不客气地用力。
姜贵痛得叫声都在扭曲。
但这一次,不管荣少锦再怎么用刑,姜贵都没有改口。
荣少锦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感觉应该是真话,才扔开棍子,装作败兴地说:“好无趣的玩具。行了,你等着吧,会有人来放你。”
说完,重新用布塞住姜贵的嘴,拿起桌上的蜡烛,牵着姜闲走回地面。
出了屋,荣少锦把蜡烛交给院里的人,示意姜闲戴上帷帽,一同出门,登上等在原地的小马车。
*
车动起来,荣少锦摘了帷帽,冷笑一声:“他竟然说他家穷!”
姜闲:“和你家比起来,倒也说得过去。”
荣少锦没好气地道:“他要想享福,怎么不去找武敏吉。武敏吉后院里那么多人,也不怕多他一张嘴。”
姜闲想了想:“可能他觉得已经得罪了端王,就不敢。我感觉他挺怕端王。”
说到这个,荣少锦顺势问:“你那晚去戏馆,是他叫你去的?你怎么还听他的话。”
姜闲露出抱歉的笑容:“家里丑事,先前就没和你细说。我爹不让我无故出门,有姜贵叫我去的借口,我才好出门。那晚我没去戏馆,是直接去了赌馆,当时不够钱买药,实在没办法,就想试试运气。”
荣少锦听得心中微疼,拉起姜闲的手,借着玩笑安慰:“那运气是挺好,碰到了我。”
姜闲笑着回握住他。
在温馨的气氛里对视片刻,姜闲又变得担心:“你怎么把姜贵抓来的,不会曝露吧。”
荣少锦却是安抚地笑道:“不是我动的手,委托别人做的。”
姜闲惊讶得睁大眼:“啊?”
荣少锦慢慢解释:“京里有一群人,专门拿钱办这种委托人不方便出面的事。城西南一角供有一座土地神,香火挺好,那里有个许愿箱,京里识字的人多,每日都有人去投许愿签。
“委托人只要把委托事项、愿出的报酬和取报酬方式写好,投入箱中。那群人每日晚上都会开箱查看,觉得能办的,就去取报酬。若是过了三日报酬还没取走,就是他们不办。”
姜闲若有所思:“他们不知道这件事的委托人是你?”
荣少锦:“我让人先将银票放在隐蔽,躲着等他们去取。这样两边完全没见过面,他们就不会知道。”
姜闲:“可是你们还要交接姜贵。哪怕他们直接把姜贵带到你指定的地点,万一也躲起来等着看你的人来呢?”
荣少锦:“感觉可能性不大。他们每年办那么多事,挖委托人身份没什么意义。不过我也的确防着他们这一手,让他们放姜贵的地方有机关,他们就算离开之后躲外面守着,也看不到我的人。”
姜闲点点头,又想了想,再问:“那如果姜贵回去之后认出了他们,他们会不会被抓?”
荣少锦一笑:“那帮人在京里干这买卖据说都有快十年了,就算中间折损过人手,买卖也一直没停。不能动的人,他们不会去碰。”
姜闲点点头——显然那帮人的靠山在京里地位不低。
荣少锦继道:“而且,姜贵除了脸上两个巴掌印,身上肯定查不出异样,就算去看大夫,也是一切正常。”
姜闲再次吃惊:“那个刑这么厉害?”
荣少锦摇摇头:“都不算是刑,真能熬刑的人,那点痛根本算不上什么。不过对付姜贵足够了,他至少得痛个十天半月的。算计我,还想毫发无损?”
姜闲笑道:“教训得好。”
马车回到长公主府。
两人本想和静宁夫妇一同吃午饭,不过因为荣少锦出门前没给个中午回不回的准备话,夫妇俩出门访友去了。
姜闲和荣少锦就回到自己院子吃。
刚吃完,就有仆从传话说静宁夫妇回来了,叫荣少锦过去说话。
姜闲等荣少锦离去,就把刘山叫进来,把昨天荣少锦非让自己从库里挑的一些草药交给他:“你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起程回去。”
刘山答应着收了东西。
姜闲叮嘱:“药丸的事办妥当,药膳馆那边让许真尽快。另外,你回京之后先别回来,乔装留在外面……”
他细细地给刘山吩咐了一番,刘山一一应下,拿着东西离开。
姜闲再反复想了两三回,确认没有问题,都禁不住在心里感谢一下今日荣少锦提供的消息。
他早就想从姜贵那里套他上一世的情报,只是一直没想到稳妥的办法。
现在办法就送上了门,只是需要他再耐心地等一段时间。
第23章 脉象
姜闲歇了个晌, 醒起来就隐约听见云雁和花清在院子里聊天。
云雁知道他耳朵灵,说话刻意压了音量,姜闲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不过他们刚进长公主府两天, 要打听的事情很多,他猜云雁是在积极收集信息。
姜闲扯了床边的绳, 坐起来自己穿外袍, 坐到镜头梳头。
不一会儿,云雁进来接过他的梳子, 继续帮他梳。梳好头再到盆架边, 拿起底下的水罐倒水进铜盆,伺候姜闲净面洗手。
姜闲刚收拾妥当,荣少锦走了进来。
他过来拉姜闲的手,笑说:“说今天逛逛家里,结果上午又有事耽搁。累不累, 要有兴致, 我们坐轺车走一圈。”
姜闲:“不累。不过,今日不是要回门?”
这事先前两人谁都没提, 可上午出门时姜闲看前院备着些礼,还都扎着红绸, 想来该是回门礼。
虽说习俗里是新人一早回门, 在娘家用午饭。但荣少锦向来是个不按常理走的人,姜闲猜测他可能会因为不想在姜家吃饭, 就干脆下午再过去走个过场。
不过,这回荣少锦的回答却出乎姜闲意料。
荣少锦:“姜家那边也来人催过, 我已经让人回去告诉姜德, 我们明日再过去。”
姜闲诧异:“明日?”
荣少锦嘲讽地说:“他对你这样,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有脸让我叫岳父。我们肯过去就已经给足他面子了, 轮不到他挑三拣四。反正本来婚事跟和旁人不一样,回门不一样点才正常。”
姜闲听得忍不住一笑:“好,你想明日就明日。那我们就坐车逛逛府里。”
荣少锦跟着笑开,牵着姜闲往外走。
院门外已经停着一辆小轺车候着,伞盖高高撑在车舆上方。
姜闲走上车,盘腿坐下,再等荣少锦也在旁边坐好,基本就不剩什么位置了。车舆高度比肩膀低一些,往四周一望,视野挺好。
荣少锦没带其他人,自己拉起缰绳,控制拉车的马前进。
他挑着平坦的大路走,一边给姜闲介绍府内各处,又说:“你若是有哪里想下去看的,就叫我停车。”
姜闲应声好,饶有兴致地四下张望。
先帝盖给爱女静宁的这座长公主府非常宽敞。
据说原本就是按着王府规格建造,而五年前荣少锦回京,兴乐帝给他封爵时还要赐府。恰好和长公主府挨着的一家被查封,兴乐帝就赐了那里,让把两边打通改建。所以现在比许多王府还大。
府里除了种种各有特色的院子、花园,也有可跑马射箭的靶场,还有个可以游船的湖。期间还有几队四处巡逻的家丁,观身姿步伐,都是训练有素。
姜闲看得目不瑕接,不由得想——难怪姜贵总认为姜家穷,挖空心思想嫁入侯门。
当姜闲见到一处开满姹紫嫣红的花,伸手扯扯荣少锦的袖子,再指着说:“我想下去看看花。”
荣少锦便停下车,带姜闲走到花丛中。
两人慢慢过一段路,姜闲看四下无人,突然停下脚步。
荣少锦转头看来:“怎么?”
姜闲主动拉住荣少锦的手,温声问:“我感觉你兴致不是很高,发生什么事了吗?”
荣少锦微微睁大眼:“很明显?”
姜闲笑着摇下头:“看不出来,但就是隐约有那种感觉,和上午教训姜贵时不一样。”
荣少锦沉默片刻,轻叹口气:“也没什么,只是爹娘已经确定月底起程。想到马上就要分别,有点舍不得。”
说完,又不好意思地一笑:“你会不会笑我,这么大了还离不开爹娘。”
姜闲:“怎么会,想与亲人在一起是人之常情。”
荣少锦挠挠头:“我没事,伤感一下就过去了。”
姜闲又问:“你想跟过去吗?我听说你在那边长到十六岁,一定很想念吧。”
荣少锦一愣:“那倒也没有……”
只是,话音里多少有点言不由衷。他自己也发现没有掩饰好,咳了一声,重新说:“我不在乎待在哪里,只是想多少帮爹娘分担一些。”
姜闲突然凑近进来。
荣少锦吓了一跳。
不过下一刻,他就感觉姜闲的唇贴到自己唇上。
在荣少锦发愣之时,姜闲伸舌轻舔几下他唇瓣。
荣少锦不自觉地张开嘴,姜闲微侧脸错过鼻尖,接着就探舌进去,温柔地缠住荣少锦的舌。
轻微的气息声中,两人久久地唇舌交缠。
这是个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吻。
四片唇瓣终于分开之时,两人已是拥在一起。
姜闲双手捧着荣少锦的脸,缓缓抚摸他脸庞:“京里还有我,我在你身边。”
荣少锦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问:“如果哪天我离开,你会跟我走吗?”
