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子默言

    年前正是外地大员进京的高峰,桂枝一家也在年前回来了。

    因为最近十四跑得不见影子,德妃就打发如今不读书的弘晖去码头接桂枝一家。谁知十四得知桂枝要回来,没跟德妃说直接去码头接人,所以桂枝牵着儿子的手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就见到了兄弟和侄儿。

    十四跑去高兴地问:“十二姐,路上如何?冷不冷?”说着把小外甥抱下了船。

    桂枝见到亲人也很高兴,就说:“还好,虽然外面冷,船舱里面有火盆,如今这船是越来越好了。以前去江南坐的船十分逼仄,现在宽敞了不少,因为用了蒸汽机,靠近蒸汽机的舱室还暖和一些,我带着英儿和禄儿一起住着,倒是没受罪。”

    十四说:“那就好,这么一比,漕运衙门还算不错。不比那铁路衙门,不近人情。”

    旁边帮着姑父拿东西的弘晖对桂枝露出个苦笑的表情,实际上压根没把叔叔的酸话放在心里。

    桂枝上了车就问十四:“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铁路衙门我知道,你姐夫看邸报的时候跟我说了,说是四哥带人建的,寒来暑往在工地上跟着没少受罪。怎么了?出事了?”

    十四就把四阿哥大闹乾清宫的事儿给讲了,还说:“漕运衙门就能给百官提供船,怎么铁道衙门就不行啊。”

    车里坐着桂枝一家四口,桂枝拉着十四坐在一起,舒禄克和秀英坐在一起,弘晖怀里抱着表弟坐在姑父旁边。叔叔都说到亲爹头上了,弘晖就解释:“十四叔,话不是这么说的,一条大江那么宽,就是漕运衙门没船百姓也能从江上过,江南水乡十里八村还找不出一条船来吗?但是铁路上只能过火车,而且这也不能调头,百姓没能力自己造车厢在轨道上跑啊!”

    再说这个漕运衙门差点被山东的水军漕运衙门给吞了,目前两个衙门并立都快成奇景了,一个管着外海一个管着内河。沿海的运输都走外海,内河的除了运人,偶尔帮着运输粮食,都快没油水了,自然尽量巴结权贵,毕竟船放着也是放着,用一用还能坏得慢一点,这木船长久地废弃在岸上,腐朽的更快!

    十四说:“你就是向着你老子说话。”

    弘晖哭笑不得:“看您说的,这话让侄儿怎么接啊。”做儿子的不向着自己老子向着谁?

    桂枝没法评价,因为她对这件事不了解,不能听弟弟和侄儿的片面之词就乱说,在这方面她是最有经验的,桂枝最擅长的就是通过各方面抽丝剥茧还原真相,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准则就是“孤证不立”!

    她拉着十四的手说:“我刚回来,让我先高兴两天你们再撕扯。”

    随后她拉着十四问了德妃的近况,语带提点地说:“你和额娘离得近,哥哥姐姐们都住在外面,你日常早晚给额娘请安,问问额娘有什么需要的,多侍奉左右。”你别的就别想,在宫里当好小儿子哄老太太开心就够了!

    十四满口答应,桂枝看他还没了解,只能进一步提点:“十四,你看看今年英儿是不是又长大了一些,我跟你说啊,不仅个子长了,这孩子读书也好了。英儿,给你舅舅背一段论语。”

    英儿很烦,讨厌死了。

    舒禄克推着女儿站起来:“来啊,给你舅舅背一段啊!”

    英儿更烦了,背就背,为什么还要站起来背!

    她都已经被阿玛给推起来了,只能开始背:“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是《论语》的《学而篇》开头,从这句一直背到了:“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听到女儿把这一句背完,桂枝才出言打断,问十四:“如何?”

    英儿赶紧坐了回去。

    十四说:“好好好,英儿进步很大,以前还不爱读书呢。”

    桂枝哈哈笑了几声,舒禄克说:“十四爷您不知道,现在也不爱读书。”

    桂枝接着说:“为了让她读书我费了不少心思,不仅给她讲了孔圣人,还给他讲了子贡,说到这个子贡啊,不得不说这是有钱人,孔圣人周游列国就是他出钱。后来圣人老了之后,子贡去看望老人家,圣人拄着拐杖出来说‘赐啊,你怎么才来啊。’这就是交代后事的意思,子贡一听顿生悔恨,自责自己没早点来。就一直服侍在圣人身边,直到圣人去世,最后圣人去世,其他弟子守孝三年离开,子贡又守了三年才离开。”

    桂枝的目的是告诉十四:你要做个孝子。

    但是十四还没听明白,而是说:“不对啊,弟弟怎么听说是圣人去世的时候子贡在外面经商没有回来,因为悔恨才守孝六年?”

    桂枝很想学着孔圣人骂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当时桂枝对这个弟弟还是很疼爱的,在下车后,一群人进了桂枝的家里,弘晖带着表弟在各院子到处看的时候,桂枝拉着十四说:“十四啊,姐姐跟你说一句,你要记在心里:你别掺和到四哥八哥和汗阿玛的事儿里,安安分分地侍奉额娘就行。”

    十四听了一脸不乐意:“姐姐,都是汗阿玛的儿子,为什么弟弟只能做奴才,弟弟不乐意,想着也去试一试。”

    桂枝问:“你没想过弘明这些孩子吗?”

    十四反问:“我若是成了,他们高兴吗?”

    从王府阿哥到皇阿哥,这简直是天堑,跃龙门后他们高兴吗?自然是高兴的,这是有风险的事儿,父子一体,成功了收益巨大,失败了也要一起承担后果。

    桂枝无话可说。

    此时桂枝想到,自己暗示子贡对孔圣人的一番心意十四不是听不懂,他就是装不懂而已!

    此时隔壁的平王带着儿子来给桂枝请安,坐下一起说话。

    平王对十四也不看好,但是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平王虽然不看好十四却也支持他。

    从桂枝家里出来,两人带着人在街上溜达,平王说:“公主担心您是正常的,就是侄儿也担心您。六爷的深浅侄儿不知道,但是四爷和九姑姑的深浅侄儿是知道的,四爷那就是直来直去惯了,遇刚更刚,您和他争就看谁最刚了。但是九姑姑那边不好说,说她宽和,她又容不下人,说她刻薄她又很体贴下属,别的爷们都能摸到他们的脉搏,能找到他们行事风格,就是九姑姑那边摸不到。”

    十四语气酸溜溜的:“姐姐好是好,但是她更喜欢四哥。”

    中午得知桂枝已经到京城,明日去给德妃请安。四阿哥家和六阿哥家不读书的孩子一起来给姑妈请安。

    桂枝刚把十四和弘晖送走就看到了几个侄女带着小侄儿们来了,高兴得赶紧带到后院玩耍。

    弘昼和穆禄玩到一起,弘历就喜欢追着英儿在后面喊姐姐。英儿今儿快烦死了,跟表姐们说:“我额娘动不动就喜欢拉我出来给人背书,这一路上微微晕船,晕晕乎乎的,刚下船没透两口气呢被拉上车,上车额娘就催着我个给十四舅舅背书,一点都不考虑我是不是舒服。”

    这小可怜,想想都难受,几个表姐赶紧哄她别生气了。

    下午放学后,弘阳和弘杲带着莹莹和十四家的孩子一起来了,加上在王府读书的弘昐和弘时,这下小孩子更多了。

    桂枝看着满院子的小孩子头疼,弘昐说弘韵病着呢,想来来不了,但是在桂枝看来这孩子也没健康到哪儿去,咳嗽到震天响,坐着不动,凡是走几步都大喘气。

    弘时此时在跟十四家的弘明和弘春讲二哈是多么的聪明,花花是多么的听话,上过一回当的桂枝就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

    她问一直坐着的弘昐:“你们家那大黄狗这次下了几个崽?”

    弘昐看看弘时,笑着说:“四只。”

    桂枝问:“弘时打算都给你十四叔家送去?”

    弘昐摇头,颇有些伤感地说:“不是,我们家福气没了,我额娘说大黄好养活,给我和三弟一人养一只,现在只有两只可以送了。”

    桂枝是知道福气这只狗的,算算活了十年以上了,按照狗子的寿命来说也够了。就说:“别难受,福气这是老死的。”

    弘昐摇摇头:“唉,不瞒姑姑说,若是照顾得更好一些,福气还能多活几年。早几年二哈很霸道,老是抢福气的东西吃,福气总是吃不饱,我们兄弟就一直喂它,喂到猫狗房的太监们说不能喂那么多的时候还喂给它。福气也总是吃不饱的模样,其实他都已经吃饱了,还想吃,不给吃的就一直闹,最后肥嘟嘟的,连我们阿玛都看不下去了,可是只要它吃我们就喂它,以前想着吃饱了是好事儿,没想到吃得太多毫无节制才害了它。”

    福气的事情给弘昐和弘韵上了一课,有时候看似美好正确的东西,付出的代价更大,因此弘昐在过了最初的愤懑之后,打算冷静下来重新梳理一下和弘晖的关系,如果将来阿玛坐上大位,他和弘晖有争的必要吗?

    两个病秧子几乎是活了今天没明天的人,连额娘生气都骂有命无运。好处能落到自己身上吗?弘时想争吗?别争来争去到头一场空。

    弘昐心里叹气:再高的雄心壮志也抵不过一副好身躯啊。

    第452章 历成长

    桂枝第二日进宫,先给太后请安,太后看到一个浑身气派打扮富贵的女人踩着花盆底款款走来,就问:“这是谁家的媳妇?哪处王府的?”

    旁边的舒宜尔哈赶紧说:“这是十二妹妹啊!”

    太后伸出手:“哦,十二格格啊,快来,祖母眼神不好,看不清人了。”

    桂枝赶紧起来小跑两步我着太后的手,坐在了太后身边,英儿和穆禄开始请安。

    太后说:“好好好,都是好孩子。”说着看了一眼一边的老嬷嬷。

    老嬷嬷知道这是打赏的意思,考虑到这是公主的孩子,加上永和宫如今在宫里十分风光,德贵妃的孩子已经渐渐强势,这位老嬷嬷立即取了一串上好的珍珠项链和一块好玉出来。

    英儿赶紧看桂枝,桂枝知道太后的眼神不好,这必然是下人自作主张,就点点头。

    英儿带着弟弟收了赏赐,把珍珠项链戴在脖子上安静地坐在一边听大人说话。

    太后没注意到两个孩子,拉着桂枝说:“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我一看这身段就知道是个大美人,以为哪家的福晋,我是越来越老糊涂了,忘了你长大了,人家一提起十二格格来,想起来的还是当初的小姑娘。”

    桂枝立即说:“是我不常回来给您请安。”

    太后摆摆手:“是我老了,常常把你姐姐家的胖丫头当成她。前几日你姐姐带着她来,我睡着了,醒来看到她站在桌子边拿点心吃,我就叫她小花骨朵,你姐姐坐我身边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这是小花骨朵的闺女,不是以前的小花骨朵了。”

    这话题说得很伤感,舒宜尔哈立即哄着太后说别的,桂枝也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太后肉眼可见地萎靡起来,桂枝就赶紧带着孩子告辞。

    舒宜尔哈的宫女把人送出来,跟桂枝说:“公主,我们公主这会照顾太后就不送您了。”

    桂枝点头:“自家姐妹客气什么,你跟她说不必放在心上。”

    随后就带着孩子去拜见德贵妃。

    德贵妃现在与其说想开了还不如说破罐子破摔,以前是一个白胖的老太太,桂枝和她再相见的时候发现她居然瘦了。

    德贵妃说:“十四这一阵子跑得没影子,好几次晚上没回来,他不回来我连觉都睡不好。我思来想去,觉得他将来最差也是和大阿哥十三他们一样在府邸里关上一辈子。一辈子不愁吃喝不立业,不吃亏不受罪,就是不能到处走动,比起那些贩夫走卒够好的。”

    桂枝沉默不语。

    德贵妃心里的话憋了好久,逮着桂枝这个养育时间最久的孩子忍不住倾诉起来:“现在宫里和外面都羡慕我,说如今你哥哥姐姐加起来位高权重,东宫空缺,谁把持了大权将来谁是皇帝。这流言蜚语说得我心惊肉跳!”

    桂枝说:“咱们又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您别想那么多就是了。”

    德贵妃摇头:“你不知道我的恐慌!”

    这时候外面四福晋六福晋和十四福晋一起来了。

    秀英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玩儿,看到舅妈们赶紧站好问安,带着弟弟们给舅妈请安。

    几位福晋在外面逗了一会穆禄,这是给屋子里母女两个时间收拾,四福晋想着母女好久没见,必然要说几句贴心话,到时候抱头痛哭泪洒衣襟,是需要洗把脸换身衣服的。

    果然没一会里面的宫女来请,妯娌三个才带着孩子进了主殿。

    四福晋打头说:“听说妹妹来了,我们也等不得妹妹上门,就直接跑额娘这里和妹妹见面,额娘,打扰了妹妹和您说话,您别嫌弃我们不会看眼色。”

    这是开玩笑,德贵妃对四福晋很满意,要比起来,这三个儿媳妇就老四家的最贴心,也不枉当年那么疼爱她。德贵妃就笑着说:“你都站在这里了,我嫌弃了你会走吗?”

    四福晋笑着说:“那是万万不会走的。”说着领着六福晋和十四福晋一起坐了下来。

    六福晋问桂枝:“妹妹,这里冷吗?前几日你哥哥去看过了,给里面放了些碳和今年新棉花做的棉被。他一个大男人心不够细致,缺什么尽管说,让你哥哥给你跑腿去。”

    德贵妃虽然不给六福晋好脸色,但是对这话是很赞成的,拉着桂枝的手说:“你尽管使唤你哥哥,你做妹妹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都要给你准备好才行。”

    桂枝就说:“一切妥当,我要谢谢两位哥哥和十四弟。今儿是腊月十八,我二十二在家里设宴,请哥哥嫂子和弟弟两口子,加上姐姐一家,咱们兄弟姐妹聚一聚,都把孩子带来。”

    德贵妃很高兴,拍着桂枝的手说:“这样安排妥当,你们也该聚聚,看你们和睦比我得到金珠宝石都高兴。”

    桂枝邀请,四福晋他们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四福晋这么爽快是因为这是四阿哥亲妹子相邀,兄妹感情好,四阿哥也惦记着把妹夫弄回京中,但是京中的武职真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因为是妹夫,自然是永和宫的人,在如今这局面一头扎回来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犹豫的四阿哥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六福晋答应得这么爽快是因为六阿哥本身就没多忙,年底了喝酒的时候多,部里的,亲戚之间的,还要门下佐领来拜访,每次都是一桌酒,都快喝出将军肚了,让他去妹妹家玩儿一天也比趴一天的酒桌强。

    十四福晋答应得也很爽快,因为十四阿哥对两个姐姐很热情,连带着十四福晋也很热情。

    晚上十四阿哥又在外室处留宿,因此第二天一早十四福晋的人就找去了。

    十四阿哥问:“福晋说的是二十二吗?”

    来人点头:“是的,公主在腊月二十二请您和四爷六爷九格格一起饮宴。”

    还有两个哥哥?!

    十四点点头:“跟福晋说,准备好了带着阿哥和格格们一起去。”

    桂枝第二日开始去各位哥哥家里拜访,直接从三阿哥家里开始,到了下午去了八阿哥家。

    桂枝和舒禄克这次是坐马车来的,虽然如今京城街头有点身份的人家都要买汽车,但是坐马车的人还是很多。她这次出门就是专门坐马车,六阿哥送她出门的时候还说:“你这是寒碜谁呢?哥哥这就给你弄辆好车。”被桂枝再三拒绝。

    桂枝坐马车的用意很明显,马车的车窗低,稍微挑一下帘子就能看清楚,汽车的车窗高,视野靠上,低处细微的地方看不到。

    马车在进八阿哥家大门的时候,她微微掀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八阿哥家门槛和地面之间很干净,地砖磨得明亮,一尘不染。大门周围几乎没有灰尘,门轴运转顺滑,表明这大门经常开,要知道这大门一般情况下可不会经常开,贵客才走大门,一般的官员走侧门,身份再低的走角门,也就是说这里经常有贵客来常开大门。

    桂枝奉行孤证不立,立即再看门口门子的态度,门子没有主人家落魄后的苦闷局促,举止之间还很有分寸,公主上门后应对得很得体。

    桂枝把窗帘放下了,看来八阿还在撑啊。

    不仅是八爷倒驴不到架,八爷党里面的中坚力量还想再搏一搏!

    出来迎接的是八阿哥的太监总管马起云,还有一群幕僚。

    这群幕僚在马车前磕头,随后就走了。桂枝和舒禄克下了车被引着去了前院上房奉茶。

    桂枝端着杯子对客厅四处看起来,客厅这里招待的是一般的客人,有身份,但不够贴心。只有被带到书房或者是茶室这种小房间的客人才是自己人,在这种象征地位的上房招待客人透出一种疏离。

    桂枝看了看陈设,再看了看地面、坐褥、椅搭和把手的磨损程度,心里就有数了。她今儿穿的是平底短靴,动了一下脚,感受了一下地面的平滑程度,端着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桂枝问马起云:“八嫂子最近在干吗呢?方便不方便给她请安?”

    马起云为难地说:“以前安……福晋的舅妈去世了。”

    八福晋的舅舅在丢了王爵后病了几年去世了,这位舅妈是康熙的表姐妹,是佟国纲的女儿。

    桂枝问:“是佟家的姑奶奶吗?”