姜闲莞尔:“当然。”
荣少锦笑容越来越大,抱紧了人,低头再次吻住他。
○●
翌日,临近中午,姜闲和荣少锦才带着回门礼去姜家。
荣少锦心中不满姜德对姜闲母子的苛待,准备的礼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他带姜闲骑马,依旧是两人共骑,走在街上能不断引来惊叹的目光。
荣少锦在姜闲耳边低声笑道:“听到吗?好几个夸我们相配的。”
姜闲也低声笑笑:“那你有没有听到,也有人在可惜两个如意夫婿的人选偏偏在一起了。”
荣少锦嗤鼻:“我俩就是彼此的如意郎君,合该在一起,管她们什么事。”
两人说说笑笑着进到姜家。
荣少锦一边抱姜闲下马,一边小声说:“姜贵的脸肯定还没消肿,一会儿能少见一个碍眼的。”
姜闲瞥他一眼:“原来你扇的那两巴掌,是为了这个。”
果然,出来招待两人的只有姜德和贾金燕。
正是午饭时间,双方客套两句就入席。
荣少锦和姜闲出门之前已经吃过,此时随便吃一点,坐够半个时辰,走完流程给完面子,就起身告辞。
姜德挽留两句,见真留不住,就送了客。
荣少锦让马儿自己慢慢走,和姜闲商量:“时间还好,我想去一趟华老大夫那里,让他给你瞧瞧,看有没有办法治得了你的弱症。”
姜闲一愣:“你和他说好了吗,怎么没先和我提。”
荣少锦:“没有,刚才突然想到的。”
姜闲:“那这样突然去会不会不太好,听说华大夫很忙。”
荣少锦:“也不是时时都会很忙。去碰碰运气,他要是得忙许久,我们就回家,要是有空或是很快忙完,我们就等一等。”
姜闲往后靠在荣少锦身上,微微蹙眉眯眼:“可是我有点累了,平日都会歇个晌……要不先派人过去和华大夫说一声,我们下午再过去。”
荣少锦见他确实是有点犯困的模样,也不勉强,就拨了马头往家走:“也行,你先睡一觉。”
姜闲舒服地靠着荣少锦,在马匹的轻微摇晃下回想华大夫的信息。
这还是云雁昨日从花清那里打探来的。
华大夫原是宫中御医,医术在尚药局和太医署都很出名,却招来同僚嫉妒,设计谄害他入罪,被发配边地。
发配地恰好在荣长生的驻守区,还刚去到就得罪了人,差点被整死。还是静宁偶然发现了他,将他救下来,收到军中当了军医,给的待遇还非常好。
再后来遇到大赦,华大夫得赦无罪,荣长生也愿意放他自由。不过华大夫已经在军中待习惯了,一直没有离开。
直到荣少锦回京。华大夫为报静宁夫妇的恩德,随荣少锦一同回京,跟在他身边照顾了他两年。直到确定荣少锦安定下来,才离开长公主府,自己开了家小医馆。
以华大夫的医术,和他以前的名气,自然很快就成了京中名医。
姜闲没想到荣少锦会对自己的“弱症”如此上心,但他可不敢让那样的杏林高手切脉。
两人回到家中,姜闲去歇晌,荣少锦就去隔壁练武。
姜闲见荣少锦果然没再跟在自己身边,总算松口气。
他叮嘱云雁:“你在外间守着,一个时辰后进来叫我。若是期间少锦来了,赶紧进来告诉我。”
云雁点头重复一遍,确认无误,便离开卧房去外间。
姜闲翻找出一只带锁的小匣子,用收在香囊里的钥题打开,取出里面一套用于针刺的针。
他另找出一瓶药水,擦拭过所有针头,这才在床上躺下,给自己扎针。
姜闲带着针睡了一觉,一个时辰后取下针,再次擦拭之后收好,这才让云雁去隔壁叫荣少锦。
荣少锦很快过来,却说:“华大夫回话说,下午他带个徒弟过来,让我们等着就好。”
姜闲点点头,又有点奇怪地问:“带徒弟来?”
荣少锦解释:“他有一套保生拳,我想让他教教你。他说徒弟已经练熟了,让他徒弟每日过来教,教到你也练熟为止。”
不用出门,两人就一同聊些闲话吃些水果。
没有过多久,仆人就领着华大夫师徒过来。
华大夫年纪约摸四十多,两鬓已有一小片斑白,不过看着精神很好。
他先仔仔细细给姜闲切了脉,听闻他时不时会吃药膳,还看了看方子。
荣少锦紧张地问:“怎么样,能不能除去病根?”
华大夫却遗憾地摇下头:“娘胎里带出来的,没办法。能养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
荣少锦忍不住露出失望之色。
华大夫又安慰道:“如今也只是比常人弱一些,注意休息好,不要劳心劳力,不会有什么影响。药膳都很不错,姜公子既通药理,继续吃就好。”
荣少锦得了他这句准话,才放下心来,和姜闲一同向他道谢。
华大夫留下徒弟教姜闲打养生拳,又说想拜见静宁夫妇,荣少锦便亲自送他去主院。
出得院子,荣少锦突然凑到华大夫身边,小小地问:“华大夫,我和姜闲……就是……对他有影响吗?”
华大夫一愣,疑惑地看着荣少锦一会儿,见他眼睛里带着一点点心虚,才猛然反应过来他想问的是什么。
随即差点就失笑出声,咳了一下压下笑意,才说:“他现在脉中没有虚相。不过到底身体比常人弱,你还是要节制,细水方能长流。”
荣少锦吁口气,点头道:“嗯嗯,我会注意。”
随后两人就换了话题。
只是,荣少锦把他送到主院,再转身回姜闲院子时,才想起——什么程度才算是节制?
但又不好再去找人问,只得自己琢磨。
荣少锦琢磨了一路,最后得出的结果是——既然姜闲并没有不适,华大夫也说脉象没问题,就代表目前这个程度是安全的。
不要超过就好。
荣少锦一下就心情极好,往回走的步伐都变得轻快。
第24章 好运
姜闲婚后的日子过得很悠闲。
京城里玩乐的地方多, 荣少锦隔三差五带姜闲四处见识,两人又一直同车共骑,“欣赏开阳侯夫夫”都成了京中新增的一景。
不过, 不管出不出门,两人都会和静宁夫妇一同吃午饭和晚饭。一家人相聚的时间所剩不多, 四人都很珍惜。
四月廿七, 兴乐帝办了个家宴为静宁夫妇送行。
荣少锦为姜闲挑出一件新衣裳,坐在一旁看云雁和花清帮他换上。
姜闲穿好衣, 坐下来让云雁重新梳头, 一边问:“进宫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家宴会不会很多人。”
荣少锦:“注意跟在我身边就好。以前每回爹娘离京圣上都会办这个家宴,人倒不是很多,但武敏吉八成会在。所以你别离开我身边,要如厕更衣或是干嘛的, 都和我说, 我陪着你。”
姜闲应声好。
荣少锦继续说:“备用的衣裳,和需要备着的东西, 一会儿云雁收拾好包袱,出发的时候交给我娘的侍女。只能带两个侍女进宫, 小厮不能跟进去。”
姜闲再应一声好。
一切收拾妥当, 静宁那边来人叫,姜闲就跟着荣少锦去了前院, 一家人分上两辆车,出发进宫。
待马车停下, 姜闲被荣少锦扶下车, 就见车前停着一顶肩舆。
静宁从旁边马车上来,看到那肩舆就挥手道:“说了不用准备, 我哪次坐过了,又没到走不动的年岁。”
候着迎接的宦官上前见礼,笑着夸:“长公主殿下自然是贵体康健。但特为殿下备肩舆,也是陛下一片心。”
静宁一笑:“走吧,早点过去,我还能和陛下多说会儿话。”
宦官打头领路,静宁和荣长生并排在前,荣少锦暗暗牵着姜闲跟在后方。
众人一路走进御花园,最后被领向一座宽敞的水榭。能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些人,有乐师坐在一端奏乐。
领路的宦官解释:“陛下说,天热了,在水边开宴凉爽。”
一行人进到水榭里,先到的人纷纷起身见礼,两厢寒暄。
姜闲认识大半。
四位成年皇子都带着王妃,只有端王是只身一人。
水榭里摆了两桌,因是家宴,没有男女分席。先到的人都围坐于一桌,另一桌旁只摆着四张椅子。
静宁跟侄子们说过几句,就和荣长生坐到另一桌。荣少锦也拉着姜闲在小辈这桌坐下。
交际的事有荣少锦,姜闲就静静坐着,微笑着听。荣少锦也没忘照顾他,一边说话一边就给他倒茶夹糕点,显得站在一旁的宫女都像个摆设。
刚坐一会儿,兴乐帝到了,还带着一位妃子。众人起身迎驾,随后就上菜开席。
荣少锦凑到姜闲耳边说:“那是崔贵妃。从娘这边算,是我的表姨母。”
姜闲略点下头,还突然反应过来,荣少锦那次化名的“崔”来自何处,想必就是跟随先皇后家里这个崔姓。
这一顿宴,主桌那边四位长辈聊得气氛很好,时不时发出笑声。不过小辈这一桌就完全不一样,荣少锦对众表兄展示了平等的客套和不熟。
据姜闲的观察,甚至四位皇子彼此之间都不是很热络。唯有武敏吉和宣王聊得多,有种毫不避嫌的亲密,难怪朝堂内外都把武敏吉看作宣王党。
吃这一顿宴,荣少锦重点防着武敏吉。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御前,还有静宁和荣长生在席间,武敏吉没有作妖,除了开头寒暄时有两三句话带到姜闲,后面都没再提。当然,期间总免不了会有一些眼神扫过,但都算不上出格。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姜闲吃得不多,此时基本停了筷。
荣少锦凑到他耳边问:“要不要四处走走?这池里有条金色鳞片的鲤鱼,我带你去找找,看能不能见着。”
姜闲诧异:“会不会不太好?大家都还坐着。”
荣少锦扬唇一笑:“有什么不好的。我去和圣上说。”
说完,牵着姜闲的手拉他起身,一同去了主桌。
主桌四人见他俩过去,都停下话转过目光。
兴乐帝看见两人相牵的手,打趣道:“朕都听说了,最近你二人出门,总能收获不少巾帕香囊。这种百姓争相投物的盛景,除了状元郎跨马游街,京中可是有一段日子没出现过了。”
荣少锦跟着笑:“幸好扔的不是水果,不然往后我们出门就只能坐车,不敢骑马了。”
一句话说得桌旁四人都笑起来,兴乐帝笑得越最欢快,显然心情极好。
趁着他高兴,荣少锦开口请求:“舅舅,我想带姜闲去找找这池中的金鲤,看有没有好运能见着。”
兴乐帝答应得很干脆:“知道你们年轻人坐不住,自去玩吧。”
说完,又回头对身旁伺候的吕宦官说:“找个人带他们去,也拿些鱼食给他们。”
吕宦官便点了个旁边的小宦官。
小宦官先领着荣少锦和姜闲沿湖边走,一段距离之后,水面变窄,他又将两人带到一座小拱桥边:“时常能在桥下见着。开阳侯先在这儿看着,小的去拿鱼食来。”
荣少锦挥手让他去,再牵着姜闲慢慢走上小拱桥。
微风吹拂,波光鳞鳞。水道再往前更窄,并且变得弯弯曲曲。两旁都是大可坐人的光滑圆石,还错落地垒着一座座假山,其间种着花草。
荣少锦指着前面说:“那一段据说是为了曲水流觞才特意搞成那样,不过那种文人会我都不来凑热闹。”
姜闲顺着望过去:“看着是挺好玩,弯弯曲曲别有意趣。”
荣少锦:“你要喜欢,家里也可以挖一条出来。”
姜闲失笑:“那也不用,家里的景又不比这儿差。”
荣少锦扬扬眉。哪怕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听到姜闲夸家里,他还是会很开心。
两人聊过一会儿,小宦官拿着鱼食跑回来。
荣少锦托在手中,让姜闲抓起一点往水中撒。
没多久,水面就变得热闹,红的白的花的鲤鱼在水中翻腾争食。
不过,撒了几轮,都没见到荣少锦说的那条金鲤。
荣少锦挠挠头:“运气不太好啊。”
姜闲忙说:“见不到也没什么,这些也很漂亮。”
小宦官提议:“要不再顺水边往前走几步?那条鱼好像偏爱水边那些石头,总能在石边上见着。”
荣少锦牵着姜闲下桥:“走吧,反正都出来了。”
三人顺着水边慢慢往前,走进那一片弯曲的水道。
还是小宦官眼尖,突然指着前方一块大石:“那里!小人刚才看到有金色闪过!”
姜闲和荣少锦顺着他所指看去,起先没见异样,不过片刻之后果然见到一抹金色若隐若现地晃动。
荣少锦拉紧姜闲的手:“我们轻点走,别吓到它。”
姜闲点点头。
荣少锦又对小宦官说:“你在这儿等,少个人少点动静。”
小宦官也点点头,再叮嘱:“石头滑,两位当心。”
荣少锦和姜闲放轻动作,几乎没发出一点脚步声。
也就十几步,来到一块大石边。
两人探身越过大石往水里看,又见一道金色闪过。
荣少锦连忙将鱼食递到姜闲面前,姜闲抓起一点往水中撒。
鱼食刚入水,两人就看见那条金色鲤鱼浮上水面吃食。整条鱼约长一尺余,通体金光闪烁,美丽非常。
荣少锦小声说:“漂亮吧?”
姜闲看他一眼,笑意盈盈:“嗯。还是见到了,会有好运气。”
荣少锦:“上去坐一会儿。”
他小心地踩上大石,再拉姜闲上来,两人一同小心坐下。
姜闲靠着荣少锦,继续往水中撒鱼食。
金鲤在水里吃得满足,就像一道金光在两人眼前不断划过。
之后又有别的鱼游过来抢食,在一片红白、红黑的花色间,金色更是亮眼。
直到姜闲的鱼食都撒完,聚在一起的鱼群才渐渐散开。
两人刚要起身,突然俱是动作一顿,对视一眼。
他们耳力都好,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武敏吉的声音,在小声说:“这里,旁边看不到。”
荣少锦没动,姜闲装作帮他整理头发,顺势看一眼,发现那里被假山挡住,的确看不见。
随后,是一道略细的男声问:“端王,那个登仙极乐丹,可还能弄到?”
应该是个宦官。
武敏吉:“圣上用着感觉如何?”
宦官:“效果非常好,圣上很满意。但只剩两颗了。”
武敏吉:“这东西不好弄,我会盯着。你也别总给圣上用,就得让他不满足,他才更离不开。”
宦官:“我知道,但也不能真断了。”
武敏吉:“弄到我会再给你。”
两人快速说完这几句,又马上离开。
姜闲听得脸色微妙,也看到荣少锦眼中露出嘲讽。
从刚才听到的对话中,不难猜出武敏吉弄来的是壮阳药。
不过,只有姜闲知道,自己的惊讶和荣少锦不一样。
那个“登仙极乐丹”,正是他原先最大的进项。但在成婚之前,他决定结束这个买卖,这次刘山带回华泽出手的,就是最后一批药。
姜闲知道那药极好卖,不少达官贵人都是常客。却没想到,竟然还流到皇宫里来,让皇帝给用上了。
荣少锦不知其中内情,就只是单纯地鄙视武敏吉偷偷进贡那种药。
确定那边的两人离开,荣少锦起身下了石头,再扶着姜闲下来。
金鲤已经见到,两人心满意足,携手返回水榭。
对于他们听到的秘密,吃完宴后返回家中,荣少锦都没有特意提,姜闲也就当作不知道那事。
第25章 安慰
四月廿九, 是荣长生和静宁离京的日子。
一大清晨,长公主府中就一片热闹。
哪怕到了四月底,清早的天气还是透着凉意。
姜闲加了一件斗篷, 走出屋来。云雁进小厨房拎上厨子备好的保温食盒,跟着姜闲往前院去。
荣少锦起得更早, 此时已经去了爹娘那边。
队伍要赶路, 马上就要出发,走到城门差不多正是开门的时候。
时间太早, 本来荣少锦和静宁夫妇都让姜闲不用去送, 如常休息就好。
姜闲当然不会不去,难得坚持要送。荣少锦也就随他了,只是也坚持要他坐车,还让他在车里吃早饭,这样能多睡一会儿。
荣少锦和静宁夫妇都骑马, 姜闲自己坐车, 说是送人,其实也只是尽一份陪伴之心。
姜闲在中途遇到从主院出来的荣家三人, 两边会合。一家子说着话来到前院,上马的上马, 登车的登车, 整队出发。
如今姜闲出入用的都是荣少锦的马车,和他原先那辆小马车相比, 不仅舒适,功能还多。
云雁放下贴着车厢壁而立的折迭桌, 再打开食盒, 从里面取出茶壶茶杯摆上。
这张桌子是磁石所制,而食盒中所有器具都套有一层铁底, 能吸附在桌上,以防止马车颠簸时倒下。
云雁倒了杯茶递给姜闲,又问:“郎君想先吃什么,都拿出来怕一会儿凉了。”
姜闲看一眼食盒,发现里面摆着包子、兜子、毕罗、糖饼,每只碟子都迭着摆满三四个,每个的个头都不小。
他不由得失笑:“怎么带这么多,我俩哪儿吃得完。”
云雁:“厨子装好的,我也说不用这么多,他说反正是坐车,让都带着,可以回程时给开阳侯和花清吃。”
姜闲便道:“那你腾只碟子,每样装一个吧,我们分着吃。”
两人饭量都不大,而且哪怕京里路再好,车子也免不了会晃一晃,吃太饱会不舒服。
姜闲挂起一边车窗帘子,靠在窗边,看着车外景色下早饭。
就可惜荣家三人都在车前,看不见。
不过倒是能看到路两边的百姓也在送别,或是挥手或是作揖,还有凑上来给亲兵送东西的,当然也都被拒收了。
看得出来,百姓对守卫西陲的荣长生夫妇很是敬重。荣少锦虽是京中有名纨绔,但没犯过百姓,名声也不坏。
马车一路出了城,姜闲看见外面官道上往来的众多行人车马,沿道摆的小摊子,和夏日里路边繁茂的草木。
云雁突然感慨一句:“我们来京就过去一个月了,好快呀。”
姜闲笑笑:“是呀,真快。”
马车经过了五里短亭,离十里长亭也越来越近。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车子终于在长亭处停下。
姜闲下了车,向着前方已经下马等着他的三人走去。
荣少锦和爹娘的话大概一路上已经说尽了,此时沉默地走过几步来接姜闲。
姜闲伸出手,主动握住荣少锦垂在身侧的手掌。
荣少锦有些诧异地看过来一眼,反手回握。
姜闲牵着荣少锦,来到静宁和荣长生面前,笑着说:“爹娘一路顺风,多保重身子,我跟少锦在京里等爹娘再回来。”
静宁扫一眼两人牵在一处的手,也笑道:“我们身子好得很,不用多挂念。你们在京里好好的就行。”
荣长生接着说:“家和万事兴。你们有事商量着,别一时气盛就吵急了。”
荣少锦听得无奈:“爹,你看我们像会吵架的样子吗?再说了,我也不敢和姜闲吵啊,他身子弱,我还怕他气伤了身。”
姜闲也说:“爹娘请放心,我听少锦的。”
说到这个话题,似乎连分别的愁绪都变得淡了些。
几句送别话说完,荣长生和静宁上马,与儿子们分别,继续赶路。
队伍走出一段路,静宁才回身望,还依稀能看见两个人影站在远处。
荣长生跟着回头望了下:“少锦肯定要等看不见我们了,才会回去。”
静宁“嗯”一声,又转头看他:“你刚才怎么想起劝他们别吵架,真觉得他们会吵?”
荣长生回视她一眼:“牙齿和嘴唇还有打架的时候,做夫妻哪有不吵架绊嘴的。他们要一点都不吵,我们才该担心。”
静宁不解:“那你还那么劝。”
荣长生:“是劝他们别吵大了。我们下次回来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但愿他们真能好好的。”
说着就忍不住叹口气。
静宁倒比他洒脱:“姻缘天注定,该在一块的总会在一块,不该的也求不来。”
*
姜闲陪着荣少锦站在路边,一直到再不见那支远去的队伍,两人才回身。
来到马车边,姜闲看看荣少锦那匹马,问他:“你的马会不会跟着走,我想你陪我坐马车。”
荣少锦:“把它拴车后就行。”
说着就过去拉马。
姜闲又对云雁使个眼色:“你拿点东西给花清吃。”
云雁会意,上车在食盒里分出一些,抱着去和赶车的花清一块坐。
荣少锦扶着姜闲坐进车里,马车慢悠悠走起来。
姜闲拍堆栈起的软枕:“你靠这。”
荣少锦:“你靠,我坐着就好。”
姜闲冲他一笑:“我可以靠着你。”
荣少锦一滞,随后默默靠到软枕上。
姜闲打开食盒:“走了这么久,吃点东西吧,吃东西会让人心情变好。想吃哪一种?我都尝过,味道都很好。”
荣少锦失笑:“我没有难过。”
姜闲:“嗯,我知道。”
一边应着声,一边捏起块糖饼,送到荣少锦嘴边:“吃不吃?”
荣少锦垂眼看去,目光掠过饼,停在姜闲细长莹白的手指上。片刻后,张嘴咬一口饼。
姜闲靠到他身上:“怎么样?”
荣少锦:“好吃。”
他没伸手接,直接就着姜闲的手一口接一口,几下就把饼啃得差不多。吃到最后一口时,把姜闲的手指也含进嘴里。
姜闲察觉到手指被舔过,把手中的饼随便一推,就抽出手来,却是用荣少锦的唇擦拭一下手指。
荣少锦微微眯眼,几口吃下饼,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真好吃。”
姜闲笑着捏起个包子:“那再吃一个。”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吃着东西。
荣少锦本以为回家的路会很长,没不料,仿佛一眨眼就到了。
马车驶进长公主府停下,荣少锦扶着姜闲下车。
日头已经升得很高。
姜闲抬头望望天,对荣少锦说:“我们去游湖吧,水上凉爽。”
荣少锦:“你不去睡会儿?今日起那么早。”
姜闲牵他的手:“不着急,游一圈湖,中午回去正好歇晌。”
荣少锦干脆叫花清把马解下来,带着姜闲坐上马,往湖边去。
荣家有几种船可游湖,荣少锦在那边船边停下马,问怀里的姜闲:“你想坐哪一种。”
姜闲回头看他:“你会水不?”