    马起云点点头:“今儿佟家大房二房都去祭祀了。”

    就在桂枝两口子和马起云说话的时候,八阿哥扶着一个太监手拄着拐杖出来了。

    桂枝和舒禄克赶紧起来,两人立即请安,八阿哥说:“别客气,妹妹坐,妹夫也坐。”

    说完一副虚弱的模样被扶着坐在了主位上,桂枝的眼睛很刁钻,一眼都看出了这是在装病,因为此人脚步并不虚弱,而且没有那种病了之后支撑不了衣服的无力感。

    宾客盈门,装病,这些事儿凑在一起就是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桂枝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说了几句话就告辞而去。

    上了车,车子经过裕亲王府的门前,和八阿哥家那种刻意表现的门庭冷落相比,裕亲王府这里显得贺客盈门十分热闹。

    桂枝在心里断定:十四这大傻瓜压根不能从八哥手里夺权,反而是八哥能把十四顶在前面当傀儡。

    然而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话说三遍淡如水,最后顶多是圈禁的命,随他去吧。

    腊月二十二那日,大家纷纷聚在桂枝家里,男人们在前院说话,女人们在后院说话。

    十四福晋就说:“我天天在宫里和十五弟妹闲磨牙,也不知道外面的事儿,嫂子们,外面有什么新鲜的事儿?”

    四福晋不想在她跟前谈论外人的长短,就说:“我也没出过门,我们家年后迎侧福晋进门呢,我实在很忙,没那个工夫关注着外面。”

    十四福晋说:“嗨,一个汉军旗的侧福晋罢了,您也太抬举她了。不过说起来,这没生养个孩子,进门就是侧福晋,这运道是真的好。”

    四福晋没接她这话,跟六福晋说:“我们家人多,但是要论起来还是这个侧福晋年纪小,人家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我就说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也不能太作践人,能给的体面都给了,也免得她心里不舒服。”

    四福晋话里的意思是怜惜她年轻,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李氏的父亲就是个县令,钮祜禄氏的父亲官职也不高,比不得年氏的娘家几代人为官,她哥哥年羹尧年纪不大也是一方大员了。

    六福晋点头,十四福晋一瞬间想了很多。

    这时候海棠和桂枝进来,桂枝问:“嫂子们说什么呢?”

    六福晋说:“四嫂子说年后她家办喜事呢。”

    桂枝笑着问:“什么时候,我还能混一杯喜酒吗?”

    四福晋说:“能,下个月的这个时候,也是二十二,我说让她再在娘家过一个年,晚几天来,要不然刚进门就过年,担心她不适应。”

    六福晋忍不住感叹:“四嫂子你对人太周到了。”

    四福晋摆手:“我就是个操心的命。”

    这时候七阿哥兴冲冲地回家,跟七福晋说:“我今儿看到一个不错的孩子,是咱们满人,跟着他阿玛进京朝贺呢,我十分喜欢,回头你带着婉瑜看看,要是孩子满意趁着过年这喜庆的时候爷去求汗阿玛。”

    七福晋没第一时间问这个男孩是谁家的孩子,姓甚名谁,是读书的还是习武的,反而紧皱眉头。

    七阿哥问:“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七福晋讲:“是我心里难受,前几日五格格病了一场,孩子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说舍不得离开我,我这心里……”

    七阿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七福晋有两个女儿,除了这个五格格外还有三格格,但是三格格夭折得早。七福晋以前没孩子的时候一心为婉瑜打算,如今对婉瑜也不差,然而在这件事上更倾向于把五格格留下。

    反而是七阿哥,对婉瑜比对别的子女更疼爱,在这个女儿身上倾注的父爱更多,因此他很想把婉瑜留在身边。

    夫妻两个想法不一样,七阿哥不愿意退步,七福晋也不乐意听从,夫妻俩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对坐着不说话,从中午一直到晚上,任何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很不痛快,但是这事儿下人也劝不了。

    婉瑜晚上就提着食盒给七福晋送饭,进去的时候问院子里的人到底是为什么闹起来的,下人们支支吾吾。

    七福晋对她有几分愧疚,毕竟是从小养大的女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面对,就没吃饭。

    这事儿到底是泄露出去了,七阿哥家的关系瞬间紧张起来。

    婉瑜的生母侧福晋那拉氏一口气生了三子二女,除了小儿子没养大夭折了,其他的四个孩子都很健康。

    七福晋没儿子,而王府的长子次子都是侧福晋那拉氏所出,因此这位侧福晋就考虑让儿子做世子。她就找到了婉瑜,跟婉瑜说:“福晋想留五格格在身边,你阿玛想把你留在身边,然而皇上只许咱们家留一个格格,你要不找你阿玛说你想嫁去蒙古。”

    婉瑜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生母的意思是让自己让出这个留在京中的名额,换嫡母扶弟弟上位。

    看着女儿哭得泪水涟涟,侧福晋那拉氏就说:“你也别觉得委屈,你想想,要是你弟弟将来做了世子,继而继承了王爵,咱们母子几个的日子才好过啊!你回来还有个娘家,要是你别的兄弟继承了王府,你和他们隔着一层,别说回到这王府了,就是有事儿求上门人家也不管你。”

    婉瑜说:“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侧福晋那拉氏说:“你以为我不心疼你吗?保住了你兄弟也保住你我和你妹妹,你兄弟那边保不住,咱们谁也别落下好,我话说到这里了,将来我和你兄弟妹妹是死是活就看你今天怎么选了。”说完走了。

    婉瑜立即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狗子围着她不停地走动,不停地蹭她,急地叫唤起来。

    婉瑜抱着狗子开始哭。

    侧福晋那拉氏从婉瑜的院子里出来,七福晋也是知道的,婉瑜院子里都是她的人,她自然也知道母女说话的内容,七福晋养大了婉瑜,心里自然也疼她,这会心如刀割,但是她更爱自己的孩子。

    七福晋跟身边人说:“我说我这会很难受,别人以为我是假慈悲,可我也真的难受。就是一个娘生的也有偏心的时候,何况她又不是我生的。我送走她心里难受半辈子,我送走我女儿,我一辈子都难受。”

    旁边院子婉瑜松开狗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此时已经大彻大悟,这压根不是家,看着再热闹再温情,一旦遇到事儿,真的如遇到了照妖镜,嘴里说的疼爱终究是镜花水月,就连她觉得贴心的下人此刻也躲开了,没一个进来劝解安慰。这样也好,总比这些人奉了谁的命令来哄着自己妥协强。

    她对怀里的狗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念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汪汪?”

    婉瑜在狗子的脑袋上撸了几下,跟狗子说:“你日后没有好看的衣服穿,没有花花戴了,我带你去草原,咱们去放羊去。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个长毛的跟着我远走他乡。”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七福晋和侧福晋都决定了把婉瑜嫁到草原上去,七阿哥不同意,然而七福晋不想夜长梦多,找了七阿哥的生母成嫔。

    成嫔把七阿哥叫来:“蒙古怎么了?难道去了蒙古吃不上饭?我认识的那些蒙古女人都挺好的,热情爽朗大气,孙女嫁过去不挺好的吗?”

    七阿哥此时心里对七福晋和侧福晋那拉氏尤其痛恨。成嫔又拉着儿子喋喋不休,成嫔和一群蒙妃们住在一起是真心觉得蒙古人很不错,因此她对孙女嫁去蒙古双手双脚赞成。还给儿子举例子,那谁谁谁日子过得好,那某某某生活得很幸福。

    七阿哥当耳旁风,但是到了过年,蒙古王公们来朝贺,六阿哥开始物色女婿,他看上了土默特部的贝勒。

    土默特部距离山西很近,从山西杀虎口出去就是土默特部的草原,如今那里建立了一处归绥城,规模还很小,远不及日后,但是海棠还知道它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呼和浩特。这里是汉蒙杂居的地方,汉人会放牧,蒙古人也会种地。因为这里是晋商进出草原的通道,相对而言还很富裕。

    六阿哥选择了这里,康熙听了就说:“你倒是会挑肥拣瘦。”

    六阿哥笑着说:“儿子也没您说得那么挑剔,主要是这孩子不错。”

    康熙想了想,杀虎口这地方自古是草原人进攻中原面临的关键要塞,对儿子们的小心思了解的透透的,这真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啊!点点头:“你等年后朕下旨吧。”

    随后叫来了七阿哥,说道:“朕记得你家婉瑜和你六哥家的秀宁年岁差不多,你是怎么想的?”

    七阿哥说:“儿子自然是要把孩子留下的。”

    康熙点头,康熙也不单单是问了七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也问了。四阿哥就说把大女儿留下,日后把小女儿嫁出去。康熙都一一同意。

    然而得知七阿哥一定要把婉瑜留下之后,大年初一进宫朝贺,七阿哥家的女眷脸色都不好。

    成嫔看了心里也着急,但是儿媳和孙女们都板着脸,在一众喜气洋洋的人群中尤其显眼。康熙扫了一眼没说什么,随后下午就把成嫔叫来。

    成嫔只能实话实说。

    康熙不管儿子的家事,特别是孙子孙女的事儿,他自己的儿子都摆弄不明白呢,才不去管孙辈们。

    然而七福晋和侧福晋那拉氏压根没准备过年走亲戚,大年初一从宫里回去就双双病倒了。

    七阿哥心想没你们这年照样过,把一个出身包衣的貌美侍妾格格升职为侧福晋,手续日后再补,先把家里的场面给撑起来。

    这位新上任的侧福晋巴尔达氏是把场面撑起来了,但是七福晋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彻底摆烂不管了。

    眼看这家里成了这个样子,下面的弟弟妹妹们一味埋怨婉瑜,婉瑜终于出面去跟七阿哥谈这件事了。

    最终七阿哥垂头丧气地去找康熙,说是把大女儿嫁到草原去,留五女在京。

    康熙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没有丝毫意外。

    第453章 论敷衍

    七阿哥因为这件事很不舒服,就去找六阿哥喝酒。

    人在郁闷的时候很容易喝醉,七阿哥就是喝得醉醺醺的,跟六阿哥说他不想回家。

    “以往觉得家里妻贤妾美,儿女可爱,在外面累死累活勾心斗角都是乐意的,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活了这一家子亲人吗?如今反而因为这件事看清了,妻子未必贤惠,妾反而丑陋,儿女个个如怪兽妖魔正择人而噬。然而一群妖魔还披着至亲的皮囊,我想离开又舍不得,毕竟是半辈子相处,就是养只狗也有感情了,想回到以前又回不去了。想硬下心肠抛弃全家又觉得自己没这魄力,我前后两难。”

    六阿哥没法说,拍着他的肩膀:“事已至此,给孩子挑个好地方吧。”

    最后六阿哥把喝醉的七阿哥给送回去,交给了王府的太监,看着他被抬回后院才回家。

    六阿哥叹息着回到自己家,就看到大女儿的车从外面驶来,车后面还跟着两匹马。

    六阿哥对三个孩子很疼爱,正满脸微笑看着女儿下车,结果后面还钻出一个高胖的家伙。六阿哥的脸上瞬间没有笑容了。

    秀宁说:“阿玛,这是察吉察,我们今儿去南苑打猎了,刚回来。”

    察吉察走上前来见礼,这是一个喜庆的胖子,上来就龇牙带笑地称呼六阿哥:“阿玛!”

    六阿哥差点要跳起来把人轰出去,他板着脸说:“你叫错人了!”

    察吉察说:“没错,我阿布说了,恩赫阿木古朗大汗找他透过信了,说是过几日就下旨呢,您就是我阿玛了!”

    从此人身上就能看到汉蒙融合的痕迹,六阿哥说:“你这油嘴滑舌和厚脸皮在草原上少见吧?”

    察吉察说:“想娶媳妇就要油嘴滑舌和厚脸皮,这是汉人说的。”

    哪个汉人教你的?六阿哥想去理论理论。

    然而秀宁已经招呼他们进后院了:“别说话了,来啊,来后面喝茶。”

    察吉察立即跑着跟去了,六阿哥心里很不情愿还是去了。

    六福晋一看这么个黑胖高大的小伙子进门,后面跟着的六阿哥怎么看怎么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特别是六阿哥和察吉察站在一起,更像是瘦得跟干柴一样。六福晋立即招待这未来的女婿,女婿是贵客,六福晋自然是嘘寒问暖,拉着刚放学的弘杲让他陪着察吉察哥哥玩耍,听察吉察说他阿布想尝鲜,准备走的时候坐火车走。

    察吉察掰着指头给弘杲算账:“我们三天就能到太原,我一直想去太原看看,这次在太原停留几日,我阿布说聘礼从太原买,让人再坐火车送来,随后我们再从太原向北,经过杀虎口回草原,这加起来不到十天,以前我们都是提前一个月出门的。”

    弘杲说:“这次我听九叔他们说也要从太原往北,要路过你们那里。不过你干吗从太原买,太原有的京城有,京城有的太原不一定有,你回头在京城多转转,京城比太原繁华多了。”

    察吉察打蛇上棍:“过年那几日我出来了,街上的店铺都关了门,什么都没看到,回头你带我去玩儿吧,你肯定知道哪儿好玩。”

    弘杲拍着胸脯:“包我身上了。”

    六阿哥和六福晋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儿子有些缺心眼。然而还有胳膊肘往外拐的,秀宁跟察吉察说:“你们晚几天再回去,你们要是着急走,只能挤在以前的老车厢里,十一叔为了九叔他们特意定做的专车快好了,到时候九叔他们用完你们出点钱包下来也跑一次,那专车是有专门的车厢放马的,要是以前那些老货厢,马在里面待上三天很不舒服。”

    六福晋问六阿哥:“还能这样?”

    六阿哥点点头。

    此时九阿哥和十阿哥一起去看存放车厢的库房。裹得严实的十一阿哥带着他们介绍:“这种有底板有顶棚两面透气的是给马准备的,回头你们走了不在家,我租给那些做驴马生意的,还能回本。”

    九阿哥点头:“兄弟,你这话说得对,就是这样,这东西做出来了是要赚钱的,别不好意思谈钱,满朝大臣一听说钱赶紧掩面,就跟他们从来不用钱一样。”

    十阿哥看着这节装牲口的车厢忍不住说:“这不就是囚车吗?就是大号的笼子。”

    十一阿哥说:“就是模仿着囚车做的。我再给你们看看随从们住的地方,这次我听姐姐的话给你们焊了些床,你们能舒服地躺过去。”

    几个人去看卧铺,只不过这卧铺全是铁架子加木板,硬邦邦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很满意。

    “不错不错,虽然车厢里人多了些,但是躺着比坐着强,”九阿哥嘱咐十一阿哥:“等哥哥回来,你要多做一些,有钱的愿意买这些,话又说回来了,年前那一出完全是能避免的,铁轨上怎么会只跑两辆车,必然是四辆六辆,票价有便宜的就有贵的,隆科多就是太急躁了。”

    尽管康熙说今年以救灾为主,但是九阿哥是不能放着这么大的摊子不管去无偿救灾的,所以让十阿哥留下负责赈灾,他还是要跑一趟北方。

    十阿哥不想聊这个,就问十一:“这么好的车厢跟汗阿玛说了吗?什么时候请汗阿玛他老人家也来看看。”

    十一阿哥瞬间冷淡下来,用不含感情的语调说:“年前老爷子不是来火车站看过一次吗?结果随行的一些官员就叽叽歪歪说是该给老爷子弄一辆车。我都说了,这种车必须是跑起来之后看看有没有什么隐患,哪能把第一辆车给老爷子用!这群人不听,偏说第一辆就该孝敬老爷子。好在老爷子没说什么,然而如今有人就闹着给老爷子专门做。我心想老爷子又不想去山西做这个干嘛?反正这事儿现在还在扯皮。”

    九阿哥就教育弟弟:“你就是脑子笨,我跟你说,你专门做一节车厢给老爷子,要是老爷子用了,你把这节车厢拉出来再调配几个可靠的车头,把这些可以躺个车厢拉起来拼凑出一辆不就完事儿了嘛。比起专门做几节车厢两个车头放在那里一直摆着吃灰,还不如这样呢。”

    十一阿哥点头:“废弃一节车厢和废一辆车比起来,还是车厢的代价更小一些。”

    于是十一就回去让人画了图纸拿着去找康熙要钱了,这钱该内务府出。

    康熙和海棠一起看着桌面上的图纸,康熙看了图纸再看看儿子,问道:“你一节车厢要你老阿玛十万两银子,你可真敢开价啊?”

    十一阿哥认真地说:“汗阿玛,这车厢是专门定制的,里面都是好东西。”

    康熙把图纸放一边:“你要不孝敬你老阿玛一节车厢?”十一阿哥说:“既然儿子要孝敬,那哥哥弟弟们都要孝敬,回头儿子就去各家,每家捐十万,您有这么多儿子呢,到时候这车的车厢一定多!儿子都想好了,回头若是修了去山东的路,或者是去江苏的路,到时候这车……”

    “行了,你别说了,一开始朕觉得不妥当,经过你这么一说,朕觉得还挺有用的!朕坐着火车去别的省份这事儿也不是做梦,等几年说不定真的能实现。这样吧,你大哥二哥和你十三弟那里算了,十五之后的阿哥们都小呢,还要朕养着,这十万两他们拿不出来,从老三到十四,你们一家出十万。就这么决定了!”

    来真的啊!

    来就来,谁怕谁?

    十一把图纸收回来,跟康熙说:“您放心,儿子给您整一个最好的车队出来。”

    “等等!”海棠眼睁睁看着事情就往这个方向发展,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真不能让十一阿哥当这个出头鸟,就说:“汗阿玛,咱们还是讨论一下这车厢吧。刚才十一弟说的方案就很合适,比如您要去山西,把这节专门的车厢拉出来,而且每隔几个月就要出一辆新车出来,咱们把那些没投入到铁轨上的新车厢拉来用一下,用完接着营运,这不是挺好的?”

    康熙看看海棠:“你就是想省钱!”

    实在是火车的造价太贵了啊!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把这昂贵的玩具造出来之后放在一边儿不使用也不好。

    “儿臣的意思是说,火车头迭代的很快,而且车厢的设计是不停地在改变的,是越来越舒服,与其造出来放上半年一年还没有民用的舒服,这又是何必呢?”

    康熙点头:“你说得也有点道理,”他跟十一说:“就按照你姐姐说的办吧!”

    想坑儿子一把,终究是没成功。

    康熙的心情不是很美好,就把事儿丢给海棠,带着回来吃午饭的弘阳溜达去了。

    海棠在办公室里拉着十一的耳朵训他:“你就不能服个软吗?你要是真的上门去找哥哥弟弟们要这个钱,你说大家会这么想,本来四哥都已经够让人讨厌了,可能在大家心里你比四哥更让人讨厌。”

    四阿哥被讨厌是动了大家的利益,十一真的去要钱是直接动了大家的银子,四阿哥是断人财路,他这是刨人家老根!

    十一阿哥笑着说:“那不是有姐姐你在一边力挽狂澜吗?让弟弟免于被哥哥们打死,算是救了弟弟一命了。”

    海棠摆摆手:“你别说好听话了。”

    第454章 一场空

    今年上元节,弘阳给妹妹做了个提灯,莹莹美滋滋地提着,自己一个人看了还不算,要拿去隔壁对着十一的儿子显摆。

    无奈人家小,还没到别人有我也要有的年纪,莹莹没什么成就感,提着灯又去了后面六舅舅家显摆。

    弘杲没比莹莹大多少,看了就眼红,闹着让六阿哥做一个。

    六阿哥笨手笨脚哪里会做,只能带着家里的侍卫太监们在家里费了很多竹篾,好在也做出几盏有模样的灯来,挑出几个好的给了四阿哥家的弘历弘昼和桂枝家的两个孩子,派人在街上买了一些精致的送进宫给几个弟弟妹妹和十四家的孩子。

    上元节过去之后,康熙就带着家眷去了畅春园,在畅春园举行了一次大朝会,就发现贝勒胤禩和贝勒延寿没来。

    这个延寿是康熙的堂兄弟猛峨的儿子,猛峨是豪格的儿子,被封为温郡王。这个王爵传给了长子佛永惠,但是佛永惠去世的早,因此郡王的爵位才落到了延寿头上。但是在康熙三十七年,延寿因为办事不力被降级为贝勒。他也是八阿哥的心腹,已经到了八阿哥不来上朝他也不来的地步了,可谓是死心塌地。

    康熙对八阿哥的忌惮也来源于此,宗室里面虽然有墙头草,但是也有愣头青。

    康熙对这两个人不来上朝十分恼火,于是骂这两个人懒惰,停了这两个人的薪俸银米,他们属下的薪俸银米也一并停了。

    然而京城的权贵有几个靠薪俸银米过日子的,要真是靠这些生活,那还不如直接扎脖饿死呢。

    因此这两位贝勒爷不在乎!

    康熙暂时不知道他们的态度,下朝之后决定带着海棠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去巡视京畿,重点是看周围的庄稼长势。康熙年纪大了,不像以前那样一整日骑马,因此是坐车去的,海棠就把盐宝塞在康熙的车上,让它不用在下面用四条腿跟着跑。

    所以海棠跟随康熙出门所以没赶上四阿哥家的小宴。

    桂枝倒是赶上了,上午吃了饭下午就带着男人和孩子走了,毕竟苏州还有一个小祖宗单独在家,她不放心要赶紧回去。

    新进府的年侧福晋是个柔弱美人,重要的是人家琴棋书画都懂,曾经四福晋就说自己和四阿哥没什么聊得来的,别看四阿哥是大臣眼里的活阎王兄弟眼中的鬼见愁,实际上四阿哥是个很有情趣的人,同样在琴棋书画方面是个高手,在弦乐器方面很有造诣,弘阳在古筝和琵琶方面的入门就是四阿哥给启蒙的。

    因此四阿哥对这位侧福晋很宠爱,然而宠爱的侧福晋在进门的第二天就感受到了二哈的破坏力。

    因为弘晖跟随海棠出门,没人遛狗,加上府中办事儿,府里的太监们想尽办法才把二哈骗进笼子里关了三四天。

    这下不得了了,二哈自己把胳膊粗的笼子栅栏给啃断了,四阿哥在年氏的屋子里休息,二哈趁着早上各处刚开门从几重院子里跑出来居然进了年氏的院子,直接从窗口跳进去冲到了床上在被子上疯狂蹦跶,还伴随着狼嚎。

    把人闹醒了之后他叼着被子扯到地上,开始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年氏屋子里的花瓶瓷器呼啦啦地全被撞在地上碎了,二哈还使劲撞多宝阁,青铜玉石摆件全部掉下来,弄的屋子里一片狼藉。四阿哥起来把被子捡了盖在年氏身上,这还是大正月,北方还没解冻,正是寒冷的时候。

    年氏吓得躲在被子后面看着在屋子里疯狂破坏的大狗不敢动。

    四阿哥过去提着二哈的一条腿拉着坐在了桌边,拍着桌子说:“你看看你,你发什么疯?”

    二哈:“汪汪汪汪汪!”

    四阿哥压根不知道二哈说啥,但是二哈这理直气壮还很生气的模样让他又气又笑:“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汪汪汪汪!”

    这时候外面的侍女把门打开了,侍女抱着四阿哥的衣服进来,赶紧给四阿哥披上,又去看年氏。

    随后开始收拾屋子里的东西。

    都是些好瓷器,碎片一盆接着一盆地端出去。四阿哥上手拧着二哈的耳朵,指着碎瓷片说:“别以为爷治不了你,再有下回,你再这么砸东西,把你送给你额娘管教!子不教母之过,什么时候爷觉得你乖了再领你回来!”

    “呜呜~”

    提到盐宝二哈果然老实了,没刚才嚣张的态度,开始求饶了。

    四阿哥提着它的耳朵把它拉到床边,指着年氏说:“道歉,二哈你把她的瓷器砸了,不道歉让你额娘收拾你!”

    “汪汪。”

    四阿哥清了清嗓子跟年氏说:“委屈你了,别害怕,二哈就是看着凶,它其实就是个怂包。二哈也不咬人,你日后见到它不用绕路,这就是长了大个子,其实胆小得很。”

    年氏:?

    人家才是受害者好吗?

    您说这么凶的狗胆小?

    四阿哥接着说:“你这里的摆件回头爷再给换一批来,你赶紧躺好,别冻着了。”

    年氏听话地又躺回去了,然而四阿哥也睡不着了,把披着的衣服穿上,让人送热水进来准备洗脸。

    二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看四阿哥弯腰洗脸,小跑几步一跃而上趴在了四阿哥的背上,四阿哥被撞得踉跄,他和脸盆架子都撞在了墙上,好在有墙在,让他稳住身体。四阿哥也没骂这死狗,背着他接着洗脸,洗完脸一边弯腰擦手擦脸一边说:“下来吧,爷带你吃东西去。”

    二哈这才从四阿哥的背上滑下来。

    四阿哥出门的时候跟年氏说:“天还早,你多睡一会儿。”

    年氏怎么睡的着!

    这府里先给她一个下马威的居然是一只狗!

    早上年氏起来梳妆的时候,新的瓷器送来了,侍女们动手摆上,此时绫罗绸缎金珠玉器也一托盘一托盘地送进来。年氏知道这是那狗子的赔偿,心里不知道该哭该笑。

    吃过早饭去四福晋那里,四福晋也听说了二哈大闹的事儿,跟年氏说:“那狗子就是人来疯,会折腾人,他就是喜欢折腾,不咬人的,还不欺负小孩,二哈会看孩子,人多说话的时候,不留心孩子爬到炕边,它会把孩子拱回来。你日后相处得多了就知道了,除了啃家具碎瓷器大早上挠门乱叫,没其他的毛病。”

    啃家具碎瓷器大早上挠门乱叫的狗子还留着干吗?

    年氏不理解。

    不过四福晋换了话题:“这马上二月了,咱们要往园子里搬,你那边也收拾一下一起搬去,带着一些常用的东西,把经常穿的衣服带上,在那里住的时间长,园子里地方大,那边住着更自在,住惯园子就不爱回府里了。”

    年氏点点头。

    搬家的时候她又见到了二哈,二哈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吹着春日的风显得惬意自在。

    年氏对快乐的二哈就三字:“这死狗!”

    不过她对二哈的克星也就是二哈的额娘好奇了起来,想着什么时候能请这只狗帮自己出口气。

    很快她就见到了二哈的额娘,见到的时机让她猝不及防。

    二月初,海棠陪着康熙从京畿回来就和扎拉丰阿参加了一场婚礼,是平王的妹妹出嫁,男方也是蒙古贵族,但是婚礼是在京城举办的。

    四福晋带着全家去参加婚礼,在宗室的贵妇圈子里向大家介绍年氏。年氏在王府没受到什么敌意和刁难,因为这时候宋氏和李氏在敌对,大家都在看戏,注意不到这新人。除了二哈,没人给她难堪。

    海棠就是这时候来的,她在门口和几位福晋说话,莹莹带着盐宝跑去大人的屋子里请安。莹莹被庄亲王福晋拉着说话的时候,盐宝就蹲在莹莹身边摇尾巴。

    年氏看到一只长相凶恶的狗子,似狼非狼,好大一只,皮毛蓬松油亮且顺滑,看着干干净净。蹲着的时候居然比旁边肥嘟嘟的小姑娘还要高一点。

    她小声问四福晋:“这是谁家的格格?”

    地位略低一点就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带着这么大只的宠物来这里,万一这猛兽一样的狗子暴起伤人呢!毕竟这屋子里都是贵人。

    四福晋就看了一眼背影,笑着说:“这是咱们九格格家的大格格。”

    四福晋特意加了一个“咱们”表示亲近。年氏是做过功课的,立即知道这是四阿哥亲妹子家的女儿,是嫡亲的外甥女,立即点头:“是再亲不过的至亲了。”

    四福晋点点头,给年氏介绍盐宝:“那只大獒是九格格养的,叫盐宝,咱们家二哈是它的头生子。”

    年氏立即看向盐宝,不可置信地问:“这真的吗?看着长得不像啊!”盐宝是毛发很蓬松的狗子,二哈是短毛。盐宝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猛兽,二哈……仔细看看居然那狗脸长得不丑,还挺耐看的,并没有那凶恶的模样,甚至看着还有些癫。

    四福晋说:“盐宝的几个孩子都长得不像它,不过都很聪明,别看二哈那狗子在家里闯祸,它出门很有分寸,有时候也会办几件让人感动的事儿。前年爷去修路,它非要跟去,那段日子家里是真清静!”

    年氏问:“真的聪明吗?我和它说话能听得懂吗?”

    四福晋说:“能,盐宝很有灵性,连皇上都夸过它呢。”

    大型宴席海棠从不喂盐宝,都是回家再喂。因此莹莹吃饱了之后就到处乱跑,盐宝就跟着她,路过年侧福晋的时候,年氏就夹了一片肉放在地上,在大家的注视下她对着盐宝伸手:“盐宝你来,喂给你吃啊!”

    看她在逗狗,大家也没当回事接着说笑。

    她的侍女赶紧说:“主子,别伸手。”这被咬一口不是闹着玩儿的。

    盐宝走过去蹲着,并没有看肉,而是在看年侧福晋。

    年氏小声说:“我喂你吃的,你打二哈行不行?就是你儿子,你打它一顿。”

    盐宝站起来走了。

    年氏心想:难道是嫌弃给得少?能聪明到这份上?

    二月初五是六阿哥的生日,他生日是要招待兄弟姐妹的,今日因为有了女婿,所以少不了带女婿出来拜见各位皇子。

    因为六阿哥家的前面就是海棠家的后门,所以这次盐宝是带着食盆来参加寿宴的。

    它跟着海棠进门的时候,脖子上系着三角丝巾,丝巾上还有一只金坠在闪闪发光。

    十福晋看了就问:“盐宝的坠子是新炸的吗?还是新做的,看着比以前亮了。”

    海棠说:“这坠子是当初汗阿玛赏它的,前几日被弘阳摘下来重新抛光,现在特别显眼。”

    五福晋说:“我看着它绑个丝巾比穿衣服好看。”

    盐宝乖巧地蹲着,海棠把手放它脑袋上撸了几下,盐宝显得很享受。

    年氏还没放弃,一直观察盐宝。

    等她看到海棠把桌上的杂面窝头掰开放盆子里给盐宝吃的时候,以为盐宝爱吃窝头。

    这次她等到宴席散了,其他几位皇子带着家眷走了,剩下这几家至亲留下坐着说话的时候,年氏在盐宝路过的关口,赶紧把身边盘子里的栗子面窝头点头掰了一块放地上,跟盐宝说:“盐宝,来吃啊!”

    盐宝痛恨窝头!而且这人两次都是放地上!最重要的是这人身上还有一股子四阿哥的味道!地上的吃的,四阿哥,这几项加在一起,盐宝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食盆!

    盐宝从喉咙里挤出低吼,凶相毕露,压迫十足,把年氏吓了一跳!

    屋子里的人纷纷看过去,盐宝随后摇着尾巴风轻云淡的路过年氏凑到了海棠身边。

    都看到地上放着的一块窝头,海棠说:“多谢你,盐宝不爱吃窝头的,我是担心它吃肉多才偶尔喂点粗粮。”海棠以为她在逗盐宝,有些小姑娘看到可爱的小动物就喜欢投喂,海棠以为她喜欢盐宝在投喂。

    年氏笑笑,赶紧低下头,显得内向羞涩。

    弘时凑来问:“姑妈,为什么喂盐宝吃窝头?”

    海棠说:“狗子吃粗粮难克化,适当地喂一点能让它肠胃通畅。”狗狗偶尔吃粗粮不会便秘,对肠胃好。

    这时候弘杲跑来请海棠:“姑妈,前面伯伯叔叔请您说话。”

    海棠就跟嫂子们和十四福晋笑了笑,带着盐宝出去了。

    此时四阿哥六阿哥扎拉丰阿和十四坐在前院的桌边喝茶,而弘晖在一边捧着茶壶听他们说话。

    十四看到海棠进来,赶紧站起来,热情地说:“姐,来坐。”

    海棠就纳闷:“喊我来干吗?”

    十四殷勤地给海棠倒茶,问道:“听说汗阿玛下个月去水围行宫。”

    康熙的行宫别院很多,规模大的就是畅春园,热河行宫和汤山行宫,这三处的建筑层层叠叠,是宫殿群。别的地方的行宫有的规模大有的规模小,总而言之,他这种热衷于跑出去各处巡视的人,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住的地方。

    水围行宫在安新县郭里口村,属于白洋淀的范围。康熙喜欢这里的风光,因此有了水围行宫。康熙对这里的喜爱到达了什么程度呢?他这人很吝啬自己的御笔题字,却给这里题写了“溪光映带”的匾额。

    这次康熙要乘船去水围行宫,十四也想去,因此这会就来找海棠打听都带谁去。

    海棠说:“有十六和十七,要不是十九弟他们还在读书,汗阿玛也会带上他们。”

    “汗阿玛不打算带我去?”

    海棠问:“你想去啊!”

    十四点头。

    这些年最大的事情就是立储,嫡子废了,实际上的长子也早完蛋了,如今公认贤明皇子八阿哥也没戏了,十四阿哥想走“爱”的路线,想成为老爷子最爱的崽。

    既然老爷子最爱,就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比如说弘阳,弘阳不是皇子,但是老爷子很爱他,见大臣的时候带着,溜达的时候带着,吃饭的时候带着,就是种地这种干体力活的时候也带着。

    大臣们都知道老爷子疼爱弘阳,他就想成为弘阳这样的存在。

    四阿哥倒是乐意看着十四围着老爷子打转,这样能和老八拉开距离。因此四阿哥和六阿哥都劝海棠想法子把这小弟弟塞进随行的队伍里。

    海棠说:“行吧,我试试,不保证成功啊!”

    过了几日,海棠就在康熙跟前提了一嘴十四,康熙也有给十四加重砝码的想法,因此就说:“他整日闲得没事儿干,上个月朕骂胤禩和延寿懒惰,停了他们的俸禄,不少人说十四也懒惰。以朕看,他也确实显得游手好闲了些,带着他去吧,帮不上大忙给朕跑跑腿也行。”

    海棠点点头。

    德妃知道这祸头子被老爷子带走了,高兴得多吃了半碗饭,觉得老爷子不会那么好心,然而还是那句话:只要十四不和八阿哥打交道就是好事儿。

    这次康熙带走了弘阳,还打包了他的课本,打算在御舟里面教他读书。

    十五十六好不容易从尚书房出来了,自然不往前凑。十四的目的就是要凑在老爷子跟前,自然是很积极。

    一路经过长店、方关、王乡湾,在赵北口换船来到了水围行宫。

    到达行宫的次日,康熙带着子孙在白洋淀内看了一番,随后上岸,在村里随意走动。

    晚上再回到行宫,畅春园送来的折子十四很积极地帮着康熙读,康熙的眼神虽然没到老花眼的地步,有时候光线昏暗还是觉得眼睛费力,因此十四凑过来他也不反对。

    十四翻开一本折子,念道:“吏部尚书张鹏翮等参江苏巡抚张伯行捏造无影之事疏。”

    张伯行又和同僚杠起来了,给十四的感觉张伯行和老四简直是一类人,以斗同僚为人生美事,这人都不能安静一点吗?