荣少锦:“会。”
姜闲就指向一条有小篷的船:“就那条吧,你划,不带别人了。”
荣少锦先确认:“你会不会水。”
姜闲冲他眨眨眼:“若是翻了船,你难道会不救我。”
荣少锦却还是犹豫:“我自己肯定没问题,但救人没试过……”
姜闲失笑:“放心,我也会。华泽那么多条水道,水边长大的孩子,哪个不会水。”
荣少锦这才下了马,也抱下姜闲:“你从小身体弱,我担心你没学。”
姜闲解释:“学还是要学的,水道太多,不会水我娘都不放心。”
两人上了那条船,荣少锦摇起桨,小船就向着湖中划去。
姜闲坐在篷沿下,张望着湖上风光。
荣少锦:“这晒到了,往那边坐一些。”
姜闲却不在意:“没晒到脸就行,这边离你近点。”
荣少锦感觉心头仿佛淌过一股暖流。
他知道姜闲是想安慰自己。分别总是令人伤感,再如何说习惯,他每次也会消沉好几天,干什么都没兴致。
但今天没有,因为姜闲一直陪在身边。
小船缓缓漂荡,偶尔惊动一些水鸟。两人时不时聊上几句闲话,也不是一直在说,却是悠闲自在。
当小船来到一处开阔水面的中央,姜闲拍拍篷内:“少锦,日头晒,进来坐坐。”
荣少锦架好桨,弯身走进篷里坐下。
姜闲给他递水囊。
荣少锦拔开塞喝上几口,塞回塞子之时,船突然晃动一下。
他连忙张开双手撑在篷壁和船底上,却是才发现,原来晃动是因为姜闲起身。
姜闲单膝一跨,越过荣少锦的腿。
荣少锦反射性抬头,只是背着光,一时有点看不清姜闲的神态,只看到他眼中似乎反射着水面摇晃的光,就如同眼中也含着水。
姜闲低头看着荣少锦,抬手抚过他脸颊,不轻不重地一抹,随即轻声说:“这里,粘了东西。”
荣少锦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感觉自己神智被吸进姜闲眼里的光中,刚才那一抹,更是在他脸上擦起一把火。
荣少锦不自觉地抬手,将姜闲按向自己,噙住他的唇。
这个吻开始得很轻柔,两人眷恋地蹭着彼此唇瓣,相互吸吮,再探舌缓缓纠缠。
但没过多久,随着气息越发难以为继,吻也越发激烈。
火焰席卷了篷内。
终于分开之时,姜闲已经跪不住,整个人挨靠在荣少锦怀中。
荣少锦低头去扯他挂在腰带上的荷包:“我记得你总是随身带搽手的脂膏……”
话没说完,荷包的带子就被他不耐烦地扯断,掉在船里,滚出一个小罐。
荣少锦捡起小罐,一边开盖一边去看姜闲:“可以吗?我等不及回去。”
姜闲面色因为高温而升起薄红,眼中水波荡漾:“你看看,里面是什么。”
荣少锦转眼一看,发现小罐里装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粘稠状脂膏,本就快速的心跳顿时又加快几拍。
原来静止在湖中的小船开始摇晃,幅度渐渐加大。
一道道水波在船下扩散开,源源不绝。
第26章 机会
荣少锦躺在船里, 搂着姜闲给他当垫子,手在他后腰按揉。
小船的摇晃渐渐停止,舱内刚才的灼烫气息也被湖风吹散。
姜闲撑坐起身, 一边用双手梳拢刚才扯散的发,一边哑声说:“回去吧。”
荣少锦有些不舍地伸手轻抚他的脸, 帮着整整发鬓, 再摸过水囊递给他:“喝点水。”
姜闲靠着篷壁,捧着水囊, 小口小口地喝。
荣少锦跟着爬起, 脱下外袍抖抖,再随意折两下,铺在船舱里,扶着姜闲躺上去:“你先躺一会儿,我划回去。”
确认姜闲躺好, 荣少锦才出了船篷, 拿起桨把船往岸边划。
姜闲侧过身,看着外头划船的荣少锦。
小船再次开始轻轻摇晃, 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轻轻摇晃。
荣少锦把船划回原处,对候在岸边的花清和云雁招招手, 把两人叫到近前吩咐:“花清你骑我的马带上云雁, 回去让人准备热水,我们要洗澡。再叫一辆车过来接我们。”
花清和云雁俱是一愣, 对视一眼,都应过“是”就转身跑去拴马的地方。
荣少锦回到篷中, 在姜闲身边躺下, 再次把他揽到自己身上:“船板睡着硬,还是垫着我更好。”
姜闲下巴搁在荣少锦肩膀上, 低声笑几下。
荣少锦继续帮他揉着腰,随口找话题聊:“想不想去看看圣上送的温泉庄子,都还一直没去过。”
姜闲有点诧异:“你出城方便吗?”
他虽然不知道初遇那时荣少锦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要以崔七的身份进城,而不是换回只凭脸就能过城门的真实身份,就能猜到荣少锦进出城大概不是那么随意。
荣少锦也没瞒着,直说道:“近的城郊庄子不碍事,和宫里说一声就行。”
姜闲就有点心动,不过又问一句:“现在天热起来了,泡温泉会不会不太合适?”
荣少锦笑说:“现在还泡不了。圣上泡温泉是在别宫,那里的庄子原先是借着温泉的热度,在秋冬时节养花种菜。我们得重新砌池子,屋子也要改建收拾。现在就等我们去看看怎么弄。”
听到这情况,姜闲马上兴致缺缺:“那你看着弄吧,我完全不懂这些。”
荣少锦看出他没兴趣,便说:“反正五月不能动土,就先找人画图纸吧。看图满意了,就让人照着图纸建,等建完正好天气也凉了,正合适去泡。”
姜闲笑着应:“好,就这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马车过来,荣少锦才扶着姜闲上岸,随即直接抱起他,踩着踏凳钻进车里。
马车回到院子,花清和云雁已经安排好一应用品。
荣少锦直接把姜闲抱进浴室,和以往一样为两人清洗。
泡着热水,姜闲就有点昏昏欲睡。
荣少锦亲亲他脸侧:“还吃不吃午饭。”
姜闲眯着眼睛摇头:“先前吃得多,还不饿。你饿你就吃。”
荣少锦:“那先睡吧,睡起来再吃一点。”
洗过澡一身舒爽,荣少锦抱着姜闲回卧房,一同上床睡觉。
窗前垂着竹帘的室内颇为昏暗,下了幔帐的床里,两人彼此相拥,发出轻浅而绵长的气息。
○●
姜闲和荣少锦新婚燕尔,两人过了好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荣少锦变得都不爱往外跑,那帮朋友们总是约不到他。
先前静宁和荣长生在时,他们还收敛着,等夫妇俩一离京,他们就直接上门来拉人。
荣少锦把他们笑骂一顿,不过也没再把邀约全拒了。哪怕不是每叫必到,也隔三差五应上一回,若是地方合适,也会带上姜闲一起。
这日,荣少锦又被叫出去玩。不过看地方太吵,独自去了。
他不在,云雁和姜闲说话都随意些:“郎君,我这两日出门,总感觉偶尔像是被人盯着,可留心找又找不着是谁。”
姜闲想了想:“可能是刘叔碰巧见到你。算算日子,他该回来了。”
云雁惊讶:“这么快?才半个月,他往返加上办事,还早吧。”
姜闲笑道:“你忘了可以走水路。他一个人轻便,两头坐船,只中间骑马跑一段,差不多是这时间。”
云雁这才想起,心中算算:“那是差不多……但他回来了怎么还留在外面?”
姜闲:“我让他先乔装办点事。不过,许真要是一同进了京,应该会来找我。”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仆人拿着名帖来禀:“公子,门外有位叫许真的,说是您的朋友,来拜会您和郎君。”
姜闲和云雁对视一眼——真是说人人到。
姜闲:“请他到花厅,我这就过去。”
仆人领命下去。
姜闲起身整整衣,带着云雁去往花厅。
花厅里坐着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一身儒雅气息,正喝着茶在等主人家,身旁还摆着一些礼盒,几名婢女侍立厅中。
姜闲进来先拱手:“许兄,久未见面了。”
许真起身回礼:“姜公子,恭贺新婚。”
两人相互问候,各自落座,婢女过来添茶。
许真先取出一份礼单递给姜闲:“这是在下给姜公子和开阳侯的贺仪。些许心意,不足为敬,万望笑纳。可惜今日开阳侯事忙,改日在下再来登门拜会他。”
说是贺仪,实际上是给荣少锦这个靠山上的孝敬。
姜闲粗略看过礼单,笑道:“许兄客气了。”
两人真真假假地聊了聊药膳馆的事。
随后许真掏出一封信:“我一接到你的信,就立刻动身过来。你家仆人被令堂留着办事,还要晚上几日,因此托我先将令堂的信带来。”
姜闲接过,抽出信纸快速看过一遍,里面是许真简短的情况汇报。
待姜闲看完,许真又说:“我来时雇了镖师护送。镖师明日折返,你若有书信等物要带回,可今日之内拿到客栈给我。”
随后留了客栈地址。
姜闲折起纸:“好,稍候我写好回信,让云雁送过去。”
花厅中不方便说话,两人再聊过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许真就起身告辞。
姜闲回到院中,提笔写了封回信,交给云雁送去,让他顺便和许真约个在外头“偶遇”的时间地址。
等晚上荣少锦回来,姜闲把许真那份礼单给了他。
荣少锦只扫过一眼,就还给姜闲:“日后他的孝敬,都你收吧。给他传个话,也不用特意上门找我,他有什么心意都直接谢你就行。”
姜闲点下头,又说:“他说争取尽早开业,到时再来请我们。”
荣少锦自然答应下来。
等过两三日,姜闲出门和许真碰了个面,把药膳馆的事全都交待好。
又过了五六日,刘山回到长公主府。
寻个荣少锦没在姜闲身边的空,刘山复命道:“我试过,的确是那个法子。现在已经全布置好,只要郎君给许真传讯,他就会将东西送过去。”
姜闲欣慰一笑:“干得好,辛苦了,刘叔。”
○●
五月底的一日,荣少锦被召进宫一趟,回来就告诉姜闲:“六月初三我陪圣上去打猎,可能得要个十日左右才能回来。”
姜闲奇怪:“怎么突然去打猎?”