    张伯行说有水贼自海上来,上岸危害百姓,张鹏翮说这事儿是捏造的,没影子的事儿!其中还牵扯到了苏州粮仓,因为水贼要吃饭,他们能从苏州粮仓买米。

    海棠对这件事儿的批语说:水贼之事当彻查,张鹏翮等言说乃是张伯行捏造,捏造的证据何在?江苏武官该带兵查看,实地寻访受害者,查阅官府文档,不亲临沿海不拿证据无法证明张伯行乃是捏造。

    另外海棠还夹着一张纸条给康熙,上面说沿海乃是水军漕运衙门管辖范围,苏州的武官中又有驸马这等亲贵,江南官员畏惧水军势大不愿意开口请求协助,同样也因为不愿意得罪亲贵所以息事宁人,此乃是怠政。

    康熙看了这个点点头,跟十四说:“你姐姐向来公允,下面那些人就是不想得罪人才如此推诿扯皮。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给自己找麻烦,这类人最令人厌恶。”

    他接着说:“记下:屡次前往、未能彻底审明、希图苟且完事蒙混结案。今又请将张伯行革职严审、殊玷官箴。此事仍着张鹏翮、阿锡鼐前往,彻底审明具奏。”

    十四点头,开始念下本折子。

    从水围行宫离开后,船队在廊坊登岸,康熙带着弘阳在响口村内走了一遍。

    在回畅春园的路上康熙问几个人:“出来了这一趟发现了什么?”

    大家都把目光放在十四身上,他年纪最大,该他先说。

    十四脑子里疯狂地想词儿,最后说:“儿子跟着汗阿玛看了折子,学到了很多……”

    十四为自己的机智叫好!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

    十五和十六说些农人辛苦,所见的青苗都很强壮,又说京畿今年必然会收成好等。

    轮到年纪最小的弘阳,弘阳说:“这次孙儿跟着玛法看了水利,经过了几处京畿河道,发现水源足够两岸灌溉,如今三月也没有河道暴涨,在开春后能保证土壤墒情,有利于麦子生长。水淀人家也不算面有菜色,可见靠水也能吃饱。再去村里,村里读书的人极少,没有诵读之声,嗯,就这些了,孙儿没想到其他的。”

    康熙对弘阳的发言很满意,说道:“朕不是去玩儿的,是去巡视河道。这次去水淀也有感悟,以往看过水淀百姓的生活,这几年比前几年好一些,只能说似觉差胜,虽然是差胜,然而这些是肉眼可见有改变啊。”

    康熙相信日子一天会比一天好。

    因此康熙对弘阳的回答很满意,伸手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帽子,慈爱之情尽显。

    十四刚生出的得意就消失了,他看着弘阳,心里就纳闷:这小子的脑瓜子是怎么长的?

    第455章 迷魂汤

    康熙回到畅春园后,海棠报告的第一件事就是今年四月有日食。

    这事儿去年钦天监就报过了,康熙表示知道。

    把这半个月的事儿向康熙汇报完,海棠就跟康熙说要去西北一趟,因为去年蒙古草原大雪,西北必定会受到波及,因此要去看一下。

    康熙点头应允,让海棠实地查看,若是草原上牧民有需要,要及时和京城联系。

    海棠应下,这次她准备带扎拉丰阿和莹莹去,就把弘阳托付给康熙照顾。

    康熙一口答应:“你尽管去,朕照顾他读书,你额娘照顾他衣食,不会教他受委屈的。”

    海棠自然相信,就去后宫和德妃说一声,德妃听说去西北,就说:“你从山西去吧,路上省你好几天的时间呢。”

    海棠也是这样想的。等到海棠去见太后,德妃立即把十四叫来,给十四安排差事:“你姐姐要去西北,你送送她。”

    十四立即点头:“不用您吩咐儿子也要送他们到车站,这就去问问车站的排班,看最近是什么时候发车。”

    德妃拉着他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送你姐姐去山西,看着你姐姐出杀虎口。”

    “为什么?”

    自然是支开你这个一傻子了!

    德妃不这么说,就说:“我这不是不放心吗?”

    十四立即嚷嚷:“这有什么不放心?随行的人那么多,缺吃缺喝能在太原补充,再说了,在太原没察觉有缺的,到了草原上她随便去一处部落打秋风人家能不管她?您就是操心多,儿子这就去打听他们的排班,提前让他们准备车厢。”

    十四已经和隆科多两人勾兑上了,隆科多没放弃四阿哥,但还巴结着十四,算是脚踏两条船。区别是四阿哥不想搭理他,十四的态度很热情。

    接到了十四,隆科多让了一回茶,听说海棠要去西北,笑着说:“有,前几日不是刚把九爷送走吗?那辆车坐过的都说好,现在也在路上跑,如今人货分离了,以前的老车主要是运货用,有些商号不放心货物,要派伙计和货一起走,车站就安排他们坐那辆车。送九爷的车就专门坐人,比老车舒服多了。格格要是用,奴才把最好的几节车厢留着。只是……格格也不缺那撒瓜两枣,赏奴才们一些就是了。”

    十四明白:“放心,少不了,一共多少,爷先把这些付了,回头你们不必再找姐姐讨要。”

    就有隆科多的随从带着十四的太监去交钱,隆科多说:“这也是没法子,四爷那边盯得紧。要是奴才当家,这车格格随便用。”

    十四点头:“爷都知道!那是爷的亲哥哥,爷也不好说什么。”

    隆科多再次点点头,两人都是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无奈表情。

    海棠去太后跟前,太后又睡着了,但是这里很热闹,因为三月康熙要过生日,因此不少蒙古贵族朝贺之后没有走,或是提前来到,要给康熙贺寿。今年开年就不是个好兆头,蒙古白灾让户部的粮仓几乎空了,因此康熙不准备过生日,只打算带着儿孙们吃一碗长寿面,关起门来自家高兴一日就够了,就下令停止筵席,令这些权贵回草原去。

    科尔沁的女眷们都云集在太后这里,经常来陪太后说话,拖拖拉拉不愿意走。

    当初孝庄文皇后有四个兄弟,老大是吴克善,老一是察罕,老三是索诺木,老四就是满珠习礼。前些年最风光的是吴克善和满珠习礼这两支,因为老大继承了他们父亲的家业,老四很有本事,和孝庄文皇后也很亲近。但是近些年,老一察罕这一支超越了老大和老四这两支,因为太后是察罕的孙女。

    太后为这个家族带来了三个爵位,哪怕太后和如今的侄孙们很陌生,但是康熙还是会因为太后恩赏科尔沁。

    因此察罕这一支的后人们对来探望太后很积极,特别是同出一脉的淑惠太妃去世后,太后的健康急转直下,她娘家的人真的着急。在康熙因为年头年尾蒙古大雪灾的原因停止庆贺生日后,一些蒙古贵族收拾东西离京,但是科尔沁的权贵没有离开的意思,自然是想争取更多的赈灾物资和灾后牛羊分配。

    海棠去了被这些人拉着说话,等太后醒了,海棠才脱身去她身边坐着说要去西北一趟。

    太后说:“去吧,我身体好着呢,不用惦记我。”

    然而旁边的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海棠说:“嗯,我早去早回。”

    太后点头,拉着海棠的手拍了拍:“出去吧,你这几年出去的少了,是不是有人在你耳朵边乱嚷嚷,说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让你守着我,免得见不上最后一面。”

    周围的人都露出些尴尬的笑容来,海棠了然,就说:“没有的事儿!”

    太后说:“别听她们胡扯,我身体好着呢。”

    海棠点点头。

    太后接着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是知道的,我这把老骨头今年还能活着。不劳有些人操心。”

    这下两边坐着的人都赶紧站起来,纷纷说不敢。

    太后说了几句又开始打呵欠,跟她们说:“你们也别留在京城了,回去吧。听说遭遇了白灾,你们不留在草原上放牧剩下的牛羊,跑来京城干什么?牧民怎么想,你们想让牧民们觉得你们大灾之年还要去京城享福?”

    这下这些人纷纷告辞,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太后叹口气,为这些晚辈们发愁:“太皇太后不在了,我也没有多少年可活,他们还能再攀扯这边多久?”

    太后这种乐天糊涂派都觉得科尔沁该放下身段了,还以为和皇室是亲戚呢!

    太皇太后在的时候确实能高高在上,那是太皇太后拉扯娘家。现在也能得意一会,毕竟皇上受太皇太后的影响也愿意多照顾一些,但是下面的阿哥们没人和科尔沁有交情,再下面一代的小阿哥们更别提了。

    她接连打呵欠,跟海棠说:“你出去吧,让我睡会,春困秋乏,我要再睡一会儿。”

    海棠答应了一声,看着太后躺下和舒宜尔哈给太后盖好被子,两人一起出去。

    舒宜尔哈说:“姐姐放心走吧,我照顾祖母。”

    海棠点头:“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去找五哥或者是十一弟,我会早点回来的。”

    海棠回去就发现十四在家,和扎拉丰阿一起说话。

    十四看到海棠回来,站起来笑着说:“姐,你回来了。我来给你和姐夫送票。”

    “送什么票?”

    “车票啊!额娘说和姐夫带着外甥女去西北,让我给你们安排车,弟弟刚从铁路衙门回来,给你们安排了六节车厢,四节住人,一节拉行李,一节放马。”

    海棠说:“我们还有车呢,你坐着别动,我让下面人再去安排两节车厢放汽车。”说着让太监去铁路衙门交钱,海棠也没问十四花了多少钱,留十四在园子里吃了顿饭送走了他,让人准备好银票,她离开的时候直接把钱给送行的十四福晋就行。

    十四从朗惠园出来,隔壁东边就是裕亲王府的园子,虽然两家是隔壁,但是因为是园林,两座园子之间的大门距离很远。因此这边十四刚出现,那边就有人骑马跑来请十四去一趟隔壁。

    隔壁的主人是保泰,十四明白,与其说是保泰请人不如说是八阿哥请人。

    他预料得没错,八阿哥在,和保泰在园子里垂钓,几个人打过招呼一起坐下。保泰和八阿哥把十四夹在中间,保泰先问:“十四弟怎么今儿给你姐姐请安来了?有事儿?”

    十四心里嗤笑一声,对保泰这种明知道却装不知道觉得很可笑,就说:“娘娘吩咐弟弟给姐姐安排车厢,弟弟今儿去买票了,刚给姐姐送去。”

    保泰一副惊讶的模样:“啊,你姐姐这是要去西北?”

    八阿哥说:“蒙古大雪,九妹妹不放心去青海看看也是应有之义,青海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半耕半牧,那边还有屯粮的大仓,别说是青海,左右几处部落都能救济。不过她走了,谁在老爷子身边分忧?弘皙吗?”

    十四说:“不知道,姐姐没说。老爷子爱用谁用谁。”

    保泰着急:“十四弟,话不是这么说的!弘皙毕竟是一哥的儿子!他们父子才是一条心啊!一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回头出来了,咱们吃不完兜着走。”

    十四皱眉,他倒不是畏惧废太子,而是对保泰的口气不满,废太子倒台这事儿以前是老大现在是老八推动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保泰说:“十四弟,你听哥哥的,不能让弘皙有出头的机会!他要是成了太孙,老爷子效仿洪武传位给建文,还有你我的活路吗?”

    八阿哥看十四没说话,知道这点恐吓不住十四,他就说:“十四弟,你也知道,老爷子现在恨不得没哥哥这个儿子,哥哥已然是不忠不孝之徒,与大位无缘了。人活一世,不过是为了子孙多捞点,你要是愿意让哥哥做第一个礼烈亲王,哥哥愿意鞍前马后牵马坠镫地追随你!”

    礼烈亲王就是代善,代善是努尔哈赤的嫡子,也是废太子,然而代善自己无缘帝位,但是他的后人很显赫,有三个铁帽子王。

    八阿哥这话无疑是告诉十四阿哥:我学着代善拥戴曾祖父皇太极一样拥戴你,你也要回馈我富贵。

    十四心里还在权衡八阿哥这话的真假,八阿哥已经放下鱼竿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十四跪了下去,旁边的保泰同样如此,两人跪地发誓效忠十四。

    十四瞬间喜上眉梢,赶紧拉八阿哥起来:“八哥,别的话弟弟不多说了,既然八哥如此诚心,弟弟也不会负了哥哥。”

    八阿哥接着说:“十四弟,哥哥和门下势力受你驱驰,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十四觉得今日真的是好日子啊!

    第456章 分两处

    海棠乘坐的车厢里面分割成了数个小空间,海棠一家占据一处,其他的被宫女和太监占据了。

    这时候的车窗是用钢条焊出了窗格,也没玻璃,是一层厚厚的竹纸贴在上面,担心被风吹破,又在纸的背面固定了一层竹编的窗格,因此车上禁止用明火,也不许用灯。好在窗户足够多,白天也不会显得昏沉沉的。

    火车跑动起来,没见识的莹莹小肥妞就大喊:“好快啊!”她把竹纸用手指捅破一个小孔,对着外面瞄,看到路边有人或者是有牛羊一闪而过甚至能兴奋地蹦跶一下,然后教着盐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

    盐宝不想学还要被她拉来,无奈盐宝是真的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莹莹追着嘲笑。

    可怜的是扎拉丰阿此时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床下有个铜盘,他恶心的胃里泛酸水,几次差点把盆拉出来抱着吐。

    扎拉丰阿跟海棠说:“奴才这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享不了这风驰电掣的福。”

    海棠只能把手放在他胃部给他揉两下。

    扎拉丰阿看着小肥妞追着盐宝,头一回觉得闺女吵闹。他问海棠:“这位什么是能安静下来?”

    海棠说:“等新鲜劲过去了就好了。”

    火车停靠第一站,中间要停歇一段时间,扎拉丰阿赶紧出去透透气。一起下来的还有很多人,或蹲或站,在车厢边透风。有人晕车有人就觉得很爽,比如傲霜斗雪,这两姐妹觉得有三天光阴躺着不动真是美滋滋。

    莹莹少不了也去外面跟着蹦跶,有巡逻的人提着锣边敲边喊,让注意妇人孩子,免得丢失,小心三只手,看好自己的财货。

    过了一会,进站口开始咚咚咚敲鼓,敲锣的人出来大喊着上车。这下车边的人一股脑儿挤上了车,敲锣的又在外面催了一遍,三遍之后车门关上,火车冒出白烟,轮子由慢变快滚滚向前。

    莹莹就窝在海棠怀里说:“我看到栅栏那边有人卖苞谷,我想买,阿玛不给掏钱。”

    海棠说:“你阿玛身上没钱。”

    莹莹不信:“他就是嫌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给我吃,可我说了,我不是为了吃,我就是好奇怎么现在还有嫩苞谷。”

    海棠说:“这有什么难的,嫩玉米直接掰了带皮放到冰窖里,九成都能留到现在,再过一阵子就不行了,时间太长也会坏。”

    莹莹问:“他们怎么会有冰窖?民间私自储冰是犯法的。”

    因为“冰”字和“兵”字同音,因此只有皇家能储冰,然而民间只要不大肆张扬,百姓私自储存一些用来消暑官府也不会追究,再或者是开店的,在自家酒水里放点冰碴招揽生意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只是没人做冰块买卖,这生意是做不得的,一旦买卖冰块官府必定追究。而皇家的冰窖也不是单皇家自己用,京中官员权贵每年都会获得一些票券让家人去冰库取冰,白日里随用随取。而宫中和一些王府是不用票的,直接去拿就行,拿来后放在在家的小冰窖里面,白天晚上都能用。

    卖鲜玉米的人家必定是大户人家,有冰窖,也不在乎那一亩两亩的收成,这时候拿来卖是怕再放下去会坏掉,多少能回本。

    这车上不许有明火,所以中午饭就是干粮,喝的水也是凉的。吃了午饭扎拉丰阿好受了一些,能下床走动了,莹莹倒是觉得无聊陪着阿玛躺着说话,躺着躺着睡着了。

    海棠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因此她把闺女抱住和扎拉丰阿说话。中间停了一站,上车后很快晚上来临了,车里黑乎乎的,夫妻两个把女儿放在中间睡下了。车子慢慢停下,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外面河南方言喊着:“开封开封,开封到啦。”

    窗外有光往这边移动,声音影影绰绰向着车头方向去了,海棠挣扎着起来想看看,睡在最外面的扎拉丰阿拍了拍海棠,说:“没事儿,睡吧。”

    海棠这才睡着了。

    车子在夜间速度放慢,所有的照明来自车头上挂着的一排气死风灯,里面有很精巧的装置,灯怎么晃荡里面的光源都稳稳地悬浮在中间。路边时不时遇到有人提着灯或者举着火把,这是巡路的人,他们没有任何动作表示这段路能通过,一旦挥舞火把或者灯笼,表示前面有问题,火车就会开始刹车。

    第二天车子已经进入山区,海棠早上起床梳洗,就说:“这段路走下来其实是三天两夜,可惜昨日过黄河大桥的时候我就该看一眼的,今天才想起来。”

    扎拉丰阿说:“大桥一直在那儿,下次再看也一样。”

    肥妞跟个土包子一样趴在窗口往外瞄,夸张地说:“大山好高好高!”

    扎拉丰阿还是很不舒服,但是有心情和闺女聊天:“山西自古就是表里山河,闺女,知道什么是表里山河吗?”

    莹莹跑去问:“不知道,讲讲啊阿玛!”

    “山西称晋,古代这里有晋国,表里山河的典故出自《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这一年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与楚国争霸,晋文公带人进驻城濮,他的舅舅进言‘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表里,就是内外的意思,表里山河就是说有山河做屏障。”

    “后来呢,后来晋国和楚国谁赢了?”

    扎拉丰阿说:“这场大战叫做城濮之战,里面还有个典故叫做退避三舍,晋文公兑现他在楚国的誓言‘退避三舍’,楚军轻敌冒进大败而归,这一战才让晋文公成了五霸之一。”

    “哦!”肥妞点点头:“这样啊。”

    海棠就不想再放她在车厢里玩耍了,让扎拉丰阿再给闺女讲点其他的:“这么一路坐车也挺无聊的,你给她多讲点,看你闺女想听什么,有想听的就讲。”

    扎拉丰阿也是受过一百二十遍荼毒的人,这些内容记的很清楚,给小孩子讲故事是足够了,就坐起来搂着闺女讲故事。

    海棠走了两天后,康熙正带着弘阳读书,就看到弘皙进来,禀告说:“皇玛法,三叔来请安。”

    康熙点点头,弘阳下榻,等三阿哥给康熙请安后弘皙弘阳给三阿哥请安。

    康熙问:“你是为了什么事儿来的?”

    三阿哥说:“儿子园子里渐次开花,想请您游园。”

    弘阳和弘皙心头就三个字:还游园?

    老三请皇父游园上瘾了?

    康熙也觉得这儿子邀请自己的次数太多,游园这种事儿对他来讲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事儿!他是需要每天溜达一下散心,但是也不一定去老三家的园子里溜达才能散心。三阿哥看他有些犹豫,就说:“汗阿玛,儿子今日寻访到一个洋和尚,颇有些本事,也会画画,注重写实,不妨见一见。”

    康熙点点头:“嗯,也好。”

    他本人对于西洋学说有些兴趣,很多传教士都有几把刷子,他就和人家讨论学问,论到传教,他是不会答应的。于是康熙说了个时间,三阿哥喜滋滋地去准备了。

    康熙对弘皙和弘阳说:“到时候一起去,让那洋和尚给咱们祖孙画像,看看他的手艺如何。”

    四阿哥自海棠走了之后就留意弘阳,对他读书也很关心,弘阳现在住在西花园,因为康熙担心他一个人在朗惠园住着孤单,再加上他年纪小,担心太监和王府的属官不敢管教,就带在身边教养。因此四阿哥在傍晚特意去西花园看一眼弘阳。

    弘阳不在,还在康熙跟前,四阿哥想了想,就找了一个理由去见康熙。

    此时弘阳在弹琵琶,康熙坐在摇椅上,弘阳坐在一边调试了音开始弹,四阿哥在外面听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指法生疏的毛病。

    太监来请四阿哥,四阿哥进去给康熙请安,说道:“儿子来给您送此次对草原雪灾的赈灾总结,昨日把最后十万只羊送走后,此次所有赈灾物资算是送完了,汇算于此,来向您禀告。”

    康熙的记性很好,心算也不错,每次调拨了什么他都记得,不需要四阿哥再读一遍了。他悠然地躺着,眼睛都没睁开,指了指书桌的方向,四阿哥把折子递给了梁九功,梁九功接住放到了书桌上。此时魏珠给四阿哥送了凳子,四阿哥悄悄坐下听着。弘阳以轮指收尾,康熙问四阿哥:“如何?”

    四阿哥说:“生疏了些,学这些虽然也看天分,但是更要紧的是每日练习,他跟儿子说喜欢古筝还喜欢琵琶,儿子就说学两样就要分心,不如专门学一种。”

    康熙点头,跟弘阳说:“你舅舅说得对,你以为呢?”

    弘阳都爱,想了想说:“皇玛法,孙儿都不愿意放弃,舅舅说的那种是精益求精,将来必成高手,然而孙儿觉得此乃是怡情而已,孙儿不是靠这个吃饭,熟练就行。”

    康熙跟四阿哥说:“他说得也有道理。”

    四阿哥就觉得浑身刺挠。

    他觉得既然学了,就该学好,怎么能学个熟练就行?脸忍不住黑了起来。

    看他脸色不好,弘阳赶紧看康熙,希望老爷子帮着说几句话,然而康熙没说,闭上眼养神了。弘阳硬着头皮说:“真的两个都喜欢!”

    四阿哥说:“那两个都练。”他想说往死里练,但是考虑到老爷子年纪大了不爱听“死”字,把后面半句话给咽下去了。

    弘阳赶紧应了一声是。

    康熙说:“你回去吧,我们该用膳了,没做你的那份,你回家吃吧。”

    四阿哥听着这话觉得哭笑不得,因此起来告辞了。

    康熙拉着弘阳吃饭,跟弘阳说:“你四舅就是管得严。”

    确实严,比扎拉丰阿这亲爹都要求得多。弘阳说:“我倒是挺佩服四舅舅的,他虽然要求多,对自己也很严。我听我额娘说他每日批复的字数都上万了,可谓是非常认真。”

    康熙点点头,把肉夹在弘阳的饭碗里:“你说得对,他对自己也严。就怕遇到那种表里不一的人,对他人苛刻待自己宽松,这种人遇到了离得远一点。”

    弘阳点点头,看着满桌子的菜,小脸立即皱巴了起来,忍不住说:“也不知道额娘他们在哪儿呢?”

    海棠他们来到了太原,海棠是来过太原的,那年康熙去五台山,海棠带着弘阳从西北回来,就是从杀虎口进入山西,也去了太原。

    如今的太原因为火车站兴旺了起来,火车站外有了些城镇的苗头,尽管这里很多时候当做仓库客栈用,然而这里人声鼎沸,显得很兴旺。

    海棠决定带着人先去驿站,但是她到了太原的消息立即传开了,当地的官员要请她住到衙门去,还有一些富商乡绅要把房子腾出来。海棠让自己的随从和他们客气了几句,还是决定去住驿站,虽然驿站是真的破旧,去了才发现,破旧也就罢了,关键是地方很小,海棠只能歇了在太原多逗留的心思,打算今日住一晚上,明日一早就走。

    因此在弘阳他们吃饭的时候,海棠他们也在吃饭,来到了山西不能不吃面食,桌子上摆了好几份面食。

    在任何餐桌上都没有肥妞不爱吃的,她看到饭菜送上来,就跟海棠和扎拉丰阿说:“咱们就不分了,放桌子上,每样都尝尝。”

    这安排得明明白白,海棠忍不住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这真的像什么都爱吃的肥猫。

    在山西住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出发,等到大家都在路上走着了,众人才从坐火车的感觉中走出来,坐火车有点不习惯呢!

    傲霜斗雪还跑来问:“咱们回来的时候还坐火车吗?”

    海棠问:“你们想坐吗?”

    斗雪说:“假如里面有厨房有马桶还一人一间房,我还是很乐意躺三天的。”

    海棠忍不住笑了:“别说你了,我也乐意,别说三天,我能躺到地老天荒。”

    不过有一说一,这真的缩短了赶路的时间,这真是方便他人的时候自己也方便了。

    此时山西各处春光明媚,肥妞到处看,只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用了,最后感慨地说:“唉,要是哥哥也在就好了。不知道哥哥在京城干吗呢?”

    弘阳在京城陪着康熙游园。

    这次三阿哥要给康熙介绍的洋和尚叫做郎世宁,是个意大利人,去年随着船队到了广州,然后再坐船到山东港口,最后通过内陆大运河来到了京城,经过一些传教士的推荐,把他介绍给了三阿哥。三阿哥本来不怎么在意郎世宁,但是这人把自己的作品献上去后,三阿哥萌生了向康熙推荐画师的想法。

    此时康熙已经是个老人模样了,皮肤皱巴巴的,虽然腰背不弯耳朵不聋,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老了。

    郎世宁看了他一眼,立即用炭笔勾勒了一幅康熙的小像。康熙看了觉得还不错,就和郎世宁聊了聊。郎世宁是个画家,康熙觉得他绘画技术很不错,但是康熙更想和他聊一聊数学物理几何这种学问,相比较而言,郎世宁知道的都是康熙知道的,因此康熙越聊越觉得郎世宁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就让他去如意馆做一个御用画师。

    在下午,康熙让人翻译给郎世宁:“朕与你交谈得知你在绘画一途很有天分,朕让人予你颜料画布,画一幅朕祖孙的画像。”

    说着招了弘皙和弘阳,三阿哥把自己的儿子推了一把,弘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面凑。郎世宁立即在画布上打线稿,打好线稿后,表示过一阵子就把画像送去。

    康熙听了也没在三阿哥的园子里吃饭,带着弘皙弘阳走了。

    在车里,弘皙心里笑话三阿哥白忙活一场,老爷子很明显不喜欢这个郎世宁。康熙确实有些失望,却也没太失望,因为往返欧罗巴的船队不少,其中效力朝廷的有好几支,所以他对欧罗巴的学问了解得更多一些,不缺郎世宁这个窗口。

    弘阳问:“您说他画出来的是西洋画还是什么?”

    弘皙说:“肯定是西洋画啊!”他问弘阳:“弟弟,你要学画画吗?”

    弘阳笑着说:“我不喜欢,我阿玛会一些,但是技艺不精,也就是画画我们家园子里的景致,我给他打过下手,没那个天分。”

    弘皙就说:“弟弟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了。”

    康熙看了弘皙一眼没说话。

    到了畅春园,康熙接到报信:黑龙江将军镇国公杨福病故。

    康熙瞬间觉得棘手了起来,要重新选派人去接替杨福的位置,立即下令召见大臣,对弘阳说:“朕这会忙,没时间顾着你,你去后面给你祖母请安去吧。”说完带着弘皙去书房了。

    弘阳立即跑着去见德妃,德妃看他来了心生欢喜,招呼他赶紧坐下,问道:“这几日在西花园住着方便吗?”

    弘阳赶紧点头:“方便,几个舅舅都和气,一起说话上学挺方便的。”

    “那就好!”

    德妃把指套摘了给弘阳剥瓜子,一边说话一边张罗着给他拿吃的喝的。这时候外面宫女急匆匆地进来,来到了德妃身边说:“娘娘,四爷府上的高无庸来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德妃立即说:“叫他进来。”

    高无庸进来跪下,脸色确实不好看,没一点往日的喜庆模样。

    德妃问:“怎么了?老四那儿……是不是老四出事儿?”

    高无庸赶紧摇头,小声说:“是我们府上的三阿哥,他病得严重了,太医说要用好人参,我们府中的人参太医都看过了,都说年份不够,要百年老参,福晋让奴才来求您想办法。”

    德妃看看身边的双喜,双喜俯身退出去了。

    德妃问:“你说实话,弘昀那孩子到了什么地步了?”

    高无庸低着头说:“太医说‘尽人事听天命’。”

    德妃知道这是凶多吉少了,心里堵得慌,点了点头。弘阳赶紧坐在她身边扶着她,问高无庸:“舅舅知道吗?”

    高无庸点头:“中午三阿哥昏迷,太医就说不太好,福晋立即请爷回来,如今爷一直守着三阿哥呢。”

    外面双喜捧着盒子进来,打开给德妃看了看,是一只老参。

    德妃跟高无庸说:“赶紧的,带回去给这孩子用了,成不成的也算是尽力了。”

    高无庸磕头后带着人参走了,德妃的心情彻底坏了,拉着弘阳的手说:“他要是幼小的时候没了,也就罢了。可是养这么大了,这时候要是没了,从我到你们这些兄弟姐妹都难受。这活得越久越是让人难忘,越是想起来就越容易摧心肝。”

    弘阳说:“您别担心,孙儿明日出去看看。”

    德妃摇头:“都是命,要是能留下,今日晚上就能见分晓,要是不能,你明天去也没用。”说完跟弘阳讲:“你回去吧,祖母心情不好,单独待一会。”

    弘阳只能出来,德妃换了衣服,去隔壁的佛堂求菩萨保佑。弘阳从门外看到她嘴里念念有词为弘昀祈福也放心了些,他就担心祖母哭哭啼啼想不开,积攒了一肚子的郁闷,这样很伤身体。他来到院子里,让德妃身边的大太监跟把赏赐给四阿哥家人参的事上报,该补的手续要补完。

    此时高无庸在园子门口被检查了一番放行,侍卫把他携带的人参记录了下来。高无庸带着盒子急匆匆地回去,把带回来的人参交给了太医。

    太医点点头,今儿就指望这一根好人参了。

    此时六阿哥急匆匆地过来,进门问弘晖:“你兄弟怎么样了?”

    弘晖带着他往弘昀的院子去,说:“他病了好久了,往日经常请太医,今儿中午没吃饭,说是头晕,身边的人当时没当回事,后来摸着额头感觉发热,太医还没请来呢,就晕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呢。”

    六阿哥叹口气。

    第457章 事缓和

    六阿哥进了侄儿的院子,看到这里站了几位太医,满院子是他们的童儿和徒弟,院子里的几个炉子上熬着药,远远地就能闻到草药的苦味。

    六阿哥对着太医们看了一眼,对他们擅长的领域比较了解,能在心里判断侄儿是得了什么病。随后就跟着弘晖进了屋子。

    弘晖小跑进去,蹲在四阿哥身边的二哈站起来绕到四阿哥的另一侧,弘晖跑到刚才一哈让出来的位置说:“阿玛,六叔来了。”

    四阿哥看看弘晖身后的六阿哥,叹口气,对着六阿哥摇摇头。

    六阿哥也叹口气,两人没说什么。六阿哥拍了拍坐在床沿上的弘昐,踩着脚踏看了看弘昀,这孩子的面色白得跟纸一样,忍不住皱眉。

    这时候太监送凳子进来,弘晖扶着六阿哥:“六叔,请坐。”

    六阿哥坐下,挨着四阿哥问:“缺什么吗?”

    四阿哥摇摇头,跟六阿哥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要什么有什么,就这样孩子还这样,唉!”

    弘昐听了忍不住掉下眼泪,他的眼睛都哭肿了,一边哭一边咳嗽,四阿哥看他那样子,心里再叹口气。

    这时候弘时从外面跑来,跟四阿哥说:“阿玛,听说三伯认识一些名医,不如去他家打听。”

    四阿哥皱眉:“民间大夫不如太医,太医都束手无策,民间大夫未必能治你三哥。”

    弘昐这会是有希望就要抓住,立即扶着太监的手起来,说:“阿玛,弘昀这样子再烧下去也不好真不好说,太医也束手无策,不如试试。”

    六阿哥说:“正是这个道理,我亲自去一趟三哥家里。”说着就要站起来。

    这时候一哈跑起来往门口去,弘晖追着去了,随后他大声说:“原来是十四叔来了,侄儿给您请安。”这是提醒屋里的人,十四来了。

    六阿哥和四阿哥对视一眼,六阿哥站起来准备出去。十四进来和六阿哥走了一个碰头,问:“六哥这就走了?”

    六阿哥说:“我去三哥家问问有没有好大夫。”

    十四说:“我带来了几个,不如先让他们试试。”

    这时候几位太医院也一起进来,六阿哥不放心,问几位太医:“如何?”

    这意思是这几位大夫有名气没有,要不然真不敢让他们给弘昀看病。

    其中一位说:“都是有名望的大夫。”

    弘昐着急,就跟四阿哥说:“阿玛,让他们给三弟把脉吧。”

    弘时也说:“是啊,把脉而已,用不用方子咱们说了算。”

    四阿哥担心这些人是八阿哥找来的,但是弘昀都昏迷一个下午了,这时候真的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点点头,站起来说:“几位请吧。”

    这几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轮番上来把脉,随后一起出去。四阿哥六阿哥十四阿哥一起出去,弘晖也跟着出去,弘昐给弘时示意了一下,弘时跟着跑出去听。

    这些大夫开始辩证,弘昀的太监侍女被叫来询问,听着倒是合乎逻辑,最后这些人各自开了方子过来。其中一个把方子给了四阿哥,四阿哥低头一看,才十一味药,比其他人少多了。这位大夫说:“草民给阿哥行针,今晚能醒来。再喂这些药,一剂能恢复到平常,不过他这症候乃是胎里带的,喝药倒是其次,还是要养。”

    这是今儿第一个说能把他弄醒的。

    弘晖心想这么多人都没办到,怎么他就这么厉害!就问:“这次行针吃药有没有副作用?是药三分毒……您这样倒是有几分兵行险招了!”

    这人点头:“您说得对,小阿哥最少要卧床养三个月。对于王府来说,卧床养着有人侍奉,不必劳作,也没什么。”

    四阿哥明白了,这是治疗之后身体大虚!其实用参汤也是兵行险着。只要活着就行,他点头:“试试吧。”

    其他大夫都纷纷退下,既然王爷点了他,他是唯一一个敢把话说这么绝对的,自然要承担后果。

    因此一群人围着看他施针,七八根银针下去,弘昀醒了,迷迷糊糊地看了大家一圈,随后极其疲惫地闭上眼。太监们赶紧喂他药。

    四阿哥看到他能自主吞咽,心里松口气,交代弘晖弘昐在这里看一会,就带着人出去了。

    王府自然是不吝啬钱财,这些来的太医和大夫都有厚礼送上。

    最后给弘昀扎针的大夫由四阿哥和六阿哥十四阿哥亲自送出去,在门口他跟四阿哥说:“小阿哥最好吃些五谷,他现在太虚弱了,猛药厚味虚不受补,这三个月最好吃的清淡些,粗糙些,每日扶着在院子里走走。万不可养得太精细,饭菜越是做得精致,越是难养人。草民才疏学浅,眼下只能办这么多了,您不妨派人去江苏请叶桂叶天士,他擅长温症,正该他治小阿哥。”

    四阿哥再三感谢,派人送走了他。

    兄弟三个一起回园子里,弘时这时候问四阿哥:“阿玛,三哥是不是一辈子都病歪歪的了?”