荣少锦一脸郁闷:“八成是武敏吉撺掇的。那小子自己玩还不过瘾,非拉着圣上一起。圣上也是,就惯着他。圣上让我把你带上,可你的身体哪里合适去猎场,我就替你拒绝了。”
姜闲若有所思:“初三……还有七日。那你赶紧准备东西,夏日虫蛇多,解毒的药物记得带上。”
荣少锦伸手搂住他:“别担心,只是近处的小猎场,去过好些回了,地方我熟悉。就是要和你分开那么长时间,实在难受。”
姜闲蹭蹭他的脸:“你尽情玩,不想我就过得快了。”
荣少锦叹气:“怎么可能不想。而且也要收着打,玩不尽兴。一想到又会看到武敏吉那得意的嘴脸,更是难受加难受。”
姜闲失笑:“要那不,我还是跟你去吧。我待着在营地里,你不会十天都在林子里吧,中间能见上面。”
荣少锦有点心动,不过犹豫片刻还是摇头:“天热,出门露宿肯定没在家里舒服,而且我也不放心留你自己在营地。没事,熬一熬就过去了。”
姜闲也是一叹:“前两日许真才给我传话,说初三药膳馆开张,请我们去吃宴。可惜了,只能等你回来。”
荣少锦:“你去吧。要是陈甫有空,可以叫上他陪你。等我回来,我们再去一次。到时挑个韩恭不上学的日子,带上他一块。”
姜闲笑着往前凑,亲在荣少锦唇上。
荣少锦很快反客主为,舔开他唇瓣攻城略地。
翌日,刘山去找了一回许真。
六月初三一大早,姜闲送荣少锦出门。
两人在大门处黏糊片刻,荣少锦就催着姜闲回去补觉。
临上马前,荣少锦突然想起:“对了,我好像听说姜贵这两天不知去了哪里,姜家那边在找。如果他们找你,你不用搭理,就说等我回来再说。”
姜闲应下,目送他带着一队家丁出门走远,才返回房间,倒头补了一觉。
起床再换身新衣服,带着云雁和刘山出门去药膳馆。
开张头一日,许真搞了不少活动,店里非常热闹。
姜闲给他道过贺,被领到后院预留出的雅院里。
很快一道道菜就摆上桌,主仆三人吃得很畅快。
吃饭喝足,姜闲和刘山改头换面做乔装,只留下云雁守在这里,两人一同从角门离开。
角门外停着辆破旧小驴车,姜闲钻进去,刘山赶着车走了许久,来到一处偏僻小巷尽头的旧屋。
刘山将驴车拉进不大的院中拴好,带着姜闲进屋。
屋里地窖的门开着,刘山举着蜡烛在前头引路。
姜闲拾阶而下。
这里上面的屋比上回荣少锦那的小,地窖倒是挖得比上回的大不少。
地窖中央摆着一张床。
姜贵被蒙着眼塞着嘴,绑在床上。
第27章 旧恨
姜贵被关在这里已经两天, 现在头发散乱,衣衫又脏又皱,身下秽物散发出难闻的臭味。就算地窖门开着, 味道也没有完全散出去。
他的手脚被布索套着,虽然没被绑死在床上, 但能活动的位置也极为有限。现在手腕都能看到挣扎擦伤, 脚踝想必也一样。
这两天里,刘山每天会来给他喂一次食水, 其余时候他就只能这样躺着。
绑姜贵这事只有姜闲主仆三人知道, 有关姜贵的所有事情,都是刘山经手。就连许真,也只是听命去刘山找的隐蔽地点放置银票,再为姜闲保留一个雅院,并不知道全貌。
此时, 刘山将蜡烛立在床边的桌上。桌上还摆着一只木盆, 刘山扯下腰间两个水囊,将水全倒在木盆里。
最后, 他走到床边,扯下姜贵嘴里的布。
姜贵被饿了两天, 这时说话都有气无力, 声音也一片沙哑:“水……给我水……和吃的……”
刘山看向姜闲,见他点头, 才扯下第三只水囊,在姜贵嘴上倒。
姜贵贪婪地舔着水囊中流下的细细水柱。
刘山很快又收起水囊, 从怀中摸出一个炊饼, 却只撕出一半,再掰小了往姜贵嘴里放。
姜闲在旁边看着姜贵的狼狈模样, 忍耐着周围的臭气,不由得想起一些年幼时的旧事。
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但其实只是被埋了下去,随时可以被翻找出来。
姜闲记事很早,甚至能记有三岁时的零碎记忆,四五岁时记忆就较为连贯。
因此,他娘当年如何在贾金燕手里艰难讨生活,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印在脑中。
更别说姜贵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还能回想当时身体的反应。
姜贵虽比姜闲小半岁,但姜闲先天体弱多病,平日别说想吃好,能吃饱都是他娘忍着饿给他省一口,因此体格和墩实的姜贵完全没法比。在他娘偶尔顾不过来的时候,姜闲就成了姜贵的玩具。
三岁那年有一次,姜贵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拿树枝抽姜闲玩。姜闲只能尽量抱着头保护眼睛,手上、腿上、身上、乃至脸上,不知被抽出多少血道子。
后来姜贵被姜德狠骂了一顿。因为姜闲身上的伤太明显,偏巧被来家作客的同僚瞧去,让姜德感觉很丢脸。
那以后,姜贵学会了不在姜闲身上留痕迹的玩法。什么泼水扔土都不值一提,衣服蒙头到差点窒息的情况都好几次。
姜闲现在都能想起来,那种喘不上气、胸腔灼辣到脑子一片空白的感受。
三四五岁那三年留下的记忆,全是一场又一场噩梦。
因此,当姜德要把他们母子送回华泽时,他们甚至是欣喜的。回去哪怕再苦,也比待在姜贵母子手下提心吊胆地求活强。
幸好,上天还算眷顾姜闲,让他遇到了他师父……
突然一串咳嗽声,将沉浸于回忆的姜闲拉回当下。
姜贵咳得脸红脖子粗,甚至胸膛都震离了床面。
姜闲冷眼看着,唇角甚至扬起一个弧度。
刘山把那半张饼喂完,再转头看姜闲的指示。
姜闲抬起手,手背对着他摆了摆。
刘山便解下后背小包袱放在桌上,随后转身离开地窖。
姜贵大概是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又察觉光没灭,嘴也没被堵,发出一道奇怪的惊讶声。
姜闲开口,用一种苍老的声音说:“姜贵。”
姜贵猛然一愣,随即甚至抢着说话:“你是谁?和上次那人是一伙的吗?到底为什么一再抓我?”
姜闲自然没搭理这些事,继续说:“端王是怎么篡位的,仔细说一说。”
姜贵就像瞬间被人扼住喉咙,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咙间。
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再开口:“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端王篡位……为什么问我……”
姜闲:“你知道。你入了端王府,成为最受宠的男宠,端王还向皇帝请旨要娶你为王妃。不过很可惜,最后他给你的,只是一杯毒酒。”
随着姜闲的每一句话,姜贵的身体就多颤抖一分,到最后甚至带得床都在颤。
姜闲:“说吧,端王是怎么篡位的。”
然而,姜贵依旧咬死不认:“我真听不懂……什么胡言乱语……”
姜闲走到桌边,拆开桌上小包袱。
包袱里是一大迭上好的桑皮纸。
姜闲拿起几张放进水盆中,待纸完全吸透了水,再拎出一张,弯身盖在姜贵脸上。
他动作很仔细,还抚摸似地让湿纸彻底贴合到姜贵脸上。
姜贵被这冰凉一激,声音惊得变了调:“你在干什么!我脸上的是什么!”
姜闲再去拿第二张纸,继续仔细地往姜贵脸上贴。
同时慢慢解释:“浸湿的桑皮纸。它韧性很好,遇水不化,能完全贴住你的脸皮,不留一点缝隙。每多贴一层纸,你能透过纸吸到的气息都会减少。你猜猜,我贴到第几层,你会完全吸不到气?”
姜贵吓得连忙张大口吸气。
但,随着姜闲增加的层数,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不管怎么用力,都吸不进多少气,胸口开始疼痛,脑子开始嗡鸣。
姜闲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趁你还能发出声音,我劝你赶紧开口。”
姜贵胸口不断起伏,终究是败给了对死亡的恐惧,艰难地在好几张纸下蠕动着嘴唇:“我说……先把纸……拿走……”
姜闲把纸都揭掉。
姜贵立刻大口大口地吸气。
姜闲在他耳边抖一抖纸,让他听见声音:“说实话,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它很有限。”
姜贵抽噎一下:“我真的不知道……”
姜闲用纸拂过他的脸。
姜贵吓得加快语速:“是实话!我只是他后院的男宠,怎么会知道那种要命的事!他也不可能告诉我啊!我知道的时候,毒酒已经摆在我面前了!还是拿酒来的阉人说的!”
姜闲想了想,觉得倒也说得过去。
从他先前几次接触过武敏吉的印象来看,武敏吉那人城府极深,篡位这种大事,不对后院男宠说并不奇怪。
姜闲换了个问法:“那就来说点你知道的,端王篡位是哪一年,什么日子。”
姜贵沉默片刻,还是选择了老实回答:“两年后,九月十七。”
姜闲暗暗吃了一惊——竟然这么快!当初他梦中见到的书里写得含糊,他还以为至少也是五六年之后的事。
姜闲:“那个月,京里都有什么大事,端王又有什么异常。”
姜贵努力回想:“那个月……”
姜闲耐心地一点点问,还根据姜贵的回答不断调整方向。
期间但凡姜贵说不清楚,或是回答缺乏说明力,姜闲就给他贴纸。
在死亡高压面前,姜贵的记忆都被彻底激发。
姜闲留意着蜡烛的长度,时间差不多就停下提问,说:“今日先到此。你再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值得说的事,下回我希望你能再有价值。”
姜贵一听就急了:“你还想知道什么,赶紧问!问完放我走!”
姜闲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不着急,两年多里的事,足够我们慢慢聊。”
说完,也不管姜贵再说什么,直接转身走出地窖。
回到地面走出院子,姜闲都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气——地窖里的气味实在是难闻。
刘山见到姜闲上来,便再次下到地窖。他把另外半张饼给姜贵喂完,再喂过一次水,然后重新堵上姜贵的嘴,就端着水盆拿着蜡烛离开。
姜闲上了小驴车,刘山锁好门,赶着车回药膳馆角门。两人反回姜闲的雅院,除去乔装换回原本模样,带上云雁一起回长公主府。
*
药膳馆就是姜闲最好的掩护。
新店开张,日日有活动。姜闲去捧场去得勤,很快京里就传开消息,药膳馆的东家是姜闲同乡,如今背靠的就是开阳侯这棵大树。
姜闲往小院去了五回,有时连着去,有时也隔个一两天。
他从姜贵的嘴里挖出不少东西。不过,第四回去的时候,姜贵说到后面,已经有点语无伦次。
再到第五回,甚至开始有点疯言疯语。
姜闲给姜贵贴了五层纸,姜贵依旧如此。
他便知道,姜贵不中用了。
姜闲目光落在姜贵脸上。
五层桑皮纸,把姜贵的脸盖得模糊不清。
姜贵的胸膛起伏从剧烈到渐渐减为微弱,他已经发出不声,身体出现抽搐。
姜闲知道,姜贵的性命,此刻就在一线之间。
他原先并没有想要姜贵的命。
有没有出人命,会让这件事的后续有很大不同。
毕竟天子脚下,三品大员的儿子丢了性命,官府肯定得严查一番。但如果只是被绑架,还“毫发无损”地回去了,那通常懒得下力气查,尤其里面还牵扯到一个捞钱的势力。
所以姜闲从一开始目标就很明显,只想搞情报,用刑不过是达到目的手段。
可是现在……
姜闲突然发现,自己看着姜贵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心中十分畅快。
他希望姜贵就这样死去。
姜贵的胸膛起伏已经微乎其微,姜闲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最终,姜闲深吸一口气,抬手捏住那些纸一角,快速揭下,扔回盆中。
姜贵没有一点动静。
姜闲探了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
姜闲嫌弃地啧一声,从袖袋中拿出针包,取出几支针刺在姜贵身上。
片刻后,姜贵胸膛的起伏恢复肉眼可辨。
姜闲探过他的脉,收了针,转身离开地窖。
回到地面,见到守在屋内的刘山,姜闲吩咐:“送我回去之后,你再过来把姜贵处理了。”
刘山躬身应是。
第28章 小别
姜闲刚刚返回长公主府, 衣裳还没换一件,就有仆人拿名帖来报,贾金燕找上了门。
姜贵失踪了那么多天, 姜德又跟随兴乐帝去打猎,不在京中, 贾金燕大概是想尽了办法, 最后不得不拉下脸来找自己。
姜闲:“带她到花厅。就她一个人,扣下她身边婢女。”
仆人跑走办事, 姜闲也返身出院子, 带着云雁慢慢走去花厅。
花厅中,贾金燕此时的模样,和姜闲先前见过的几次钗裙华丽的打扮大相径庭。
现在的她满脸憔悴,厚厚的铅粉都挡不住眼下的青黑,连带着首饰和衣裙都好像失去了光华。一双眼睛红得可怖, 不知道是睡不着觉熬的, 还是担心害怕哭的。
姜闲刚才看着姜贵感受到的畅快,此时再一次由心底升起。
贾金燕一见到姜闲, 立刻从椅子里站起,迎上来前说:“闲儿, 你可知道, 贵儿已经失踪了好些天!”