    四阿哥叹口气:“他能活着都是祖宗保佑,我也不想什么了。”宗室早死的子弟太多了,就是有些人继承爵位了还会一命呜呼。随后他说:“你去后面跟你嫡额娘和你额娘说一声,让她们别担心了。告诉你额娘,别纵着你三哥,日后让他吃得清淡些,衣服也给他穿棉布,督促他出来走走,别就觉得养病要整日躺着。”

    弘时答应了一声,跑后院去了。

    六阿哥就问十四:“这次多亏了十四了,这大夫选得好啊!明儿让四哥去汗阿玛和额娘跟前给你表功,你是怎么听说的他们的?我都没听说过这些大夫呢。”

    十四笑着说:“都是朋友介绍的。弘昀是我侄儿,什么表功不表功的,六哥说这个就见外了。”

    四阿哥和六阿哥都知道这事只能是老八在短时间凑齐这几个好大夫。但是因为儿子醒来了,他对十四也没那么多不耐烦,就说:“都别走了,外面天黑留下住一晚上吧,走,先吃饭。”

    德妃往外赏赐都是有记录的,一支百年老参无论是守门的侍卫还是管理药房的主管太监都要上报,德妃这边也积极上报,所以康熙早知道了。

    大早上看到四阿哥来上朝,看着与往常一样,就在下朝后叫来问一下:“你儿子怎么样了?”

    四阿哥把昨日十四带好大夫来的事儿说了,言语间对十四很是感激,连着夸了十四几句。

    康熙点头:“没事就行。”他并非大部分的爷爷有着隔辈亲的表现,他对所有的孙辈和蔼都建立在自己子女的基础上。在这一方面是非常分得清楚,弘昀是生是死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四阿哥。同样弘皙如何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一阿哥,对弘皙如何优待都是建立在他是胤礽儿子的前提下,弘皙有了权力能更好地护住他阿玛。

    因此他对四阿哥说:“去后面跟你额娘说一声吧。”

    四阿哥去德妃的院子里,德妃已经收到了弘昀平安的消息,看到四阿哥来了赶紧问:“我听他们说孩子没事儿了,现在如何了?阿弥陀佛,真的是菩萨保佑,我昨日一晚上没睡好,就怕早上听到坏消息了。”

    四阿哥把十四又给夸了一遍,德妃这下听得眉开眼笑,觉得十四也不是一无是处。

    “可见他还是有点良心的,知道自己是做叔叔的要疼侄儿。”

    四阿哥在一边默默听着,时不时地附和几句十四长大了,知道干点正事了。德妃在四阿哥走后一下子心情明媚了起来,觉得十四就是嘴硬犯倔,因此高兴了起来。

    一时间随着弘昀醒来,兄弟之间的矛盾得到了极大的缓和,给人一种破镜重圆的感觉。然而破镜刻意重圆,其中的裂痕就更明显。

    随着八阿哥渐渐退居幕后,不在京城活跃,四阿哥和十四之间显得温情脉脉,整个京城在这种平和的气氛中进入阳春四月。

    而海棠在青海巡视过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南疆。

    在南疆刚落脚就收到北疆的传信,有罗斯人沿着额尔齐斯河向南,有当地的牧民驱赶遭到攻击。

    额尔齐斯河乃是国内唯一流入北冰洋的河流,从阿尔泰山南边发源,经过准噶尔盆地向北流入罗斯。

    海棠听了立即让各城的火炮集中起来,调了天山南北一万驻军,立即向额尔齐斯河赶去。

    她派出翻译去询问对方来这里干什么,同时部署阵地。

    翻译回来后告诉海棠,对方仅仅是个中校军官,叫做巴赫尔慈,只带了三千人,对翻译说要来这里淘金,实际上已经开始建造亚梅什堡,准备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海棠冷笑一声!

    三千人,还区区一个中校军官!

    于是立即下令炮击,随后也不捉拿俘虏,任凭他们逃走,她带人一路衔尾追击,海棠相信,这三千人就是前锋,后面必然有大军。

    果然一路追击,追到了一处营寨,营寨的人也不多,海棠下令炮击,这次要完全覆盖,跟左右说:“打完就回去,务必不能放走一个活口!把他们的佩刀军旗和那些衣服收起来,写信送到京城,请理藩院把所有罗斯来传教的人统统驱逐。把这些破烂衣服让他们都带走,跟他们说明白了,下次别说是三千,就是三万,来了之后一个也别想走!”

    随后海棠调派人手,让北疆的部落来这里放牧,他跟各部落的首领说:“地盘再大没一寸多余的!自家的草只能自家的羊吃!就是吃不了黄了枯了也是自家的,别人一镰刀都别想割走,明白了吗?”

    蒙古人就没有温良恭俭让的传统,自然是明白了。

    第458章 生感慨

    罗斯这个时候不会大举南下,因为他们向西正在争夺出海口,这场战役会打二十年,只会骚扰这边,不会把力量投放到这里。而眼下的朝廷是在全力开发海外,也没心思在北方和人干一仗。

    尽管大家都不说,嘴里也很鄙夷,但是外邦的白银和黄金流入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国库里面存放的都是墨西哥银矿开采出来的白银。当广州口岸开始通商以来,港口贸易非常活跃,在某种程度上缓和的矛盾,使得百姓受到的盘剥不会太严重。

    国内需要大米,香料,一些做纺织的作坊开始向外卖棉布,丝绸瓷器桐油这些在出口贸易中的占比已经下降。居然还有人倒卖汽车,加上进出口商行出口的铁牛,拉回的铁矿石和铜矿石的比重渐渐增多,这片古老的大地一直处于顺差的状态。

    这个世界上每个势力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壮大起来,世界进入了新世纪,人类也进入了新时代。

    所以海棠断定最近二十年内对方不会跑来,在争夺出海口的关键时刻不会陷入两面作战的泥潭里去。

    在这二十年,皇帝要每年来巡视草原,用这二十年给新长成的勇士们施加恩德,使得草原和中原朝廷成了紧密的一体。

    为什么这次大雪灾要不遗余力地赈济草原,在灾后给粮食给牛羊,就是因为这个。康熙把蒙古视作屏障,不仅让他们感恩,也要让他们惧怕。

    然而海棠觉得同蒙古人与汉人满人是一样的,因此在几个部落提出想要得到单筒火器的时候,海棠答应帮他们申请。

    海棠随后巡视北疆,这时候的北疆大地回春,各处生机勃勃,她巡视各处部落,走了大部分的草场,询问牧民他们在去年的大雪中是不是受到了影响,同时把青海王府所属的羊群分发给牧民,安排各个部落用石灰水消杀,毕竟大灾之后容易有大疫。在每个部落留下自己的手书,让他们凭着手书在下个月去南疆领羊。

    同时海棠还关注回归的准噶尔部众人,这些人也不再提准噶尔,已经融入了新的部落里面。

    当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康熙大怒,他对这些化外野人的操作很熟悉,就是死赖着不走,不动真格人家开始在这里繁衍生息了。

    康熙用手拍着海棠的书信,对儿子们说:“斯拉夫人忘了当年金帐汗国的厉害了,土尔扈特部迁徙到那里,他们派哥萨骑兵日夜骚扰,也知道有外人日夜不宁,现在却又是想进入准疆,死有余辜!”

    立即下令驱逐来东正教的传教士团,派出理藩院官员去罗斯,让他们立即交出剩下的准噶尔部权贵,特别是策妄阿拉布坦和噶尔丹这两支的子孙,必须全部交出来。

    同时康熙让吏部把所有西北的官员名单送来,他要从里面挑选出一个强硬的人出来镇住局面,不能每次有事儿让海棠千里迢迢地的跑去处理,这太慢了,也太麻烦了。

    然而看了一会,他觉得没什么强硬的人物,这里面甚至因为好多武将没参与过当年征讨噶尔丹的大战让他有些不放心,不知道这些人成色如何。

    他叹口气说:“河西四汉将都不在了啊!”

    这四位都是明朝的降将,明朝都灭亡这么多年了,这些降将也去世了。

    弘皙说:“不如从外地调。”这些皇子都看了他一眼,康熙摇头:“西北的关键位置不能轻易调整。”

    西北如今处在一个很微妙的平衡里面,外来的汉人和满人、一些部族的长老、官员、武将、王府的从属官吏,这些人能平和相处是很难的,前几年还发生过各部族因为习俗闹过冲突,经过海棠的一番治理,如今好不容易各处不闹了,在康熙看来,只要这种局面维持上二五十年,到时候就真的与中原放下芥蒂互相交流,朝廷治理起来也容易很多。所以不能轻易派去一员大员,万一是个刮地皮的,这样的人送到天山南北,光是和田玉都能把地皮刮出火星子来,到时候各族闹事儿,想再次恢复到现在最少需要二五年,这二五年里面能发生的变数太大了,这种险不能轻易冒。

    康熙不同意从外地调派大员,四阿哥就不好再开口推荐年羹尧。年羹尧现在和四阿哥是郎舅关系,虽然这关系在汉人看来忍不住嗤笑,年侧福晋不是嫡妻,然而这也确实是一门亲戚,所以年羹尧或者是年家就是四阿哥阵营里的一员。

    四阿哥不好开口,其他人也不好开口。七阿哥想了想说:“岳升龙之子岳钟琪如何?岳升龙在四十九年因病乞休,五十年去世,他儿子快要守完孝了。而且岳升龙做了安北将军这么多年,岳钟琪一直跟在其父亲身边侍奉,对西北很熟悉,他去西北众人也能接受。”

    十四立即反对,岳升龙是有战绩的,跟着康熙征讨过噶尔丹立下过功劳,这是不容置疑的。然而他儿子是捐官出身,守孝前的职位仅仅是候补游击。这样的人去西北很难让人放心。

    十四说:“这样的人难以委以重任,他没有尺寸功劳,怎么让人放心?满朝文武也不服气。”

    七阿哥解释:“哥哥的意思不是让他现在去做安北将军,而是让他去西北巡视防守,慢慢地不就成了河西四汉将那样的人物了吗?现在要培养那些年轻人了,总不能什么事儿都靠老将吧!”

    十四还要再说,康熙摆了摆手说:“吏部把武官的履历都送来,朕先琢磨琢磨。”

    然后对儿子们摆摆手,大家一起退下了。

    大家一起从书房出来,四阿哥还在想能不能把年羹尧塞到西北去,其实能不能去都行,四阿哥担心海棠经营得如铁桶一般的西北会去一个搅局的人坏了海棠的布置,所以最好去一个自己人。眼下弘皙没了当初的谨慎,开始在人前人后对政事屡屡进言献策。这在叔叔们看来,就是想要夺权!因此勤劳的妹妹说什么大家都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是侄儿勤快一点会因为叔叔们的警觉。

    二阿哥在书房外说:“弘皙长大了,能给汗阿玛分忧了。”

    这话虽然用一种欣然的口气说的,但是都知道这不是好话。

    四阿哥和这糊涂哥哥没什么可说的,十四对这位哥哥也看不起,哥俩扭头就走。二阿哥想拉着四阿哥说几句,刚压低声音喊了两嗓子就看到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来,在门口停了停就进去了。

    四阿哥和十四也不走了就在外面站着,等这个侍卫出来,大家一股脑儿围上去,这侍卫一看这架势,小声说:“温达大人去世了。”

    大家都点点头。

    温达出身镶黄旗,他从底层笔帖式干起,一路官运亨通到大学士成为宰辅。和同样是大学士的马齐以及马齐背后的富察家高调行事比起来,温达是真的很低调,低调到朝廷内外很多事儿都不参与,与想投机却被康熙敲打却又摆着架子处处标榜自家家教好子弟低调内敛敦厚仁义的富察家相比,温达的家族也很低调,重要的是温达是靠自己发迹的,而富察家是富贵了好几代人了。而温达其人是朝廷内外公认的公正人,他曾经负责重审了几次重大案件,之后再有大案发生康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

    如今他去世康熙很难过,在几位皇子没散去的时候,有太监来叫二阿哥四阿哥。

    二阿哥和四阿哥双双进去,康熙叹口气:“温达去了,他曾经在文华殿带人编书的时候和朕谈了很多,这一转眼过去八年还是九年了?前一阵子他病了,朕还问过太医院,让太医去给他诊治,罢了罢了,多说无益,人都去了。你们替朕去一趟吧。”

    四阿哥心里一动,和二阿哥一起出门。

    两人各自回园子里换了素服,四阿哥把弘晖叫上,就带着他去了费莫家。他去的时候二阿哥没到,只能在外面等着二阿哥,等二阿哥下车,四阿哥不放心,对着二阿哥打量了几眼,确认他没办什么糊涂事儿才一起进去。老二这人是一不留神就能在葬礼上作妖的人,他丢人没事儿,四阿哥不想和他一起丢人。

    兄弟两个进了费莫家,此时费莫家的人和亲友都接了出来,兄弟两个去灵前上香完毕,被引着去前院奉茶。

    四阿哥和二阿哥略坐了一会就一起回去了,哥俩又双双去康熙跟前汇报,康熙的事儿多,听完打发了两人,四阿哥找理由留下磨蹭了一会。康熙看他这态度就知道有事儿说,问他:“你有什么事儿?”

    四阿哥也没嫌弃弘皙不避开,而是小声说:“费莫家的顶梁柱刚去世,儿子这时候说这个不合适,但是想着有好姻缘要先提,万一晚了呢,岂不是误了孩子的缘分。”

    康熙一琢磨就知道这是为了儿女婚姻,就问:“你想把你大闺女嫁到他家?”

    四阿哥摇头:“大闺女那里儿子看了看,觉得富宁安家里的孩子不错,只是要再看看,嫁女儿要谨慎些,毕竟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康熙点头:“你这么谨慎有道理,你眼光也好,富宁安其人很谨慎,朕很欣赏他,你与他做亲家也行。”富宁安刚刚做吏部尚书,四阿哥选的这一家确实不错,和六阿哥一样,都是在为女儿考虑和为时局考虑方面做足了功课。康熙说了一句:“你能扒拉出他家,也是费了心思的,这样吧,你决定了朕来下旨。”

    四阿哥谢了康熙。康熙就问:“既然女儿嫁到富宁安家里,你想让弘晖娶费莫家的女孩?”

    “您觉得呢?”

    “你高兴就行,朕是觉得他家没爵位没世职,温达去了,他儿子朕看着也就一般,这姑娘的家世低了些。”

    弘皙听了眉头一皱,弘晖如果是一个王府阿哥,费莫家的姑娘配给他不算低。弘晖要是世子,老爷子就该考虑给他安排一个蒙古福晋。然而老爷子说身份低了,这不是选世子福晋和宗室妇,而是给皇子选福晋!

    四阿哥说:“高门嫁女低处娶媳,儿子钦佩费莫家的教养,这就够了。”

    康熙点头:“你这话说得对,娶个好儿媳将来能养个好孙子。温达家的家教是挑不出毛病的,嗯,你要是打算好了去给你额娘说一声,回头选秀的时候朕留意。”

    四阿哥应了一声退下了。

    吏部被八阿哥经营得如铁桶一样,然而突然来了一个富宁安,富宁安是个武官,从出仕到如今有一大半的时间是在外面。就是后来在都察院,他也没在京城坐班,是个仓场侍郎,他本人带兵在通州看守仓库。

    当时老吏部尚书退下后,八阿哥把能接替这职位的人都想到了,甚至都提前派人去打招呼了,没想到老爷子把这位看仓库的给提溜来做了吏部尚书。别说八阿哥,吏部上下都傻眼了。接下来更傻眼,老爷子把雍亲王的大格格赐婚给富宁安的儿子。

    这下富宁安和四爷成亲家了!

    富宁安自然在此时倒向了四阿哥,两家已经开始走婚前流程了。

    八阿哥气得差点咬碎牙齿,想着赶紧把富宁安给弄出去,老爷子不是找合适的武将去西北吗?富宁安正合适啊!就想着找十四,哄着他把富宁安给弄走。

    海棠自然不知道京城的一番变化,她这会身处南疆,南疆的气温昼夜温差极大,早穿皮袄午穿纱说的就是南疆。这里的高温让盐宝吐着舌头莹莹无精打采。

    莹莹最近问过得最多的话是:“额娘,什么时候回草场上啊!”

    她说的就是青海草场,相比较而言那里的气温会比南疆好一些。海棠就说:“快了快了,你来给额娘解释一下这些大婶们说什么。”

    莹莹从毯子上爬到海棠身边,靠着海棠说:“她们问你吃不吃馕饼和手抓饭?”

    “吃,都吃!跟她们说我没忌口的,有什么吃什么。”

    经过莹莹一番翻译,这一处宅子的女主人走了出去,然后就是宴席前的音乐歌舞环节,这家的小姑娘在乐声中穿着长裙欢快的小跑进来开始跳舞。

    海棠就怕这样的场合,果然不出所料,在小姑娘赢得满场喝彩后就来拉海棠。海棠心想母有难女儿必要来解救,把自家的肥妞一把提起来,推了一把:“去吧,和小姐姐跳去吧。”

    小肥妞一点都不怯场,扭着肥腰和人家小姐姐一起跳了起来,显得大方从容很快乐。

    海棠再次在心里感慨:“妈妈的好宝宝啊,多亏有你才保住妈妈的形象啊!”