姜闲淡淡地扫她一眼,越过她走进厅中, 在上首主位坐下,端起婢女准备的茶, 才不紧不慢地回道:“是吗?姜尚书与夫人先前都未让人给我传讯, 我现在才知。姜贵不是在国子学念书,怎会失踪?”
贾金燕眼中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恨意, 又强自按捺地说:“你父亲不在家中,我一个妇道人家,对外头的事什么都不知晓。现在我只想尽快找到贵儿。”
看得出来,上一次荣少锦找人绑走姜贵的事,把姜家吓得不轻。上次姜贵只被绑了大半天,听说回家就躺了三天没下床。
贾金燕越急,姜闲越是慢条斯理,喝了几口茶才说:“那夫人该去催官府,来寻我也没用,我又不知道姜贵在哪里。”
姜闲说完,自己都能在心里帮贾金燕接上一句——“官府要是找得到,谁还来上门看你脸色”。
就见贾金燕脸上扭曲一瞬,又赶紧调整好求人的姿态:“官府一直在找,可实在是寻不着。我曾听说,长公主府中的家将,有许多原来都是军中精兵,极擅打探。求你派人帮着一起找找。”
姜闲听完,惊讶地看着她:“夫人怎会想到这个?他们可是长公主府里的家将,你为何会觉得我能支指得动他们?这事只能等开阳侯回来。”
贾金燕手中的手帕已经绞成麻花,哀求说:“闲儿何必说这种话,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开阳侯最是宠爱你,你的话下面人哪会不听。算我求求你,找找贵儿吧!他可是你亲弟弟!”
姜闲放下茶杯,微微一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夫人能做到一件事。”
贾金燕着急道:“你说,我一定做到!”
姜闲:“当年夫人曾让我娘跪过你。如今,只要你去华泽给我娘磕头。当年我娘跪过多少次,你就磕上多少个。你磕完,我就马上派人出去帮忙找姜贵。”
贾金燕又惊又怒地瞪圆了眼,气得手都在抖:“你!”
姜闲:“看来夫人是做不到了。那就送客吧。”
说完,他扫视过候在花厅里的婢女。
立刻有两三个婢女上前拥住贾金燕,强硬地“请”她离去。
贾金燕发现实在说不动姜闲,开始高声骂姜闲,不过很快被婢女捂住嘴,带出花厅去。
姜闲看着她狰狞的表情,和被推着走的狼狈,就如同大夏天里喝了冰镇蜜水,身心舒畅。
就可惜,没能让他娘看到。
○●
树林中,一团小白毛在拼命蹦跳,后面一团大点的黄毛在紧追不舍。
突然,破空声响起,一支箭射来。
小白毛慌不择跳,咚的一下撞上一棵小树,向旁边翻滚几下。
后面的黄毛反应快,急剎加转弯,换个方向跑走。
箭扎进地里,是刚才黄毛待过的地方。
小白毛可能是实在没了力,蜷在地上瑟瑟发抖。
片刻之后,马蹄声靠近,再是脚步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压在小白毛身上,动作轻柔地抚摸几下。
跟在旁边的田钦凑过来看:“射中了?”
荣少锦含笑回道:“没有。不知道它是吓到了,还是没力了。”
一边说,他一边把地上的小白兔子抱到怀里:“全身白,在树林里可怎么活,连黄鼬都能欺负你。跟我回家吧。”
田钦:“这么小一只,才几两肉,都不够塞牙缝。”
荣少锦踢过去一脚,笑骂:“就知道吃。我带回去给姜闲养着解闷,挺可爱的,他应该会喜欢。”
田钦露出个牙酸的表情:“这些天你都念他多少次了。行了行了啊,马上忍到头了,明日就能回去。”
两人说着话,都重新上马,在两队家将的环绕下悠闲地走。
田钦:“这回猎物最多的,又是端王吧。”
荣少锦撇撇嘴:“谁还敢超过他啊。”
田钦横眼看来:“你倒是敢,就是没那本事。”
荣少锦抬起下巴,往自己队里一扫:“我没本事,我家家将还没本事吗?懒得跟他争那个闲气,本来我也不爱打猎。”
田钦叹口气:“端王也是的,他自己来还不行,非得搞得这么劳师动众。”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慢悠悠地回营地。
最后一天,他们更是懒得再去找猎物,只随手打些山鸡之类的小东西。
走到靠近林子边上,碰到同样回来的景王。对方相互打个招呼,隔着一些距离一同走。
刚回到营地,三支队伍还没散开,就听见有个不少人聚齐的方向传来喧华。
荣少锦策马过去,抓了个人问:“在吵什么?”
那人有点兴趣地回道:“今日一早,旁边那条小河的水量就在减少。听说刚才已经快干了,现出一块埋在河床里的玉碑,上面的纹路很像文字。大家都跑去看呢。”
他说完,也跟着许多人往前去。
田钦重复道:“河水干了,出现玉碑?”
荣少锦凉凉一笑:“在上游拦了水。武敏吉那家伙,原来是要搞这种把戏,难怪弄这么大阵仗。”
田钦:“去看看?”
一边说,他一边瞥过隔着荣少锦的景王。
荣少锦撇嘴:“懒得凑那热闹。肯定得运过来给圣上,等下就能见到了。”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的动静突然更大。
三人仔细一看,就见一辆车正往营地来。
车上站着两个人,扶住一块立着的白玉碑,足有半人多高。
待车走近,三人也渐渐看清了玉碑的模样。
弯弯曲曲的内部纹路的确像是四个字——兴乐亘久。
荣少锦眉头一抖,眼睛不着痕迹地往右瞟,正和景王对上一眼。
不过他又立刻转开脸,看向左边的田钦。
田钦还在盯着玉碑,稀奇地说:“那字真是天生的,还是怎么给弄的。”
荣少锦:“随它是什么,能逗圣上开心就行了。”
○●
六月十三中午,荣少锦回到长公主府。
家令算着日子,这几日都让人出城去等,远远见着队伍就快马回来通知,家里好做准备。此时他已经大门处恭候少主人回家。
荣少锦进门跳下马,先问:“姜闲在家里吗?”
家令笑道:“姜公子今日未出门。不过现在这时辰,约摸在歇晌。院里已经备下热水,郎君可以先沐浴一番。”
荣少锦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我知道。”
一边说,他一边往里走,又问:“这几日有什么值得说的事。”
家令:“药膳馆开张,活动多,味道好,现在座位都抢着排。姜公子这几日去了不少次,现在全京城都知道郎君是他们东家的靠山。”
荣少锦:“嗯,这个姜闲先前和我说过。趁着开张活动,多去几次,帮着打打名声。”
家令笑着附和:“确实,以姜公子那张脸,凡是出现在街上,必是备受瞩目。”
荣少锦:“其他还有吗?”
家令:“还有一件也有点关联。姜家二公子失踪多日,这两日才找回来,听说虽未受什么伤,却是神智恍惚,像是傻了,姜家那边还特地请了华大夫去看。”
说到这里,他凑近荣少锦,压低声音:“前两日,姜家的贾夫人来找过姜公子……”
家令把那日姜闲和贾金燕说话的情形细说一遍,最后感慨一句:“平日里见姜公子总是好脾气,没想到也有这样的一面。”
荣少锦却是笑得得意:“现在有我给他撑腰,看谁还敢欺负他。”
家令失笑:“是,全京城都知道郎君宠爱姜公子。”
荣少锦回到自己院中,先痛痛快快地把自己从头到脚洗涮干净。
等绞干了头发,他不耐烦等人烘,直接拐去了姜闲的院子。
荣少锦在卧房外间看见云雁也躺在榻上睡着,示意花清留在这里,自己轻手轻脚绕过屏风,走向自成婚以来一直睡的那张床。
他回忆起成婚那时,不由得想——幸好是把自己的床搬过来了。
姜闲睡觉不爱放幔帐,嫌气闷。
此时荣少锦走到床边就能看清他模样。
姜闲气息轻浅,睡得安安静静。
荣少锦担心吵醒他,又实在忍不住想见他,本来是打算进来看一看就先离开。
结果现在一见之下,目光根本无法再从姜闲脸上移开。
尤其那双微张的唇,是他完全无法拒绝的诱惑。
荣少锦坐到床边,俯下身去。
他对自己说——亲一下,一下就好。
然而,一下之后,还有两下、三下、四下……
姜闲被唇上的异样唤醒,睁开的眼中带着惺忪:“少锦?你回来了……”
荣少锦两三下踢掉鞋子,迅速翻身而上,彻彻底底地吻住姜闲。
姜闲抬起双臂,环住荣少锦颈脖,紧紧搂着他。
第29章 兔子
小别胜新婚, 这一日下午,便是姜闲和荣少锦洞房花烛夜再现。
院内小厨房里一直备着热水,双人浴桶再次被拿出来, 花清带着人又忙活了两次添水。
等荣少锦终于抱着姜闲回到房中,姜闲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荣少锦动作熟练地给姜闲按腰, 神采奕奕地给他讲这几天打猎的趣事。
说着说着, 就讲到了那块玉碑。
姜闲听完,直接问:“端王就是为了献这块碑, 才撺掇了这次打猎吧。”
荣少锦:“果然谁听到都会这么想。”
姜闲:“难道不是?”
荣少锦:“反正武敏吉肯定不会承认是他弄的, 只要圣上高兴,也不会有人特意出来点破讨没趣。”
姜闲一笑:“也是。”
荣少锦问他:“想去看那块玉碑不?弄得还蛮漂亮,就当个稀奇瞧。”
姜闲惊讶:“我也可以去看吗?”
荣少锦:“不知道会放哪儿,等我明日进宫问问圣上,求他一求就行。这点小事, 圣上还是会答应我的。”
姜闲想了想, 却摇摇头:“还是算了,进宫规矩多, 太折腾。”
荣少锦都顺着他:“那就不看了。其实没甚特别,说到底也就是大石头。”
姜闲又细想刚才荣少锦的描述, 突然问:“‘兴乐亘久’……是不是也在暗合一个‘宣’字?”
玉碑本身就是“宝”, 其上有“亘”,两相一合, 就是“宣”。
荣少锦笑道:“看出来了啊。”
姜闲奇怪:“端王在给宣王造势?可我怎么听说,圣上很宠爱宣王, 看上去太子之位非宣王莫属。还需要搞这种手段吗?”
荣少锦:“就是给圣上一个由头。武敏吉真是摸透了圣上的心思, 看来立太子的事就快要提上来说了。”
姜闲:“圣上既然早就属意宣王,为什么一直没立他?”
荣少锦:“据说是当初登基的时候, 有个法力高深的大师给圣上推过命,劝他过了四十岁再立太子,否则会折损他的福泽。”
姜闲不解:“这又是什么道理。”
荣少锦:“谁知道呢。那些大师不都这样,一句话说半句留半句,越神秘越容易引人信。总之,等圣上今年过了四十一的生辰,就可以立太子了。”
姜闲想起姜贵也说过那块玉碑。
只是姜贵给的信息十分零碎,玉碑算是件新鲜事,他才会记得,说武敏吉因为发现玉碑有功,得了兴乐帝嘉奖,尤其高兴。
姜闲可不认为武敏吉的高兴是为了嘉奖,那玉碑说不定是他为篡位做准备的安排之一。
荣少锦好一会儿没听见姜闲说话,见他似乎在沉思,俯身下来亲亲他耳背:“怎么了,在想什么?”
姜闲回过神,干脆翻过身来看着他:“你和端王是不是不太对付?”
荣少锦翻个白眼:“就凭他在我们成亲前还想污蔑你,我就不可能和他对付得了。”
姜闲:“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你们在圣上那里相互争宠。”
荣少锦躺到他身边:“我懒得和他争,是他时不时总要针对一下我。”
姜闲:“宣王和端王交好,我担心,以后宣王上位,会不会对我们家有成见。”
他一句“我们家”,说得荣少锦笑眯起眼,拉起他的手摩挲:“放心,最多就是把我的爵位收回去。还有我爹呢,他的爵可以传给我。只要我们不犯大错,不会拿我家怎么样。”
姜闲看着荣少锦的眼睛,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想过……端王上位的可能性?”
荣少锦一愣,随即失笑:“圣上再怎么偏爱武敏吉,也不至于胡涂成这样。”
姜闲:“万一呢?万一是端王登上大宝,会不会出手对付我们家?”
荣少锦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不好说……武敏吉的脾气反复无常。”
随即又笑道:“不过你放心,这种可能性不会出现。武敏吉不可能上位。”
姜闲定定看着他,若有所思。
这时,云雁在门口禀报:“郎君、开阳侯,晚膳备好了。”
荣少锦就翻身下床,再抱起姜闲:“走,吃饭去。”
*
两人黏黏糊糊地吃完一顿饭。
荣少锦又把姜闲抱到榻上,让他靠着软枕躺舒服,又说:“我给你带回来个小礼物。”
姜闲笑问:“这回打的猎物皮子?”
荣少锦在他脸上亲一口:“等着,我去给你拿。”
说完就跑出屋去,片刻之后再进来,怀中多了一只白毛小团子。
荣少锦坐在榻边,把小白兔子放在姜闲面前:“喜欢吗?”
小兔子躬着身,就像是颗球。
姜闲很是诧异,伸手摸摸小兔子的头。
小兔子先是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转头小脑袋,将鼻子凑到他手上嗅,像是在确认气味。
荣少锦:“碰巧遇到,瞧着可爱,带回来给你养着解闷。”
姜闲慢慢摸着兔子:“我没养过兔子,它要怎么养?”
荣少锦:“兔子好养,能吃能睡不挑窝。我在院子里拦了一块地方,先养在那里面。等它熟悉了这里,就可以放出来,随它四处去玩,它会自己回窝。”
姜闲:“你养过?听着挺有经验。”
荣少锦:“在京里没有,以前在那边养过。也不是我家养的,是邻居一个丫头。她在集市上瞧见一对兔子可爱,买回去养。结果兔子太能生,越生越多。她家就把雄兔都分出来,拜托我家帮忙养着。”
姜闲奇怪:“她家养不开吗?而且为什么是帮忙养,不是送给你们?”
荣少锦解释:“那丫头不舍得把兔子关笼,就散养着,哪怕雌雄隔开两处,也总会蹦到一起去。后面就算把雄兔拿过来了,她也当还是她自己的,时不时过来看看。”
姜闲抬眼看他:“你们很亲近嘛,时常串门。”
荣少锦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失笑道:“是我爹娘和她爹娘关系很好。那时我和她都还小呢,才十二三。”
姜闲微微眯起眼:“豆蔻年华,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荣少锦却是唇角压不住地往上翘,挤上榻去搂着姜闲哄:“我和她就是当兄妹处,没别的。”
姜闲敛眉垂眼,继续摸着小兔子。
荣少锦见他不理自己,低头亲他额角:“真醋了?那我们不养兔子了,明日就炖了它。”
姜闲突然开口唤:“锦儿。”
荣少锦:“嗯?”
姜闲:“没叫你,我叫小兔子。给它起的名字,锦儿。”
荣少锦:“……”
他哭笑不得:“这一白兔,你给起个‘锦’字,也不搭啊。”
姜闲扬扬眉:“我高兴。”
荣少锦贴着姜闲耳朵低声讨饶:“别了,另起一个吧。不然这名传开,家令肯定会写信告诉我娘,我娘能笑死我。”
说话的气息不断吹进姜闲耳里,姜闲痒得忍不住笑了下。
荣少锦再接再励:“姜闲,夫君,换一个吧,好吗?”
姜闲转眼看他:“那你说叫什么。”
荣少锦凑过去在姜闲唇上亲一口:“什么都行,别用我名就好。”
姜闲这才放过他:“那叫雪球。”
荣少锦立刻跟上:“这个名好!就它!”
○●
武敏吉回到家,一边泡着澡,一边听人禀报离开这十日里京中的新事。
听完就吩咐:“叫孙五来。”
旁边人应声退出去,没一会儿,另一个中年汉子进来躬身问好。
武敏吉:“抓姜贵还是找你们动的手?是不是上回那人。”
孙五:“是找的我们,但不知道是谁。这次对方指定把姜贵放在一处快塌的破屋,我们的人在外面守了大半天,进去才发现姜贵不见了。”
武敏吉:“手法听起来和上回差不多。姜贵现在怎么样。”
孙五:“听说被吓得不轻,现在痴痴傻傻,姜家正到处找人治。”
武敏吉听了一耳朵也就放开了,继续问起其他事。
第30章 偶遇
姜闲和荣少锦好好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带上休沐的韩恭,一起去药膳馆吃午饭。
日头大,三人就一同坐在马车里说话。
韩恭想起先前吃过的药膳, 忍不住咂咂嘴,对姜闲说:“上回你送到学舍里给我的那一桌席面, 吃得那些同窗个个赞不绝口。”
荣少锦挨着姜闲坐, 听到这话,诧异道:“你还给他送学舍去了。”
姜闲笑笑:“许真借我的名义送的。国子学里的学生, 个个家里都富裕。送了那一桌去, 回头就招来了许多食客。”
荣少锦跟着笑:“是个会做生意的。”
韩恭继续说:“生意非常火爆。上回休沐日,我和几个同窗想去吃,结果到店里才知道,没先订桌根本排不上,想拼桌都拼不着。”
荣少锦:“还有排不上的?不就是多等等。”
韩恭:“那儿订桌都要计时, 大堂散桌是订多少盘菜能给多少刻钟, 想加时得加钱。而且不能临时叫加,因为后头还有订桌的客人在等, 要是临时加,得给后面客人赔偿。可去那儿吃的, 谁在乎赔偿啊。”
荣少锦吃了一惊:“这么厉害!那包间呢?”
韩恭:“包间我没细问, 好像是按时辰算吧,还有什么最低额度之类的, 好复杂。”
荣少锦乍舌:“难怪得找个有力的靠山,这几日没有人在店里吵起来吗?”
姜闲接话说:“许真也给府衙那边上了孝敬, 这段日子官差来得挺勤。加上我出现的次数多, 店里背靠长公主府的消息传出去,目前还没人闹出大事。”
说话间, 马车来在药膳馆。门前路上停的马车不少,车夫只先停在外圈。
荣少锦探头到窗外望望,缩回来说:“没几步路,直接下车走过去吧。”
今日三人都没带小厮,下了马车便往店门走,还没进门都能听见门口的热闹。
姜闲耳朵利,听清了有人想找座的对话。
“殿下、各位贵客,实在对不住,今日真订满了,没人退桌。”
“我进去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让个位?”
“算了,大家都是高高兴兴来吃饭,别扫了兴致。”
“那我们先预订,下回可以带上阿姊一起。哪日合适?”
姜闲扯扯身旁荣少锦的袖子:“是景王?”
荣少锦点头:“我听着也是。好像有三个人,我们那儿能坐得下不,要不让他们搭个桌?”
姜闲:“可以啊。”
荣少锦又去看韩恭。
韩恭:“客随主便。”
三人便快走几步,一进门果然见到景王,身旁除了随从,还有两个约摸二十上下的青年。
荣少锦提声招呼:“景王殿下。”
景王应声转头:“开阳侯、姜公子、韩公子。”
荣少锦:“就你们仨?来我们院里吧,能坐下。”
景王一愣,随即笑道:“如此,便叨扰了。”
荣少锦一笑:“表兄不用这么客气。”
于是两边结上伴,跟着小二去了姜闲的固定雅院。
路上荣少锦给姜闲和韩恭介绍了一下,跟着景王的两名青年都是他妻弟,两边相互打过招呼。
这间雅院藏在深处,进院再关上门,外面的喧闹声便低了许多。院中一座暖亭,周围翠竹掩映、花草环绕,甚是清雅。
众人在亭中落座。现在天热,暖亭的门窗都敞着,坐在亭中也能欣赏到院中景致。
一名青年四下望着,赞叹道:“这里布置得好,下回我们也订这院子。”
荣少锦笑道:“这院子我家长期包,不外订了。不过,表兄哪时来,若是这里空着,可以直接过来。回头我和这的东家说一声。”
景王:“那我便真不客气了,沾沾表弟的光。这环境好,下回我带内人同来。”
小二看众人坐定,便从亭中角落的柜里拿出两本大本子,放到桌子中央。
几人翻开看,发现是菜单,每一页都画着一道菜品,旁边有文字介绍。
小二解释:“各位贵客,这一本是时令菜,用的都是温和药材,老少皆宜。而这一本,就要分一分各人体质。哪一位点了里头哪一道,一会儿先让大夫探个脉,确认合适。”
两名青年都吃了一惊:“还要看大夫?”