    晚上回去,莹莹自己捧着胖脸感慨:“我来一趟就学会了跳舞。”

    喝水的扎拉丰阿差点呛着,因为这里的水很宝贵,扎拉丰阿那口水没舍得喷,赶紧咽下去,就觉得嗓子被呛得不舒服。

    海棠盯着他问:“女儿跳得不好吗?”

    “好好好,我姑娘那是率性奔放,不是我说,别人都太匠气了,我闺女那一身都是灵气,把自己的喜怒都融入其中,这真是百年难出的人才啊!”

    莹莹摆手:“百年不百年的您说说就行了,我没跳那么好。”

    “你阿玛说得是真的。”海棠觉得孩子不能打击,就说:“大大方方地跳,不懂的才会乱评价,你看懂行的从来不乱说,是不是?所以不要怕人家批评,那都是外行,他们批评的不对,音乐和跳舞都是表达喜怒哀乐的,一旦加了规矩就被关入了笼子,最后都是喜不喜悲不悲的。”

    莹莹被海棠这一番偷换概念给忽悠了,看看父母,托着胖脸说:“我也觉得我跳得很好,哎呀,我又想跳了,阿玛,你在一边伴乐。”

    她说着把手鼓拿来给扎拉丰阿,扎拉丰阿接过来看着肥妞跑到空地上站着,就跟海棠说:“这又是半宿不睡。”

    海棠白他一眼:“姑娘这会高兴,赶紧的。”

    扎拉丰阿这边开始,那边肥妞的胳膊随着节奏开始摆动,海棠不懂这些,觉得自己闺女真的有天分,在一边开始给女儿吹彩虹屁,觉得这肥妞真的很厉害!

    在南疆逗留到六月底,一行人回青海。

    路上太热了,几乎是中午休息,晚上和大早上赶路。海棠把自己的裹得很严实,觉得防晒很重要,但是肥妞不管,她是尽量穿得薄一些,就是大中午也有消耗不完的精力,当大家休息的时候她去摘花,还要拉着海棠跟她一起去,更多的时候是扎拉丰阿跟着她,两人都因为带孩子筋疲力尽,而他们爷俩还被晒得皮肤黑亮。

    海棠烦得想一脚把肥妞踹回京城去,路上无数次地跟扎拉丰阿说:“日后再不带着她出门了!这简直太折腾人了!”

    扎拉丰阿说:“明年又长大一岁了,慢慢地就好了。毕竟这年纪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时候。”

    海棠也知道这道理,就是不想搭理这肥妞。

    在七月中旬回到了青海,然后就一家二口就不想动了。

    但是海棠还是要巡视草原,青海的草场属于王府,安置了大量的牧民,当初迁徙来的牧民放牧的就是海棠的私人羊群,当然他们自己也有自家的牛羊。这次海棠派人分牛羊给北疆,对于整个青海草场来说一下子少了很多牛羊。

    海棠带着人走了一天遇到的都是小规模的羊群,其实这样也好,给草原休息的时间,牛羊越多,草长得越慢,甚至有羊会啃食草根,加速草原沙化。

    她带着盐宝走到一条河边,他们曾经在这里放牧,当时包嬷嬷还年轻,青海几乎是一穷二白,王府就是一顶帐篷,郡王也要放牧,当时的盐宝还很小,对吃的和靴子很感兴趣,常常把海棠的靴子偷走。

    一晃都好多年过去了!

    那时候的海棠的年纪还不大,盐宝年纪更小。海棠带着盐宝去河边,忍不住开始为盐宝发愁起来,以前盐宝年轻的时候还想着繁衍,现在它对这方面很冷淡,也没有了以前上蹿下跳的模样了,变得沉稳,这对于海棠而言不是个好兆头。这证明盐宝从青年到中年转变,狗狗的寿命比人类的短,它过几年就要开始老年生活了。

    海棠蹲下来搂着盐宝,把脸和它的狗脸贴在一起。

    祸害了野花的莹莹跑来,问:“额娘,您和盐宝看什么?”

    “看这条河,以前我和盐宝在这里安营扎寨,那时候还有包嬷嬷呢,她照顾我们,带着我放牧,还要给我们做饭。”

    “哦,可惜包嬷嬷年纪大了来不了,不过她回家养老也挺好的,您别想那么多了。”

    莹莹年纪小,当是海棠为包嬷嬷缺席这次故地重游生出遗憾来,其实海棠面对的不仅自己年纪变大,包嬷嬷和盐宝的衰老让她忧心,她现在不是遗憾,而是生出对生死的忧心。这种忧心不仅仅是包嬷嬷和盐宝,还有一双儿女和自己。

    都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海棠这会很想问自己下一步是鬼是人还是聻?

    盐宝转头舔了海棠的脸,盐宝不是爱舔人的狗子,它也没有主动舔过人的举动。它舔了舔海棠,又用狗头蹭了蹭,海棠的眼睛聚集着水汽,感动地搂着盐宝的脖子说:“宝儿,你真好!”总是在关键时刻安慰人!

    “汪汪!”

    莹莹看了喊着:“额娘,你也抱抱我啊。”她硬要钻进海棠的怀抱里。

    海棠眼里的水汽已经消失了,往事不可追未来看不到,少想些有的没的,过好眼下就好,她松了手,跟盐宝说:“走啊盐宝,去其他地方转转。”

    莹莹在后面追着:“还没抱我呢,额娘你偏心,你抱了盐宝没抱我!”

    第459章 事恶劣

    德妃和四福晋这对婆媳都觉得费莫家的家世差了点,毕竟温达已经去世了,就是名声再好也抵不过后继无人带来的衰落。

    德妃唠叨几句四阿哥不敢顶嘴,但是四福晋多说几句四阿哥立即开腔:“你懂什么?”

    自己的亲儿子,四福晋是要争取一下的,就说:“他家给弘晖帮不上什么忙。”

    四阿哥看看四福晋,没说话,但是四福晋喋喋不休,四阿哥怼了一句:“你也别说费莫家了,你娘家不也是如此吗?”

    四福晋张嘴想辩驳,嘴张开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四福晋想说她祖上还出过国主呢,但是那就是好多代之前的事儿了,那拉氏开枝散叶,分成了好多支,真的抠字眼她和七福晋还是一个祖宗,但是关系早远了,这拿出来说还不够让人笑话呢。

    四福晋的阿玛是九门提督,但是在她小时候去世了。人家费莫家的女孩是宰辅的孙女,祖父也去世了。两家都是后继无人,而且靠着四阿哥,拉家居然没再出个高官,除了不争气也没别的解释了。

    所以四福晋也不再说话。

    四阿哥苦口婆心地说:“岳父一家没本事才好啊,不扯后腿。”

    康熙的岳家给他弄出不少事来,赫舍里家算是垮台了,但是佟家和钮祜禄家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说完站起来,在脚踏上趴着的二哈跟着站起来。四阿哥说:“这事儿爷晚上再和儿子讲一遍,爷这会去一趟年氏的院子里。”

    二哈本来都跑到了门口,听了转身回来又趴下了。

    四阿哥喊:“走了二哈。”

    狗子一动不动,四福晋说:“等会儿弘晖就回来了,让它跟着弘晖玩吧。”

    四阿哥就没管二哈,自己带着人走了。

    四福晋看出来了,二哈不太爱搭理年氏,她还觉得奇怪呢,二哈喜欢在家里疯跑,这后院的每个院子它都祸害过,尽管李氏母子几个不喜欢二哈,但是秀琳对二哈不错,偶尔碰见抱着它脑袋叽咕几句,喂它点吃的。二哈还喜欢去宋氏的院子里找秀敏玩儿,宋氏经常来找四福晋补东西,理由都是二哈这狗子打碎的。

    每次二哈进她的院子总要坏点什么,瓷器什么的四福晋还信,等到宋氏的补偿单子上有绸缎衣料簪子鞋袜的时候她就不信了,二哈是喜欢咬点什么,但是它最爱的是家具啊!宋氏的那点小心思四福晋知道。后来后院的女人都学会了,二哈路过都哄它进院子,二哈只要转一圈立即出去她们也要找四福晋,什么二哈那狗子吃了大家的点心,咬烂了枕头,撕扯了被子……四福晋好气又好笑,点了一下她们:“真是委屈你们了,那狗子撕烂的破烂还舍不得扔,还留着呢。”打那之后来要东西的才没那么多了。

    但是二哈就是不去年氏的院子,连带着花花也不去。

    这时候二哈突然站起来,整个狗跟闪电一样窜了出去,屋子里的侍女就说:“肯定是大阿哥回来了。”

    果然弘晖抱着二哈进屋了,刚把狗子放下请安,二哈就摇着尾巴两只前爪扒拉着弘晖。弘晖说:“不抱了,我要坐一会。”

    二哈不同意,弘晖刚坐下硬要把庞大的身体塞弘晖的怀里,弘晖只能抱着它和四福晋说话。

    “额娘,明天儿子和弘阳弟弟去南苑跑马,早上去晚上回来。”

    “就一天啊,这点时间全花在路上了。”

    弘晖笑着说:“是,这还是弘阳弟弟好不容易求来的,他过生日没放假,还在读书,拿这个跟皇玛法磨了很久才磨出来一天,到时候我们一早去,晚上天黑了才能回来。”

    四福晋说:“多带点人。”

    第二天弘晖开门就遇到叼着绳子来的二哈,弘晖开始洗脸,二哈就要撞脸盆架子。这狗子霸道惯了,一早必须先遛它,而且弘晖不能洗脸刷牙,但是它要先去嘘嘘嗯嗯后才会跑起来。

    弘晖抱着它把它往外赶:“今儿不去了,我要去打猎,现在要出门。”

    二哈还要闹,弘晖就放弃洗脸,给狗子套上绳子,带着它出门,随后把它捆在了柱子上,弘晖直接带着太监跑了。留下二哈骂骂咧咧,被解救下来后还嚎了一上午。

    这也就是四阿哥养的狗,要是别人养的早被赶出去了。读书的弘昐用纸把耳朵堵上,跟弘时说:“谁家的狗跟它似的,烦死人了!”

    弘时说:“它好像知道盐宝不在京城,最近很嚣张,用盐宝也吓唬不住它了。”

    弘昐就说:“没狗能治它吗?”

    弘时摇摇头,说:“它好像真的不怕啊!大哥走的时候就该带走它,要不我现在把它给大哥送去?”

    弘昐说:“拉倒吧,你会被阿玛训的,罪名是逃课。”

    弘时看着外面,心想我要是跟着去打猎多好,这书也太难了。

    此时在南苑的弘阳和弘晖跑了一圈,没见到什么猎物,就让行宫的厨房准备了一只散养的鸡,两人准备做叫花鸡。等到这鸡吃完去河边洗了手,弘晖看着时间不早了,就说:“弟弟,回去吧,回去得晚了皇玛法和祖母生气。”

    弘阳点点头,这时候侍卫把他们的马牵来。

    弘阳的马是未成年马,看着不如弘晖那高头大马威武,而且弘晖的马是那年他跟着海棠去西北,从天山北面抓到的一匹野马,通体黑色,但是皮毛简直如绸缎一般,当地人说这马有汗血宝马的血统。当时弘晖得到的时候就美得从梦里笑出声来,回到京城后在宗室圈里引起轰动。堂兄弟们排队骑一骑这马,康熙还看了几次,夸奖是好马。

    这会弘阳看了羡慕的流哈喇子,围着这马转了转,说:“哥哥,你让弟弟再骑一下。”

    弘晖当他是羡慕,就说:“这有什么,这一路你骑着就行。”

    弘阳听了笑着说:“一言为定!”就要上马,他年纪小,也没有上马石,旁边的侍卫要扶他坐上去,弘阳不乐意。

    “别过来别过来,就差一点,我能上去。”

    弘晖说:“你扳着马鞍,只要脚放在脚蹬里,使劲就能上去,哥哥在你后面,放心,滑掉下来哥哥接着你。”

    弘阳全身的力气坠在马鞍上,这时候马突然叫了一声,奋力甩了一下狂奔出去。

    弘阳被甩在弘晖怀里,两人双双倒在地上,旁边两王府的侍卫同时意识到出事儿了,赶紧上去扶着两个人。弘阳没事,弘晖往后倒的时候擦到地面,夏天穿得薄,胳膊肘和腰部擦伤。

    侍卫们已经把跑走的马套住拉了回来,马还在惨叫,几个人把马的马腿绑起来拆掉马鞍,发现背部有血点,再摸发现有一根细针,针扎在了马背上,拔下来后马才安静了下来。

    针被放在手帕上给弘晖弘阳看,两人看了之后忍不住对视。

    其中一个侍卫还说:“幸亏是小阿哥个子矮使劲扳着马鞍,要是阿哥直接坐上去被甩下背可不是闹着玩的。”

    侍卫们已经把所有的马具拆下来检查,只有弘晖的马鞍下面有细针。

    这不可能是府中放的细针,要是在府里这一路马不能没一点事儿。

    弘晖问:“中午谁接触马了?”

    侍卫们你看看我看看你,最后有人说行宫的太监给这些马喂水喂料了。

    侍卫们去查问的时候,发现喂马的太监少了一个。

    这时候天色要暗下来,弘晖说:“先回去,过会天就黑了。”天黑之后外面就危险了。

    一群人急匆匆地回到了西郊,这会天都黑了,康熙吃完饭开始溜达。

    弘晖和弘阳急匆匆地回来,康熙看着两人回来,问道:“朕派人去接你们,遇到了吗?”

    两人点点头。

    康熙说:“这次就不说你们了,下次不能再贪图玩乐回来得这么晚。”

    弘晖从怀里把手帕包着的细针拿出来:“皇玛法,这是从孙儿的马背上拔下来的。”

    弘阳就把当时的事儿说了一遍,也说了行宫的太监少了一个。

    康熙最怕的就是这个:对自己人下手。

    他立即叫来慎刑司:“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这消息也没瞒着,瞬间传遍了西郊各处园林。

    三阿哥听了跟三福晋说:“别让儿子出门,看好了!”

    三福晋就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为什么弘阳的马没事儿就弘晖的马被人动了手脚?说起来弘阳更得皇上的宠爱更聪明伶俐,怎么就对弘晖下手?”

    三阿哥说:“看你这话问的,不就是因为老四有可能登上大位吗?”

    三福晋心想:就是啊,你又没可能,儿子不会被人惦记的。

    然而三阿哥不这样想,他说:“爷比老四的优势更大,他就是因为弟弟妹妹多,德妃又管着后宫显得势力大,爷可是长子!咱们家孩子没出事儿是因为天天在尚书房读书,你要是放他出去溜达,比弘晖更早出事。”

    三阿哥看他这样子不像是在说笑,点头说:“行行行,听爷的。”反正那小子除了回家就是去畅春园读书,也没机会跑出去玩儿,先这样吧!

    十四得到消息的时间很早,他不在西花园住,在自家的园子里过夏天。听了这消息,他第一反应:四哥六哥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吧?天地良心我真没对侄儿动手啊!我要是对侄儿动手我还是人吗?可是万一额娘他们不信呢?额娘一直都不信我。

    十四狐疑的想:不会是老八干的吧?

    连得到消息的六阿哥夫妇都在想:这事儿不会是老八干的吧?

    五阿哥在家捧着胖肚子想:老八这比大哥和二哥都猛啊!大哥顶多是咒大家,二哥鞭笞大伙把四哥给踢下楼,老八这一出手就是要废人家儿子,这……这不是人啊!

    七阿哥连夜翻史书,把里面兄弟相争血淋淋的事实扒出来,暗自比对自家的这事儿发展到哪一步了。

    十一在家眯着眼想这件事,十一福晋问:“你不是说汗阿玛就担心他那啥了没人管,大家在乾清宫杀个你死我活吗?这是不是个兆头啊?”

    十一叹口气:“我要是能掐会算我就告诉你了,我这不是不会吗?”

    “那你说这是谁干的?我觉得是八爷。”

    十一轻微地摇头:“不一定,八哥是坏,不是蠢。”

    十五问十六:“你不是一直说弘昐经常跟弘晖扎翅?你说会不会是弘昐?”

    十六摇头:“应该不是。”

    十五却说:“我觉得是。”

    圆明园,四阿哥举着灯站在上马石上看了看马的伤口,旁边弘时说:“幸好没毒,要不然可惜了一匹好马。”

    弘昐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闭嘴,这时候别说话。

    高无庸在一边说:“大阿哥的那些擦伤已经快好了,不严重。弘阳阿哥也没事儿,谢天谢地,真是菩萨保佑。”

    苏培盛伸手扶着四阿哥下来,养马的太监把马牵走了。

    四阿哥跟几个儿子说:“走,回屋说去。”

    第460章 添新疴

    八阿哥住在城里,他不受老爷子待见,因此也不主动往跟前凑,在京城自在不说,就是人家上门拜访,人多了也不会传得满城风雨。

    他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了,听了消息的八阿哥低头一想,就说:“必然是弘皙。”

    保泰说:“汗阿玛派人查着呢,现在没出结论。”

    八阿哥说:“老爷子那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弘皙,说是查不如说是替弘皙遮掩,怕老四针对他,必然要推出个替死鬼来收场,毕竟弘皙是二哥的儿子,要是把弘皙也给圈了,二哥这一家就彻底没下场了。”

    保泰眯着眼睛想了一会,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这事儿做得也操切了些。既然做了就做得狠一点,直接弄死,在马背上放针,弘晖最多会残。”

    八阿哥说:“弘晖死了就是不死不休,弘皙那小胳膊小腿一旦弄死了弘晖,就是老爷子都罩不住他。残了好,四哥有六个儿子,眼下看着弘晖最靠谱,那孩子也不错,一旦他残了,剩下两个病秧子,再下面的三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老爷子看老四家里一院子的歪瓜裂枣,你说会怎么想?”

    德妃也知道了这件事,一大早派人去看望弘晖,心里七上八下,又让人去尚书房门口蹲着,等弘阳放学了务必把他请来。

    想了想不放心,又让人去找十四,让十四去看看侄儿。得知十四一早就跑去四阿哥家里心里松口气。

    十四和六阿哥都是一早去的,四阿哥跟他们说:“两个孩子没大碍。”把弘晖叫出来撸起袖子给两个叔叔看一下擦伤的地方。

    六阿哥问:“弘阳也没事儿?”

    弘晖说:“弘阳弟弟都没擦破油皮,多亏了他,他想骑马来着,还不让扶着,要是他被扶着上去摔的人就是他,侄儿如今想起这事儿都心有余悸。”

    六阿哥在一边跟着一起叹气,跟他说:“你待会跟着叔叔进园子给你祖母请安。她必定一晚上没睡着。”

    十四坐到四阿哥身边说:“四哥,您觉得这事儿是谁做的?”

    这话现在能说吗?就是能说也不跟你说啊!

    四阿哥摇摇头:“这事就等慎刑司问出原委了。”

    十四阿哥没套出话来,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迂回着套话,这时候侍卫说外面各家的福晋来看望大阿哥。

    四阿哥听了就跟六阿哥和十四阿哥说:“走吧,别在家里了,出去干活去。”

    四福晋出面接待,这些妯娌坐下后都跟她说“虚惊一场”这样的话,弘晖还去隔着帘子谢了伯母婶子们,这才和十四一起去拜见德妃。

    德妃拉着弘晖又安慰了半天,留他中午一起吃饭。弘晖没留下,说是家里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十四也没事儿,叔侄两个勾肩搭背一起出了畅春园。

    中午弘阳跑来吃饭,德妃拉着弘阳稀罕了一番之后问:“不去陪着你玛法吃饭了?”

    “玛法说中午和大臣吃,让孙儿来陪您。”

    “那好,咱们一起吃。”

    康熙哪里是和大臣一起用膳,这会气得两肋胀痛脑袋昏沉,看着眼前跪着的弘皙想一巴掌扇过去!

    康熙此时又在反思,弘皙怎么就成了这模样?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教育弘皙该是胤礽做的事儿,但是胤礽自己都上梁不正,弘皙这下梁就是歪的!

    他想起自己跟弘阳说过的话,教化不会让一个恶人向善,只会让这个恶人用伪善来掩饰他自己。

    然而弘皙连掩饰都不会掩饰。

    说他狠毒,他不敢把堂弟弄死!说他果敢,他把事情办得稀碎!

    康熙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捶了几下缓解痛苦,旁边的梁九功赶紧上去给康熙揉心口,示意魏珠去拿药。

    魏珠端着药汤进来的时候,康熙骂弘皙骂到了结尾,说了句:“滚回去反省吧。”

    弘皙磕头后退了出去,康熙知道,这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子孙注定了要搏斗,所以康熙只能叹口气把碗里的汤药一口气喝了。喝完对梁九功说:“去吧,让慎刑司自己跟四阿哥父子解释去。”

    慎刑司的太监头子来找四阿哥,给出的理由是:“那太监因为记恨当年德妃娘娘打了他,把他发配到南苑,所以才报复在阿哥身上。”

    胡说八道!

    四阿哥气得胸口起伏,咬着牙说:“这事儿怎么能牵扯上娘娘!外面的人再不争气,与娘娘有什么干系!什么脏水都往娘娘头上泼吗?”

    看四阿哥的气势陡然变了,这太监生出几分畏惧,但是这理由都扯出来了,而且对外也是这么宣布的,所以这会要硬着头皮坚持这个说法。

    这太监低头不敢看四阿哥:“那太监的尸体找到了,是投环自尽。南苑的其他太监说他康熙三十五年犯了错被发配来的,当时就是德妃娘娘主持的。”

    十阿哥的额娘是三十三年没的,三十五年正是四妃分摊宫权的时候,那时候太子妃没进贡宫,这理由看上去似乎能解释得过去。

    这时候慎刑司的太监把调查来的卷宗捧着递给了苏培盛,苏培盛抱着给了四阿哥,四阿哥忍着怒火看了一遍,从卷宗上来看,这案子严丝合缝,那死者是哪年进宫的,犯了什么事儿被德妃发配到南苑行宫去的,这上面都记录在案,加上周围人的口供,似乎这案子铁证如山。

    四阿哥合上卷宗,问道:“那太监自从三十五年去了南苑行宫,如今算来已经快二十年了,快二十年还记着这事儿,想来是恨意滔滔。既然对娘娘有这么深的恨意,为什么不对娘娘的子女下手偏要选了孙子呢?如果恨意滔天,怎么不对两个孙子同时下手,偏留一个呢?他自知难逃一死,为什么不等到人去抓他,他再陈述为什么对小阿哥动手,要让别人说呢?既然恨意这么深重,怎么不下死手呢?”

    这太监只能回答其中一个问题:“他或许是知道被抓住了要受刑,死也分好死和活活痛死,畏惧用刑才自我了断。”

    怕四阿哥再说什么,他立即把康熙搬了出来:“四爷,这事儿皇上已经让结案了,奴才这就告辞。”

    说完把四阿哥面前的卷宗取走,这玩意是要入档的,所以不能留在这里。随后跟后面有猛兽一般拔腿就跑。

    这哑巴亏四阿哥是不吃也要吃,弘晖没受伤,四阿哥也能捏着鼻子把这哑巴亏吃下去,但是这事儿不该牵扯到德妃。

    四阿哥深呼吸几口气接着办公,他的忍气功夫和城府是极其深沉的,因此哪怕是气急了面色也跟往常一样。

    这边他知道了,外面各处也知道了。

    德妃没想到十几年前的一件小事会差点害了孙子。

    她跟双喜说:“我自己以前就是个宫女,往常是从不打骂人的,我也知道这宫里阎王不好斗小鬼更难缠,怎么就让人给恨上了?这就是弘晖没事儿,要是有点事儿我还怎么见老四两口子。”

    双喜说:“这或许是假的呢。”

    德妃摇头:“不像,外面说的有鼻子有眼,我虽然忘了,人家说得那么真,只怕是最少有三分真。”

    双喜说:“奴婢不觉得是真的,那人既然去了南苑,这些年里面九格格去过很多次南苑,还在那里住下了。十四爷前几年也是天天泡在南苑,那太监要下手有的是机会,怎么格格和十四阿哥就没事儿?无论是九格格还是十四阿哥,谁出点事儿您恨不得哭死,想让您难受再简单不过了,怎么就这时候下手?”

    德妃想了想,说:“你是说?”

    “您给人背锅了!”她手里伸出两个指头,德妃明白她说的是二阿哥一家。

    德妃叹口气,老爷子如今看着还硬朗,事儿就到了这个地步,将来可怎么办?

    前几日北方下雨,偏偏赶在抢收的那几日,据说被雨水泡了的麦子占了一大半,粮食都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因此康熙派出十阿哥去顺天、保定、河间、永平、宣化五府查看。十阿哥各处察看过后急匆匆地回到西郊来向康熙禀告。

    紧赶慢赶在晚饭前回来了。

    十阿哥把折子给了康熙,康熙低头看,见折子里说“雨水过溢,田亩被淹者甚多。榖耗不登,民难粒食。”

    就问十阿哥:“果真如此?”

    十阿哥叹口气:“这两年不太平,去年是蒙古大雪,今年是北方大雨,偏偏赶上芒种的时候下雨,真是……上半年辛苦算是泡汤了,需要赈灾,下半年的收成怕是交了各处税收百姓都要扎脖子饿死了,儿臣估摸着要免除各种税了。”

    十阿哥的话康熙听进去了,就说:“你来说这事儿怎么办?”

    十阿哥不说,他避免在这种事上多说话,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他就不是那治国的料,但是他出身好,看着他的人也有很多,所以他只能尽力躲着。

    十阿哥说:“儿子愚钝,路上也在想怎么应对,无非是开仓,但是朝廷的粮仓里没多少粮食了。记得去年妹妹还说指望着今年的粮食填满大仓呢,现在不仅填不满反而又要拉出去一部分,眼看着下半年不知道是什么天气,冬天又该怎么度过,明年青黄不接又该如何应对,儿子想了一路想不出来解决办法。”

    这都是事儿啊!

    康熙摆摆手:“回去歇着吧。”

    十阿哥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他回到家看到儿子弘暄举着小手跑出来,十阿哥把儿子抱起来,弘暄坐在十阿哥的胳膊上说:“阿玛,买油饼吃啊。”

    十阿哥用胳膊颠了颠儿子的屁屁,“让人给你买。”

    “不嘛,出去买,吃热的,吃得焦脆,买回来就不好吃了。”

    十福晋出来板着脸说:“不许去,外面有老猫专门叼你这样的小孩子!”

    弘暄不高兴地说:“额娘骗人!”

    十阿哥说:“你派人带他去吧,多派几个人,丢不了。”十福晋说:“你懂什么?弘晖让人暗算了。”

    “啊?谁啊?”

    “一个太监。”

    “太监?”

    “你进来,我给你讲讲。”

    十阿哥赶紧抱着儿子进去。

    这时候康熙带着弘阳吃饭,康熙很不舒服,侧着身靠在椅子上,吃得也不多,喝了几口粥就算是吃过晚饭了。

    弘阳没见到弘皙,也没问弘皙去哪儿了,就说:“玛法,出去走走吧。”

    康熙点点头。

    祖孙一起出去,外面的风吹得很凉爽,沿着湖边慢慢地走。康熙跟弘阳说:“塞外这时候很舒服。”

    白天会很热,但是晚上会很凉爽,所以塞外是消暑的好去处。

    弘阳点头:“是啊,这时候塞外还会有萤虫呢。说到萤虫,玛法,咱们去稻田那里吧,那里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萤虫。”

    祖孙两个一起去看,康熙来到御田边上忍不住叹气。

    老二一家将来怎么办?

    弘皙的手段不行,玩硬的阴的都玩不过他的叔叔们,若是能蛰伏也就算了,这压根又不是个忍辱负重的人,把老二这一支最后一口气给折腾没了。

    康熙打算找个时间和这几个儿子商量一下,给弘皙一个亲王的爵位,让他保住老小就行了。

    晚风习习,康熙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跟弘阳说:“回去吧,明日再来看,明日还能看呢。”

    弘阳扶着他的手送他回去,而康熙想着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这事儿还能慢慢图之。

    在西北的海棠整理完了蒙古赈灾的所有银钱款项后才从王府的前院回到了后院。

    盐宝慢悠悠地跑在前面,海棠悠闲地跟在后面。进了屋子,扎拉丰阿哈欠连天地坐在椅子上给莹莹讲故事,莹莹躺在榻上铺开成了个“大”字,白嫩嫩的肥肚皮暴露在空气里,小姑娘似乎睡着了。扎拉丰阿刚停下,她就哼唧起来。

    盐宝两只前爪搭在榻上,用鼻子拱了她的腰,莹莹推了一把:“走开啦盐宝。”

    随后意识额娘回来了,瞬间来了精神,翻身爬起来大喊:“额娘,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啦。”

    “你和阿玛先吃啊!”

    “才不,和额娘一起吃饭香!”伸着两只手要让抱,这肥妞几十斤,海棠不抱,扭头去了餐厅。

    莹莹喊着扎拉丰阿:“阿玛,阿玛带我去啊!”

    扎拉丰阿对她嘴上嫌弃,行为上甚是溺爱,就抱着她去了餐厅,放在了椅子上。小姑娘两脚不沾地,小肥腿在桌下一荡一荡的。

    扎拉丰阿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海棠有些犹豫,说道:“我倒是想早点回去陪着祖母,但是这里的事儿很多,千头万绪,有些事儿视而不见早晚会出问题,再等等吧。”

    扎拉丰阿看她脸色不好看,问道:“怎么了?衙门里出事儿了?”

    “抓了几个贪官,有个官儿还不小呢,气死我了。”

    扎拉丰阿说:“不可能没贪官,他们在这里的时间长了,孩子和这里的大户人家联姻,或者是纳了当地女子为妾,亲戚们裹挟着不贪也贪,更何况有些人自己都想贪。”

    海棠把西北弄的铁桶一样,觉得这不是好事儿,将来很可能会让西北的官员形成规模,别到时候四爷党和八爷党没了,有了保皇党和保王党。

    海棠心里很不是滋味。

    因为要维护稳定,必然要封闭西北,但是封闭西北就会在日后滋生利益集团形成新一轮的争斗。

    她只能两害取其轻,暂时维持现状。时间如河水,滚滚向前,总要溅出些水花的,官场总是被一轮一轮的倾轧。

    海棠说:“再容他们几年,过几年我必要来这里犁庭扫穴把这些人给打散,该抓的抓,该滚的滚。”

    扎拉丰阿想说话,但是想了想闭上嘴,他夹菜给妻女,跟听大人说话听得很认真的莹莹说:“吃吧,吃饱了睡觉。”

    西北的水资源要节省着用,莹莹就说:“那我先洗脸,用洗脸水洗脚,我不洗澡了。”

    扎拉丰阿说:“你都成臭莹莹了!”

    莹莹埋头吃饭,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管,我就是不洗澡。”

    这怎么是个邋遢孩子!

    扎拉丰阿痛苦地捂着脸,跟莹莹说:“你身上会长虱子的。”

    莹莹鼓着脸含着饭说:“皇上海油狮子呢!”

    海棠板着脸:“你把饭咽下去再说!”

    莹莹咽下了嘴里的饭:“西游记里面皇帝身上也有虱子。”

    扎拉丰阿问:“你听谁说的?”

    “我哥说的。”

    海棠就觉得扎拉丰阿不该跟女儿讨论西游记,就说:“你这样你秀英姐姐不待见你!”

    “她随便,我干吗找不自在往她身边凑,您和阿玛喜欢我就行。”

    海棠说:“我和你阿玛也不喜欢你,你晚上别和我们睡。”

    莹莹压根不带犹豫地说:“那行,我睡边上的小榻,这么热的天谁想和你们一起挤!”

    海棠和扎拉丰阿对视一眼,都不管她了。

    等晚上肥妞在小榻上睡了,扎拉丰阿开始发愁:“您说孩子这性子会不会有一天女婿哭哭啼啼地来找咱们告状?”

    海棠不在意:“还远着呢,你考虑得太早了。”

    “不远了,孩子不知不觉地长大了,以前还是个白胖的孩子,现在……现在也是个白胖的孩子!”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孩子是真的在长大。

    海棠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扎拉丰阿问:“那就是咱们秋季回去?去年蒙古遭了白灾,今年木兰还会聚会吗?”

    会啊!怎么不会!

    海棠觉得自己回答了,但是没说出口,睡着了。

    扎拉丰阿起来把一块薄薄的毯子盖在了莹莹的肚子上才回去睡觉。

    一晃到了八月,康熙的身体几乎没好转,高强度的工作让他很难有充足的休养时间,而且朝廷上的事儿让他几乎每天都在发火。

    八月的一天,康熙一口气撸了两位侍郎,分别是刑部侍郎博音岱,罪名是疏忽。兵部侍郎巴颜柱,撸掉的原因是年老。同一日,大理寺卿递出辞呈,他年纪大了要乞骸骨回去养老,康熙答应了。

    这空出来的位置还没琢磨出合适的人选,晚上又爆发了一件事,让康熙立即躺倒。那就是宗室辅国公阿布兰出面告发正红旗满洲都统宗室镇国公普奇和太医贺孟俯,以矾水写字秘密联系废太子!

    原因是原先的太子妃病了,康熙对这个儿媳妇的印象很好,立即派人去医治,结果太医贺孟俯同情废太子,废太子就用明矾水写信交给贺孟俯,让他带给了普奇。

    这件事被八阿哥的党羽贝子苏努发现,这个苏努的祖宗是褚英,是努尔哈赤原配所出的嫡长子,但是父子两个关系紧张,褚英被囚禁致死,因此这一支远不如近亲代善这一支显赫。努尔哈赤的儿子里面后人多少都做过亲王郡王,但是褚英这一支最高的爵位是贝勒。

    苏努发现后就觉得机会来了,于是立即报告给了八阿哥,八阿哥当然知道老爷子最疼爱二哥,如果发现二哥还不老实,那老爷子会怎么样?特别是最近老爷子想掩饰都掩饰不了的病痛。这些国之大事已经把老爷子的身体拖入到极其虚弱的状态里了。

    他就在后面推波助澜,苏努陪着他,把自己的侄儿阿布兰推出去告发废太子!

    不出八阿哥所料,康熙被这消息打击的再次病倒,这下太医院的太医一边拉来看病一边被审查。众位皇子连夜到畅春园,在护军营侍卫们的钢刀下跪成一排。

    不许问,不许张望,不许交头接耳!

    明里护军营,暗地里还有无数的人盯着,以至于魏珠进出的时候连个眼神都不敢给四阿哥。

    这些人心头都有一个问题:老爷子这一轮能挺过来吗?