小二:“大堂便有几位大夫恭候。也可请大夫过来,就是要额外给大夫一杯茶钱。”
这点小钱对在座的人自然都不算事。不过,荣少锦先没接话,而是看向姜闲。
姜闲对他微微点头。
荣少锦这才说:“先点先点。姜闲对药膳熟悉,点完他给探个脉就行,不用等大夫。”
景王三人都诧异地看向姜闲,纷纷道谢。
众人一页页翻着菜单,在小二和姜闲的介绍下点好菜。
两名青年轮流坐到姜闲身旁的空位,姜闲给他们切过脉,建议换了两道菜。
最后的景王不等姜闲起身,也自己坐过来,将手搭在桌上,往后扯扯衣袖,露出手腕。
姜闲三指按上他脉门,敛眸切脉。
片刻之后,姜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微微挪下手指,继续切脉,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殿下,麻烦换手。”
景王换上另一边手,姜闲又探过一会儿,收了手说:“殿下无妨,都可吃。”
小二去送菜单,众人先吃着点心喝着茶闲聊。
景王:“我记得,给姑母饯行那回,姜公子曾说过,日常吃的调理药丸中,会用灵芝入药?”
姜闲点点头:“会用一些。”
荣少锦惊讶:“你们那时聊过这个吗?”
姜闲:“王妃问我日常吃什么药,我就说了说。”
景王续道:“前些日子有人给我送了一株,品相很不错,回头我让人送到长公主府去。”
荣少锦和姜闲都道了谢。
景王又问:“圣上生辰,开阳侯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说到这个荣少锦就有点头疼:“还没想好呢。表兄准备好了?”
景王一叹:“我也在发愁。”
两人讨论过几句,没有头绪,便又换个话题。
聊不多久,药膳便一道道送上来。头一回吃的景王三人都交口称誉,赞叹不已。
主宾尽欢的一顿大餐吃完,众人才满足地离开。
*
荣少锦、姜闲和韩恭回到长公主府,分开返回院子。
云雁和花清端来水,姜闲和荣少锦各自净面洗手。
荣少锦一边擦脸一边问姜闲:“先前我看你给景王探脉时间似乎有点长,是有什么不对?”
姜闲正往脸上搽护肤的脂膏,闻言停下动作,一边回想一边犹豫地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感觉有点怪……”
顿了下,又说:“御医是不是定期会给皇子们诊脉?既然没看出问题,应该没事的。”
荣少锦目光闪烁一下,才应一声“嗯”。
姜闲接着搽手,随口问:“圣上生辰是什么时候?”
荣少锦:“九月初八,重阳前一日。”
姜闲:“那还早,你慢慢想送什么。”
荣少锦:“也不早了,不到三个月,如果要从外头往京里送,更得抓紧。”
两人聊了几句,姜闲就散了头发,脱去外袍,躺到床上小睡一下。
荣少锦没有歇晌的习惯,但两人才分离过十日,现在他也黏着姜闲一同躺好,搂着人抚背哄睡。
没一会儿,姜闲的呼吸变得规律而绵长。
荣少锦想起昨日自己回来时的情形,不由得弯唇笑笑。
不过,他很快收起笑容,轻手轻脚地下床往外走。
荣少锦回到隔壁自己的院子,召来家令吩咐:“景王这两日会派人送灵芝来,到时你让人回去传个话,叫景王找华大夫细看看。”
家令吃惊:“景王殿下他……”
荣少锦摇摇头:“但愿没事。”
第31章 备礼
隔了一日, 华大夫登了长公主府的门。
恰好是在姜闲歇晌的时候,荣少锦在自己院子接待了他。
荣少锦一边招呼华大夫坐,一边让花清上茶。
华大夫却摆摆手:“不用麻烦, 我刚从景王府出来,想着跟你说一声。医馆里还有事, 说完我就走。”
荣少锦眉头一跳:“你刚去给景王看过诊?”
华大夫点下头。
荣少锦站起身:“我们到书房谈。”
他领着华大夫进书房坐, 又让花清守到门口。
关了门窗,荣少锦才凝神问:“景王如何?”
华大夫捻着胡子:“他的脉象有些细微的怪异, 初探像是寻常, 可细探又好似隐隐带点涩滞……”
荣少锦着急:“是病气潜得深?”
华大夫摇摇头:“现在还谈不上病,也无其他表现。景王与王妃准备将府内吃用的东西都排查一遍,看是不是正常的影响。我往后也勤去些,隔上六七天便给景王瞧一回,先观察一段日子。”
荣少锦:“只能让华大夫多费心了。这满京城的大夫里, 我们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一人。”
华大夫拱拱手:“开阳侯不用客气, 医者本份而已。”
说完,又颇为好奇地问:“你是如何发现不对?景王只说是你让他找我瞧,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哪里不对。”
荣少锦不自觉地笑开:“姜闲发现的。前日我们和景王碰巧在药膳馆遇到,就一同吃饭。那里有些菜要探脉看看合不合适, 姜闲帮景王探的, 探完也说感觉有点怪。”
华大夫诧异:“那姜公子这探脉的功夫挺了得啊。如此天赋,他没再往深了学医术?”
荣少锦:“学医劳神, 他不多学也挺好。”
华大夫听得无奈:“你啊。”
荣少锦狡黠一笑,随即又想起一事:“对了, 姜家是不是找你去看了姜贵。他怎么样, 听说疯颠了?”
华大夫犹豫:“我不可随便露透病患病情……”
荣少锦耍无赖:“我和姜家又不是外人,姜闲也关心他弟弟呢。”
华大夫好笑地虚指下他, 不过也没瞒到底:“没有疯颠,只是惊吓过度,一开始才神智不清。治了几日,现在已经能认出人,说话也有条理了。”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压低了声音:“最初我去瞧的时候,听到他含含糊糊喊的一些胡话,是——端王,反了,完了,别杀我。”
这也是他愿意说出来的原因。
荣少锦一愣:“他怎么喊这些,难道是武敏吉的人抓的他?”
华大夫:“这得问府衙了。后来他没再说,我又不能问这个。”
荣少锦撇嘴:“真要是武敏吉指使的,姜德也没法拿他怎么样。”
华大夫看他没别的问,便站起身:“没别的事,我先回了。”
荣少锦也起身相送:“景王那边若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说。”
华大夫答应下来,出了院门就让荣少锦留步,自己跟着小厮离开。
*
荣少锦转进隔壁姜闲的院子。
姜闲已经起床,此时铺了张席子在院中树荫下,侧躺在上面拿草喂兔子。
荣少锦走过去,脱鞋踩上席子,在姜闲身后躺下,伸手揽在他腰间。
姜闲好笑:“贴这么近,你也不嫌热。”
荣少锦亲亲他:“心静自然凉。”
姜闲将手中的草放在兔子面前,仰身躺好。
荣少锦跟着他躺好:“怎么不让人搬张榻。只铺一张席,地面太硬了,一会儿你背疼。”
姜闲:“就躺一下,不碍事。”
又说:“刚才我好像听见华大夫的声音,你不舒服?”
荣少锦:“没有。他刚到别家出诊,回程路过这儿,顺便进来看看我。”
姜闲:“我听说他的医术在京中都算数一数二,宫里怎么没招他去?”
荣少锦:“宫里当然想招,但他以前经历过同僚倾轧,不愿再回去,倒是时不时会去太医署教教学生。”
姜闲:“都不容易。”
两人闲聊着,话题转过几个,转到了兴乐帝的生辰礼上。
荣少锦头疼得紧:“唉,昨晚我做梦都在烦恼,到底送什么好。”
姜闲好奇:“往年你都送什么?”
荣少锦:“基本都是摆件,什么宝石树、玉雕佛之类,不新奇也不会出错。但是感觉能送的都送过了,今年一直没淘换到合适的。”
姜闲给他出主意:“要实在不行,就找些细碎的宝石、玉石或是珍珠,自己动手拼一个寿字,好歹也是心意。”
荣少锦眼睛一亮:“这主意挺好啊!”
就在这时,有仆从送来一封帖子。
荣少锦打开一看,是宝墨斋送来,邀请他过几日参加一场拍卖会,其中会有一幅前朝画圣的画作。
他顿时乐了:“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画圣上准喜欢!”
姜闲:“可是,你能认出真迹吗?画圣的画,赝品多得数不过来。”
荣少锦:“宝墨斋是京里老字号,他们不会打眼吧。总之,到时去看看再说。”
○●
到了拍卖的日子,荣少锦和姜闲带上两名小厮,按时去了宝墨斋。
开拍之前,所有拍品会先展出一段时间,供买家挑选拍卖目标。
荣少锦的目标只有一幅,没打算看其他,去的就晚点,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看。
他直接跟招待的伙计说:“带我去看画圣那幅。”
伙计将两人带到最深处。
画挂在墙上,但被挡了个彻底,前方严实地围了一圈人。
姜闲对荣少锦笑道:“好多熟人。”
荣少锦点头:“看来今日会抢得很激烈。”
围着看的人里,四位成年皇子都在其中,还有端王武敏吉。都知道兴乐帝喜欢画,明显全是冲着拍贺礼来的。
还有一些像是穿常服的官员站在旁边,不过看他们脸上的遗憾神色,大概已经退出竞争了。
荣少锦走上前:“几位表兄让一让,也让我瞧一眼那画长什么样。”
几人这时才发现他,纷纷转身打招呼。
姜闲被荣少锦护着走上前,终于看清了前方的画。
是一幅工笔仕女图。美丽的女子微微低头,目光却看向画外,有一种欲说还休的风情。
武敏吉冲荣少锦扬眉:“少锦表弟带了多少银子,我今日可是誓在必得。”
荣少锦:“带多少重要吗,长公主府又不会长脚跑掉,身上不够再让人送来不就好了。”
宣王笑着接话:“我是真想不到该送什么才好了,各位兄长、还有少锦,都让一让我吧。”
荣少锦回他一笑:“我也是啊,最近为想礼物,觉都睡不安稳。现在好不容易见着这好东西,怎么能放过。大家就还是各凭本事吧。”
景王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今日我是得空手而回了。”
众人说了会儿话,掌柜便来请客人都到后院入座,准备拍卖。
姜闲和荣少锦被伙计领到后院,见回廊上摆着许多桌椅,桌上已经备下茶水点心,每套桌椅之间还都用帘子隔开。
两人随意挑了一处坐下,花清和云雁侍立在两人身后。两边隔壁也很快有人入坐,一边是景王,一边是武敏吉。
伙计给姜闲和荣少锦倒上茶,躬身说:“拍卖之时,开阳侯可将报价告知小人,由小人喊价。”
说完,便暂时退到回廊栏杆旁等候。
荣少锦试了一口茶:“茶叶还挺好。”
又试了口糕点,就招呼姜闲:“你也尝尝,味道不错。”
姜闲没伸手,却是凑到荣少锦身边,贴着他耳朵用气声说:“你准备花多少钱拍?”
荣少锦也用气声回道:“看情况,太高就算了。”
姜闲:“是假画,高了不值得。”
荣少锦听得瞪眼:“你看得出?”
姜闲点头:“我见过真迹,不一样。”
荣少锦轻轻抽气:“宝墨斋这把可玩大了……”
说完,眼珠一转,目光落在武敏吉那一侧的帘子上。
荣少锦勾起唇角:“那我抬抬他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